春暖

春暖

“长烟啊……”赵瑾推门而入,少女还在蒙头大睡,他晃晃悠悠走到床边,手伸进被子里挠了挠她的腰,一开始她还极力忍着,很快就耐不住痒,扭动起来,她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两只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瑾哥……”

“怎么了,不舒服?”

“嗯。”

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有点发热,“是不是受了风?我让阿思来看看?”

她摇了摇头,“有事么?”

“没有。云儿他们那边需要我去一下,估摸着五六天就回来了。润城产玉,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帮我买支发簪吧,送人。”

“好。司里沈少负责,官印在他那,我所有的事都由他处理。”

柳长烟翻了个身,面朝里,又将被子拉了上去,“瑾哥一路顺风。”

赵瑾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带上门出去了。

柳长烟摩挲着手上的玉笛,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烦躁地踢了踢被子,将玉笛凑近唇边,单调地吹了两个音。

一只手稍稍探进被子覆在她额头上。

“瑾哥我没事。”她顺手抓住往下拉了一截儿,“你手太凉了。”刚要张嘴哈气,并不熟悉的淡淡冷香钻进脑中,她一把甩开,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笛子该还我了吧。”

“你出去!”

“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这是我房间。”

“我房间你想进就进,你房间我进不得么?”

“你来干什么?”

“赵瑾让我来的。”

“他让你来你就来?”

“不然呢?”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话了?”

“你很了解我么?”

“我……我才不了解你呢。”

“起来。”

“不要。”

“你在发热。”

“不用你管。”

“不管就不管,你以为我想管。”

门“砰”一声关上了,柳长烟一脚踢开被子,翻身坐起,沈临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她。

“狡诈。”

“兵不厌诈。”

话音同时起落,各自默了一瞬,沈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脖颈上,伤口有些肿胀发红了,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不冷不热道,“上点药吧。”

“不劳沈少烦心。”

“不疼么?”

“不关你的事。”

“哼,你乐意自然不关我的事。”他顿了顿,忍不住讥了句,“喜好真是特别……”

柳长烟抄起枕头砸在了他脸上,“龌龊!”

“我龌龊?事情又不是我做的!”

“怎么不是你做的了?你个不负责任的浪荡子!”

“我怎么不负责任了?我干什么了?”

“你哪里负责任了?你还想干什么?”

“你要我负什么责?你用得着我负责么?”

“你说你要负什么责?你怎么知道我不用?”

“我……”

“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回来?都怪你!全都怪你!一起回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一起回来看你们卿卿我我么?”

“你……”柳长烟一时气结,“你给我滚!”

“呵!”沈临冷笑了笑,“两小无猜,耳鬓厮磨,久别重逢……情理之中,坦坦荡荡,有什么说不得?”

柳长烟咬着下唇,死死盯着沈临,慢慢沁出泪来,“我不想跟你说话,你出去。”

沈临下意识伸了伸手又狠心收了回去,声调却不自觉地弱下来,“哭什么,他逼你的不成。”

柳长烟默默移开视线,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沈临愣了一下,拳头骤然攥起,“他还干什么了?”

柳长烟抬手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就这样,喝多了,说了些胡话,他不是故意的。”

“真够护着他。”

“老九……”

她满脸受伤和委屈,眼眶通红,一张口,眼泪又掉下来,既可怜又娇羞。

沈临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是说不要对这世上的事太过在意么,也……没什么。”

“你才不是这么觉得的。”

“我怎么觉得对你来说根本无所谓吧。”

“是啊。”她含着泪气鼓鼓瞪了他一眼,“谁管你怎么想。”

沈临伸手抹掉了她的眼泪,温言道,“那起来吧,我给你上药。”

柳长烟揉了揉眼睛,“腿麻了。”

他伸手拉了她一把,她借力跳下了床,一脚踩在地上,冰凉,她看了看他,“我鞋呢?”

“你问我?”

“啊,在那!”

他顺着她的视线扭头,两只鞋一正一反躺在梳妆台旁,一起的还有盆被砸落摔碎的仙人掌。

沈临不忿地看向柳长烟,她一个矮身躲过了他的视线,踮着脚晃晃悠悠捡鞋子去了。

“啊——”

脚扎到了东西。

“你能不能小心点儿。”他一步跨到她身边,打横抱起,放在了榻上,“抬脚。”

一片碎瓷片,扎得并不深,轻轻拨下来,只是划破了层皮,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渗出零星血迹。

“流血了么?”

他抬眸准备答话,目光却在半路被截停,她只穿了身寝衣,是件交领长袍,此刻抬着脚,大半条腿都露了出来,白皙,笔直,纤细却又不乏肉感,他喉头哽动了一下。

“怎么了,严重么?”

他稍稍别开了视线,她旋即反应过来,耳根一热,便要缩回脚,却被他扣住脚踝定在原地。

一时僵持,室内只有呼吸和心跳声。

他缓缓看向她,眼中欲求肆溢,却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压制了下去,“别乱动。”他慢慢松开手,牵起她的衣摆盖住了整条腿。

轻浮。龌龊。

沈临低头呼了口气,“有一点点血,不严重,还是包扎一下吧。”他说着起身去取药品和细布了。

柳长烟默默盯着他的背影,他牵起衣摆时,指尖不经意间在皮肤上划过的那一道,仿佛烙铁烫伤,炽热到刺痛。

两人对坐,沈临蘸了药粉,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抹在伤口上,柳长烟微微侧目看着他。他神色认真,睫毛长而密,直愣愣地往下,稍稍低眸便会遮住半只眼,显得沉郁。发侧编了一股细辫,拢到头顶,玉簪玉冠,束得规整,但不知为何,她眼前不断闪过的却是他长发披散的凌乱模样……

被盯得久了,他便问了句,“怎么了?”

“你今天用的什么香?好像和之前不一样。”

“新调的。”

“我喜欢这个,里面有什么?”

“茉莉,琥珀,蜂蜜,沉香和檀香。”

“不只这些味道吧。”

“要配方么?”

柳长烟摇了摇头,“我不用香的。”

沈临满脸怀疑地瞥了她一眼。

“真的,望闻问切,不能影响嗅觉。”

他笑了一声,她不满地撅了撅嘴,“那你说我用的什么?”

药刚好上完,药膏的清苦气味压不住她身上的甜,他的指腹停在她脖颈上,齿痕触感真切,心头滋味难言。沉吟片刻,他下定决心般突然扭头凑近她耳后,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几近气声道了句,“闻不出来。”他在她看不见的视线死角里,低头吻了吻自己的指尖。

柳长烟微微睁大了眼睛,伤口处那一点似真似幻的温热,蜻蜓点水,刹那即逝——呼吸乱了——可他已经退回了原位,低眸不语,继续为她包扎,镇定自若的神色在明示一切不过错觉,她还是忍不住柔声唤道,“老九……”

与此同时,张婶的声音传来,“沈少啊,有人找。”

沈临有条不紊地收了尾,“我去看看。”

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柳长烟转身躺倒在榻上,头埋在手腕里,遮住了整张脸,两颊温度灼人,手头玉笛握得久了,沾染上体温,温热细腻,恍若肌肤相亲。

伤风发热,该吃药了。

一夜辗转未眠,不知不觉中竟睡了过去,再醒来,身上严严实实盖着被子,药香扑鼻。柳长烟扭头看了眼端坐榻前看书的人,甜甜一笑,“思哥,你怎么没回去啊?”

孙思放下书,起身去端药,“怎么?掌门不高兴了?”

“不是啊,晴晴问起你,她托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我去给你拿。”

“你伤了风,别起了。”孙思将药递到她手上,“在哪?”

柳长烟指了指梳妆台的小抽屉。

一条丝帕,抖落开,是幅烟雨图,正中一针一线细细密密绣了两个字——思晴。

“思哥,这名字取得好么?”

孙思抿了抿唇,认认真真叠好放了回去,“我用不上,替我还给她吧。”

“你自己还。”

“药喝了。”

柳长烟看了眼手里的药,皱了皱眉头,深吸了口气,灌了下去,亮出碗底,“喝完了,你自己还。”

孙思短促地叹了口气,“长烟,千金谷弟子,若违门规,如何处置?”

柳长烟低眸默了一瞬,“思哥,你这是假公济私。”

孙思从书里抽了张纸给她,“毒性太烈,不好掌控,我改了方子,你自己看看,心里有数吧。”

柳长烟惊慌地看了孙思一眼,“思哥,我错了……你别赶我走,怎么处罚都可以,别让我离开千金谷。”她拉着他的衣袖,泫然欲泣,“思哥,我求你了……”

孙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将她的手送回了被子里,“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真地要将你逐出师门,难道还能逐出家门么?”

柳长烟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那你这么吓人干什么?像是要护我最后一次似的。思哥你向来自律,才高行洁济世为医,何必为我做违心之事?我既不择手段地做了,自然准备万全,思哥你不必顾虑,从心而为就好。”

孙思微微笑了笑,“也为你做一次,才好安心。”

“嗯?”

“你好好躺着,发个汗,药再喝一剂就好了。”

柳长烟微微皱了皱眉头,“思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药熬得这么苦呢?加一味甘草不好么?”

“真心求医,不会畏苦。药到病除就好,不必耽于无用。”

“可思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味甘良药,信手拈来。”柳长烟稍稍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晴晴有主了,碧阳门的四公子,玉树临风,看起来是个好人,付掌门和东方掌门在寿宴上一见如故,火速结了亲。晴晴让我跟你说,以后,她不会再借病叨扰了,你的药没必要熬得这么苦,为难那么多人,让她觉得很愧疚。”

孙思静静听完,略带羞赧地笑了笑,“什么时候过门,我提前准备贺礼。”

“思哥,最后一次你就自己还她吧。”

孙思摇了摇头,提笔写了张字条放在枕边,“她常用的方子。你再睡会儿。”他帮她掖好了被角,突然正色道,“天地交合,阴阳相济,求而不得,则生虚火,心焦体热,躁郁难安。风寒虽炽,然不至此,医者自爱,须知惜身节欲,长清长净。”

柳长烟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就已经出了门。她扭头看眼枕边的药方,末了一味甘草,便算是这段相逢年少求而不得的故事最好的结局了吧。

求而不得?惜身节欲?

“思哥——”柳长烟嚎叫着坐起来,人早就走远了,她又颓然躺下,缩进了被子里,低声嘟囔道,“谁思而未得了……”喜欢青青陵上柏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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