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苏幺妹故意在厨房里多磨叽了一小会,让蔡小娥多飘一会儿,再进去的时候,就听见大家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苏大强和她的婚姻上。
时间点掐的刚刚好。
无视蔡小娥挤个不停的眼睛,苏幺妹上前笑意盈盈的给大家冲上一碗香气宜人的野菊花茶,茶罐底儿都被她倒出来了,以后蔡小娥没茶喝咯!
她笑的腼腆,“天冷,各位婶子和嫂子们喝点热茶。”
身为跟苏大强有亲密关系的另一个女人,马上有热心的大嫂大娘,拉着她的手,说:“幺妹,你可是个有福气的人,等大强回来,圆了房,生个大胖小子,这辈子就等着享福吧。”
川省婶子刘桂芝今儿也来了,感慨的拍了拍幺妹的手,“大强没音信这几年,咱们谁不觉得他凶多吉少?难为你一直替他守着,伺候公公婆婆,如今终于要苦尽甘来啦!”
苏幺妹抿嘴笑了笑,脸上红扑扑的,眼中亮晶晶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很高兴,可嘴里却说着不自信的话。
“婶子,大强哥他读书识字,又参加了革命,听说队伍里有很多学历高、人也优秀的女同志,我却大字不识一个,他……还能瞧得上我吗?”
这话说的大家心里咯噔一下,镇上不是没有过发达之后抛弃糟糠的男人,可以说,男人就是个贱皮子,稍微有点本事或者有俩臭钱都想着娶个小老婆呢。
可这时候谁也不会说不合时宜的话,大家就七嘴八舌的劝:
“咋就瞧不上了?你跟大强一块长大的,情分深着呢,他不是那没良心的。”
“就是,大强是啥人,我们还不知道?打小就知道护着你,放心吧,他心里有你。”
“可不是,苏奶奶刚把幺妹捡回来没多久,我一看这小丫头长的真俊,就开玩笑说要抱到我家去,给我当闺女,结果,你们猜,大强那孩子说了啥?”
“说啥了?”“快讲讲。”
好奇的人还真不少,连蔡小娥都伸着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大强说,那是他奶奶给他找的媳妇,不能送给别人。”
“哈哈哈哈……”
苏幺妹听着有些恍惚,很小时候的事,她其实早已记不太清了,可大家刚才说的那件事,她竟还有些印象——她是被抛弃的,刚到苏家那会儿,她总是不安,很爱流眼泪,苏大强那时十岁了,一见她哭会哄她,说“妹妹别哭。”
苏小强欺负她,苏大强还会护着自己……
或许,曾经有一段时间,苏大强是喜欢过自己的吧,至少,曾经像哥哥对妹妹那样的喜欢和照顾她。
可惜,四五年后苏奶奶就摔倒中风了,然后蔡小娥掌了家,从此,那个温暖的哥哥苏大强就慢慢消失不见了。
刘桂芝看幺妹愣了许久,好心的拍了她一下:“幺妹,想什么呢?哎哟,别担心,你跟大强堂都拜了,就只差圆房了,他还能真不要你啊?”
说着朝蔡小娥笑了笑,“这么几年不见,幺妹心里紧张呢,心里不知道多盼着大强回来呢。”
苏幺妹抿了抿唇,他真抛弃了自己,然后,他的父母,还无耻的利用了自己一辈子!
现在想想,当初她被逼着嫁给苏小强,他能不知情?前嫂子再嫁给小叔子,外面传的难听极了,但凡对她还有一点情分,他都该阻止,而且,苏小强打小就爱欺负她,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可他什么也没做,甚至都没出现,后来,还把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带回来让她帮着带!
苏幺妹咬紧牙关,她上一世的悲剧人生,苏大强的抛弃和冷漠旁观占了一半的责任,另外一半,则是从小到大蔡小娥三从四德的洗脑教育。
所以,苏家欠她的!她要走,但也要苏家人付出代价。
苏幺妹站到蔡小娥身后,轻轻帮她捶着肩膀,“娘,大家都说,大强哥以后肯定不会是普通人,我……,我想着,总不能别人给他送信,我连是谁寄来的信都说不出来吧,如果别人知道大强哥的家属大字不识一个,那也太给大强哥丢脸了,你说是不是?”
不等蔡小娥开口,旁边几个妇女就恭维的说:“这话说的倒很是,大强以后出息大了去了,怎么不得当个镇长、县长啊,他的家属要是一个字都不认,啧,是不太好。”
“可不是,以前咱们东岭那韩镇长,总带着他老婆参加这会那会的,幺妹这模样水灵灵的,倒是没啥说的,可她一个字不识,往那些镇长、县长太太里一坐,半句话都接不上,可不是个事儿,别再影响了大强往上升。”
苏幺妹简直要给这几个神助攻的婶子鞠躬致谢了,每一句话都戳在了蔡小娥的心上,要是因为自己耽误了她儿子当大官,蔡小娥能恨死自己。
果然,蔡小娥半信半疑的问:“真的?大官太太们都识字?”
“不但识字,我听说,好多人还认识那啥外国字呢,会说一嘴叽里呱啦的鸟语。”
“听说,好多男人不方便出面的事儿都让家里的太太去办呢。”
“你们都不知道吧,以前那韩镇长就是个小保长,他能升上来,都是靠太太,他那太太跟上级的太太们关系搞得可好了,回去吹一吹枕边风,就把他给提上来了。”
可把蔡小娥给吓坏了:“那咋办?”
早知道,大强会这么出息,她就狠狠心送幺妹去识点字了,现在也不能娶二房了呀。
苏幺妹就安抚着说:“娘,您别着急,工作组在镇上开了识字班,我明天,不,今晚上就去学,人家学一个小时,我人笨,学俩小时,哪怕天天点灯熬油也得学会认字,绝对不会给大强哥丢脸的。”
蔡小娥点点头,“那你得好好学,可不能拖大强的后腿。”
又问众人:“那你们看,我要不要去学学呢,那些这长那长的老娘,是不是也会时不时的见见面,说说话?”
在座的谁能知道这个?刚才那些都不晓得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
只知道从前老J总带着他年轻漂亮的老婆露面,好像没听说过哪个县长出去才加活动还带着年迈的老娘的呀?当官的老娘不应该在家享清福吗?
但这话不能说,万一有呢?说不定是咱孤陋寡闻,不知道呢。
“我看该去,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嗯,反正识字又没啥坏处。”
“我要是有个这么出息的儿子,我都得学那啥叽里呱啦的鸟语去。”
这么好的时机,又有一群特别给力的神助攻,苏幺妹想要读书识字的愿望轻而易举就达成了!
这是她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
识字班设在沈家大院里。
沈家不愧是东岭镇第一富,院子修的很是气派。
沽了黑漆的大门油光锃亮,汉白玉雕刻的照壁光滑洁白,院子里,青砖铺成的地面一尘不染,两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分列左右,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楼洋气大方,镶嵌了大块玻璃的雕花门窗通透明亮,走廊一侧还垂挂着淡青色的珠帘,夏天遮阳、冬天挡雪。
蔡小娥看的简直走都不动路,不停的夸赞:“这大门可真气派!”
“看看人家这照壁,上面图案雕的跟真的一样!”
“那玻璃窗就是好,屋子里亮堂堂的。”
……
东岭镇很小,但苏幺妹之前很少出门,从没来过这里,因此,她也看呆了。
从没想过,沈家大院会是这样的气派,比后世她在电视上在看到的各种大院,只强不差。
可惜的是,后来就不存在了,她记得大概是十年后吧,到处都在炼钢铁,这栋房子被拆的七零八落,拆掉的青砖搭建了很多个炼钢炉子。
“哎呀!”蔡小娥惊叫了一声,“怎么把刷锅水倒这儿呀?多脏啊。”
“哎哟,那窗户上怎么挂了尿布呀,真难看。”
苏幺妹暗暗翻了个白眼,解释说:“娘,这院子现在分给十多户人家住,人多物杂的,咋能不乱嘛。”
蔡小娥就一副很看不上去的样子,“这么好的房子,给糟蹋成这样,真是可惜了!咋就没分给咱家呢?要是分给咱家,我肯定弄得干干净净。”
谢天谢地!真是感谢组织没那么做。
真要分给了苏家,干活打扫的肯定是自己,蔡小娥只会站那指手画脚指使她干活。
识字班在院子的最后一进,因为蔡小娥的磨蹭,她们到的时候,识字班里已经坐了很多人。
跟苏幺妹意识里安静严肃的课堂不同的是,这里特别的热闹——一群小孩子正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叽叽喳喳的笑闹着,妇女们坐在那拉家常,手里却也没闲着,有的在编草鞋,有的在纳鞋底,有的在绣鞋垫,有人甚至把吃奶的婴儿也带来了,娃娃哭闹不休,正撩开了衣襟要奶孩子……
令她瞠目结舌!上辈子她没能来上识字班,原来,这时候的识字班是这个样子的,她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看见这个混乱的场景,蔡小娥就装模作样的捏着帕子咳嗽了下,想要引人注意,可惜今天来上课的没人捧她的场子,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苏幺妹怕爱要面子的蔡小娥甩袖而去,就赶紧拉着她坐下,“娘,快坐吧,老师快要开始上课了,咱们得好好认字,不能给大强哥丢脸。”
记住了!今天来这里是要学认字的,不是让你来找优越感的,快把你那不屑的眼神收一收,真当你家大儿子当了大官啊!
幺妹四周瞅了一圈,没找见杨大嫂,一个人照顾三个孩子,估计没工夫来学习。
识字班的老师,姓常,叫常建兰,是镇上小学的老师,也是镇上妇救会的主任。
因为动荡,这些年镇上读书的孩子不多,常建兰经常一人多职,既教过语文,也教过算术。
前墙挂了一块小黑板,常建兰正把今天要学习的字一笔一划抄上去,转身看到人来的差不多了,就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疯玩的孩子们立刻停了下来,正在做活的妇女也放下手边的活,手忙脚乱的收了,认真的挺直了身体,只不过,用力有些过猛,显得很是僵硬。
屋子里一阵慌乱。
从前的私塾先生,总爱板着脸,摆出不苟言笑的样子,常建兰不一样,她很随和,说话之前先笑了:“不用太绷着,怎么舒服怎么坐就行。”
屋子里没有讲台,黑板旁边放了一张凳子,常建兰就坐了下来,跟大家拉家常似的说:“我知道,让大家来识字,大家都挺不习惯的。”
有个胆大的大嫂就说可不是嘛,“做针线干家务咱们都行,可让咱们拿笔写字……太吓人了,这辈子咱也没握过笔杆子,一使劲儿都怕把它给撇折了。”
大家附和着哈哈笑。
常建兰也笑了,“嗯,以前是旧社会,咱们妇女很少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要是没有男人啊,咱们出个门都不敢,总害怕被人给骗了,大家伙想想,是不是不方便的很?”
这句话赞同的人很多。
“可不,有一回我跟我娘去县里,赶到晌午没回来,我们就去下馆子,好家伙,满屋子的人,那店里的伙计忙的找不着人,菜单子在墙上挂着,可我们娘俩谁也不识字,只能大眼瞪小眼。”
“说来,我也在镇上住了几十年了,可实话说,镇上那些个铺子到底叫啥名字,我是一个都不知道,只晓得这家是卖布的,那家是卖针头线脑的……”
……
常建兰又笑:“所以,如今新政府免费给了咱们机会,咱们要好好把握才是,识了字,最起码上街买东西不怕被骗了。”
一个五十来岁的奶奶,门牙都掉了一个了,抱怨说:“我一天学都没上过,街道非让我来,常先生,我这样的,还能学的会吗?”
“怎么学不会?不管多大年纪,只要用心学,肯定能学会。”常建兰给大家下了个定心丸。
“大家都别紧张,识字说起来也不难,咱们就把它当成学做鞋子,刚开始谁也不会做鞋子呀,帮子、底子的看着头皮都发麻,可慢慢的就学会了,纳鞋底得一针一针的纳,咱们识字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学……”
苏幺妹就觉得这常老师还挺会教的,这么一打比方,在座的妇女们都猛的松了一口气,跟针线活似的,能有多难?现在的妇女几乎人人都做的一手好针线。
当然也包括她,老师说的对,做针线那么繁琐,花样子那么多线条她都能记得住,没道理学不会读书写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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