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苏未道观察着李沁阳冷若霜雪的神情,想要从她的眉眼里多看出些其他东西来,可偏偏她就一直这样直视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怯懦和闪避。
时间一长,反倒是苏未道先叹了一声,道:“那是赵太尉手底下的人,我不好动他。”
“你也只敢在你爹手底下作威作福了。”李沁阳从苏未道手里抽出小金扇,靠着软枕把玩起来,“当年谁说我的不是,你还会替我出气,如今大概是那些话你听得久了,也听习惯了,横竖将来你和我也没关系,就不用多管我了。”
这话真是说得苏未道急怒攻心,瞪着李沁阳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恨不能……
恨不能也恨了这些年,她又难道不是在他跟前作威作福的主吗。
吧嗒一声,小金扇点在苏未道肩头,李沁阳顺势挨着他,道:“当年他在梅花宴上说我人尽可夫,我想来想去,那会儿我可忠贞着呢,除了你,谁碰过我?”
想起当年那总算是温柔听话的李沁阳,苏未道怀念得紧。那会儿他多在意她,从他为她杀的、伤的那些人就看得出来,但凡他能办到的,他当真没亏待了她。
如今他比过去的权势更甚,杀人更是容易得很,但郭显荣是赵康成的心腹,而他还在为了苏、赵两家联姻的事忙活,这个时候动郭显荣,万一事情闹大了,他得罪赵康成事小,真正影响了苏言的计划才真麻烦。
李沁阳当然猜得到苏未道不会答应这件事,最后溧阳郡守花落谁家还得看陆渊渟,她不过是想磨一磨苏未道,看看是不是真能有个万一。
可苏未道当真没让她失望,当年他能为了巩固苏家的地位把自己的亲妹妹嫁给李澜成,断了他们成亲的路,如今为了拉拢赵康成而拒绝她也是情理之中。
有些事,在苏未道身上不可能有万一。
如此一番消磨,两人都没了兴致。苏未道看李沁阳病容未去,便只是留下多陪了她一会儿就走了。
隔日,李沁阳实在在公主府待得闷了,便要出门。
薛宣帮她更衣时,关心道:“公主这一病又清瘦了。”
李沁阳正展臂让薛宣帮自己围腰带:“哦,你看出来了?”
薛宣扣上玉扣,双手留在李沁阳腰间,道:“摸出来的。”
李沁阳这便伸手在薛宣腰间摸了两把,道:“我也摸出来了,广逸也瘦了。”
薛宣按住李沁阳正要收回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一些,恳求道:“公主以前出门都会带着我的,如今只将我留在府里,是嫌我碍事?”
薛宣与她说话总要直视她的眼睛,将对她的所有情愫都告诉她,生怕她不知道。
“我去瑶春馆,你也去?”李沁阳按下薛宣的手,道,“那地方我也不爱让你去,脏了眼睛。”
瑶春馆是鄞都最大的教坊,是城中达官显贵云集找乐的场所,男女通吃。
李沁阳偶尔无聊了也回去那里找几个小倌解闷,至此才流传出长公主好男色,内养面首,外蓄男倌的传言。
但这都是真的。
薛宣又何尝不知道,他心里救自己于困苦的长公主,是个多情的人,也是这鄞都城里的无情人。
看薛宣神情落寞,李沁阳道:“我听下人说,你近来又开始看书了?”
“嗯,公主不常在府里,我闲来无事就看书解闷。”
“看书好,你荒废了这些年,如今多看看多想想,将来说不定就有用了。”
薛宣因自己放弃仕途这件事,一直都是李沁阳心中的愧疚。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她被骄纵惯了,在苏未道做出那些事后,她气得用薛宣去刺激苏未道,薛宣或许已经离开了鄞都,哪怕不是前程似锦,也不至于落得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个吃软饭的。
所以如今听见薛宣又在看书,李沁阳是真的高兴。
看着李沁阳嘴角的笑意,薛宣将想要她多留在公主府的话咽了回去,黯然道:“那我多找些有趣的话本来看,等公主几时闷了,我也好说来解闷。”
便是薛宣这样的温柔和贴心让她无法丢开,也狠不下心将他赶走。她也是贪心的人,无法原谅苏未道做的事,却忘不掉他给过的那些柔情,恰好有薛宣可以弥补,她就顺势让薛宣自己画地为牢,甘愿做她身边的金丝雀。
话到此处,又是一阵伤感沉默。
薛宣的呼吸吹动着李沁阳额边的碎发,他低头看着正垂眼出神的女子,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她留下来。
李沁阳在大多数时候总还是清醒的,从薛宣掌中抽回手,道:“我晚些时候就回来,你乖乖等我。话本什么的看来实在没意义,捡你自己喜欢的看的就好,要是府里没有就跟我说,我让人帮你去寻来。”
说完,李沁阳转身离开。
她指尖的温度还留在他掌心里,薛宣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终究只剩下一声无力长叹。
李沁阳到瑶春馆时,虽不是最热闹的时候,但这鄞都第一教坊总是不缺客人的,从白日到黑夜,宾客不绝。
鸨母一见公主府的车架到了立即出来迎接,殷勤却也不敢跟李沁阳走得太近,道:“长公主好些时候没来了,可是让那班倌人等得心都焦了。”
馆中正有舞姬跳舞,身姿曼妙,窈窕玲珑,纵是李沁阳一个女子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两眼。他再放眼去看周围叫好喝彩或是往台上投珠抛玉的客人,那眼神里究竟是什么意味,当真让她厌恶。
见李沁阳面色沉了下来,鸨母立即引她上楼,道:“长公主来得可巧,我这儿新来了几个不错的倌人和姑娘,今晚有夺魁大会,长公主要不要留下来瞧瞧?”
“是要我跟着掏钱?”李沁阳进了设在二楼的厢房,打开窗户去看,正是最佳的看台位置。
鸨母讪笑道:“长公主这话说的折煞小人了。我也不知长公主今日回来,我要是知道,定先留下最好的那个……”
“你又知道我觉得哪个最好?”李沁阳居高临下,倒不是很在意鸨母的话,更没去管此时那半老徐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而是趟去榻上,道,“玉倌呢?怎么还没过来?”
玉倌是李沁阳在瑶春馆里最喜欢的倌人。
“玉倌昨夜睡得晚,我方才见长公主过来,已经让人去催他起身了,长公主稍等。”鸨母往门口走去,打开门催促起来。
“行了,你先出去吧,玉倌来了让他自己进来。”
鸨母知道李沁阳心高气傲,不好伺候,得了这话赶紧离去,又催着让人去叫玉倌过来。
不多时,玉倌到来,当真是面如冠玉,风姿清雅,不说他是瑶春馆的倌人,怕会让人以为是哪家大户养出来的翩翩公子。
待房中只剩下李沁阳和玉倌二人,玉倌到李沁阳身边,行跪礼道:“参见长公主。”
李沁阳这才睁开双眼,眸光冰凉肃正,从榻上坐起身,道:“说吧,最近有什么消息。”
瑶春馆是风月之地,这种地方多的是男女情/事,也多的事外头不知的线索情报。玉倌就是李沁阳安插在这里的眼线,专门负责收集鄞都权贵在这些风月场里有意或是无意说的那些事。
玉倌将馆中其他下线收集来的情报都汇总给了李沁阳,待说完时天已经半黑。
玉倌去点了灯,见李沁阳还默然坐在榻上,他试探道:“长公主,是否有不妥之处?”
“没有。”
就是因为没有,才更让李沁阳惴惴不安,隐隐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厢房外的人声越发吵闹起来,是夜色渐浓,这鄞都城里最纸醉金迷的时候就要来了。
李沁阳被这声音吵得头疼,玉倌提醒她不如先回公主府。
李沁阳走去窗口,半推开窗户去看此时楼下的景象,不看则已,这一看还让她看见了个相识之人。
谢晏行跟着鄞都一帮纨绔子弟来了瑶春馆,他虽穿的简单朴素了些,但在那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堆里依旧扎眼得很。
谢晏行知道这群人来者不善,但他只身在鄞都得罪不起任何人,哪怕陆渊渟已经说了他会代谢晏游照顾他,但若只靠那温温和和的议郎大人显然是不够的。
他既来了越国这龙潭,又何惧再入虎穴,反正他是看穿了这帮人都是草包,虽然从他们身上打听不出什么机要的事,但闲闻八卦总还是能知道一些,比如这瑶春馆就是当朝长公主最喜欢来的地方之一。
丝竹之乐,靡靡之音,谢晏行若不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怕也是难以抵挡这声色犬马的诱惑,眼前的莺莺燕燕旖旎撩人,再有几杯美酒下肚,可不就忘乎所以,飘飘欲仙了吗。
“公子晏行,这酒你可得喝,就当是咱们真正交了朋友。”
“对对对,每个人敬的酒你都得喝,一人三杯。”
谢晏行先不说这些人有所图谋,哪怕是当初在梁国王宫里,他因着自己酒量浅也不怎么喝酒,生怕误事。此时面对这帮豺狼虎豹,他需得想个脱身之法才是。
李沁阳看着谢晏行被一群人围着,虽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但那正襟危坐的样子个周围推杯换盏的客人很是格格不入,便猜想他该是遇到了麻烦。
一时间,她便不觉得外头的人声吵了,反而饶有兴趣地趴在窗台上看着,想看看谢晏行要怎么办。
然而目光往门口一扫,李沁阳瞧见苏未道进来了。
她算是想明白了,不禁讥笑道:“原来是他”
杀人诛心,苏未道明着不能动谢晏行,便想拉这梁国质子下水,他们一起做了混蛋,就都要被她厌恶。他还能仗着过去的情分与她纠缠,可谢晏行凭什么?
可不就是什么都没有吗。
想通了这一层,李沁阳更是讨厌苏未道这下作行径,对玉倌道:“让人去将那个穿青衣,长得最好看的公子请上来,谁要是拦着,就告诉他廷尉苏大人有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