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寒门子弟

第14章 寒门子弟

李言若趴在寒诺的案边,嘴里含着糕点,吐字仍旧清晰:“四姐走的时候让我告诉你,她说与那贼人争斗的时候,伤了他的手背。她用的剑很特别,剑尖是菱形的。”

寒诺点头,抬起眼看向寒浅。

寒浅立时明白,转身出门。不过片刻,他又折返回来,将一直下意识背在身后的盒子递到寒浅面前,语气中尚有些委屈:“在‘云中龙凤’后院柳树下挖出来的,看模样刚埋下没多久,里头的东西我还没看过。”

说完,也不等寒诺应话,又自去了。

寒诺还未反应,李言若已经一把将盒子抓在手里把玩。那盒子四四方方,约莫尺长,散发着沉香独有的馥郁香味;褐红的盒身依着原有的纹样镂空一半,真正的容量不过巴掌大小;盒子是上锁的,小巧精致的纯金打造的锁头,上头约莫有一树杨枝。

李言若捣鼓了半天,泄气地递给寒诺。

寒诺能文能武,天文地理都略知一点,唯有这开锁的功夫没有学过。他从抽屉中取出一柄玲珑小巧的匕首,准备采取简单粗暴的方式。

李言若一把将盒子夺了过来,护在怀中,“这么好看的盒子,弄坏了多可惜?李盗酒会开锁,只要给他一根铁签……”

她的话还未说完,盒子已经被寒诺灵巧地夺了过去,眨眼间已经将锁头卸下,盒子完好无损。在李言若崇拜的目光中,他打开了盒子。

上好的沉香木装着的,却是一节枯掉的杨树枝。看树枝的枯萎的程度,应该是才截下来没多久。

二人对视一眼,皆莫名其妙。

李言若用手摸着下巴,一副深沉模样:“单是这把纯金打造的锁就了不得,沉香木更是可遇不可求之物,这个小盒子恐怕千金也买不到。可里面却放了一节枯树枝,还埋在地下?”

寒诺将盒子重新合上,淡淡地道:“去问问它的主人就知道了。”他说着话,人已经起身出门,在门外驻步,转头瞧着屁颠屁颠跟在后头的言若公主,冷然道:“最后说一次,寒府不需要不遵守规矩的人。公主若做不到,我会亲自送你回宫,然后去找圣上领罚。”

李言若一扁嘴,寒诺已经抬步走了。她看着那个绯色的身影越来越远,心情就愈发沉重,脸上的失落一览无余。

她还没出生时,寒诺便已经能识文断字阅遍千书;等她两三岁的时候,十岁他已经能将一套寒家枪法耍的虎虎生威,随父到京畿预备营中操练,与营中兵士同等训练作息;而等她七八岁的时候,他已经远赴边塞,这一去,便是整整十年。

十年之后再次相逢,她无恶不作声名狼藉,而他仍旧风雪不倾如琼枝玉树,高贵清雅,智勇双绝。

从前的他眼角眉梢都是对自己的嫌弃,但从来不发一语,他越是如此,她便愈发的任性,想看看他什么时候会受不了!

而现在,他的嫌弃更是丝毫也不掩饰。

李言若吸吸鼻头,擦了擦微红的眼眶,转身塞了几块酥进嘴里。甜香味细细密密地布满了口腔,顺着咽喉一路滑下去,仿佛将那些沉甸甸压在心上的东西也融化了。

她想,活该寒诺辛苦奔波折腾!

寒诺一路出了院门,找来寒孚叮嘱道:“看好公主,别让她出府了。通知寒浅,找些机灵点的人,盯紧云中龙凤往来的客人及伙计,随时准备搜查酒楼。”

寒孚应声退下。

战马经过超强训练,能在万军丛中准确地避开己方战友达到时速一百公里,从寒府到提刑司,也不过是弹指间。

因为李盗酒这桩案子,提刑司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寒诺到提刑司时,除了门人向他问了一声好,竟无一人发现他。他也并非在意这些虚礼的,径自往敛房去了。

三月一过,天气就正式暖了起来,挽桃的尸体被搁入了冰棺中,周遭用棉花围了个严实,屋子里放置着三大盆冰块,将气温控制在开春前。

寒诺开了冰棺,将挽桃的尸体取出,随后用剃刀将她头上受伤的地方剃了个干净,露出明显的伤痕来。那条伤口很浅,几乎没什么血迹,但形状却十分明显,是锥形的。

寒诺将沉香木盒翻转过来。木盒的底部没有镂空,颜色要比其他位面深一些,尤其是其中一个角,颜色已经发黑。他将那个角移到伤口上方,仔细对比了一下,伤口的形状完全契合沉香木盒的棱角。

这也就足以证明,挽桃确实曾经出现在‘云中龙凤’,即便没有,酒楼里的人也定与她有过接触,且很有可能与她的死有关。

寒诺重新将尸体放回冰棺,在即将盖棺的一瞬间,他忽然愣住了。他的脑海里飘过了何四妹的话。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将伤疤掀开的时候,她的腔调中仍旧带着浓烈的怨憎与悲痛,就像被猎人射断了翅膀只能躲在草丛中苟延残喘的飞禽,在猎人无法听见的地方,发出一声声悲鸣。

它的哀嚎或许微弱,或许震天动地,但能听见的人少之又少,而听见之后能将它带回家并且为它疗伤的人,更少。

李盗酒应该就是那个将她带回家并且为她疗伤的人,至于是否会为了她得罪猎人……

寒诺轻轻地将棺盖合上,检查了屋子里的冰盆,然后离了提刑司。

——

云中龙凤的戏台子上,黑脸包龙图坐镇开封府,力斩驸马陈世美,当那一声激昂慷慨、绵长浑厚的“开铡”尾音落下时,台上戏子俯身谢幕,台下爆发一片群情激昂的掌声。随着掌声渐弱,议论声也此起彼伏。

有人说:“世间能得多少个肯为民请愿的包青天?”

也有人说:“唱念做打,不过哄人打发时间罢了,世上哪有这样舍己为人的,放着自己大好前程不要,甚至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博个忠义美名?”

一时间众说纷纭,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忽然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就不知道新上任的提刑司主司,是青天还是阴天。”

这句话,成功将众人讨论的话题转到了新任主司寒诺的身上。

钧天绝大多数人在提到寒门子弟时,都是抱着且敬且畏的心理。远的不说,就说九年前与弦月国在北极关于雪原的冲突,五万寒家军便将弦月十万铁骑严实地堵死在冰原上,饿死冻死不计其数,最后弦月终于支撑不住,放弃了雪原。

而当时寒家军领头人,就是寒门长孙:寒诺。

那一场冰天雪地里的决战毕竟远离皎城,这里的人可能想象不出那里的条件有多恶劣,对于寒诺的认知,多半也只是当做个传说而已。而令他们对这个寒门子弟印象深刻的,是一件发生在十年前,地点却是在皎城的事。

那时七月十五,寒老太师寿辰,先帝领着言若公主与小皇孙亲自到寒府贺寿;午间,言若公主携太子出门游玩,令寒诺随护。

那时的李言若虽才九岁,在皎城却已经薄有‘侠’名,仗着先帝和寒家人的宠爱,随心所欲惯了。当日午时,她从寒府偷了炮竹,溜到了南市的戏台子上放着玩。

烈日当头,连空气都显得十分燥热;南市是皎城最壕奢的集市,铺宇林立,几无漏席。随着一声轰鸣,火星子从最中间的戏台子上空向四周炸裂开来,落在帷幔布帐上,迅速将木造的屋舍惹燃,火势借风瞬间便蔓延,长长的火龙很快就贯穿了整个南市。所有人争先恐后出逃,等他们想起要救火时,火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张扬地毁灭了繁华的集市。

就在所有人扼腕叹息涕泗横流之际,一个人影从火光里冲了出来。

亲自经历了那场火灾的人都还记得,那是个身穿月白衣袍的俊美少年,手里抱着一个女孩和一个婴儿。他浑身上下一片狼藉,但怀中的两人却依旧衣着光鲜,沉沉睡着。

俊美少年抱着两人奔出火势蔓延的范围,在一众人的惊愕中快速远去:他后背的衣服在燃烧,人们甚至闻到了生肉被烤焦却不熟的奇臭无比的味道。

那场大火之后,兵马司及禁军的人在城中搜寻了整整一夜,最后在一条小河边找到了言若公主、小皇孙及寒家长孙。公主与皇孙只是受了惊吓,加上一夜不曾吃喝,晕倒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被紧急赶来的太医簇拥着。而不远处的小河滩上,少年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当太医将他抱起来时,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烧得看见了森森白骨。

此事之后,曾经盛极一时的南市被夷为平地;钧天严禁炮竹、戏曲;言若公主就此安分,再也没闹过事——在李盗酒到皎城前。

而寒家长孙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后,随父前往擎牙关镇守,这一去,便是十年之久。

“寒家再怎么忠孝正义,也是为了李氏而生的,那李盗酒是敦亲王的独子,而死的只是一个贱婢,孰轻孰重,聪明人都知道。”

角落里传来的苍老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都拉回当下,有人附和着他的言论,也有人反驳。台上戏曲已经谢幕,台下却仍旧是人声鼎沸,喧嚣丝毫不减。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说到提刑司主司时,寒主司本人刚刚迈进酒楼,直奔大堂柜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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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取江山作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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