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那树根媳妇咯咯笑,眼里却没笑意道:“老婶子,不是我家没得晒,这不闲着也是闲着。”
“就来找老婶子唠叨唠叨两句嘛。”
张秀英淡定坐着,老眼缓缓上下打量何树杆媳妇,见她伸长脖子不断往屋里探的样子。
往日里从不见这人找自个唠什么叨,这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吧?
她直愣愣说:“你家那个老婆婆不够你叨,还要来我家喷点臭口水?”
何树杆媳妇脸皮不是一般人能比,这夹枪带棍的话她直接左耳进右耳出,她道:“老婶子,你家菜地的菜长得真不错,长得好。”
然后说:“诶,咋不见你家霜前丫头,诶呀,那丫头真是可怜见的……”
张秀英看了眼远处菜地蔫巴巴又黄的菜,懒得理何树根媳妇了,准备打发了冷道:“忙着呢!谁有你那空闲劲,满村子唠叨。”
何树根媳妇卖力说着她的:“真凄凉啊!被打成这样,诶哟,看着都痛啊!你说这以后……”
“名声咋办啊?”
张秀英正冷冷看着何树根媳妇,等着看她到底要说出什么花来。
听见“名声咋办”这四字,老眉一竖腾地站起身来。
手里脏头巾直接狠狠一甩,就要用力打何树根媳妇脸上,她骂道:“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屁事!”
凶狠问道:“再说啥名声不名声!这镇里要臭也是臭罗家。只臭他罗家,关我何家啥事!”
指着何树根媳妇骂:“也关你这何树根媳妇啥事!有你啥事!吃烂木薯撑得慌操这闲蛋心!”
“没事找事!”
何树根媳妇其实一直知道张秀英是个厉害的,不过都是听说,从没直面对付过。
连忙倒退几步躲开,这下脸皮再厚都禁不住了,脸上有些狼狈。
但她任务还没完成,只能讪笑着说:“老婶子,其实我是找富山媳妇……,我找她有事,她在不?”
“不在!!回吧!”
说完张秀英一屁股又坐凳子上,冷眼相待,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着骂道:“别别别!叨叨叨!一天天的嘴就是多,啥事都关。”
“别家拉的屎臭不臭也上赶着去闻下,要去说几句嘴,说几句闲话……”
何树根媳妇脸讪讪甘拜下风,麻利一溜烟小跑着走了。
屋里何霜前不知怎的,这次感觉阿奶骂骂咧咧的声音竟然没那么刺耳。
阿奶不单止骂她们利索,骂别人更是上头。
苏淑兰原本听见外面何树根媳妇说找她,已半站起身来了。后面又听婆婆张秀英说她不在,就又坐下继续喂奶。
这时屋外又有了声音,是她弟何贵银又在高兴大喊道:“阿爹回来喽!”
兴奋到声音都变了,“阿娘!阿奶!阿爹捉到一只鸡!”
“阿爹捉到一只鸡!哦嚯嚯……”
苏淑兰和何霜前就马上走出去看。苏淑兰甚至连小女儿都忘了放下床,抱在手上带了出屋吹冷风。
“诶!真是大野鸡啊。”
“奶的乖孙,眼神就是顶顶好。”张秀英已经快快过去把何富山的背篓卸下来,看着那大概两三斤的鸡,马上夸何贵银。
何富山被他老娘快速的动作吓了一下,弄得都没记得称呼人。这时才笑了下说:“娘,你回来了。”
“我还想着如果你没回,鸡就先养着不吃。”
“回了,大半路就听说家快被人拆了,不回得了?”张秀英一手牵着何贵银,一手拿背篓就进屋。
苏淑兰在门口看着何富山,蜡黄的脸上有笑,怀里小女儿咿呀咿呀的。
她才想起小女儿不能吹冷风,进了房去。
何贵银蹦蹦跳跳的,高兴得不得了,问:“阿爹,你咋捉的鸡?咋捉得到啊?”
何富山乌黑沉默的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意,说:“看着是下了霜雨,这鸡被树上大块霜冰掉下时,打了头。”
“鸡又怕冷,就跑不了了。”
何贵银在山脚抓泥巴玩弄脏的脸上,都是期待,异常兴奋问道:“那山上还有不?被霜冰打了头的野鸡还有不?”
“阿爹!”
张秀英被逗得笑弯腰,脸上深深的褶子像朵老菊花。
她老手指轻点何贵银脏兮兮脑门,慈爱道:“小傻子,哪能每天里都有啊。”
“能捡到一只,一家子都笑掉大牙了。”
何贵银高兴得确实快笑掉大牙,跟过年一样高兴。
一路看着他阿娘烧水杀鸡,砍下一半剁好要煮。另一半听阿奶吩咐,抹了点盐挂门廊上,说吹干了过些天再吃。
而何霜前看她阿爹在客厅里理他挖到的药材。
何富山今天确实是运气不错,药挖了不少,往常能挖一两样都厉害了。今天却挖了五六样。
这些全给了老药头,应该能抵今早上给何霜前用的药了。
张秀英也感觉不错,看一边坐着的何霜前都顺眼了不少。
没像往常一样把她赶开,就一副忧心说道:“富山啊,我听你你妹夫说起。”
“也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说是附近大些的镇子里,都冒出堆鬼子来!”
“抢啊杀的!……”
何富山马上直起驼背,抬头木纳看着老娘,竖起耳朵听。
何霜前也一脸认真听着,阿奶没赶她,她是不会主动走的。
张秀英继续说:“死了好些人啊!现在多的是无家可归。”
“富山,我们石溪镇小是小得很,但蚊子腿也总是块肉。”
“还是得做些心里准备。”
“我们家离着小镇里偏远,但实实在在走上两个多小时,还是能到的。”
何富山懂他老娘的意思,他点点头想了一会,说了句“晓得了”就继续弄他的药材。
脸上有老实人面对未知危险的忧虑。
看着天就要黑了,苏淑兰终于把香喷喷的木耳煮鸡弄好。木耳是山上摘的,一点点晒干积攒起来放着,现在正好拿些出来,泡了煮鸡。
再煮个木薯糊糊就能吃了。那鸡肉香味馋得一直在厨房里看着的何贵银,抓耳挠腮。
何富山想来想去还是心里有事,决定去找老药头说几句,他把药材拿上,对老娘说:“娘,我想把药拿给老药叔去。”
张秀英正想着刚刚说的事,瞄了何富山一眼。她知道这儿子有事没事喜欢跟老药头唠两句,也怪他早早没了爹也无父辈人叨叨。
老药头孤家寡人一个,正好跟他投缘,两个人就经常一起说几句,她道:“去去就回吧,一会天就全黑了。”
“娘,我给老药叔捎几块鸡肉去成不?”何富山商量着语气问道,他脸上虽有些为难,但他真不喜欠人人情,就算是老药叔也一样。
张秀英坐四方桌边想了一下,答应道:“成,捎几块吧。”
“诶。”何富山拿着背篓就去厨房,让苏淑兰装小半碗鸡肉。
一边的何贵银一听要把鸡肉分人,马上嗷一声哭了。
苏淑兰赶紧一边哄,一边让何富山拿着鸡肉走,不用管。
正在房里看妹妹的何霜前,听见哭声马上到厨房去看。
听了几句就明白了。看着泪流满面,哇哇大哭的何贵银不知感想。
心底在说,他弟真的还小呢,还没懂事。
她阿娘哄着何贵银,她就帮着烧下火。
就算只一只手能动,也不影响烧火的。把砍好的柴放进炉里烧就行。
那火光映照着她雪白且线条完美的小脸,脸上清透的丹凤眼亮晶晶水当当的,饱满的嘴唇却没什么血色。
淡淡的却显她整个人出尘脱俗。
“你看阿姐都不哭,一会阿娘不吃,都给你吃,成不?”苏淑兰眼见锅里就要焦了,就一边搅着锅里糊糊,一边哄。
何贵银听了有些意动,哭着道:“那……,那阿娘真的不吃?都给我吃?”
“阿娘你不想吃肉?”一边抽噎,一边又好奇问。两行泪在花脸上洗出两道水路来,让人看了想发笑。
苏淑兰笑眯眯的,认真温和说道:“阿娘不喜欢吃,你吃就成,啊。”
何霜前抬头看着她阿娘一会,没说什么,继续烧火。
何贵银就抽噎着,勉强答应了。
厅里阿奶点上了油灯,四方桌上已摆好煮好的饭菜。
何贵银等不及了,他吱吱哎哎求着坐旁边的阿奶,道:“阿奶~,我饿死了,我先尝一块成不?”
其实他在厨房里已吃过两块了,她阿娘哄他时给的。
张秀英看着眼巴巴馋得口水直流的孙子,笑得眼眯成一条缝,道:“成,只一块啊。”
“来,阿奶给你夹块好肉。剩下的等你阿爹回来再吃。”
何贵银眉开眼笑,马上抓过来开吃,“嗯嗯,阿娘做得真香……”
何霜前也是坐在四方桌旁边的,她低着头没看。
她转头看了一眼半开的屋门,还有在门口不断张望的阿娘。
娘在看阿爹回来没。
然后耳边听见外面呼呼风声里,有了脚步声。她阿娘道:“他爹,回来了。快进屋吃饭。”
何富山面无表情看了苏淑兰一眼,进屋去。
一家子坐到四方桌上开始吃饭,何霜前在油灯光下看她阿爹。
她阿爹满是皱眉的脸上,还是有着愁容。
张秀英张罗着分菜,给儿子和孙子夹菜,道:“富山,多吃些肉。”
“乖孙,来吃。”
何贵银一边大口嚼一直看着他阿娘,他发现阿娘真的没夹过鸡肉吃。
他奇怪问道:“阿娘,你真的不喜欢吃肉?肉这么香,你咋就不喜欢?”
然后道:“那土蛋听见我阿爹捉了鸡,可是马上馋得滴下来口水!”
“馋死了。”
苏淑兰慢慢扒着木薯糊糊进嘴,抬头温和道:“对,阿娘不爱吃肉的。你吃。”
何富山皱眉看了脸色蜡黄的苏淑兰一眼,张了下嘴要说什么。
看他老娘正盯着他,就没说了。
张秀英嫌弃不屑看了苏淑兰一眼,继续吃她的。
她真的看不太上苏淑兰这鬼样子,不过她不吃更好,她的乖孙就多吃几块。
她又给何贵银夹了几块,眼看着菜碟就见底了。
何贵银一边高兴大口吃,一边又疑惑看着他阿姐,问:“阿姐!你也不爱吃肉?”
何霜前不是不爱吃,是她不敢夹。
她阿娘刚刚暗暗扯了她衣服,她就知道阿娘意思了。就再没夹过一片木耳吃,只喝碗里的糊糊。
她不知道怎么说,就胡乱应到:“嗯……”
这下张秀英满是皱褶的脸上不好看了,昏暗的油灯光下,她飞快瞪了苏淑兰一眼。
老脸上是气急,忍不住嘀咕着骂,她一边吃一边骂。
就让人听不清骂了什么:“啥鬼样子……难看,小家子气得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自个这样就好了。还把小的给教坏了,难看……”
一家子都习以为常,装没听见继续吃着。
…………
日子就这样过着,不知不觉就一个半月以后。
天还是一样的冷,早晚温度大概四、五度。
这天午后,太阳暖暖的照下来,何霜前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脸上是彻底好了。
竟然没留下一点疤,这真是她的运气。
背上血痂也全落下了。只有手,其实她手骨折本来就不重,现在也感觉手能使得上大力气。跟以前一样了。
不过为了不留下后遗症,她还是很少用这只手。
她正跟阿娘在菜地里拔杂草,那树根媳妇又来了。
这些天来,她总是三不五时来找苏淑兰,说是叨叨几句,但最后总能扯到她那娘家拐腿弟身上。
苏淑兰早就明白她意思了。只不过苏淑兰不是个会下人脸的人,她做不来这事。
就总是不搭这话,也没明着拒绝让人脸上不好看。
那树根媳妇脸皮多厚,就算明着拒绝她也肯定会再来的。况且现在不明着拒绝,就是大有希望啊。
她此时又开始扯闲话,一脸八卦小声道:“他富山婶子,你知道不?昨晚听说李寡妇那贱蹄子,偷偷跑到李药头家去了……”
苏淑兰惊讶,问道:“有这事?”
树根媳妇俯头过来,脸上有幸灾乐祸不嫌事大的笑,说:“被老药头赶出来啦!咯咯咯……”
“笑死个人了。”
“肯定是听说老药头前些天去镇里卖了好些药材,挣了好些钱,稀罕人家钱了。”
“你说她贱不贱!上赶着被人赶了出来。”
苏淑兰对于李寡妇也是厌恶和可怜并存的,因为李寡妇是不管别人有没有媳妇,在她旁边过的男人,她都抛媚眼,打那种眼色。
何树根媳妇又咬牙切齿道:“离着十米,我都能闻到李寡妇的骚味。”
“我跟你说,前天那贱人还想拉我们家树根衣袖子!我真的想打烂她贱手!”
好心一样劝苏淑兰道:“他富山婶子啊,你最近也注意些啊,我可是听说李寡妇家里粮好像不够吃到夏收。”
苏淑兰笑笑没说话,何富山她放心得很,他没那胆。
何树根媳妇见苏淑兰没上心,气道:“要听啊,不然到时候有你哭的。”
“我可是好心,你看看村里那些粘上李寡妇的,不给她个三、四斤红薯,或者几厘钱,别想脱身!”
“还不是一次就能了了!时不时来上一回!”
当然最后开始扯她娘家那边,一脸满足说道:“哎呀,现在我娘家真的好过多了。”
“竟然减租减税嘛,真的想不到有这好事碰我们头上,我每每想起就能笑醒的。”
意有所指道:“今年夏收剩的粮肯定多,我娘说就再盖一间屋,家里原本就够住的。”
“到时候再多盖一间就更好啦,你说是不,他富山婶子?”
苏淑兰就边拔草,边抬头看了何树根媳妇一眼,她听说何树根媳妇娘家一共就两间屋。一间煮饭,一间一家几口都睡那。
原本就够住?应该没这回事。
何树根媳妇是不需要别人回答都能说得下去的人,又说道:“我都好些时候没见我弟了,昨天就叫人捎了话去。叫他得了空来看看我。”
然后快快说道:“到时候啊,我肯定要领他来你家看看,他富山婶子啊,主要是你家这菜啊,是我见过种得最水灵的,让他学点本事再回去。”
另一边拔草的何霜前忍不住吃惊,抬头看着何树根媳妇。
那个脸皮比墙还厚的妇人。
注意听着她阿娘会怎么回答。
听她阿娘马上说道:“不用来我家,要说菜种得好啊,村里没人比得过老药叔。”
“他树根婶子,你还是带去老药叔那学,在那学肯定学得会。”
何树根媳妇赶紧说道:“诶呀!那你也是村里第二了,跟你学也成啊!”
“说好了啊,到时候我弟来了就带过来这儿……”何树根媳妇一边说,一边要往外走。
苏淑兰这时候也知道急了,马上叫道:“他树根婶子!我可没跟你说好,你可千万别带来……”
“我们说好了啊说好了啊!我先回了!”何树根媳妇根本不听苏淑兰说什么,一溜烟小跑着走了。
剩下苏淑兰一个人不断喊话。一边干着急追了一段,草都不拔了。
何树根媳妇就一味说我们说好的,到时候就带来,你等着啊。
苏淑兰实在无计可施,大声喊着话气得脸都红了。
憋屈得快透不过气来。
何霜前也急,她阿娘对上何树根媳妇这样厚脸皮的人,真的实在不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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