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

第10

8、

这些天,蓝忘机往龙胆小筑跑的愈发频繁,连蓝曦臣都觉得异常。他很贴心地没有多问,毕竟蓝忘机从小到大,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一个人偷偷跑去那里。

那是母亲住过的地方,待在那里,哪怕什么都不做,他心里便觉得踏实。

那日散学后,蓝忘机又独自前来,对着紧锁的房门拜了一礼,安静地上前两步,轻拢衣摆,坐在了龙胆小院的木阶上。

方才在课上,魏无羡的声音像一块烙铁,炙烤着他的脊背,在这尚未完全凉爽下来的初秋,灼得他心浮气躁,蓝启仁讲的内容穿耳而过,半个字都没有记住。他不由地气恼——气恼自己的心志竟这般脆弱,脆弱到一听到那人的声音,便再也无法去想除他以外的任何事了。

蓝忘机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黄昏的风吹起长长的抹额,卷过一簇簇的龙胆花,仿佛染紫了少年垂落在地的衣摆。

正常人大抵会像魏婴一样,呼朋引伴,一起谈论好看的姑娘,再挑一个自己心仪的,把她放在心尖上喜欢。

可我呢,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一时不稳亲了人家,人家也只是觉得有趣、好玩。

母亲,我是不是错了。

还是说我真的不正常?

这不是蓝忘机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从小就和同龄的孩子不同。刻苦,寡言,像大人一样安稳沉静。他把自己封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冷眼瞧着近在咫尺的纷繁世界,只觉得那些都与自己无关。

直到有一天。咚咚咚。

那个叫魏婴的人锲而不舍地敲着他的玻璃壳,笑着叫他出来一起玩。

明丽的笑脸折射在蓝忘机的眸子里,他忽然想要答应那人的召唤,他想要出去,想要和外面的世界产生联系——虽然听上去并不令人愉悦,但如若这份联系是魏婴,他还是相当乐意的。

檐下风铃轻响,蓝忘机蓦的打了个冷战。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失败了。玻璃罩子坚固如初,吻都化不开。蓝忘机不敢再往前一步,他怕自己一腔孤勇打碎了它,就再也拼不好,再也回不去了。

少年揣着前所未有的忧愁抬起头,风铃叮咛叮咛,似言语,似倾诉。

他忽然想到魏无羡今日课上答错的那句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七夕将至,如果牛郎一开始就知道织女的身份,知道他们终将天涯相隔,不得相见,还会不会拿走她的衣裳、开口对她表露情意。

如果父亲一开始就知道母亲的意图,知道他们终将站在仇恨的两端,还会不会对她钟情,任由她一步步接近自己。

如今的蓝忘机想不到答案。母亲早已不在了,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就这样,他拖着惨淡的夕阳,心情低落地回到藏书阁做功课。进门,关门,书卷笔墨的清香渗进呼吸,耳畔的空气安静下来,他缓缓走到案边,一抬眼,只见一件衣服和一个人,赫然横陈在他面前。

衣服是一件蓝氏校服的外袍,上面水墨泼染,成群的喜鹊远近参差,从下摆绵延到广袖,俨然一幅意境悠远的鹊桥图。

人是魏婴,趴在案上睡着了,想来是这个姿势不大舒服,他手指蜷缩,眉头时不时地皱一下,睡的并不安稳。

蓝忘机本能地不想吵醒魏无羡,盯着那衣服看了好久,认出这是他第一次亲吻魏无羡那天,被墨笔弄污的衣袍。他轻轻走上前,蹲下来,抚摸绘在衣服上的图案,一只只喜鹊翘着黑亮的尾翎,翅羽下泛着隐隐约约的蓝色,细致生动,可爱极了。它们飞舞在雪白的衣料上,把素净的校服变成了一件仙衣,无端撩动少年人的绮念。

原来魏婴的画功这么好。他的眼神不知不觉移到了魏无羡脸上,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唔……”魏无羡扭扭身子,醒了过来,“蓝湛?”

他睁眼的瞬间,蓝忘机迅速站了起来,晕乎乎的魏无羡以为他又要逃跑,跳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蓝湛你别走!”

“……”并没打算逃跑的蓝忘机突然被抓住,不免窘迫地道:“我不走。”

“你真不走?不许唬我。”魏无羡不肯撒手。

“真的。”蓝忘机看他这副不安的样子,声音都温柔了些许。

“哦……”魏无羡这才放开爪子,拿起衣服递到蓝忘机面前:“这是你那天被我扯下来的衣服,实在洗不干净了,没办法,我就画了点东西把墨迹盖上。本来想画只仙鹤的,但总觉得太老气了,就画了喜鹊,你……不介意吧?”

蓝忘机摇摇头,接过衣服道:“多谢。”

“哎啊不用谢我……”魏无羡挠挠脖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藏书阁啊?”

看样子他这些天总是来藏书阁?蓝忘机不解道:“你罚抄之期已过,为何在此?”

“等你啊。”魏无羡道,语气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可怜,“你前几天都没来,我寻思着你这么勤勉的人,今天总该来了,所以在这儿等你。”

蓝忘机听罢,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微微点头。

“所以,你这么久都没来藏书阁,不会是在躲我吧?等到我罚抄之期一过,你果然就来了。”魏无羡失落地道。

明明不久前还隐隐埋怨过这个人,此刻他站在眼前,却一点都狠不下心。

“并非。”蓝忘机声音低低地扯了个谎。

“哦……嘿嘿。”魏无羡偷偷笑了两声,“蓝湛,你这衣服是我弄脏的,画成这样八成你也不会再穿出来了……我、我给你赔礼道歉。”

蓝忘机不看他:“……无妨。”

“还有,后日就是七夕节了,江澄他们要去山下的庙宇拜魁星,我还有别的事要忙,不想和他们一起去了。”魏无羡道。

蓝忘机不明白他为何同自己讲这些,只得“嗯”了一声。

“还有,我今天把抄完的《雅正集》交给蓝老头了,还问他以后不用抄书还能不能来藏书阁学习,他说可以的。”魏无羡又道。

“……嗯。”蓝忘机微微蹙眉。

“哎你居然只是嗯,我还以为你会当场发怒然后把我轰出去呢。”魏无羡笑笑,接着道:“蓝湛你关好门了吗?”

“嗯。”这次嗯完,蓝忘机忍不住了,“为何有此一问?”

“我心悦你。”

一句话从少年唇齿间轻巧地越出,吹动了书幌的竹轴,叮叮当当,过耳如雷。

“什……?”半晌,蓝忘机才睁大了眼睛,只觉得那四个字过于灼热,热出了一层水雾,蒙在他逐渐出现裂痕的玻璃罩子上,教人看不真切。

“哎哎哎你别跑!”魏无羡被蓝忘机匆匆逃跑的习惯搞出阴影了,本能地拉住他的手,死死不放。

意外地,讨厌与人触碰的蓝忘机并没有甩开他,而是震惊地盯着他的双眼:“你……方才说……”

“我说,我心悦你,我喜欢你。”魏无羡咬咬牙,字正腔圆地道,“我,我就是想和你说清楚,我亲你,是真心想亲你,不是开玩笑。但如果你是开玩笑的话那就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大家以后还是同窗……”

脸皮厚如城墙的魏无羡忽然紧张了起来,哽得脸颊发烫,压都压不住:

“如果,你也不是的话……你……”

蓝忘机小声道:“你……不是开玩笑……?”

“怎么可能是玩笑?!”魏无羡哭笑不得,“你可是蓝湛啊!只要是关于你的,不论是什么,都不会是玩笑……”

这一次,蓝忘机耳边无比清晰地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心悦?”他嗓音颤抖,小心翼翼地问。

“对!”魏无羡义正言辞地道。

“喜欢?”蓝忘机眉头微紧。

“是!”魏无羡再次点头,嗓音中有种豁出去了的大胆。

玻璃罩子轰然崩塌,突然改变的气压令蓝忘机胸口起伏,他忍住扑上去把人钳在怀里的冲动,艰难地道:“你真的……?”

魏无羡快急死了,双手蛮横地勾住蓝忘机的脖子,像盖戳似的把自己的嘴怼到了他的嘴上。

轻薄的衣袍从蓝忘机手中飘落,散开在两个少年的脚边,衣服上绘着的鹊桥绵延弯曲,仿佛他们正站在上面,跨越看不见的银河,交换一个兜兜转转、迂回许久才终于相遇的吻。

清冽的檀香从魏无羡口中侵入,瞬间占据了他发烫的大脑。他紧贴着蓝忘机冰凉湿润的嘴唇,双手在他颈后越箍越紧,生怕对方逃走一般,噙着那软玉似的质地,不得章法地吸咬,未敢有丝毫的停顿。

恍惚间,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拦腰拥住他,唇舌间的檀香渐渐被暖化,变成一种富有报复性和侵略性的气味,令他感到既陌生又兴奋。

上次还被魏无羡突然伸出的舌尖吓到的蓝忘机,此刻正失控般的亲吻着他,动作笨拙且渴望,无声的答案在缠绵厮磨中不言而喻。聪明如魏无羡,很快就从这个吻里接收到了蓝忘机的心思,他挣扎着推开怀抱他的人,喘息着道:“蓝湛,你……?”

眼光迷离间,那双浅淡的眸子晶莹欲碎,正当魏无羡感觉他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扣在腰上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量。他未及反应就被蓝忘机重重地拥进怀中,不由地仰起头,沦陷入又一个更深更激烈的吻。

魏无羡的手指缠绕在蓝忘机的长发和抹额间,贪婪而仔细地品尝着这双觊觎已久、却多次浅尝辄止的嘴唇。心想:

上次只是带走了蓝湛一件衣服,今日果然把人也换了回来,啧啧啧,牛郎织女的故事诚不我欺!

不知过了多久,蓝忘机终于放过了怀中的人。

【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

“那你那天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魏无羡的吐息近在咫尺,委屈极了,“当时我就觉得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可我不知道该不该喜欢你,怕你生气,想缓缓地说,结果你一溜烟就跑了,还故意躲我那么久……”

蓝忘机瞳孔一震。

“我还以为你是讨厌我、生气了才逃跑的。”魏无羡纵容自己沉迷在蓝忘机美到犯规的眼睛里,笑道,“如今看来,我早就该料到了。”

“料到什么?”蓝忘机被看透了心思,恼羞地看向别处。

魏无羡笑得像朵花,很贴心地没有说破。他抱住眼前这个名叫蓝湛的惊喜,脑袋像喝醉了似得迷迷糊糊:

“我想你了蓝湛。这次你不会再被我吓跑吧……”

“嗯。”蓝忘机也有些恍惚,想要增加实感似的亲了亲魏无羡的额头,“不会了。”

9、

一炷香的时间后。

【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

“噤声。”蓝忘机耳语道。

魏无羡看他如此严肃,瞬间领会了精神,已经快要完全黑下来藏书阁忽然陷入沉静,宽敞的空气中只有魏无羡的轻喘,以及两人有如擂鼓的心跳。

“巧啊师兄。”门外传来一个少年嗓音,“是夜巡至此吗?”

魏无羡抿着嘴,紧张地仰头向门口望去。

“是。正打算去寝室叫今日负责夜巡的同伴。”另一个稍年长一些的声音道,“你呢?这么晚了还来藏书阁?”

“啊,我来还书的。”少年道,“早起从藏书阁取了些书,现下用完了,想着还是尽早放回原处比较好。”

魏无羡看了一眼身上的蓝忘机,蓝忘机屏息凝神,默不作声地伸手斥出一张禁制符,轻轻地飞落在门板上。

“是这样。不过这么晚了,藏书阁怕是已经落锁了吧。”那位师兄道。

“已经锁了吗?”少年疑惑道,“我记得今日散学后魏公子进来了,没见他回住处,应该还在里面吧。还有二公子,他几乎每天都会来藏书阁做功课的。”

两人的脚步走进了些,门板轻轻晃了两声,然后又轻轻晃了两声。

屋内的两人大气都不敢出,保持着【和谐】,齐刷刷地盯向门口。

“奇怪,居然已经落锁了。”少年道,“我刚刚还听到里面有动静啊。”

“有动静?可是里面并未亮灯啊。”师兄道,“想来是二公子临走前锁的门。再说,他和魏公子向来不对付,就算在藏书阁遇到了,也不会待在一处的。说不定两人不欢而散,早早离开了呢。”

“也对……刚才也许是喜鹊的声音,我听岔了也未可知。”少年道,“那我明日再来还书好了。”

“嗯,那我先去夜巡了。”师兄笑道。

这样说着,门外两个脚步声渐行渐远。

【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和谐】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了一个能够压服他的人——或者说能让他心甘情愿被压服的人。他们在朦胧的黑暗中旋转,上升。藏书阁的大门始终锁着,除了蹦跶到窗边的喜鹊,没有任何人发现这场酣畅淋漓的“离经叛道”。

10、

两日后。七夕节。

蓝忘机带着魏无羡来到龙胆小筑,对着蓝夫人紧锁的门户拜了三拜,然后肩并肩坐在石阶上。

“蓝湛,你说我们刚刚算不算三拜礼成啊?”魏无羡搂着一件白色的蓝氏校服,手里不甚熟练地摆弄着针线。

蓝忘机挖出了当日埋在树下的抹额,坐回他身边:“算。”

“哈哈哈你居然真的说算。”魏无羡大笑,“我们这顶多是私定终身吧。要是被王母娘娘知道了该怎么办?”

“王母?”蓝忘机懵了一下。

“你叔父啊。”魏无羡低下头穿针引线。

蓝忘机眨了眨眼,轻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我问你该怎么办呢!”魏无羡笑着怼他。

“不知。”蓝忘机很诚实地道,“不过,放心。”

魏无羡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抬眼看他。

“我会护你的。”微风吹起蓝忘机的长发,把他郑重其事的声音吹得如梦似幻。

蓝启仁说到做到,七夕节给这些世家弟子们放了一整天的假。其他弟子都出去玩了,就只有他们两个偷偷地溜到了这里。

“嗯?你说这个?”魏无羡举了举手中的衣服,看着蓝忘机疑惑的目光道,“那次不是逼得你把袖子斩断了吗?我总觉得要给你补好才行,所以就想了点法子,向你家女修们要来一些针线。”

“你会这些?”蓝忘机认真地看着魏无羡歪歪扭扭的针脚。

“我原来跟我师姐学过一点,技多不压身嘛。”魏无羡乐颠颠地道,“他们都去拜魁星了,我就算不拜魁星也能考状元,与其浪费时间浪费感情,不如做点有意思的事咯。”

蓝忘机盯着他纤长乌黑的睫毛:“有意思?”

“啊?”魏无羡一怔,嘿嘿地笑道,“不是穿针补衣,穿针补衣才没意思呢,但是补的是你的衣,这就很有意思了。你看你当初还没和我说明心意,就自己主动‘断了袖’,如今想来我好感动啊,得为你做点什么才行!”

蓝忘机知他在打趣自己,揣着心里的高兴默默半晌,低头在魏无羡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魏婴。”魏无羡没有抬头,听到蓝忘机在他耳畔低磁磁地道。

“我心悦你。”

院内的树梢上落了两只翘着尾巴的喜鹊,好像衔着天上的牵牛星和织女星,打打闹闹地拼成一张微笑的脸。

【后记】

从那以后,云深不知处就经常出现这一幕:紧抿着嘴的魏无羡呜呜呜地追着蓝忘机满处跑,跑到没人的地方便会被蓝忘机按住,提心吊胆地享受一个忘我的亲吻。

多年之后,魏公子美其名曰是为了让蓝忘机解了他的禁言,但蓝忘机当时根本没禁他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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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之忘羡[陈情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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