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新领土上的博弈
在太上皇躲到天兴宫里“闭关绝食向天祈罪”的这几日里,朝廷的办事效率却大幅度提升了,主要是杨坚领衔的四辅枢要似乎比以前任何时候都高效。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因为新的四辅构成必当形成这样的局面,至少短时期内会是这样。李穆的去任,绝不仅仅是让四辅中少了一个汉臣那么简单,实质上也让杨坚少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杨、李二人均有经纬之才,他们却有着不同的背景,代表着不同的势力。不要看现在杨坚身为辅,位高权重,其实他只能算政治舞台上的新秀。其父杨忠前半生在南朝、北朝之间辗转颠沛,郁不得志,直到投入西魏当权者宇文泰的麾下,他的才能方得以伸展,成为西魏十二大将军中的一员。杨坚早年的仕途也并不平坦,始终受困于“相貌非凡,非人下之人”的猜忌中,不得重用甚至有性命之虞。若非其女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他的出头之日也不知何时出现。故而杨坚代表着新兴政治势力,新贵、前齐降臣等多为其拥趸。反观李穆,单凭先祖名号就已压杨坚一头了。其先祖就是叛汉投归匈奴的汉骑都尉李陵,虽然从汉人的角度不太光彩,但从西魏到北周都是鲜卑人的政权,匈、鲜一家,其先祖叛汉如今乃是弃暗投明的壮举,带来的只有荣耀。李穆长兄李贤早就和宇文泰家是世交,宇文泰为了避忌,将襁褓中的武帝宇文邕寄养在李贤家中长达六年之久。为了感激李贤,宇文泰还特赐其吴姓妻子为宇文氏,并认作侄女,足见两家的亲近程度。加上李氏三兄弟的诸多军功,李氏兄弟早就被北周统治者依为干城,西魏文帝还曾特授李氏以丹书铁券,恕以十死。李氏背景可谓根深叶茂,代表着老旧勋贵们的势力。因此,杨、李二人并立四辅时虽无明争,暗斗却在所难免。他们在朝廷大政乃至一些小事上各有主见,见解常常相左或不尽相同,讨论甚或争论乃家常便饭。且不论是非对错,仅体现在办事效率上就有些不够雷厉风行了。如今李穆被韩建业取代,先不说韩建业乃武将出身,仅从新晋咋到的角度,他也都会做个言听计从的点头先生,至少在屁股坐热之前都会如此。再说尉迟迥,虽是四辅中资历最老的,却也是个最不耐繁钜政务的老武夫,除了军事上的事,别的最好都别找他,他才求之不得。四辅之末的司马消难更不必说了,他简直可以算是杨坚的跟班,从来都和杨坚站在一边,除了赞成附和就是坚决执行。于是乎,现在的四辅班子基本等同于杨坚说了算,办事效率也就前所未有地高了起来。
效率提高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暂时不必事事奏请太上皇批示,而只需奏报在朝监国的小皇帝知悉即可。虽然原则上也需要小皇帝的批示,但事实上,朝廷机构的运转并没等待小皇帝的批示,小皇帝除了“照准”之外不会有别的批示。宇文衍虽然很想趁这个机会实际参与到朝廷政务当中去,自己也表表态、拿拿主意什么的,也尝尝实权的滋味。苏威也极力怂恿宇文衍这么做,认为既能积累政务经验又能感召更多的支持者,但司马泳却坚决反对,认为与“藏锋韬晦,私植羽翼”的八字方略相违背。宇文衍最终听从了司马泳的意见,不过同时也做了两个自认为不必征求意见的决定:一个是通过韦孝宽之口,举荐淮南地区军政官员,这样既可避免自己直接出面,又可防止在淮南地方官体系中全都是听命于杨坚的官员。另一个就是尽快奏请太上皇将于翼所兼任的地官府大司徒一职委予李穆,这不仅能让地官府的席大员不致虚设,也能进一步拉近自己与李穆的关系,夯实自己的实力。至于于翼会不会因此产生失落感,宇文衍思虑再三,认为不会。先,于翼乃非常之人,其才智胆识绝非常人所能企及,不可能因为一个挂职的虚衔而有所计较;其次,做为补偿或者说是更为实惠的给予,宇文衍会同时奏请将宇文亮原任的安州总管之职赋予于翼,便可让于翼直辖的军镇进一步扩充,等于让自己的手里有了更多可用之兵,无论对于翼还是对自己,何乐不为?第三,这一调整当然还是要跟于翼通气在先,以示尊重。
当前北周朝廷的两大要务,一是对严寒地区的赈灾,二是新国土淮南的管理。前者是朝廷隔个三五年就要做一回的常事了,自有一套章程可循,且国库尚丰,在高效的四辅枢要的指挥下,正有条不紊地展开。宇文衍更为关心的后者,也很快就拿出了章程。淮南地区内设立了司南州、衡州、巴州、江北州、南定州、蕲州、义州、扬州、霍州、合州、晋州、和州、西楚州、吴州、淮州、南谯州、方州,共十七个州五十四个郡。其中少部分是淮南之役前就已拥有的版图,而大部分是此役占据的新领土,在原南陈行政区划的基础上更动不大,只是大多更换了名称而已。新增各州郡的官员也有了任命名单,其中最大的三个州最为引人注目,扬州、西楚州和吴州。
扬州治所就在重镇寿阳,下辖六个郡,最是要紧的所在,任命名单上赫然写着扬州刺史李德林,扬州总管梁士彦。一望可知,这是杨坚与韦孝宽角力的结果。李德林本是前齐降臣,武帝在时虽以其贤名礼遇颇殊,但并未真正重用,这个任命之前不过是御正下大夫,却早为杨坚罗致麾下的心腹人才。宇文衍对李德林斯人也并不陌生,史书有载,此人就是日后杨坚篡位夺权的核心谋士之一,也是大隋帝国早期的社稷重臣。如今扬州要害,杨坚自然不可能不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过也看得出,韦孝宽凭借其往昔积累的影响力和新近并吞淮南全境的战功,仍旧紧紧抓住了扬州的军事大权,同时也为梁士彦争取来了更大的展空间。
西楚州,治所钟离城,领五郡,刺史李雄,他虽是跟随韦孝宽南下经略淮南的官员,却是属于杨坚的人。西楚州邻近徐州,徐州有总管府,西楚州就未设总管。吴州,治所广陵,领七郡,刺史于顗,总管赵文表。于顗是于翼的侄儿,于仲文的兄长,不问可知,是韦孝宽举荐之人。而赵文表则是杨坚集团中颇有战功的一个文武全才。从这三大州的官员任命上就看得出,杨坚的势力还是占了大半,不过宇文衍对此结果已知来之不易,即刻照准。
淮南军政事务的交接及地方官任命的诏书很快就下到了宇文亮的手里,宇文亮其实并不关心谁来接管黄城,但还是将诏书仔细地看了一遍。黄城做为司南州的治所,刺史将由梁士彦的副官宇文弼出任,此人似乎既不是杨坚的人也不是韦孝宽的人,据代王宇文达传来的消息称是毕王、酆王安排的人。身为太师的毕王宇文贤和身为大冢宰的酆王宇文贞,不论是为了“改天换日”还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显然也都没少在这件事上下功夫。因为距离近,宇文弼不日就将前来上任。届时宇文亮就需要与其交割此地军政,只能带千于亲兵将士班师。对此宇文亮早已做好的准备,跟随他班师北返的都将是强将劲卒,也都是为其马是瞻的死党。大部分军队虽要留在黄城,但其中也多有他收买的将领。只要班师途中袭杀韦孝宽得逞,留在黄城的军队也就会立即竖起反旗。不管宇文弼是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都将对计划中的黄城反叛无能为力。是一条船上的,带着一起造反,不是一条船上的,砍头祭旗。
宇文亮之所以有这样的把握,全赖于这段时间在黄城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纵军抢掠只是他拉人下水建立私家军的第一步,其后他还命心腹以驻军的名义圈占多处山野林地,在军事管辖区域内干着人神共愤的盗墓勾当。该地区的百姓,尤其是富户均已难逃,却不知晓他们抛下的祖坟竟也被盗掘了。宇文亮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个人敛财,而是为了进一步巩固个人集团的凝聚力,一齐分赃分到了别人的祖坟里。大批从墓穴中挖出的财宝,可用于收买人心,可用于招兵买马。眼光可谓长远,手段更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就在宇文亮积极准备第二天迎接前来上任的宇文弼时,在其管辖的这段长江江面上,正有一艘大船顶着强劲的北风从南岸缓缓驶往江北,显然不是民船,而是一艘大型的战舰,船上插的是南陈旗号。这一情况早被江岸上驻防的军队觉,一时难以判断来船用意,反攻?一条战船能干什么!诱敌?周军早有严令,不许长江水战,诱也白诱啊。江防将领只得一面飞报黄城大营,一面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