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故人
玉琼楼此次前来正是要带素和青去见他寻来的第一位冶剑名家。
这冥界皇都之中分为十八坊,居住着冥界之中尚未转世的魂灵。
生老病死,六道轮回。
上一世或许是荣华富贵无忧一生,下辈子没准儿就穷困潦倒颠沛流离。
是以,要在这冥界之中找来几个还未转世的铸剑大师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不是件容易事。
何况,她要的又是一把绝世无双的剑。
“冥君大人,您公事繁忙何必亲自陪在下同去?”
玉琼楼身形一顿,回首问道:
“素和青,既然你不想本君陪你同去,那你想叫谁和你一起?”
素和青来了这冥界统共也没几天,认识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完。
“展判官?”
“她陪卞城王出公差去了。”
“秦广王?”
“你们俩上次还没打够?”
“……”
好嘛,合着她在冥界也就认识这么仨人。
“那就有劳冥君了。”
素和青不甚走心地行了一礼,怎么看怎么敷衍。
玉琼楼抖了抖湖绿披帛,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
“怎么?嫌本君碍眼不成?”
素和青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魂灵,她们仍是死时的那副模样。
有的断了脖子,有的腹流脓血。
可她们看起来却很快乐。
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这本该荒弃惨淡的阴间于魂灵们而言却也是没有压迫、没有痛苦、没有哀伤的乐园。
她回了神,淡淡说道:
“在下不曾这样说过。”
玉琼楼眯了眯眼睛,住了脚步,对她说道:
“可本君看你就是这么想的!”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素和青也不明白冥君这是抽的什么风,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问道:
“在下无话可说。”
玉琼楼嗔了她一眼,见素和青不来哄他,反倒坦荡荡地望着他,他心里刚聚起来的那股气又散掉了。
“素和青,你还真是……”
有恃无恐。
他虽不似六界之中传言那般喜怒无常,可也不是温和敦厚的性子。
若是冥界子民见他方才那模样早就心中忐忑,这会儿必定是想着法子讨他欢心,可她却对他反反复复的情绪无动于衷。
就像她对他浑不在意一般。
“在下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也的确是惹了您生气,不如今日就此作罢。待展判官公差归来,她再领在下前去不迟?”
玉琼楼没想到素和青顺杆儿爬说了这么句话,他沉默一会儿,换了副脸孔,说道:
“谁说本君生气了?本君乐着呢!来来来,快跟本君去见大师去!”
他本就是为了与她多相处些时候,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说到底,不过是想听她说句软话罢了。
可哪里想到到临了妥协的还是他。
玉琼楼这么一想心里还有点儿憋屈,脸上神色不禁阴沉下来。他一身青绿之色在深夜之中越发浓艳,可因着他一脸的垂头丧气,整个人倒像是只落汤孔雀一般。
街上来来往往的魂灵有不少认出了冥君本尊,可那些鬼魂的问候行礼玉琼楼却一个也没回应。
他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又怎可能顾及其他?
“冥君大人。”
玉琼楼走在素和青身前领路,听她在后头唤这一声,他本想端着些装没听见,可忍了没两秒就答道:
“何事?”
素和青一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抱歉说道:
“也许是因为在下对冥界实在陌生,言行之间有欠考虑之处,但请您相信在下对您并无意见。在下是个练惯了剑的修者,直来直去思虑不周。倘若您觉得在下做了什么错事,还请冥君大人多多指点。”
她这一番话说得恳切。
玉琼楼却听得愈发不自在。
他知道本就是自己无理取闹,可个中心思又怎好向她挑明?
好在这冥界无星无月,深沉夜色遮了他面色绯红。
“本君原谅你就是了,作甚要讲得这样客气?”
素和青心道这冥君虽说小脾气多些,可顺着毛儿哄两句也就好了,实际相处起来倒还不错。
她笑着反问:
“莫非冥君大人是希望在下不客气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不客气又是怎么个不客气法?
玉琼楼还未将这话问出口,素和青却换了话头说道:
“冥君大人,还未曾问您这第一位冶剑名家是何等人物?”
恰在此时玉琼楼停在一处幽静小院。
他伸出玉手,扣在柴门。
“是位故人。”
玉琼楼笑得神秘莫测,素和青犹在五里雾中。
下一刻,一道豪爽的女声钻进耳中,素和青不敢置信地向那扇门看去——
“阿青,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是遆梧。
她曾在云岫仙君的梦中路过遆梧一生中三个最为重要的时刻。
她曾与遆梧在短短的几个梦中相知相熟引为知己托付生死。
她曾答应过遆梧要替她照看一下那个在不幸之中出生的少年。
往事如昨,历历在目。
对素和青来说,距她与遆梧上次见面还不过一年;对遆梧来说,她等素和青却已经等了几百年之久。
难怪冥君说是一位故人。
没能救成遆梧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初的遗憾。
可那传说之中阴森可怖、骇人听闻的冥界却叫她见到了本以为从此再难相见的故人。
素和青鲜少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她快步上前,一把抱住遆梧,这样说道:
“遆梧掌门,您可好么?”
然而,她怀中的遆梧却倏尔消散。
素和青愣愣看着怀中复又凝聚的遆梧,几百年前的悲痛故事再度浮现眼前。
遆梧死了。
是,她许是在阴间多活了几百年。
可那个在阳间的遆梧终究是死了。
素和青不想叫遆梧看出她的难过,可她又装不出个笑模样,还是玉琼楼将她拉了过来,故作戏谑地对微微笑着的遆梧说道:
“遆大师可不要见怪,她是太久没见您,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遆梧没说什么,只是虚牵了她的手,将二人迎进屋内。
这屋子与凌云峰布置得一模一样。
其实,这话是说反了。
凌云峰本就是遆梧担任蜀山掌门之时的居所,云岫仙君不过是沿袭了遆梧的爱好而已。
“遆掌门,我对不起您。”
素和青说的是云岫仙君自戕一事。
她明明答应过她要照拂遆蓝,可遆蓝却在她眼前死去。
他的心口甚至插着她的青云仙剑,而那剑上还有“遆蓝之墓”四个血字。
“阿青这是说的什么傻话?”
遆梧抚了抚她的脑袋,用母亲般的目光安慰着她。
“是阿蓝那孩子一根筋罢?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素和青默然不语,并不回答。
云岫仙君死前与她说了什么尚无外人知晓。
但是,她也万万说不出此事与她无半点干系的便宜话。
玉琼楼见素和青心情低沉便暗骂自己,他找人的时候光想着铸剑铸剑,却忘了遆梧与她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遆梧死后一直不肯轮回,他又顾念她生前大义,索性允她在冥界长住。
数月之前,遆梧找上门来,说她此前不肯投胎,不过是为等一人而已。
那时候,他还不知遆梧要等的人是谁。
直到玉琼楼在倾尽全界之力寻找冶剑名家,这曾经的遆家家主再度前来,与他说了她与素和青的梦中三面。
原来,她要等的人就是她。
玉琼楼听话只听了个大概,并不知遆梧之事对她影响之大,此刻见她欢颜难展,他也跟着悒悒不乐。
早知这样他就不带她来了。
“阿青,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听冥君说你要铸把新剑,怎么?莫非你连流遐也看不上眼?”
遆梧有意逗她展颜,素和青心知她一番好意,于是也就露出一个笑来。
“流遐仙剑自是修仙界中的绝世神兵,只是神兵虽利却未必适合于我。”
那流遐已然没了剑灵,可一身灵气犹然在此。
它先是听了素和青夸它的话在乾坤袋中争鸣不已,后又听素和青话里话外还是不想用它又委顿下去。
纵是一柄神兵利器,束之高阁又有何用?
素和青察觉出流遐仙剑的波动,心中不免觉着好笑。她将流遐从乾坤袋中取出,双手奉于遆梧面前。
“遆掌门,这流遐仙剑是遆家世代相传之宝,师尊辞世之前虽将它传给了我,但既然今日我又有幸与您相见,那流遐仙剑还是物归原主得好。”
一秒。
两秒。
三秒。
系统毫无反应。
她都要把任务道具送人了,系统居然一句话也不说?
素和青暗暗勾起唇角,却听遆梧摆首说道:
“阿青,这是阿蓝赠你的,你且收下就是了。”
旁人或许不知云岫仙君赠剑何意,遆梧身为遆家家主怎会不知?
她是认了素和青来继承她的遆家。
遆梧在冥界养了几百年,不复当年的凄苦之态,又是一派飒爽英姿。
她不好意思地对素和青说道:
“只可惜遆家败在我的手上,我不曾给你留些什么。”
素和青调笑说道:
“遆掌门不是将阿蓝留给我了?”
玉琼楼抬头瞄了素和青一眼,见她根本没向他那儿看,又恨恨地掰起指节来。
干嘛要帮她找什么云岫魂魄?若是找不到的话,她不就不会去想他了?
他时常会这样想。
可一看到她提及云岫之时的温柔神色,玉琼楼又情难自已地艳羡起来。
如果有一天,她也可以在提起他的时候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好了。
玉琼楼低下头去,闷声不语。
素和青对他的心思一无所觉,她只是聚精会神地听遆梧说:
“阿青,生死有命,不必执着。”
她的意思是说,就算找不到遆蓝的魂魄,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遆梧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健康快乐,可她并不希望别人的孩子为此死而后已。
素和青点头称是,不再多提其他,而是笑着问道:
“那遆梧大师想要为我铸一把怎样的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