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苏奶奶今儿早上又拉床上了,她身上的衣裳、身下的床单,甚至被褥里子都弄脏了,一整套全得拆下来洗。
老式的土棉布吸了水后变的沉极了,苏幺妹擦了擦汗,捶捶打打半个上午,终于把这一大桶的东西给洗的干干净净。
这回之所以洗的这么用心,是因为她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想想就开心!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今儿不是得给苏奶奶拆洗被褥嘛,刚好日头好,她就把拆出来的棉花套抱出去晒晒,人上了年纪之后身上本就会有老年味,苏奶奶又常年卧病在床,又拉又尿的,这床棉花套的味儿就更别提了,苏幺妹跟苏奶奶住一个屋这么久了,也闻不惯。
蔡小娥见她抱着棉花套出来,立刻捂住鼻子躲的远远的,眼神无比嫌弃,“咦,这个味哟,臭死了,抱出去,抱出去,别在院子里晒,去外面好好敲一敲,把这味敲出去。”
苏幺妹暗暗翻了个白眼,尿骚味屎臭味能敲出去才怪了!
不过,晒一下敲打一番被子能更暄软,苏奶奶盖着也能舒服点。
她找了根麻绳系到院外的树上,没院墙的阻挡,日头照射的更好,比在院子里晒的强,晌午的太阳毒辣,晒了一会儿味道就被蒸腾的更重了,幺妹捏着鼻子拿着根荆条在那啪啪啪用力敲打,打出来很多灰。
这被子的棉花套用了很多年了,上面弹的网线已经不结实,起了很多疙疙瘩瘩,被她这么一通抽,中间的棉线就断了,棉花散开,隐隐约约露出一点草绿的颜色来,她掏出来一看,竟然是厚厚的一沓票子!
这种票子苏幺妹还有印象,大约是六七岁那会儿吧,苏奶奶还没中风,家里的钱和事都是老人家在管,幺妹记得她就是拿这种票子买菜买肉的,好像是叫啥边币。
不过,家里怎么会还有这种钱呢?这种票子好像就用了一两年的样子,然后就很少见了。
啊!她想起来了!
当年苏奶奶中风的很突然,倒下后再醒来就说不出话了,所以,很多事情没来的及交代,蔡小娥虽然一直说苏奶奶有笔私房钱,可她把苏家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后来只能不了了之。
不想老人家竟然会把钱塞到棉花套里头!
这藏的也太隐蔽了,除非把棉花套拿去重新弹,要不然谁能发现这样的秘密?
难怪蔡小娥怎么都找不到呢,自从苏奶奶瘫痪,蔡小娥就没怎么碰过苏奶奶的被褥。
想到蔡小娥几番折腾没找到的钱现在落到了自己手中,苏幺妹就觉得很激动,她赶紧把钱塞进口袋里,别让人看见了。
呃,这斜襟的褂子没缝口袋,裤子上也没有,她只好先掖到裤腰带上,然后拿手摁着,摆出要上厕所的样子往院子里去,得找个稳妥的地方把钱先藏好。
屋里肯定不行,她连个箱子都没有,衣裳全都在床上放着,胜利那孩子经常会跑东屋里玩捉迷藏,有时还藏到她被窝里,那地方太不安全了。
放回老地方?也不合适,想把钱拿出来还得找理由拆被子。
蔡小娥正闭着眼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日头暖洋洋的,晒的她昏昏欲睡,听见幺妹的脚步声,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嘴里哼了句:“干啥呀?”
“肚子疼,上厕所。”
苏幺妹想了想,蹑手蹑脚跑到鸡窝里,这鸡窝是用砖头搭建的,砖墙上搭着几块木板,又铺了些茅草,跟个小房子似的,下个小雨小雪的根本浸不透,地面都是干的,平时打扫的勤快,里面也不怎么脏。
她蹲在角落里先数了数,全是大票面,光两千块的就有三十几张,还有很多五百元一张的,总共是整整五十万块钱!
就是不知道如今这票子还能不能用?
不过,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这钱是边区政|府发的,那应该能是兑换的吧?
要是一块兑一块新币,那她可就发了!
她找了张油纸包着,在鸡窝最靠里的角落里挖了个坑,把那沓钱埋到了里头,上面又压了块砖头,再堆上一堆麦秸秆,给鸡挪了个窝,这下,就算蔡小娥天天来收鸡蛋,也不可能发现的。
把钱藏好了,她又出去做样子用力拍打了几下,然后惊叫:“娘,奶奶这被套糟烂了,这么一顿敲,里头的棉花都跑出来了。”
蔡小娥声音懒洋洋的,“烂了就烂了,被面一缝照样盖。”
苏幺妹“哦”了一声,她也就是说一下,别一会儿蔡小娥看见了找她的事儿。
“那我去洗床单去了。”
蔡小娥闭着眼睛摆摆手,没吭声。
***
苏幺妹坐在石头上歇了会儿,拎着棒槌提起木桶打算回家去,自打土改分了地以后,蔡小娥也没那么抠抠索索了,又恢复了一天三顿饭。
“幺妹!”杨大嫂喘着粗气,一脸兴奋的跑到苏幺妹跟前,“我家杨林和你家苏大强还活着!”
她黑红的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像怒放的向日葵,灿烂夺目。
苏幺妹瞪大了双眼,张着嘴,摆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真的吗?杨大嫂你说的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
杨大嫂特别的激动,说起信上的内容滔滔不绝,“我家杨林寄信回来报平安了,他信上说大强还活着,他们两个现在都加入了解FANG军,平阳那场仗他们也参加了,不过他们攻打的是西门,打完之后立刻又跟着部队走了,就没能回来看看。”
“他信里说正准备解放津门市呢,等把首都解放了他们说不定就能有空回家来了。”
“太好了!”苏幺妹欣喜道,她由衷的为杨林大哥的平安归来感到高兴。
杨大嫂一把将苏幺妹的大木盆端了起来,喜笑颜开,“走,我跟你一起去你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婆婆。”
苏幺妹深吸了口气,“好!”
终于找到机会出去念书识字了。
“她大嫂,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家大强他真的没死?”蔡小娥听说了消息,激动的差点站不住。
“婶子,我骗你干啥?你家大强不仅没死,还加入了解FANG军参加了革命呢。”
“哎哟,阿弥陀佛!”蔡小娥双手合十,虔诚无比的跪在地上,“菩萨果然保佑我家大强活着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说着“砰砰砰”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苏成运和苏小强得了消息,也立刻请假赶了回来。
苏小强迈着大跨步进了堂屋,“娘,厂子里有人说我大哥还活着,是真的吗?”
苏成运腿脚比不上年轻的儿子,但声音紧随其后,“大强呢?是不是大强活着回来了?”
一向寡言的他很少表现的这么激动。
蔡小娥从地上爬起来,笑着用手绢擦掉眼角的泪水,“是真的,小强,你大哥还活着。”
这会儿功夫,苏成运已经快步进了屋子,她顾不得前几日的冷战,激动的一把拉住他的手,“大强他爹,咱大强还活着,不仅活着,咱大强还出息了,他当了兵,干了革命了。”
“信呢?大强的信呢?给我看看。”苏成运左看右看四处找信纸。
蔡小娥不识字,忘了还有信这一回事,“大强没写信回来。”
“那你是咋知道大强还活着的?”苏成运生怕弄错了消息。
旁边的杨大嫂这才开口说:“苏大叔,是我跟苏婶子说的,我家杨林寄了信回来报平安,还说你家大强跟他在一块,只不过啊,你家大强胳膊上受了点伤,暂时没法写字,这才让我家大强写信转告的。”
她也不识字,信是请镇上的小学老师帮着念的,这会儿没带在身上。
“好好好!活着就好。”苏成运这才彻底放下了心,“对了,大强那伤重不重?”
“信上没说,但我估摸着不重,要不然也不能继续打仗啊。”
蔡小娥攥着苏成运的手,颤声道:“他爹,你听见了吧,咱大强要出息了。”
看着老两口握在一起颤抖不已的双手,苏幺妹心里冷冷的笑了,看,这才是亲生的啊,口中念着心中惦记着,不像对她,这个捡回来的,嘴里使唤着心里还算计着。
她走到蔡小娥跟前,脸上已换上了无法言语的激动和欣喜,眼里的水光若隐若现,声音也哽咽了:“娘,大强哥回来了,您以后就能享大强哥的福了。”
这句话是前世这时候蔡小娥跟自己说的,可最后,她不仅没享到“福”,还被“福”的主人一脚给踢开了。
最可恨的是,苏大强和他的新妻子都忙于工作,无法照顾孩子,就把孩子送到老家来让苏幺妹帮着照顾,两个人倒是落的生活轻松自在,爱情甜美如蜜,事业步步高升。
今生,她倒要看看,没有自己这个傻乎乎到当牛做马的工具人,苏大强新的婚姻生活还能不能那么甜蜜蜜?苏家老老小小的日子还会不会那么舒坦?蔡小娥还能不能享一辈子的福?
“你说的对,”蔡小娥这会儿格外的和颜悦色,“大强还活着,还出息了,我以后就等着享儿子的福了。”
呵,好啊,她就等着看蔡小娥这辈子怎么享福的。
***
苏大强还活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东岭镇。
镇上的人不少是从周边村子里出来的,还保持着淳朴却现实的处事习惯,听说苏家大儿子在解FANG军部队里,马上要出息了,少不得要上门说两句好话、拉拉家常,表示一下亲近,因而,这几日上门来找蔡小娥拉家常的人多了不少。
这一点,搁以前,蔡小娥是很不喜欢的。
她不爱出门跟这些农村妇女聊天,看见有的妇女在路边摆摊卖茶水或者手绢、鞋垫,她都要耸肩,撇嘴,一副很看不上的样子。
可现在,人来的越多,恭维话说的越粗浅直白,她就越高兴,脸上的得意掩都掩不住。
蔡小娥心里当然得意了,成为城里人,成为人上人,是她一辈子的心愿。
那年,父母用三斗小米把她嫁给了比她大十来岁的苏成运,她一点不抱怨,为啥?
因为嫁到苏家,她就能成为城里人了!
甚至,嫁进来后发现苏家没那么有钱,她也认了,无论如何,她不用像村里那些妇女天天下地干农活,这就算高他人一等了。
如今,大儿子不仅没死,反而有了大出息,想着自己以后就能享清福了,她没法不高兴。
“幺妹,赶快再去搬几个椅子过来,在给大家倒杯热茶来暖和暖和。”
苏幺妹看她显摆那劲儿,忍不住满怀恶意的想,如果这会儿苏大强牺牲了,也不知道蔡小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了,那混蛋命还真挺大的。
“哎!”苏幺妹脆生生的答应了。
出堂屋的时候,就听见好几个人都捧着蔡小娥,说苏大强怎么怎么好,从小就能看出来他不是一般人之类的。
苏幺妹听的好笑,除了出去读私塾,蔡小娥都拘着苏大强,不让他跟巷子里的泥猴子们玩的,她们怎么就看出来苏大强不是一般人了?
可见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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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又是虚以委蛇的一天!不过为了让苏家身败名裂值了!
继续蹭玄学,还有一章,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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