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教军场
“穿云箭,竟是五支!”慕容骥心中大骇,
殿下今日去了兰若寺,而此箭之方位,当是…翌王府…
会是何人所放?
他脑中急转,此人绝非军中之人,放箭的目的…
莫非…是告知殿下有难?”
“快!去明月潭——”慕容骥急急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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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潭
“锦儿是怎么了,为何神不守舍的。”
赵宗奕握紧苏伊桐的手,关切道。
见王妃也慈爱的朝自己点着头,苏伊桐脸一红,垂眉轻语道,
“没…没什么…”
“锦儿。”王妃轻抬玉臂,她忙将手从赵宗奕掌中抽出,握了过去。
王妃颔首慈笑,“锦儿的手,如此冰冷,可是这北缙的冬天太过寒冷。此时,还未可到隆冬时节,奕儿,回去便让李太医开几副调补血气的方子给锦儿。”
“是。”赵宗奕浅笑。
“谢谢王妃娘娘…”苏伊桐乖巧的为王妃斟茶。
白瓷小杯中,汤色青幽,袅袅升着热气。
王妃眼中微露出一丝满意,伸手端起茶杯,转过杯口,含笑细饮入喉,又温语道,
“想那南舍,四季如春,穿的也都是轻袍丝锦,殿下可曾为锦儿准备过冬的衣物?”赵宗奕正欲回话,她快语回答,
“准备了准备了,殿下送了我雪狐斗篷,只是…今天没穿着…”
王妃点点头,见赵宗奕剑眉轻挑,满是得意的浅笑,不由得摇头慈笑。
“奕儿…”话未语,赵宗奕面色突然大变,站起身快步走出船舱,
“奕儿?”王妃诧异的唤,
苏伊桐忙跟过去,见他正神情紧张的遥望天际。
“殿下…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眉头紧锁。
方才…
那滚滚雷音中,夹杂着几声刺耳的尖鸣,是…硝磺箭。
不会错…连续五声…难道…
赵宗奕转身,正撞见一对冰冷的眸子,幽幽望着自己,赵宗佑恭敬一拜,关切道,
“王兄为何如此慌张?”
赵宗奕向前走了两步,
“佑儿方才可听到什么?”
“没有。”
“当真没有?”
赵宗佑直起身子,朝赵宗奕望上一眼,言辞恳切道,
“佑儿确没听到什么,王兄此话何意?”
面前这张苍白而憔悴的脸,乌黑的瞳孔仿如九旋之渊,虽有明目,亦难窥其情。
对望间,赵宗奕竟感到此时这个从小长大的兄弟身上,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七岁,他身染重疾,他与胞姐一同照料于榻前,那药汤涩苦,他便与他同饮,笑谈把酒言欢。
十一岁,他心有不甘,不顾母亲劝诫,偷骑战马,他飞身救他,陪他受罚。
十三岁,他对月长叹,他凯旋而归,光耀门楣,却已无暇再与他吟诗抚琴。
十八岁,他一事无成,郁郁寡欢。而他,众星捧月,尊荣万千…
他敬他,畏他,怨他,恨他,
亦有…
此时此刻,
船已游到湖心,
而他,已不屑再与他多言…
一刹那,
浮云,裂如斩,
雷霆万钧,
酝酿半日的大雨,倾盆而下。
沉潭,卷起暗涌…
船身摇摇晃晃,令苏伊桐一阵目眩,而赵宗奕只呆立船头,任凭衣衫尽被雨淋湿,立而不动。
“殿下,快进来。”她欲将赵宗奕拉进船舱,却被他反扯入怀,
“母妃,”赵宗奕一手搂着苏伊桐,伸手将王妃拽出了船舱。
“奕儿?这是怎么了?”王妃惊问,他牢牢握紧王妃的手,警惕的四下张望。
这是苏伊桐第一次,从他眼中望见了惶恐不安。
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潭面倾泻下来。
苏伊桐忽然发现,冰冷的雨水已经没过了脚踝,这水涨的速度极快,眼看便要没过膝盖…
“船沉了!”她惊叫,船上众人大乱。
赵宗奕抽出宝剑,朝船侧的粗木围栏奋力猛砍。
手在抖,苏伊桐将王妃紧紧护在怀里,耳边雷声、雨声、呼喊声乱做一片,如地狱传来的嘶吼,化成了心中不可言状的恐惧。
她知道,大难临头了。
按照这个势头,水很快会如猛兽般从四面八方将一切全部吞食,船上的所有人,都无处可逃。
刹那间,
水已经疾速没过了腰间,赵宗奕将一截粗大的浮木,推到二人身前,喊道,
“抱紧——”
船,终于沉了,覆没在如深渊一般的潭水里。
赵宗奕举目四望,水中扑腾挣扎的身影中,唯不见赵总佑,
“佑儿——”他急急呼喊。
忽的,不远处的侍从发出惨叫,殷红的血水缓缓从他背后漂涌上来,源源不断,
“不好——”赵宗奕惊呼,倒身潜下了水,白影转瞬消失在一片暗沉之中。
王妃慌了,失声朝水中唤了好几声,未见赵宗奕回来。苏伊桐脑海一瞬浮现出那张诡异的人脸,而侍从悬浮的尸身,此时,越漂越近。
她心中翻肠绞肚的担忧起来,“殿下…”王妃早已泣不成声,雍容华贵的脸庞,被淋得风鬟雨鬓,凄然满面。
这潭水寒冷刺骨,她柔弱而僵硬的身子无助发着抖,连牙齿都止不住打着寒颤。
苏伊桐也感觉浑身逐渐麻木,唯有暗涌袭来时,骨节,如刀割般的刺痛令她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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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潭岸边
枣红马奔至岸边,苏青雨飞身纵下,大雨在眼前织成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巨网,将湖心罩得朦胧不清。
“姐——姐——”他焦急的眺望。
明月潭宽百丈,烟波浩淼,一望无际。
忽见一叶轻舟,从湖间芦苇中摇出,于风雨滂沱中不紧不慢,惬意闲适。
苏青雨正疑惑难解,忽闻马蹄铿然,头前一人跳下白马,几步奔到近前,正是慕容骥带领精骑队伍赶到。
“那不是殿下的船…太小了,”慕容骥定睛,“在哪里!”他惊呼。
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苏青雨隐约望见七八个白色身形在水中挣扎,小舟正朝那方向,缓慢行进,丝毫不急。
船头一人,亦身着白衣。
“那船…不像救人!我姐和殿下的船肯定翻了…师父…快…”苏青雨抓着慕容骥的胳膊,焦躁不安。
此时的慕容骥,手指骨节被攥得“咯咯咯”作响。用异常冷酷决绝的语气,念道,
“赵宗佑…”
苏青雨不等他说完,已腾空跃起,扑通扎入冰冷的潭水里。
与此同时,明月潭
不,不能再等了——
“娘娘,您…一定一定要…抓紧啊…”苏伊桐说完,长吸口气潜进了水中。
这段韵锦的身子柔弱无骨,松开浮木的瞬间,便被水流冲出好几米。
幸好水中的可视度比预想的清晰不少,她极力对抗着湍急的暗涌,四下观望,终于寻见赵宗奕正在几米外的水中,与一黑衣人缠斗,他看起来水性甚佳,白影如探海的蛟龙,矫健舒展。
原来,他是将刺客远远引开,在水下孤军奋战。
苏伊桐顾不得再想,疾速游了过去。
幸好…自己意识中的本能全部都在。
段韵锦的身体,虽娇柔纤弱,自己平日来也做些简单的训练,多少有所长进。
一柄峨嵋刺,寒光凛凛,随着暗涌,直朝赵宗奕面门而来,赵宗奕身形一侧,狠擒住黑衣人的手腕,向外一翻,夺过峨嵋刺,猛然刺进黑衣人的胸膛。
忽见见一白影,如鱼般游弋而来,
竟然是…他的王妃。
赵宗奕忙伸手朝她示意,二人纷纷上游,将头浮出水面。
“锦儿。”他神色紧张,
“我以为…你出事了…我会潜水,别担心。”
“不可胡闹,这水中刺客水性极高。”赵宗奕语气责备亦有惊喜。
苏伊桐用手捋着面颊湿漉漉的发丝,俏脸尽是英气。
忽望见赵宗奕身后的浮木,她大惊失色,
“王妃娘娘!”
只见浮木附近,又多了几具侍从和婢女的尸体,浮在水面上,当是溺水而死,而王妃,已不知去向。
“母妃!”赵宗奕惊呼,潜入水中。
苏伊桐忙追了下去,潭水虽有些浑浊,但依然能望见两三米以外悬浮的水草团。
二人四下寻望,苏伊桐忽见赵宗奕回转身型,迎面游了回来。这才发现,几个黑影从四面八方,正向自己逼近。
几乎是与此同时,水面传来扑通几声响,一张巨大的绳网罩顶而下,几个黑影如一条条水蛇般敏捷,倏的游了过来,手中,寒光逼人。
绳网定是绑着铁铅类的坠物,罩住二人,便拉扯着一个劲儿向下沉。
正如游泳时脚腕被水草缠住,有人会因为惊慌乱蹬,被越缠越紧,造成溺水。
苏伊桐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趁绳网还未完全贴身,翻身向下潜了几米,动作极其灵活。
身旁的黑衣人看得一愣,回过神之时,她已寻到了边缘,迅速脱逃出来。
赵宗奕被困于绳网之中,交织缠绕,挣脱不出。
身后一个黑影,跟着他一同下沉,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苏伊桐直直游向刺客,本欲攥住他的手腕,却扑了个空,黑衣人身子一拧,灵巧的游到了赵宗奕的身前,反手便刺。
而他,避无可避。
就在此危急关头,一袭白衣挡在了赵宗奕身前。
转瞬间,有缕缕殷红的血,从她背后缓缓蔓延出来,漂漂摇摇的在水中绽出了一朵血色妖花。
王妃,用柔弱的身躯,护住了他。
赵宗奕将王妃紧紧抱在怀里,口中涌出了无数水泡,这时,他身后又一黑影快速游近,苏伊桐脑中已然一片空白,身体本能的迎了过去。
不料,那黑衣人骤然放慢速度,右手匕首向回一撤,用左手擒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了一边。
四目对望,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于昏暗的潭水中显得格外苍白——陈妈。
陈妈脸若寒霜,眼中燃着杀机,那把渗着冷光的匕首,再次朝赵宗奕刺去。
不要——
苏伊桐奋不顾身的游上前,用力抱住陈妈的手臂,眼中尽是哀求。匕首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差了尺许,斜将赵宗奕背后的白袍,划开一道几寸长的口子。
陈妈摆脱苏伊桐,正欲再刺,却一瞬愣住,仿佛身体即刻失去了力气,如水中的水草,兀自悬浮。
那双惊骇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赵宗奕的后背。
没隔几秒,她恢复意识,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一面发疯般用匕首隔着缠绕着赵宗奕的网绳,一面朝水深处发出信号,召唤隐匿的黑衣人前来帮忙…
而水上,却是另一个世界。
雨渐停歇,明月潭终于恢复了平静,如镜的湖面,荡一叶孤舟。
小船上的赵宗佑,身旁随着几名胯刀的黑衣人,个个剑拔弩张,瞄着湖心。
赵宗佑全神贯注的盯着水面,因为神情极度的紧张,五官微微有些变形。
忽然,船身猛然一震。
他身子侧斜,被旁边的随从架住。
众人大惊回头,见船舱侧面射进一只金色长箭,箭尾处接着手指粗细的链条。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得“哗啦”一声链条骤然绷得笔直笔直的。
赵宗奕忙朝岸边望去,一个身轻如燕的身影,点着这细细的链条飞步疾奔。
“快!快!射箭。”赵宗佑急急吩咐,众人还未瞄准,慕容骥已到近前,腾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封了众人的穴道。
而链条的另一端,则是急得鬼叫连连的彭武。
慕容骥望见湖心一团白衣被黑影团团围困,忙卸下背后长弓,“嗖嗖嗖”三支丕脔箭,如电光流闪,射入潭中。
正欲再射,就见白影浮起,二个人从水中探出了头。
“殿下——”
才扒住船身的苏青雨见苏伊桐还活着,眼圈顿时红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水,颤音唤道,“姐——”
便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渡船之上,人影憧憧,沉寂,如冰冻。
赵宗奕在长跪王妃身前。
她的面容亦如往昔,高贵,慈祥,他恍如置身梦中,也许,母妃只是一时睡去。
手,不住的痉挛,去探她的鼻息。
良久,他站起身,朝一旁的赵宗佑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
热泪,翻滚而落,眼底,是无尽的凄楚与怅恨。
赵宗佑捣蒜般的重重叩头,哆哆嗦嗦辩解道,
“王兄,王兄容禀…那陈妈与王兄有深仇大恨…佑儿是一时糊涂…受了她的蛊惑…王兄…佑儿心中悔恨…悔恨莫及…”
赵宗奕不发一语。
良久,附身将他扶起。
望着赵宗佑面如土色的脸,赵宗奕嘴角牵起复杂难辨的笑意,似一弧浸着孤光的冷月,缓缓开口,
“本王只想知道,今日四人同游,若仅你一人归还,你将如何向圣上与朝野交代?”
“这…这…”赵宗佑拱着手,湿漉漉的面颊不断滴着水,分不清是雨还是冷汗,他寻思片刻,正欲开口。
一柄长刀猛然狠狠的刺进身体,穿透了腹腔。
“啊——”苏伊桐失声尖叫,被苏青雨瞬间捂住眼睛。
可那冷刃出鞘之音,她却依然听得真切。
随着一声连着一声的惨叫在周围响起,紧接着是“扑通”“扑通”的阵阵水响…
赵宗奕面色冷得好像修罗,他扳住赵宗佑的后脑,贴耳冷冷叙道,
“你若能交代,本王如何不能。”
话落,猛然抽出长刀,动作干净利落。
血如泉涌,霎时间染红了甲板,混入雨水蔓延开来。
赵宗奕冷冷垂眸,望着赵宗佑那尽是痛苦与无助的眼眸逐渐熄灭了,
血,在他透湿的织锦白袍上,快速浸了大朵大朵的殷花。
残阳不渡惨风烟,孤舟独往半江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