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但唯君命
代替了姜艾的小宫女整整衣服,站在方才这位老宫女站的位置。.殿里的长谈还在继续。
湣王皱眉沉思,过了一会,说道:“先王在时,时常教导寡人国是多听稷下诸臣意见,言道内事不决问孟子先生,外事不决问邹衍先生。寡人夙兴夜寐未敢忘也。只是如今二位先生都已先去,那又该如何是好?”
嬴扶风微笑不语,湣王不好再问,无话可说,边呆呆的看着几上的青铜油灯。这油灯铸成个奴隶高托着铜盘模样,只是年代久远。上面的嫠纹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沾满了铜锈。有些地方甚至要剥落。油灯点了整整一夜,油壶已经见底了,棉絮做的灯芯也烧的焦了长长的一截,灯光忽明忽暗,只是外面天渐渐放亮,这点豆大的灯光早就无什么作用了。
湣王一手将大袖挽住,另一只手想要寻个好一些的器具将油灯挑亮一些。苦于手边并没有别的器具,便往四处看。
“噗”的一声轻响,油灯重又亮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灯芯烧焦的部分已经被截断了,灯芯剪掉了一段后,自然就呈现了勃勃之色。
嬴扶风的手拢在大袖之中,嘴角上依旧是挂着微笑。
“先生神技,还请指教寡人!”
“大王过奖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大王看外面天色何如?”
湣王看向殿外,东方已经稍微有些亮光。“天将亮矣”
“大王说的不错,现如今,天下大乱已有数百年,周无明天子,四方诸侯虎视眈眈,皆望九鼎而垂涎。礼法不用,宗族相残,可谓我天下之长夜矣。然我夜观天象,知不世之君将出,天下可定,鞭笞天下,纵横捭阖。便如当今之时,天将亮矣。只是大王可知夜色数百年,天亮后,这般天下将是谁的?”
湣王若有所思,怔怔的看着外面天空。“先生请教寡人。”
嬴扶风信手一指:“大王请看这油灯,以某之见,这油灯古意盎然,且有天子气象,定是周天子所赐,不错吧?”
“先生神算,此灯乃是当年武王赐予齐国第一代国君,以作镇国之物,上面所铸人形像箕子所作,美轮美奂,此灯归我田氏所有,亦以称功。”湣王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大王请看”嬴扶伸手在这青铜灯上轻轻一弹,铜灯发出嗡嗡的声响,原来粘在青铜灯上若即若离的的铜锈便簌簌的掉下来,跌倒了桌子上。嬴扶风俯身捡起一片铜锈,仔细端详,道:“便是再辉煌的经历,再坚固的材质,经过了数百年的风雨便不免有风化的那一天。何况是一个国家?想我齐国开国数百年,期间经历不知几多风雨,换了无数的国君,便犹如究竟风雨的大厦,造的就算是再华美,再勤于打扫,也早有坏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我等还处在这华厦之下,非死即伤啊!先王说的诚然不错,用稷下学宫之力定可保我齐国不衰,只是如今天下大乱,四方诸侯都要得九鼎而后快,我王却要守着齐国终老,不也太窝囊了些么?”
“这……”
“先王说的诚然不错,若是齐国长此以往,百年以后定能称霸,只是时不我待啊!依我之见,天下数十年间便可定矣,待到彼时,秦为天子,我等西面而事之,岂可再享受这编钟礼乐乎?”
湣王全身一耸,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殿外,东方已经大亮了。从远处云的彼端有太阳的光亮照到了宫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金色的光芒。这座宫殿整个的笼罩在金色的光芒里。
“不知道大王还能住在临淄看几次这样的日出呐。”不知什么时候,嬴扶风已经站在了湣王的身后。
“先生诚不我欺乎?”
“方今天下,可与齐王争锋的还有几人?臣自愿佐大王以定天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湣王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长着一脸微黄虬须的汉子,嬴扶风脸上透着莫名的坚定与执着,湣王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他伸手将嬴扶风的双手握住。
“好!从今日起,寡人为君命是从!”
次日,稷下讲道第二天。卢川谷早早的来到有风台下,师傅嘱咐过,要他好好查看动静,看今日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好向他报告。三位师尊却并没有到场。
卢川谷站在空旷的广场中央的时候,才发现广场上几乎没有几个人了,事实上昨天仅仅是儒道两家讲了而已,今天轮到了些别的门派,但也不至于冷清成这个样子,各家凉棚里倒是都有弟子在哪里,但仔细瞧了就会看出来,这些小徒弟几乎没有一个长着胡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边聊天的时候还不住的四下观望。看起来都是各个派的晚辈。太阳将他的脸晒得发烫,远处树上落满了鸟,仿佛是一离开树便要被烤化了般。卢川谷手搭了凉棚,仔细看了看,并没有看清楚树上究竟有些什么鸟。
卢川谷长舒了一口气,向自家的凉棚下走去。
他将腿放在长凳上,侧倚了凉棚的立柱准备小憩一下。昨晚想的太多了,一整夜都没有睡好。现在困得要命,两只眼有些睁不开了。
“师兄,昨日的酒今日还有么?“
卢川谷懒懒的道:“光尘,你怎么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师傅在便罢了,不在的时候便要老实一点,免得让别人家说我们师门不严。尤其是像这般讲道时候,哪来这么多酒供你喝?你到那边取些水来,咱们大家正好解渴,我方才看见厨下的大师傅推了梅汤过来,你不去,待会便给别人抢光了。”
解光尘听了卢川谷这一些话,只好厚着脸皮笑笑“师兄我这不是为你好嘛,不过今天也真是怪了,怎的就没人来讲道了?该不是被师傅说服了,自感不如了吧?”
“这就叫做‘观于沧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师兄我说的对吧。”在解光尘背后又探出一个摇头晃脑的少年,边说边笑嘻嘻的望着卢川谷。
“去去,你个小子懂得什么?”解光尘转头对着少年假嗔道。
卢川谷没说话,只是稍微看了二人一眼,他一直认为,在师弟面前要做出表率的作用,万万不能表现得太轻浮了。
解光尘自觉没趣,便从桌上取了个大瓢,往有风台那边跑过去了。卢川谷又散散的倚在凉棚的立柱上,眯了眼,准备小憩。正午的阳光实在是刺眼,整个的广场晒得像一锅沸水,只要走出凉棚,又像是进了蒸笼,热的喘不过气来。连鼻子里吸进去的气息也带着滚烫的味道。厨下的师傅想的也甚是周到,这时候送了梅汤,一瓢大概要十个刀币。
在卢川谷算着这笔账的时候,解光尘又跑了回来,头上满是汗:“二师兄!看那面。”
“什么?你买的梅汤呢?”卢川谷睁开眼,看见解光尘跑的满脸是汗,将身上的白袍也沾湿了,他擦擦脸上的汗,一张脸涨得通红。
“方才来了个宫人,在台下贴了张告示”
“告示上写的什么?”
“好像,好像是说,今日不必讲道了。”
卢川谷挤到台下的时候,前面也围了不少人,都在争着看这张告示。
前面密密麻麻的已经围了十几圈的人,有的更是大声嚷嚷,卢川谷站在最外面,只能看到前面密匝的各式发髻,闻到别人身上发出的阵阵汗味。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听着前面人大声嚷嚷,也明白了一些,大意是说,今日明日讲道就取消了,众人不必再来,好生安分的回到馆舍就好。到时候谁做了稷下学宫的祭酒,自然有人通知。
卢川谷想了想,看来掌宫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昨日讲道的也只有儒道两家,看来这掌宫的位子便要在这两家里产生了。这样也好,怎么说儒家与道家交情不算太坏。这倒是可以高兴地,不过还是要跟师傅将这些事情讲清楚。
卢川谷从人群中费力挤出去,才发现在这当儿围着看布告的人又多了几倍,这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写年轻的小徒弟来看告示了,更有些家派的高人到了这里,因为卢川谷看见场外听了数驾华丽的马车,这些车往往只有一派之主才坐得。
卢川谷穿过人流,心里冷笑,这些人明明没本事来争掌教,却又贼心不死,一有个风吹草动便看个究竟,可鄙的很。
就在这时候,耳边却听到有人道:“不知道这次唐虞老头儿给了田和多少钱,弄了个掌宫的位子。”
卢川谷停息脚步,转眼看到一群穿着粗布短衫的中年汉子,他们倒与平常农夫没什么差别,只是身上衣服都染成了黑色,戴着竹签编的草帽,脚下蹬着新草鞋,却又穿着洁净的白布新袜,甚是齐整。这是墨家的人。卢川谷久久的盯着这一群人,墨家弟子的装束他是认识的,只是这一群人却让卢川谷感到有些不自在,总感觉这一帮人有些莫名其妙。
这些墨家传人中有一个接着说:“上届那个杨思的掌宫的时候,你可知道,他是用多少钱向田和买的?”
“多少?”
“一百五十斤黄金!”
这些人说话粗了嗓子,大声嚷嚷,一口的秦腔,让人有些听不明白,但还是有不少人驻足,听他们说些什么。这一帮人见有人围观,便说的更加起劲,仿佛是对儒家的底细极其清楚一般,将杨思送了多少礼金,田和又收了多少馈赠说的明明白白。这些卢川谷也是听说的过,只是不知道如此准确。
听这一帮人讲话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围成了一个圈儿。卢川谷站在那里,静静的想,这帮人究竟是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