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渊
晚八点十分,技术科找到了投诉者的电话跟住址,打过去,对方未接听。
晚八点三十一分,抵达投诉者小区,对方电话仍旧无人接听。
郭嘉看了眼时间,淳于时肆带人进入小区已经十分钟了,留给他的对讲机里不时的会传来几声简短的对话,更多的时候是大段的电磁声。
雪下的昏昏沉沉,大片大片的砸下来,这么一会落满了车头,他拿起对讲机忽然想说点什么,不料,里面却先传出了淳于时肆的声音:“1组,注意警戒,嫌疑人可能已经劫持了人质。”
部署警力的时候,郭嘉在场,他记得1组负责外围,难道杨一凡逃走了?
郭嘉按住对讲机,说道:“我是郭嘉,你那边什么情况?”
收到郭嘉询问的时候,淳于时肆已经从投诉者家中出来,他回复道:“受害人家里门锁完好,没有打斗痕迹,杨一凡没上楼……恐怕应该已经劫持了受害人逃了。”
郭嘉问道:“你怎么拿到的钥匙?”
“钥匙就丢在一楼电梯旁边,上面电梯卡上写有房间号……”淳于时肆话还没说完,同来的小南湖警察的话传入了耳朵:“这电梯,怎么还在负一层停着……”
郭嘉感觉到不对,说道:“杨一凡是来杀人的,没必要劫持人质逃走……堂而皇之的劫走受害人,这不是他的性格。”
淳于时肆回头看着另一部电梯上的楼层显示,忽然说道:“他们在地下停车场。”
“什么意思?”郭嘉不了解现场状况。
电梯到了,淳于时肆无暇解释,立即命令道:“嫌疑人同受害人在19号楼地下车库,三组留守,二组从车库外部进入,实施抓捕。”
收到回复后,淳于时肆也按下了负一层的按钮。
风雪从地下车库的入口处灌进来,呜呜的声音像是悲痛的哭声,站在转弯处,杨一凡留恋的看了看身后遥远的光亮,终于还是走进了眼前深渊一般的黑暗。
可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他就感觉到剧烈的心跳,头疼、胸闷,很快便冷汗淋漓,他没想到自己连这样的环境都受不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才看那个仰面倒在地上的人,电梯门不断的夹着他的腰部,开开合合,杨一凡忽然来了力气,踉跄的跑过去,狠狠的将他从里面拖出来。
躺在地上的人伤的并不重,被他这么一挪动醒了过来,挣扎中喉咙里发出求救的嘶喊声。无边的黑暗里,两个人把对方都当成了最凶恶的魔鬼,互相撕咬,最后杨一凡拼劲一切力量举起了手中的刀。
就在这时,对面电梯唰的打开,一群人从电梯里冲出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直接晃的他睁不开眼睛,杨一凡一时间慌的不知所措,还未反应过来,手腕重重挨了一脚,刀飞落到地上发出一声绝望的清响。
有人扭过杨一凡的胳膊,把他拷住,受害人见到警察出现放心的晕了过去。
“你是杨一凡?”淳于时肆用手电照着杨一凡的脸,可回答他的只有一阵突如其来的哭声。
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一副窝囊相的杨一凡竟然这么难审,整整一个晚上,没人从他的嘴里问出一句话来。
淳于时肆把他带到刑警队,跟他磨了两个小时毫无成果,就连龙鸣这样的审讯高手也是束手无策,因为威逼利诱的前提是,对方要存了分心思,有有几分顾念,可这个杨一凡就像个活死人一般,没有一点反应。
没人清楚杨一凡扛着什么劲,明明是被当场抓获的,最后两方人都身心俱疲,只好终止了审判。
淳于时肆这一觉睡的有点沉,半梦半醒的心中忽然一惊,下意识的去摸枪,却在身侧摸出一瓶喝了一半的瓶装水。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差2分钟七点,已经睡了三个小时了,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出了休憩室。
监控室里还亮着灯,人却睡倒了一片,只有龙鸣还醒着,见到淳于时肆过来,笑道:“怎么不多睡会?”
“睡不着了。”淳于时肆挨着他坐下,看向监控,差点笑出声来,范妮跟杨一凡各自趴在审讯桌的一端睡着了。
龙鸣看见淳于时肆的表情也无奈的起身说道:“我去叫她。”
“算了,都歇会吧!”淳于时肆拉住龙鸣。
龙鸣笑着摇摇头,又坐回了原位,两人默坐了一会,太阳渐渐的升上来,淳于时肆这才觉出饿来,数了数人头,想去买早餐,还没走出去,就闻到一股咖啡的香味,他顺着味道看过去,竟然是郭嘉。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老爷子,老爷子打量了一眼淳于时肆就知道进展不顺,说道:“昨天郭嘉从郑凯那录完笔录跟我见了一面,他今天是来辅助你们审讯的。”
“又见面了,淳于警官!”郭嘉伸出手来。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风衣,身上隐约带着股好闻的味道,笑容和煦,与昨天那个双手染血的郭嘉判若两人,淳于时肆站在门口低头看了看自己睡皱的衬衫,才想起还没洗漱,有点尴尬的握住对方的手掌说道:“麻烦了。”
郭嘉坐在监视器前,看了眼审讯室里睡着的两个人,明白了大概,喝了口咖啡问道:“什么都没说吧?”
淳于时肆点点头,看看龙鸣说道:“连龙队都没办法。”
龙鸣叹了口气,不解道:“当场抓获,人脏俱在,也不知他扛着个什么劲儿。”
郭嘉笑了笑,好像知道答案一样,说道:“要不我来试试。”
龙鸣没说话,这案子现在不归他管,这事得问淳于时肆,后者沉吟了一会,看看这一屋子东倒西歪的人,说道:“那好吧。”
郭嘉进到审讯室把范妮换了出来,两人交错的刹那,范妮对着他摊了摊手,意思是一无所获,郭嘉垂目一笑,跟她耳语一句:“我带了咖啡。”
范妮会意,解脱般的走了出来。
郭嘉带的咖啡是现磨的蓝山,他端了两杯进来,气味唤醒了杨一凡,他毫无生机的眼睛不易察觉的动了动,可还是一言不发。
郭嘉笑着,把一杯咖啡放到他的面前,说道:“小心烫。”
杨一凡感觉到了热气,但还是装作面前空无一物。
郭嘉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杨一凡,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不认识也没关系。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J大的图书馆管理员,郭嘉,上个学期在你们学院开过一节选修课。”郭嘉又善意的说道,“咖啡是我买的,你可以一边喝一边听我说。”
杨一凡,没有反应。
郭嘉继续说道:“做为学校的老师,我们没有过太多的交集,这一点我很遗憾。我看过你的借书单,你喜欢《罪与罚》、《X的悲剧》,你最喜欢的应该是劳伦斯布洛克的《八百万种死法》,这本书你先后借阅过三次,我猜你一定喜欢其中的那句,如果我能带着醉意出生或许我能忘记所有哀伤。”
杨一凡听到这句话,动了动,想抬头又抑制住了。
“除此之外,我并不太了解你。我昨天给警察做了一天的向导,知道了你的一些事情,我对两件事印象比较深刻,一件是四天前你在送外卖被门卫大爷推搡时遇见了吕硕,一件是昨天你送餐时因为不敢乘电梯迟到了,遭到了顾客的打骂跟投诉。”郭嘉说道这试图去捕捉杨一凡的眼神,可惜他还是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没有抬头,只是听着郭嘉的话:“我一开始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要忍受这些,为什么不能跟你的室友一样在寝室里打打游戏,在别人的眼里你寡言、懦弱、甚至古怪,直到我们向你的舅舅了解了到一些情况,我才知道你做的比他们都好。”
郭嘉喝了一口咖啡,似乎在斟酌句子,又像是在观察杨一凡的反应,而后说道:“我了解到,在你三岁的时候,你的父母因为车祸去世了,你一直跟外婆舅舅住在一起。后来你的舅舅结了婚,并以外出做生意为借口,丢下了你跟外婆,你跟着也一起住进了养老院。外婆去世后,你过的不是很好,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亲人,还有内心恐惧不断累积的痛苦,意外发生的时候你还小,只是害怕、伤心,可在后来,当天的场景会不断的被想起,重复,长大些你更会去想象外婆在临死前的经历的情景……
你在舅舅家小心翼翼的长大,大一那年,他欠了不少赌债,离了婚,你知道老房子快拆迁了,不想让他贱卖掉,便主动以自己名义借了高利贷,为了能早日还清这笔钱,你甚至没有时间去上课,据我所知,你应该没有拖欠过吕帅一天债款,可吕帅,还是逼迫你,对吗?”
杨一凡,意外的抬起头,却又一瞬间低下。
郭嘉似乎料到他不会回答,继续说道:“至于你为什么杀了吕帅,我与警方做了多种猜测,直到你的舅舅愧疚难当的说出了真相。你外婆的死并不是意外,是吕家兄弟的恶作剧,而你的舅舅拿了养老院的钱,掩盖了真相,一直以来你并不知情。
当吕帅口不择言的告诉你外婆去世的真相时,你愤怒了,你既恨吕帅吕硕,也恨舅舅,你更恨自己没有早日洞察真相,你一想外婆死时的痛苦,你便无法无忍受吕帅的羞辱,你想去报复,更想去弥补……我想,你被吕帅绑在后备箱里,一定又想起了跟外婆的遗体一起躺在电梯里的情形,因为那个意外,你再也无法回忆起外婆的脸,恐惧感如同深渊令你无法凝视……”
杨一凡的头,更深的低下去,几乎藏在了桌子下面。
郭嘉停止了叙述,走到杨一凡近前,把一张黑白照片轻轻放下:“你很久没见到她了吧,这是她户籍中的照片,留给你做个纪念。”
“谢谢!”这是杨一凡被捕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郭嘉微微笑了笑,没再说话。
监视室的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审讯,嫌疑人像是经过了一场心理解剖,把肝胆都暴露出来,他们看到在郭嘉走后,杨一凡终于抬起了头,最后伏案痛哭。
淳于时肆不禁想起抓捕杨一凡的瞬间,他发出的那声惊天动地的哭喊,那哭声不是惧怕,不是懊悔,而是痛苦,仿佛是整个世界在杀他。
接下来的审讯几乎没费力气,最后杨一凡在审讯笔录上签字时,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淳于时肆拿不准他是怕死还是求死,只是告诉他:“我只负责破案。”
杨一凡的头再次低下,任由负责押解的人员把他从座位上带出来,接下来他还要按照程序指认现场,路过郭嘉位置的时候,他又一次道了谢。
杨一凡被带走后,淳于时肆才觉察出有那么点疲倦,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发现郭嘉也是坐在那没有要挪动的意思,脸上带笑,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问他:“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杨一凡了?”淳于时肆视线仍旧没有离开。
“不是我了解他,是我了解他的想法。”郭嘉说,“他的自尊心要高于一般人,他认为他的所作所为说出来一定不会被接受,一定会被谴责羞辱,所以他保持沉默,在尊严面前有时候命运不值一提。”
送走了郭嘉,淳于时肆回到监控室,却见到龙鸣一人坐在里面,好像是在特意等他,见到他回来,如释重负的说道:“这案子一结,我也就死心了……”
淳于时肆明白龙鸣对猎杀者案的执着,他追查了一年,来J市办案的那些日子所有人都是轮班倒,只有他在累的不行的时候才找个地凑活一晚,这个时候,他挑拣不出什么像样的安慰,只是说道:“龙队,如果真有这个猎杀者,只要他敢出现,我绝不会放过他。”
龙鸣起身,重重的拍了拍淳于时肆的肩膀说道:“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