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个时辰后
洪霸与蔚迟带着几百缙兵,朝戌城狂奔。洪霸边跑边回头观瞧,见哈逻瓒带领着大军,遥遥追来,却离自己的队伍,始终保有一段距离。
正琢磨不透之时,前方的城楼仅有一望之遥,洪霸大喜,朝身旁的蔚迟喊,
“到了,就快到了——”
洪霸急催战马率先来到城下,往城上高喊,
“弟兄们,速速报于武监军得知,就说胤城守将洪霸在此,敌军临近,速速开城!”洪霸连连高呼了几遍,就见城上几个官兵探头望了望,又不慌不忙的缩了回去。
洪霸心中万分焦急,回头便见哈逻瓒正向自己逼近。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见城内落锁抽栓之音,城门大开,洪霸正欲招呼队伍催马进城,就见从城门里,涌出来不少滦军,直杀过来。
为首之人正是滦国大将,冷延霆。
又是一场恶战,杀声震耳,刀枪碰击,马斯人喊,混做一团…
洪霸双手端枪,冲杀在前,跨下这匹战马连踢带蹬闯出了一条血路,带着百十名北缙骑兵纵马飞奔,哈逻瓒手摆双锤追赶在后。
洪霸一面跑一面频频回头,关照着蔚迟和身后的队伍,虽是良骏,但这马经历几番征战,亦现出疲惫,速度渐慢,哈逻瓒率滦军紧追不放,越来越近。
这时,身后跟上来一匹马,正是蔚迟。
“大哥,咱们这么多人一起跑不是办法,迟早都得被撵上,”蔚迟抹了把面颊的血水,朝洪霸继续说道,
“大哥你先走,我带弟兄们前去抵挡一阵。”
“不行,要走一起走!”洪霸皱眉大喝。
蔚迟向后看了看,见哈逻瓒离他们的距离又近了不少,忙回头道,
“大哥,这么样下去不行啊,我们死了没什么,你得回去给殿下报个信,告诉殿下这城是如何丢的,给弟兄们报仇雪恨…”
“蔚迟!要死一块死,要活一块活,给我走!”
洪霸怒喝着打断了他,蔚迟不再言语,眼看哈逻瓒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他故意将马速放慢。
忽然,他用自己大刀刀攥朝洪霸的马屁股上划了一下,马一声长嘶,如脱弦的箭失控的朝前跃了出去…
蔚迟望着洪霸的身影奔远,他转过头向着身后的缙军喊道,
“弟兄们,看来咱们想都逃出去,是不可能了。若是洪大哥被擒,那咱们这支队伍就白费了功夫了,大哥若是逃脱活命,那还能在殿下那里重整队伍,再灭滦贼。我蔚迟随洪大哥从军,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今天,我要回马冲杀一阵,让大哥得以脱身,有牵有挂别回头,不怕死的跟我来——”
话落,蔚迟忽然掉转马头,挥大刀直奔哈逻瓒,再回头一看,随自己而来的有百十余人,蔚迟爽朗一笑,吼道,
“弟兄们,咱们的命不要了,也不能白给他们,一命换一命不赔本儿,换多了咱们到九泉之下再庆功,弟兄们,给我杀——”
人既已无畏生死,便体现出非常的勇敢。他们一个个圆睁双眼,紧锁双眉,如出林的恶虎,愤怒的雄狮,直奔滦军而来。
一阵乱杀乱砍,鲜血飞溅…蔚迟身受多处重伤,栽落马下之时,死死抱住一名滦兵,咬着他的脖子不放,与其同归于尽…
这勇敢无畏的百十人,虽为数不多,却令哈逻瓒的千余骑兵大乱一阵,等到整顿队伍之时,已然望不到洪霸的影子。
哈逻瓒气的怒喝,“给我沿路追,追到为止!!”
洪霸独自跑出很远了,待到马速度渐慢,再回头看,身后官道已空空荡荡。
他心如刀割,正欲回转与敌军杀个你死我活,忽感遍身疼痛,用手一摸,肩上硕大的一道血槽。
几番征战,遍体鳞伤。
此时,脑海中浮现蔚迟爽朗的笑容,朝自己喊着,“大哥,快走…”
洪霸沉沉一声叹息,
“也罢——”
小不忍则乱大谋,英雄不争一日之短长,此仇此恨必定要报。
蔚迟,你亡魂不散,保大哥留条性命返回宛城,带兵踏平滦土。
虽是这么想着,可热泪仍夺眶而出…
天色渐暗,随着夜幕的降临,下起弥天大雾,洪霸急催战马,穿透迷雾,又奔出了好长一段路,已然是人困马乏,又饥又渴。
道两侧是树木丛林,洪霸勒住马,警惕张望许久,才跳下马来走进了密林深处。
林中雾气更盛,朦胧不清,落叶枯枝厚厚的铺了一地,脚踩上去,松松软软。
洪霸心想,夜色深沉,大雾弥漫,想来追兵未必能寻到此处,不如在此休整片刻。
他抓了把细土,糊在马的伤口上,找了一棵大树瘫坐了下来。
这一歇,洪霸顿感四肢百骸浑身无力,眼皮沉得再也撑不开,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耳边传来细碎的异响,似是“嘶嘶”之音,越来越近。
洪霸警惕的睁开眼睛,心下徒然一惊,眼前浓重的雾气深处,正有一抹血红色的光晕,忽明忽暗。
他挣扎的支起剧痛不堪的身子,恍恍惚惚的一步一步朝那光晕走去。越近,那“嘶嘶”之音便越发清晰。
这是…何物?
洪霸走近,正欲细看,光晕却随雾气一同,霎时间消失不见。
面前出现一座恢弘的宫殿,高悬的牌匾上,赫然三个大字——槭临轩。
“槭临轩…这…殿下!”他大喜,一步跨了进去。
阔步穿过庭院,来到正堂,但见一派喜气欢庆,笑谈朗朗,丝竹悦耳。
正中,白玉案后端然稳坐一人,神采奕奕,正是翌王赵宗奕。
一见来人是洪霸,他面露悦色,含笑指着身旁案前的座位,语道,
“洪兄来得正好,酒宴已备好,快快落座,”
洪霸一愣,被旁侧伸来的一只大手,扯了过去,满面红光的彭武端着酒碗,哈哈大笑,“我说老洪,怎么来晚了,是不是俺老彭
山下头叫你冒牌将军,你不乐意了?殿下的接风宴都敢迟到,好大的排场,来来来,先自罚三碗。”
“大哥,喝吧,你没来的时候,小弟已然替你饮了好几碗了——”旁边蔚迟亦是满面通红,
“翌王殿下看得起咱们兄弟,大哥是上将军,我是副将,哈哈哈哈,想不到俺蔚迟也有一天,吃上了官粮。今后建功立业,也是为俺蔚家祖上积德啊…”
洪霸直瞪瞪注视着蔚迟的脸,心潮澎湃,脱口问道,
“兄弟,你…你为何在此啊…”
“啊?”蔚迟被问得莫名其妙,拧着眉毛答道,
“大哥,今日殿下特摆宴席,为咱俩这龙虎将军接风洗尘,你这是怎么了?”
洪霸听得怔怔无言,再看自己身上,乃是一件崭新的青铜盔甲,大红战袍,不由得恍然大悟,他归顺翌王,带领着弟兄随军返回宛城。
殿下亲赐青铜战甲,为他设宴接风…
“嘿嘿嘿…我说你愣着干嘛呢,”
彭武一把将他摁在凳子上,凑了凑说道,
“你看没看见咱俩对面,那个穿蓝袍的?”
“讨掳将军?”
“对对对,我山下头就跟你讲了,他人送外号神弓太岁慕容骥,丕脔神箭号称天下无敌,无人躲得开,更没人接的住。俺老彭与他历经沙场无数,他这人吧,确实有那么点能耐。可这丕脔箭,俺愣是一次没赶上,一错身的功夫,他就射完了。”
彭武长叹,眯缝起眼睛,压低声音念道,
“我寻思我一个人,恐怕够呛,骥兄的刀法与俺老彭也算是旗鼓相当,但若加上你这金枪…嘿嘿,你与我二战一,必定把丕脔箭给他逼出来。怎么样,想不想见识一下!”
“这…”洪霸皱眉,沉思片刻回道,
“不想…万一躲不过,可如何是好。”
“哎呀,都是自家兄弟,骥兄这手底下不得留着余地,还能真把咱俩伤到,亏你还是个绿林英雄,如此贪生怕死…”
彭武一脸鄙夷之色,抬头正迎上慕容骥凛凛生威的目光,忙若无其事的嘿嘿一笑,扬脖灌了一大碗酒。
此时,赵宗奕端起酒碗,朝向洪霸,
“洪兄,既已来到本王的槭临轩之中,日后便是自家兄弟。来,本王先干为敬。”洪霸受宠若惊,忙抄起酒碗,二人对饮。
赵宗奕将酒碗撂下,神色郑重的说道,“洪兄,虽是弟兄,本王亦有话需在此言明。”洪霸闻听,立刻起身拱手道,
“请殿下吩咐。”
赵宗奕正色道,
“本王向来军纪严明,有令则行,有禁则止,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行军途中,不得劫掠百姓,不得欺压妇幼老少,违者,当以军律处置。”
“是,洪霸得令。”
洪霸爽语,心中暗暗赞佩。
身旁的蔚迟也站起身,朝赵宗奕深深一揖,
“殿下放心,我与大哥虽然是一界草莽,可在山上也有规矩,与殿下所言的…差…差不多。”
此话一出,众人皆哈哈大笑。
赵宗奕眼含笑意,又温声语道,
“除此之外,本王还有一条军规,便是战场杀敌,须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冲杀在前,退怯在后,但…”他眸色幽深,站起身意味深长的继续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如若有深陷险境,回天无力之时刻,众兄弟切不可以死相拼,同归于尽,当要保全性命回到本王身边。北缙兵强马壮,万众齐心,一统天下犹如百川归海,大势所趋,无须争一时之胜败——”
赵宗奕端起酒碗环视众人,朗朗语道,
“本王只愿,对酒当歌,共享太平盛世之时,一人不少。”
那如星的眼睛里蕴着融融暖光。
洪霸直感心潮翻涌,激动难平。
他连饮三碗,朝着众人一作揖,大声慨语道,
“我洪霸在此明誓,定与众兄弟肝胆相照,协力同心为殿下效劳。若有违此誓,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萧瑟凄楚的笛音,呜呜咽咽的好似鸦鸣一般呕哑难听,令人感觉十分胸闷不畅。
恍惚间,洪霸望见赵宗奕本是和颜悦色的面容,徒然阴沉,
“肝胆相照?好,本王杀人如麻,见惯了尸山血海,倒从未见过…人心。不知,洪将军可愿为本王一示,挖出自己的心肠,让本王看看是不是赤胆忠心哪。”
他正斜睨着自己,嘴角挂着冰冷的笑,幽幽的念。
“这…”洪霸惊得语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看看周围,众人皆连连大笑,直笑得面目扭曲狰狞。
“我说大哥,快动手啊,给殿下看看,别丢了咱龙虎将军的脸面…”蔚迟高呼。
身后的彭武更是吵吵嚷嚷叫着,
“你这厮,贪生怕死还明个哪门子誓言,挖个心肠又怎么样,殿下要俺的项上人头,我都摘下来奉上…”
就连对面的慕容骥,也阴邪的望向自己,目光期待。
忽然,笛音变得嘹亮,伴着众人的狞笑,钻刺进鼓膜,洪霸顿感头疼欲裂,焦躁不安。
他强忍着痛楚,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凝望着翌王赵宗奕,那热切期待的目光中透露着邪魅的锋芒,良久,洪霸抽出肋下的匕首,掷地有声的喝道,
“好!即是殿下的命令,洪霸绝不违抗!”
说罢,手起刀落,匕首直扎进自己的胸膛。
“啊——”一声颤叫,笛声戛然而止,眼前景象瞬间散去,雾气昭昭中现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面若寒霜,目如冷刃,神情漠然的注视着自己。
鲜血从胸口汨汨流出,洪霸手握刀柄,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女子,血滴不止的嘴角,抽搐吐出几个字,
“你…你是何人…”
女子并未回他,只如雕塑般冷眼旁观。
随着一声闷响,这气震山河的将军,终栽倒在血泊之中,弥留的目光里溢满怅恨与不甘…
黄沙百战终不悔,乘云万里难复还。
雾气渐渐消散,林中透进缕缕惨白的月光。
“护法。”
暮寻足尖轻点,落于夏血鸢身前,神色紧张的正欲开口,夏血鸢忙朝他使了个眼色。望见了不远处洪霸的尸体,暮寻长舒口气。
螭龙从夏血鸢的袖口钻出,攀上暮寻肩头,轻轻蹭着,暮寻侧目笑道,
“看来是我多虑了,有上仙相伴,护法确万无一失。”
“那是自然。”
夏血鸢把玩着手中的龙骨草,冰颜漾起得意的笑,
“这摄魂大法我早就习得纯熟扎实,螭龙近日又功力大增,对付此等蠢钝之人,简直易如反掌。”暮寻浅笑,拱手道,
“护法所言极是。”
“那你快快动手,我们这便回去找国师大人复命,看国师大人如何奖赏于我…”
夏血鸢眨着水亮的眸子,急切的催促。
“是!”
暮寻来到洪霸尸体前,拔出插在胸前的匕首,一道寒光闪过,割下洪霸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