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繁华事散逐香尘

第八卷 繁华事散逐香尘

第八卷

繁华事散逐香尘

第八十九章端倪

齐澈回府后,悄悄调派了小院守备的兵士,之后便一直埋头于书房之内,就连晚膳也命人端到房内用了。今晨所见的那只木鸟乃是姜云霄遣来报信之物,齐澈得到信后便将其留在跟前,以防有紧急事件备用,谁知今早与顾连城攀谈一番,果真是派上了用场。

他刚将那木鸟放飞,透过半开的窗子听见院外有些动静,凝神静气地贴墙听了片刻,他忙掣出长剑悄然出了房门。果然不出他所料,但见小院墙角的那抹修竹丛中有一黑影闪过,霎时便欺到了他的身前。

“王爷且慢动手!”

随着一声低呼,齐澈终于看清了来人,他收起明晃晃的长剑一把将来人拽到了书房。

“来就来了,干吗不光明正大的入府?难道你想放着将军不做,去当那蟊贼?”齐澈挂好长剑,转身望着恭敬立于对面的楚云嗔怪道。

“微臣学那贼子翻墙而入实属无奈,近来总觉有人跟踪,为免有恶人刺客相随,因此这才悄悄进了府。”楚云垂首而答,时不时偷瞟着齐澈。

齐澈指了书桌对面的雕花大背椅让他坐了,自己也自在地往太师椅上一躺,这才开了腔:“少跟我来这一套,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难道会看不出来?说吧,连城公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了,让你巴巴地为他牵线跑腿好让他得以被皇上召见?”

楚云听后,不由面色微变,他与顾连城私下来往一直很隐秘,没想到还是被齐澈发觉。前阵子顾连城双手伤口已渐渐愈合,当时他已发觉郑锦绣对他产生了怀疑,唯恐身在后宫的楚双璧被她欺负暗害,便亟不可待地找她相助。那时他已寻了可靠的人准备送入宫中,便央顾连城为那人施针易容,谁知他却说双手筋脉受损,再无法做这种精细的活计。后来经他软磨硬泡,他终于松了口,勉为其难地试上一试,不过条件是让他入宫面圣。当时他虽不知这位公子目的何在,为了保护其妹,便找个时机在皇上面前提及了此事。

“王爷真是好眼力,微臣的事竟丝毫也瞒不过您的眼睛,只是对于某些事情,想必您也是雾里看花,仍不知其中真相吧?”他极不情愿惹恼了这位王爷,思忖片刻,却只能大胆说出方才那番逆耳之言。

齐澈明知他言下之意,若是装作懵懂无知必显得做作,思量之下,便坦诚地说道:“楚云啊楚云,本王不愿那后宫争斗殃及府中,家事与国事,你可要好生斟酌一番。锦瑟虽然是贵妃的胞妹,但她更是本王的妃子,她若真是做错了什么,那些也是本王家事,这些我自会料理,又何须别人插足?”

楚云见他一语点破,抬眼怔怔地望着他说道:“王爷嘴上是这么说,若是到了最后,您还能一视同仁、秉公对待吗?”

“不管你信不信,后宫的那些纷争,本王绝不会插手。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敢觊觎我齐氏江山,本王也自会秉公办理!”齐澈瞧见他墨染的双眸中饱含着疑惑与担忧,便坦荡地指天立地说道。

楚云见状,一时也没了言语,隔了半晌,这才讷讷而言:“方才微臣胡言乱语,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罢了,这些话只当本王没听过。只是你以后也要好自为之,后宫的那汪浑水,千万蹚不得,你妹妹如今是身不由己,可你也不能为了帮她而成为靶子,凡事还是三思而后行!”思及与楚云多年的交情,齐澈忍不住提点了他几句,便挥挥手命他退了。

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明知前方荆棘遍布,仍要披荆斩棘前行,就如同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楚双璧为了爱而自愿承受宫内的汹涌风云,郑锦绣为了自己儿子的帝王之位而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然后郑锦瑟却又是为何犯下这样的重错?齐澈凝望着萦绕着书案上风灯打转的小小飞蛾,真是百思而不得其解。或许人性是贪婪的,得陇望蜀,而他也不例外,明明有了郑锦瑟,却千方百计地想与顾连城重修旧好,只是她那样的性子,却让他费尽了心机……

顾连城忙着筹备离京之事,也未曾在意院中守卫被调换成齐澈手下的亲兵这些小事。近来两日,秦仲倒未曾露面,每日皆用木鸟传书也不曾引人生疑。只是他不曾料到齐澈早已得知了顾连城的真实身份,把她当宝贝似的软禁于这小院之中,就连顾连城也以为齐澈不过是因为忌惮她的机关之术才不愿让她离开。她自以为堪比那登台的戏子,骗过了齐澈与楚云的眼睛,殊不知齐澈精如狐狸,老早便看穿了她的把戏,只不过未到拆穿的时机而已。

这一日齐澈路过小院时,不经意抬头一瞧,竟见一只羽毛鲜艳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掠过小院的合欢树斜斜地往城北飞去。他瞧着眼熟,须臾便记起这鸟与秦仲联络的木鸟很是相似,顿时心下生疑,难不成这京中还有千机派门徒?若真是如此,那么想必顾连城的自信满怀便来自于此,真没想到,事到如今,她竟还有各种手段与他周旋。既然如此,那么他也得演上一出好戏了!

第九十章作戏

当晚,顾连城所在的小院迎接了一帮来势汹汹的刺客,就连武艺高强的人偶无情也在混战中折了一条胳膊。正当刺客闪着寒光的长剑架在顾连城的脖颈上时,那群来自京营的精兵良将才慌慌张张地地冲入了室内。

顾连城来不及暗骂他们的无能,只觉身子一轻,便被那刺客携出了内室。当时她只着一身轻薄衣衫,被外面的凉风一吹,不由打了个激灵。若是换作早前,她定不惧生死,只是她现今有了盼头,自然便不愿被这些来历不明的刺客杀死。

她小心翼翼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寒气四溢剑锋,又恨铁不成钢地瞟着围聚而来的所谓的精兵良将,只好开始搜肠刮肚地找一些能够分散这刺客注意力的说辞。

“我知是有人出钱买我的命,只是壮士就没想过总有一天,会有人出钱买你的命吗?”她刻意掩藏着内心的恐慌,清了清嗓子说道。

说话间,她悄然用手指勾了勾小院门前燃着的一团鬼火似的东西,瞬间便见那团火迎面扑来,她忙将头一低,趁着那人躲闪之际抽身逃出了他的掌控。只是她受了惊吓,脚底虚浮发软,才没跑出几步便要载到在地。没等守卫上前,她便觉后颈一凉,那人的剑直指她脑后。

“这下完了!”她只觉心头发寒,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潮水一般袭来。此刻,她万分地后悔,悔不该听云娘之言出山襄助。她那些逍遥自在的日子,早在她答应之后如江水般一去不复返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一阵金属的撞击声,她被一只手紧紧地拉扯起身,随即落入了来人宽厚的怀抱之中。

“公子怎样?有没有伤着哪里?”

耳边传来齐澈朗润的声音,让顾连城觉得如坠梦幻,这深更半夜的,他是如何迅速赶至这里?

“你……你怎么来了?”她转头望向他,火光的照映下,他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挂满了焦急关切,然而那一双深邃双眸却是镇定淡然。

齐澈揽着她的腰,略提内力,几个翻飞跳跃便带着顾连城退到了安全之处。但听他一声令下,赶来两队精兵瞬间将来袭的刺客重重包围,纵使那几人身手了得,最终是寡不敌众,被那一干兵士生生擒住。

方才被刺客弄得凌乱不堪的卧房很快便被人收拾干净,墙角的香炉中被人添了安神静心的檀香。顾连城披了件长衫坐于矮榻之上,把玩着手中那团“鬼火”。今晚之事虽让她觉得心有余悸,但她先前也算是经历过生死,所以并不像普通人那般慌乱惊惧。

齐澈坐于对面的椅上,见她很快恢复了平静,便开口说道:“公子居于此院已然不安全,还是搬到本王王府住上几日吧。”

“多谢王爷好意,还有几日在下便可离京,就不去叨扰王爷了!”顾连城断然拒绝,她才不愿去那敬王府,更何况府中还有个娇滴滴的郑锦瑟!

“哦,公子有所不知,皇上已将护送公子出京之事交由本王办理,因此公子先搬入王府住下,到了公子离京之日,本王定会派人护送你出京。”

听他淡然地话语,顾连城暗叫不妙,她哪里料到那日皇帝亲口应下之事竟被他揽了去,想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近日皇上为了太庙修缮之事颇费心思,因此便将朝中一些琐事交由本王办理。”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齐澈又不慌不忙地补上了一句。

“既然王爷也是琐事缠身,那本公子更不宜到府上叨扰了。况且这院中皆是精兵良将,对那些个刺客来说,不过是飞蛾扑火。”顾连城再三婉拒,她不想就此与秦仲失去联系,若是真搬到齐澈的府中,想必以齐澈的精明,发现他活着不过是早晚的事。

齐澈心知她冥顽不灵的脾气,只觉再劝也是徒劳,索性上前为她系好衣袍,拉着她便往室外走去。

顾连城挣扎不过,狠狠心便将手中那团“鬼火”丢出,擦着齐澈的鬓角徐徐而过,落在了他的肩头。

“王爷可还记得当日与漳营交战时的那些火硝?只消我动动手指,这火团便会‘砰’地一声爆炸,到时候伤着了您可别怪我没提醒!”

“顾连城,你可别不识抬举,本王这是在保护你!”齐澈倒丝毫不惧怕,揽上她纤腰的手箍得更紧,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将头凑到她的耳边,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连城,我知道你是当初的古莲儿!”

他这轻语仿若一声响雷,惊得顾连城心神俱丧,原本幽黑的瞳眸染瞬间上了血色,她心知挣扎无果,只得狠命往他肩头咬去。浓浓的腥甜之意溢满她的喉头,却化解不开她心头的愤恨,这些天来,她被齐澈当成了猴耍!

“连儿,对不起,无论如何,请你原谅我!”随着他轻柔的话语,一个手刀落下,顾连城顿时陷入了一片黑甜。

第九十一章火花

皇城脚下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常被人说叨,一两天的功夫便传遍了全京城,更何况碧衣巷遭遇异国刺客这桩重大的事情了。秦仲在一家小铺吃早点的时候听见旁边一桌人凑头聊天的时候听到了这消息,他倒算冷静,侧耳听了半天,只听得那群刺客已被擒住押往了刑部大牢,至于那小院中的主人安危,倒不曾听到半点消息。

早点吃到了一半,秦仲再没了以往的淡定自如,如今他死里逃生,又得顾连城谅解并答应与他一同回北漠,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幸运的重生。在节骨眼上,他怎能让顾连城出半点差池?思及此,他随手丢了几块碎银便甩袖出了小吃铺子直奔碧衣巷。

他踏入小巷,先是远远地瞧着,见那小院仍如当初,门边的守卫倒是比往日多了些。趁着巷中无人,他轻轻跃上身后一处无人居住的宅子墙头,细细地瞧了半晌,觉得院中与常日无异,这才放心地落下地来。

他仿制楚云的名帖顺利地蒙骗了小院的守卫,当他挑着湘竹帘子走入室内的时候,“连城”二字顿时哽在了喉头。如今负手立于室内的颀长身影并非顾连城,而是让他心怀怨怼的齐澈。

听见门边的动静,齐澈转身一瞧,差点儿以为自己见到了鬼。眼前这一身素衣、飞眉入鬓的俊秀男子,不正是当年漳国的右相秦仲?他千算万算,也不曾料到来人竟然是他!

“竟然……是你?!”仿佛不受控制,这几个疑惑的字眼由他口中迸出。

秦仲起初有些慌乱,但料想着终有这么一日,须臾便平静下来。但见他狭长的眼眸微眯,不由自主地用挑衅的语气答道:“正是在下,别来无恙啊,敬王爷!”

看着他轻蔑的神情、听着他倨傲的话语,齐澈这才回过神来:“你还活着?”

“是,算是大难不死!”秦仲挑唇而笑,斜挑的眉梢蕴藏着无限风情,当初在北漠的时候,同门的师兄私下里总议论他生得比女子还要俊俏。

“既是如此,那如何还敢出现在这京城?而且还是在本王的小院中!”思及与顾连城联络多日的人是他,齐澈的语意竟带着连他都不曾察觉的狠戾。与其说他吃醋,不如说他已然妒火中烧。

秦仲见他一双明澈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只觉又是好笑又是忧心。如今他这副要杀要砍的表情,难道是已经得知顾连城的真正身份?

“在下此次前来,只是想与同门师弟叙旧,难道这也犯了天朝法例吗?”秦仲朝他淡淡一笑,狭长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齐澈俊逸的面庞,“今日王爷设下这局,可是要将在下缉拿入狱?”

“哼,这天下想要取你性命的大有人在,却不是本王。若是你还想活命,还是就此离开,再也不要回来!”齐澈念在他救过连城一命的情分上,尚不愿为难于他,更不愿显得自己器量狭隘。

“我与连城为同门师兄弟,早已与他说好同回北漠振兴师门,如今王爷让我离京,岂不是让我失信于我师弟?”

秦仲说话间,不知不觉手中多出一枚折扇,他以此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齐澈。此刻,他有些好奇,这位王爷是不是真的知晓了顾连城的身份。方才他急着赶他走,可是因为顾连城?

“顾连城乃是天朝的功臣,朝廷自有封赏,至于留京为官,还是赐予封地,一切皆要听皇上的旨意!”

“可是在下听说,皇上已答应了要护送我师弟离京,难道王爷还不知晓吗?”方才听他所言,秦仲算是看出了端倪,看来顾连城的身份已经被他拆穿,他是铁了心不放她离开了。

齐澈听他如是说,又联想到顾连城笃定要离京的打算,看来她那日的自信便来自于她的师兄秦仲。真是没想到,现今云娘不在身边,秦仲又成了她的依靠。她宁愿信赖曾经对她下狠手的师兄,也不愿依赖他,这一点令他觉得心头钝痛难忍。若是一切能够从头,他再不会做出当年那样的选择。

秦仲见他板着一张冷脸不语,不由轻笑道:“看来王爷是不愿让我师弟离京了?只是您不愿,那我师弟呢?说起来,他可是归心似箭呐!”

“秦仲,你这是跟本王揣着明白装糊涂!”齐澈被人识破了意图,不由恼羞成怒,尤其是被秦仲这样的角色。

“那王爷不也一直跟连城装模作样吗?说起来,您这出戏演得真是好,就连那登台的戏子也不及您高明。可是您不觉得,这样强留她在身边,反而会害了她吗?依照她那般桀骜的性子,只怕会与王爷拼个鱼死网破!”秦仲款款而谈,忽而敛了面上淡笑,竟肃然地朝着齐澈一揖,“还请王爷高抬贵手,给连城一条活路吧!”

齐澈被他这番言语堵得哑口无言,他深知顾连城的性子,只是心里头却极度的不舍,更不愿成全了面前这位倜傥风流的秦仲。

“连城的事,本王自会妥当处理,不劳公子费神,您还是担心一下自个儿。若是各国得知您还活着,不知道您的下场会是如何?”齐澈望着他一脸严肃的神情,只觉心头五味杂陈,可是直觉告诉他,只要秦仲就此消失,他总会有希望得到顾连城的谅解。

秦仲向来有自知之明,他不再与齐澈多废口舌,只是垂首抱拳一揖:“在下今日有所叨扰,还请王爷海涵。方才王爷的警告在下心领,只是我与连城之约,必当履行!”

言罢,他转身告辞,素白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齐澈的视野。齐澈并不着人去追,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当初这秦仲也曾伤害过顾连城,只是山崖上他舍命救过她,就此将功补过,得到了顾连城的谅解,然而他该如何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谅?

第九十二章幽禁

顾连城被齐澈带入王府后不吃不喝整整一日,底下伺候的人因她脾气古怪皆不敢靠近,因此齐澈不在时,一个个也很不情愿前去伺候。她仍旧居于出征前在王府时住过的前院客房,房内所准备的装束仍是清一色的男装。她心知他准备这些的原因,如今郑锦瑟尚在月中,若是知晓府里头来了位女子,只怕是要气出毛病来。看起来这齐澈,果真是要坐享齐人之福了!

她一改往日火爆的个性,客房内茶具瓷器完好无损,只是下人们送过来的饭食她却没怎么动。如今人偶无情被损,又被齐澈藏在了不知何处,她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样不利的境况,与当年她被迫逃出北漠时的情形很是相似。若说是能指望得上的,便是身在京中的秦仲了。一早醒来,她趁人不备,组装好随身所带的木鸟,在院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放飞,随后便窝在了房中睡觉打发时间。

齐澈办完事匆忙回府时,再不像往日那般一头扎进书房处理政务,而是径自往顾连城所在的前院客房奔去。

院中惫懒了的下人见状,忙打起了精神上前伺候,谁知却被他一个眼风扫过,忙缩着头退出了小院。

踏入房门前,他转身打量了四周,但见附近并无一人,这才放心地进了房内。

房内并无他想象的那般满地狼藉,家具摆设井井有条,偏厅桌上的食盒摆得也极为齐整。但见他长眉微挑,走到桌前掀了食盒一瞧,摆得满满当当的食碟丝毫未动,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顾连城无计可施,便铁了心要绝食到底了。

“连城!”齐澈挑了帘子进屋,见裹了薄毯缩于床上的顾连城,忙坐于床前拍着她的后背轻唤。

顾连城自知不理会他仍会纠缠,索性掀了毯子坐起身来,一双冷眸直直地盯着他道:“你将我带入府中所为何事?若是谢我襄助漳国战事,我便心领了,但请你高抬贵手,放我离京吧!”

“是放你与秦仲回北漠双宿双栖?”虽见着她神色憔悴,但他仍忍不住负气质问。

顾连城先是一愣,随即转动一双乌眸想了片刻,这才凄然地笑道:“想来昨晚那出刺客来袭的戏码,是你编排出来的。你一番折腾,可不就是为了逼秦仲现身?只是我傻,而你太过精明,所以到头来被你耍得团团转,还带累了我师兄!”

她越说越觉得心里头委屈气愤,只是双眼如干涸的泉眼,明明酸涩难忍,竟流不出一点儿泪来。

“其实也说不上带累,只要你愿意,我便可放他毫发无损地离京!”齐澈并非想气她,只是一想到秦仲,便觉得腹内郁气难舒。他想让她认清事实,想让她乖乖地留在他身边,想让她给他补偿的机会,仅此而已。

“他能不能安然离京与我何干?”顾连城只是笑,无神的双眸掠过他认真严肃的面庞,随口甩给他一句,“若是他死了,那我自然也活不了了!”

齐澈的怒火与妒意彻底被她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引爆,他心内有些委屈,更多是不解与嫉妒。想当初秦仲曾逼得她走投无路,甚至朝不保夕,只因在落崖时舍身相救便让她就此放下怨恨与他重修于好,而他,并未曾将她逼到那般田地,为何她却一直不肯谅解?自从聂城回京的路上,他一直耐心体贴地照料,为何仍无法令她正眼相看?

“顾连城,你到底要怎么样?”他凑向她耳边,语意极是复杂酸涩,“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温热的气流拂过她的耳边,她一时失神了,怔然望了他半晌,这才挑唇而笑:“你要我原谅什么?先前与漳国之战我已履约,如今该是你遵守承诺放我自由了吧?”

“你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的王妃,我怎能让你跟别人离开?连城,除了这个条件,其他的我都能答应!”他说着便揽上她的腰际,凑近她的面庞,当双唇正要落向她额头,却见她将头一偏,不着痕迹地避过。

顾连城听了这话只觉好笑,她抬手推开他,捂着肚子无声地笑,末了才抬起眼皮看他:“齐澈,一年多前你有过一次选择的机会,可是你选了郑锦瑟。你如今再向我讨原谅,已经晚了!无论我是否原谅,都没了意义,因为我不再是当初那个古莲儿了,我心底里没了你,你留我在府上还有何意义?”

夏末的凉风透过半支着的窗子灌入,吹得齐澈全身发凉,如寒天腊月的刺骨冷风,瞬间将他冻得遍体透寒。虽然亲耳听到她这些绝情的话,可他心底里莫名地存着一丝希望,他抬手抚上她耳后,粗砺的拇指摩挲着她小巧的耳垂,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那现在你的心里装着的人,可是你的师兄秦仲?”

顾连城眯起了双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朱唇微启,淡淡地吐了一个字:“是!”

“顾连城,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他!”齐澈放下颤抖不已手,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边那一抹碧色狠戾地说。

顾连城丝毫不为他那句话所动,相反,她越发地淡定从容。只见她披了外衫走到他面前,死死地望定他说:“在你杀了他之前,我想要见见他!”

第九十三章交付

秦仲被齐澈郑重其事地请入府中时还在纳闷,先前见了他还剑拔弩张的齐澈怎么样待他如上宾了?穿过了正院的大理石影壁,他被人领着过了个垂花拱门,又沿着朱漆的抄手游廊走了小半天,这才到了一座引来活水的人工湖边。他定睛一瞧,但见湖边玉阶纵横交错,皆是通往湖心的一处画舫式的建筑中。

他被人引入画舫楼上,瞧见洞开的雕花大窗外一片碧色莲叶,偶有凋零的晚荷耷拉在枝头,虽比不得盛夏时的美景,却也别有一番韵致。

“既来之,则安之,如此美景,又有酒有菜,师兄何不小酌一场?”顾连城坐于楼上洞开的窗边,见秦仲杵在门前观景,便朗笑着招呼他在窗边坐下。

秦仲四下环视一圈,见偌大的厅中只顾连城一人,不由纳罕而笑:“师妹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如今你堂而皇之地在敬王府中宴客,可是与齐澈重修旧好了?”

顾连城一记眼风扫过,但见他眼底笑纹更深,不由鼓着腮帮子嗔怪道:“你倒是希望我与他重修于好?”

“自然不是,我当然希望师妹能与我一道回北漠重振师门,日后若是能嫁我为妻,那便更是美事一桩。只是不知这敬王爷,可愿成人之美了!”秦仲直勾勾里盯着对面一身男装的顾连城,斜挑的眼梢透着万种风情。

“哼,他倒是没成人之美之心,反倒是想要你的小命,你可愿给?”顾连城边说边斟满了酒递到他面前。

秦仲拿着酒盏的手忽而一抖,方才轻佻的面色转为了凝重:“连城,如此说来,你是要留下了?”

“你觉得我像是会为了保全你的小命而受制于他的人吗?就算是他一刀咔嚓了你,我也要设法回北漠去!”

秦仲饮尽了杯中酒,佯装醉意地发问:“师妹,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原谅他了?有句俗话说得好,爱之深,责之切,对于齐澈,你可真是用情至深呐!”

顾连城被他说得面色一热,忙偏过头把玩着手中酒杯矢口否认。她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秦仲饮下数杯,甚至惬意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之后才抬起手中筷子轻敲了他的手背道:“此次叫你来,我是想让你帮个忙,我留在汤城的人偶机关尚在,你先去把院中机关毁掉,再把我那几个人偶带离京城,往后到了北漠这些人偶比真人还要顶用!”

秦仲本有些微醉,听了她这番话后,顿觉醉意全无,他瞪大了那双狭长的眼眸急切地问:“连城,你果真是要留下?”

“这只是权宜之计,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要了你小命吧?若是你先出了京,到时候没了威胁,我自会寻机会离开。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况且这千机门派目前唯你我二人,我怎能看着我门派就此败落?”顾连城四下瞧了一番,见并无异状,忙凑近轻语。她心里明白,那日齐澈所言并非气话,况且他麾下兵将良多,若真想要了秦仲的小命,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不能让你一人留在这里,除非你对他情谊尚在!”秦仲忽而抓住了她的手,脉脉体温随着手心传至她的四肢百骸,令她觉得心安。

“不会了,我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傻了!”顾连城反握住了他的手,语气几乎央求,“师兄,回北漠吧,千机门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了,还有那人偶秘术,我今日也一起交由你。我们千机门千年的心血皆在于此,你可要好生保管!”

她说完,便挣开了他的手,由袍袖中取出那本誊抄得工整的书册交由他手中。

秦仲熟知她的脾气秉性,心知再劝无益,只得默默地将那书册收好。眼前的佳肴陈酿再好,到了口中也味同嚼蜡,他索性放下酒盏,双眸死死地盯着桌面,沉吟良久才道:“师妹,方才我说的那番话你再好好想想,这辈子,你是真的不打算原谅他了吗?若是你心甘情愿留在这里,我不会再多加纠缠。若是你有半点不情愿,就算是死,我也要带你回北漠!”

“师兄,还记得坠入崖下时你说过的那句话吗?那时你说你要我活着,而今我想对你说,我要你活着!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我想待我回北漠时,能看见千机门恢复生机,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连城,我只希望你幸福!”秦仲站起身,绕到她面前,俯身将她搂入怀中。他的唇贴在她的额头,带着微凉的酒意,却灼得她心痛。如今,她已然不记得幸福的感受,自打齐澈将她抛弃,她再也不知幸福为何物。当年她那一腔赤诚的爱恋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入泥沼,而今她再也不相信谁能给她幸福,谁能成为她的依靠!

第九十四章嫉恨

当秦仲安然无恙地出府之后,齐澈再也按捺不住,心急火燎地奔向湖中画舫而来。这兴许是顾连城第一次向他妥协,为一个她心底装着的人——秦仲。他虽是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唯一值得心安的是,她总算是留在了府中。

当他赶到画舫二楼厅中时,顾连城正倚坐在洞开的窗边,手中抱着酒壶,已然是醉意浓厚。她见了他来,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嬉笑着招呼道:“王爷……来得真巧!既然来了,不如陪我……喝上几杯!”

“你醉了!”齐澈见状,忙上前去夺她手中酒壶,二人拉扯间,竟将那酒壶打翻在地。随着一声脆响,上好的官窑酒壶被打了个粉碎。

顾连城本就醉得双颊酡红,因这碎了的酒壶而恼得面色通红,她伸手揪住齐澈袍衫的前襟连声斥责:“若不是你,这酒也不会洒,这壶也不会碎!我要你赔,我要你赔!”

齐澈见她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由她拽着衣衫笑道:“好好,我赔,你要什么我都给!”

她撑开迷蒙的双眼,直愣愣地瞧着他,忽而扑哧一笑,抬起纤纤食指在他的胸膛划了两下道:“我要你的心,你可愿给?”

“只要你想要,我便给!”他抱着她的身子,握上她的手,缓缓地送到他的胸膛。

“那好,我现在就要把它挖出来!”她朝他傻傻一笑,一头扎进他的怀抱,扯开他纱绸制成的常服张口便咬向他的胸膛。

一股痛意自胸口袭来,倒让齐澈的心里轻松了不少,他紧紧地搂着她,任由她在胸前咬出一道月牙儿似的血痕。

忽而,她竟松了口,窝在他怀中嘤嘤啜泣,他心中一痛,俯头吻向她的耳边:“连儿,当年是我不对,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承了,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

她仍是没止住哭泣,将头埋在他怀中,哭得更为凄惨:“师兄……我疼……我疼……”

听到她这一声唤,齐澈的身子不由一僵,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缓了半晌,他才在她耳边急切地问:“疼……你哪儿疼?”

顾连城抬手狠狠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前,有气无力地答道:“这儿疼!这儿疼!”

因着酒意上涌,她人已渐渐昏睡,眼角的泪却仍旧是流个不停。齐澈抱着她,只觉浑身越发的冷,心头却突突地疼得厉害,这疼渐渐地蔓延至全身,疼得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郑锦瑟尚有数日才可出月子,近日来,因齐澈口称政务繁忙,到她殿内去的次数较之往常少了许多。她原本就因郑锦绣失算而心伤,这下她没了孩子,这几日又少了齐澈的关怀呵护,只觉心中更为恐慌。当日因她与那三名稳婆合计后假称胎死腹中,齐澈迁怒于殿中伺候的下人,称他们伺候不周,将殿中人手撤换干净,如今她身边伺候着的,唯有随嫁的丫鬟晴晚。

晴晚是个机灵的丫头,听着主子的吩咐后便悄悄溜到前院伺候的丫鬟小厮那儿打听。对于府上新近搬来的连城公子她也略有耳闻,先前他给郑锦瑟医病的时候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她倒是不曾像她主子那般讨厌那位俊俏的公子,相反的,对于他俊逸出尘的容貌,她竟有几分心动。

前院的几位小丫头八卦得很,闲暇时就凑在一块儿闲磕牙,说什么王爷看中了那位姿容堪比女子的连城公子,竟生出了纳为男宠之意。晴晚在旁听得一颗心突突直跳,想这齐澈堂堂天朝王爷,应不至于会做出纳男宠这样不靠谱的事情吧?可还没等她从震惊中缓和过来,便听一小丫头说其实王爷早在碧衣巷为这连城公子置了处宅子,因前些日子宅子遭了刺客,这才将那位公子接入府中小住。几个小丫头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直将晴晚听得深信不疑。

当晴晚把这个消息告知郑锦瑟的时候,她先是一愣,随后毫不客气地赏了晴晚一个耳光。

跟在郑锦瑟身边多年的晴晚鲜少见她动怒,如今生生挨了她这一巴掌,忙吓得跪地叩头不止。郑锦瑟讶异于为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她身边亲近的人,她紧盯着略微发麻的手,心头忽而涌上异样的感觉。也许,她骨子里并不像胞姐郑锦绣说的那样懦弱,她也有与她一样争强好胜的心。往日身在漳国,她并不爱那位粗鲁跋扈的漳王,因此她不争不抢,默然忍受;而今,是有人要抢走属于她的人,因此才会激发出她的嫉妒愤恨!

“好了,好了,快起身吧!”她撑起身子,换了副温和笑容,抬手扶起惊慌失措的晴晚吩咐道,“明日你替我送封信到宫中,注意,凡事都要小心些,免得被人捏住了什么把柄!”

晴晚唯唯诺诺地应了,见她并无其他吩咐便急急告退,今日本不是她当值,而她过来只是向她的主子汇报情况而已。

郑锦瑟遣退了殿中伺候的下人后倚床而坐,锦被下的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着。她千算万算,竟没料到齐澈竟然被一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若是先前没见过那位性子桀骜古怪的连城公子,她绝不会相信晴晚所说的话。可是当初,她亲眼瞧见了那位生得比女子还要清秀明艳的连城公子,在那样的绝世容姿面前,就连身为天朝双姝的她也要黯然失色。那位公子,生得一副令女人嫉妒艳羡之貌,令男人神魂颠倒之姿。面对这样一个才貌俱佳的情敌,她该如何是好?也许,久居深宫的郑锦绣会有更好的主意吧?

第九十五章真心

在敬王府中,王爷好男风之说渐渐地流传开来,不出两日,竟连宫里头的人也私下里悄悄议论着敬王爷断袖这一癖好。可是一心全扑在顾连城身上的齐澈却并没有留意这些流言蜚语。如今最重要的是他要想方设法得到顾连城的谅解。

顾连城酒醉之后昏睡了足有两日,她一向嗜睡,这一次却睡得有些久。不过在齐澈衣不解带地照料下总算醒来,醒后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饿”二字。

她睁着朦胧的双眼望着齐澈因她一句话而眉开眼笑地忙碌起来时,她觉得像仍旧在梦中一般,这样的情形,先前连做梦都不曾奢望。有人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当年他心心念念郑锦瑟多年,在两国交战那当口,他见着了她,并有希望接她回京,自然会拿当时还一文不值的她去换。这虽是人之常情,但作为被抛弃的一方,总是无比愤恨,更何况,当时她一心喜欢着他,几乎到了失去自我的地步。自那日后,她从未想过原谅,也从未想过报复,只想冷冷清清地吞下心底的绝望,为了师门之事而忙碌一生。只是造化弄人,姜云霄筹谋了多年,终将她拉入这纷繁世事。

齐澈亲自伺候她洗漱之后,端过热气腾腾的香菇鸡肉粥,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吹了吹,这才递到顾连城的唇边:“膳房才刚煮好的,你先尝尝味道怎样!”

顾连城觉得与他针锋相对太过累心,也便顺从地喝下了那勺粥,随后,她接过他手中的粥碗,自顾自地吃了小半碗。当觉不再如刚醒时那般饥肠辘辘,她这才放下勺子抬起眼皮看向齐澈。

“如今你这般对我,就不怕伤了某人的心?当初你已做出了选择,如今就不要再反悔,否则你伤的就不只我一人了!”顾连城虽不喜欢郑锦瑟,但总不愿见齐澈这般作态,他只有一颗心,何必分别来爱两个人?

齐澈接过她手中的粥碗放于桌上,随坐于床边很是为难地问道:“那你希望我如何待你?我爱你,自然不能装作不爱你。就像当初你不爱秦仲,而今却对他生情一般,人总是会变,人心亦然。当初我不知我已爱上了你,如今我心底里明白,无论如何,我总要你陪在身边!”

“可我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齐澈,一切都晚了,该放下的便放下吧。如今郑锦瑟尚在月中,她虽未能为你诞下一子半女,可她毕竟是你深爱着的人。左右你们来日方长,日后总归是有儿女绕膝。你在这个时候伤了她的心,只怕她这一生,都没了指望!”

齐澈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这其中曲折,郑锦瑟骗了他,而他也发觉接她回府的这些日子,从未让他寻回当年深爱着她的感觉。他并非迟钝,早已看出她自回京以来便心事重重,常常独自一人喃喃自语,顾影自怜。她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心墙,将他拒之于心门外。

他凝望着她,但见她微睁的双眸不再如往日那般神采奕奕,他悄然握上她微凉的手,一点一点地握紧。

“齐澈,我所要嫁的人,一生只能爱我一人!我必须是他的唯一!这一点,你永远都做不到,而秦仲不同,他自小便倾慕于我,至今未变。他那般用情至深的人,只有傻子才会拒绝!”顾连城冷漠地挣脱他的手,斜靠于床头的迎枕上幽幽说道。

每每听她提及秦仲,总会令他觉得痛意无边,他心底里嫉妒秦仲,却也是悔不当初。当年若不是他选择了郑锦瑟,也许不会有今日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俯下身子,张开双臂硬生生将她揽入怀中,她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最终,她唯有放弃挣扎乖乖窝于他的怀中。她伏在他的胸膛,大口地喘着气,好似一只脱了水的鱼,浑身透着一种绝望。

他微凉的双唇带着莫名的燥意,轻轻落于她光洁的额头。她微微闭眸,纤长的睫毛却止不住颤抖,如纤羽一般拂过他的肌肤。

“连儿,你若是爱着秦仲,尽管去爱吧,我不介意他是你心中的唯一。毕竟曾经,我也是你心目中的唯一!你慢慢瞧着,往后我会好好待你,此生不离不弃,只当是赎我当年的罪过了。”他凑过头在她耳边轻语,语意轻柔,却又带着一丝嗔怨、一丝悔意。

她的心头涌上些微的感动,他堂堂天朝王爷,如今竟如此委曲求全,实在是令她诧异万分。

“齐澈,你以为这样说,我便会就此原谅你吗?”她伸手推他,却仍被他紧紧地束缚于怀中,最终只能无奈地偏过头,不再看他那双深情似海的乌眸。

就在她侧过脸时,齐澈欣喜地发现她双颊浮上的薄红,心里头竟涌上一丝希冀。即使知道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仍是厚着脸皮凑到她面前说道:“连儿,做我的王妃吧!这一年多来,府中正妃之位一直为你留着,为的是有朝一日,我能重新将你迎入府中!”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顾连城将头一缩,躲过他凑向颈间的双唇,语意仍是凌厉决然。

见她这副娇嗔的模样,齐澈心内窃喜,他总算没有被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九十六章密信

翌日,齐澈又得了一则令他振奋的消息。他收到了姜云霄托人捎来的礼物——一个封得密实的木盒。那木盒尺把来长,上面绘一只苍狼图案,这正是姜国王室的象征。他亲自抱着那木箱回到了自己的寝殿,遣散了下人才喜不自禁地打开了。但见箱内黄绫包裹着的物什上方躺着一封书信,他迫不及待地拆封一瞧,竟从内里取出层层绯色缎子包裹的东西来。

待他一层层地打开绯色绸缎,竟然里面包着的是一枝流光溢彩的琉璃发钗,整个钗身乃是一只九天翱翔的彩凤,上好的琉璃料子称得那彩凤栩栩如生,飘逸的凤尾闪着熠熠的七彩之光。

齐澈捧着这枝钗怔了半晌,这才想起盒中另有他物,便小心翼翼地将那发钗包好,放于早已准备好的一只镶金嵌玉的锦盒内。他取过那被黄绫包裹之物,打开来是一幅卷轴,上绘一名女子,着了簇新辉绣的宫装,梳着垂鬟分肖髻,一双灵动的眸子似嗔似笑,让人看了见之忘俗,那绝丽风姿就连古画中翩然临凡的仙子也媲之不及。他捧着那画,看得近乎痴迷,缓了良久,这才拆开信看了起来。

当日午后,齐澈便取了那装了七彩琉璃发钗的锦盒坐了小轿前往皇宫。此后皇帝正在宜兰院与楚昭容作画,听见太监来禀,心头有些不快。他这位胞弟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没事总爱往宫中跑,还旁敲侧击地问一些有关连城公子的事。

“既是敬王求见,想必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那臣妾便不叨扰了。”还是楚双璧善解人意,听见敬王的名号,嬉笑着夺下皇帝手中的湖笔,软语劝慰道。

皇帝无奈地瞟了她一眼,伸手往她鼻尖一点,宠溺地笑道:“总见你这般贤淑知礼的模样,若是皇后能像你这般,朕也可放心地将后宫交由她打点了。”

楚双璧听后,不由面色微变,但见她微微垂首,扯了他袍袖娇嗔道:“皇上此言真是折杀臣妾了,还是政事要紧,敬王爷还在书房候着呢,可别因为臣妾让他久等了。”

齐澈见皇帝面无表情地到了书房,心知自己的到来扰了他的清静,但丝毫不觉愧疚,大大方方地上前一礼,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微臣有些私事想与皇兄讲!”

皇帝难得听他叫一声“皇兄”,便知他有事相商,眼风扫过侍立两旁的宫人,须臾功夫,便见他们悉数退了下去。

“记得上一次你称朕为‘皇兄’为的是请朕赐婚,这一次你又是为了什么事情?难不成又是看上了哪家小姐,求朕赐婚啊?”皇帝与齐澈乃是同母所生,对他自然要比其他几位异母所生皇弟更为亲昵,因此不待他开口,便眯眼望着他开起了玩笑。

齐澈闻言,忙附和道:“皇兄真是英明,微臣前来确是为了赐婚之事!”

皇帝方才只是说笑,竟见他眉开眼笑地应声而答,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怔怔地望着坦诚真挚地立于案下的齐澈,深吸了口气说道:“算起来你接回郑锦瑟已快两年,当初朕以为你会给她正妃之位,可你却来请了侧妃的宝册印绶。当年的事情朕也不曾过问,双璧的事情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你要娶妃纳妾,只管顺着你的心思去操办,何必大费周章地来请朕赐婚?”

齐澈听后,面色肃然地答道:“这次微臣看中的并非名门闺秀,而是姜国的长公主,此番前来,便请皇上应允此门亲事。”

皇帝见他说得没边没际,好似是胡言乱语,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胞弟,纳罕地说道:“据朕所知,姜国的王上乃是独子,姜国又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位公主来?”

“皇上有所不知,这其中曲折,臣弟自会慢慢说与您听!”齐澈见他将信将疑,忙走上前将往日姜云霄所说的整理挑拣着说给皇帝听了。

第九十七章请婚

听完齐澈所述,又见着锦盒内那只光彩夺目的七彩琉璃凤钗,皇帝只觉如坠梦幻。他博学多才,读书不拘一格,平时也会私藏些民间话本,无聊的时候看了倒是觉得有趣,可谁料这现实中还真有话本所讲之事。

“如今姜国使臣已在来京途中,想必不出三日便可入京。”齐澈见皇帝尚沉浸在讶异惊诧之中,忙收起了那装了发钗的锦盒,趁热打铁地说道。

“想那姜国祖例严苛,姜王怎会轻易接受他有一位未曾谋面的胞姐?就算他乃一国之君,朝中也会有谏臣相劝或是阻止。毕竟这是祖训,岂能容他们如此怠慢轻视?”皇帝思忖了片刻,仍然觉得这事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皇上所言甚是,只是如今姜王是真的认了这位姐姐,并封其为昭明长公主。前两日臣弟曾收到姜国使者的信函,说是姜王已然应允了婚事,并且赐了丰厚的嫁妆,千里迢迢地运往京城。”

此前齐澈也有所顾虑,几番思量之下便教给了前往姜国的使臣一些说辞。纵使姜国王宫的老臣再是迂腐,总也晓得利害关系,再加上连城公子这闻名天下的称号,只怕他们不仅不会反对,反而要为此事欢呼雀跃了,哪里还会顾得上祖训?更何况,还有他这个天朝王爷压制,他们衡量之下,必然会做出最为明智的选择!

不过他并不打算向皇帝解释,也不愿透露姜国公主的真实身份,这得等到姜国使臣入了京,他再给皇帝一个惊喜。

皇帝听闻姜王也许了这桩婚事,心知他这位胞弟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个性,为了图个清静安心,也只能稀里糊涂地应了。他真是好奇那位身世坎坷的姜国长公主是何模样,被人带着逃出王宫十多年后竟如此好命地得到了姜王的认可,甚至还获得了一向挑剔的齐澈的青睐。无奈他这位胞弟偏还神秘兮兮要他保密,更不肯透露那位姜国长公主的任何信息,这让他心中又添了一份好奇与期待。

实际上,闻名遐迩的连城公子竟是女儿身的消息早已疯传各国,再加上姜国长公主的身份,使她成为了史上一段佳话传奇。只是因齐澈刻意封锁,这些消息才没有迅速传至天朝,因此才能让他最终得偿所愿,使得皇帝同意了这桩婚事。可是纸包不住火,一旦消息传入,只怕会引来不小的轰动。他倒是不在乎别人如何言说,只是怕有些人听到了消息会对顾连城不利。

两日后,姜国使臣顺利入京,齐澈早与鸿胪卿打了招呼,将一行人安排于宫外守备森严的福安驿馆住了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却让齐澈觉得有些头痛了,如今要如何将此事告知顾连城呢?毕竟她是姜国长公主,少不得要被皇帝接见,凭她那桀骜乖张的性子,要想说服她乖乖嫁给他,可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这日傍晚,顾连城所居的前院客房内来了位不速之客,他才刚至片刻,院中伺候着的下人一个不落地被他撂倒在地,皆被拖入了偏殿右侧的耳房之内。然而此时,顾连城正悠哉地坐于房中的太师椅上津津有味地翻看着齐澈千方百计为她寻来的一撂厚厚的民间话本。

“连城!”来人飞快地行到她身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话本。

顾连城听到这熟悉的轻唤,不由诧异地抬起头,见到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庞时,她不由失声叫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昔日镇定自若的秦仲略显急躁,俯身蹲在了她的身前轻声问道:“连城,你可是真要嫁给齐澈了?”

“师兄这是何意?我留于此地只是一直未寻得恰当的时机离开,并非我要嫁于他!”顾连城闻言,忙放下手中话本直起身说道。

秦仲凝眸打量了她半晌,见她一副懵懂模样,压在心头的石头随即落了下来。他牵着她的手,感受着他掌中传来的脉脉体温,不由叹了口气道:“论起来,齐澈与你倒也般配,只是他负你在先,我怕往后他未必能一直真心待你,所以这才急急赶来探听虚实!”

顾连城鲜少见他这副慌乱模样,不由心头一凛,忙问道:“师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他私下里难为你?”

“并非如此,只是……”秦仲不愿让连城得知外头的传言,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师兄,到底是什么事?如今你对我何必遮遮掩掩?”

秦仲握上她的手顿时一紧,他抬首怔怔地望着,神情有些紧张,绝丽的双眸中蕴藏了一丝企盼:“连城,若是齐澈真心娶你,你可愿意?”

被他握住的手猛里抽回,顾连城顿时恼羞成怒:“难不成师兄被他收买做了说客?到底他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巴巴地前来替他探口风?”

“连城,我并非他的说客,只是想问问你到底愿不愿嫁他!”秦仲说着,又牵过她的手紧紧握住,“你若对他仍有情,大可以直说,若是铁了心不愿嫁他,那我便立刻带你离开王府!”

顾连城听他说得诚挚真切,只觉心头一震,忙问:“师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你不是回北漠去了?为何如今又到了这府中?”

她边说边往门外瞧着,又扫了一眼窗外,但听四下一片死寂,心头忽而涌上浓浓的不安。

“连城,你是要嫁他还是要随我离开?”秦仲并不理会她一连串的问题,只是凝望着她急切地问道。

“师兄!我……”顾连城有些犹豫,见但他急切的神情与希冀的眼神,终是咬唇答道:“秦仲,你带我走吧!”

第九十八章裂痕

顾连城只是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换了身府中小厮穿的衣服,尚不及易容,便随着秦仲悄悄出了王府客舍。他们二人才出了殿中,便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秦仲自恃轻功不错,便携了顾连城跃上院墙,可谁知数枝羽箭纷纷朝他二人射来。为免连城受伤,他忙将她揽入怀中,左肩硬生生地挨了一箭。

“没承想秦公子放着漳国的右相不做,偏偏做起了这种三教九流的事来,你这是要把本王的贵客拐往何处?”

秦仲护住连城,才刚稳稳地落于院墙之上,便见齐澈领着一队侍卫匆匆赶来。他一身玉色五爪云龙常服,火光映射下,眉宇见更显凌厉肃然。

窝于秦仲怀中的顾连城见是他领兵而来,顿时心头烦乱不堪,她刻意偏过头不去看他,飘忽不定的眼光恰恰落在了秦仲的左肩。

“你中箭了?”她慌忙挣开他的怀抱,伸头瞧见他的箭头插着一只白羽箭,青灰衣袍上血迹晕染。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去,食指往肩侧的衣袍轻轻一捻,放回鼻子轻嗅,立即变了面色:“箭上有毒!”

秦仲身中毒箭,自然是面色不佳,好在这毒尚未扩散到心脉,他仍能咬牙坚持,或许幸运一些,他便可将她带出王府。

“没想到堂堂天朝王爷竟用这种卑劣无耻的手段,箭上淬毒,才是江湖中所传的下三滥阴毒手段!”顾连城忙扶着秦仲跃下院墙,才刚立稳身形,便冲着齐澈怒声喝道。

听她怒气冲冲地发了话,齐澈方才看向秦仲的戏谑表情顿时转为凝重,他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森冷,神情复杂。若不是他及时察觉锦华殿的异样,只怕她现今已随秦仲出了府。

“若是想他活着,你便乖乖留在府中!”沉默良久,齐澈终于开了口。他没料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用这种方法留住她,他自是不愿。只是,唯有如此,他才能阻止她离开,他无法再次忍受失去她的痛楚。

亮起的一片火把将院中照得恍如白昼,燃起的火舌仿佛蛇信一般,肆意地舔噬把头的松脂,不时地发出嗜足的哔剥声。

察觉到秦仲靠在她肩上的身子越发的沉重,顾连城心头泛起阵阵冷意,她紧紧抓住秦仲的臂膀,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呜咽:“好!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安然回到北漠,我绝不会踏出府中半步!”

“连城……不可……”秦仲身中异毒,虽是痛不欲生,仍强撑着扯着连城的衣袖阻止。

“师兄,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咱们千机门可就靠你了!”顾连城偏过头在他耳边轻语,如今姜云霄与师父下落不明,而她已然身不由己,唯有秦仲能够担此重任了。

“可是……连城,我……我要你幸福……”

顾连城听他所言,不由一愣,忽觉秦仲身子一沉,竟见他双眸紧闭、嘴唇发乌,整个人已然昏死过去。

“齐澈……我要他活着!”

她双手抱着秦仲渐渐下滑的身躯,拧头冲着冷眼瞧着这边的齐澈大喊,话音未落,泪先流。

但见齐澈抬了抬手,便见有二人前来架了不省人事的秦仲匆匆而走。顾连城生怕齐澈使诈,忙抬脚跟了上去,才未走出几步,便见齐澈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这是去哪?”

顾连城连瞧都不愿瞧他一眼,只是微垂着头伸手推开他道:“自然是去瞧我师兄!”

“不必多此一举,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兑现,然而你呢?方才所说的话,可是当真?从此再不会踏出王府一步?”他边说边挥手遣散了众人,一只手紧紧地钳住了她的手腕质问道。

顾连城面上泪痕未干,又见齐澈如此咄咄逼人,便赌气指天立地发誓道:“是,只要秦仲能安然回到北漠,我绝不会再踏出府门半步,若我食言,便遭五雷轰顶……”

“够了!”齐澈未料她会立下毒誓,慌忙抬手堵住她的唇,“为了他,你竟甘愿如此?你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吗?此生此世,你便是我的人!而且我要的不仅是你的人,还要你的心,这些你都能给吗?”

“只要你信守诺言,你所要的,我都会给!”她抬首死死地盯着他冷峻的面庞,心头恨意汹涌。如今他有了郑锦瑟,为何还要强留她在身边?果真皇家之人贪婪骄奢,得陇望蜀,想那皇上坐拥后宫上千佳丽,每隔三年还要在民间挑选秀女充实后宫,真真是贪得无厌!而这身为王爷的齐澈也不例外,贪恋美色,薄情寡义!

“好……好好!”齐澈闻言,只觉心头痛意更浓,为了她的师兄秦仲,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她对他用情至深,真令他艳羡而嫉恨。

说话间,他长臂一伸,揽上她的腰间,稍一用力,便见两具身躯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方才还紧握住她手腕的左手已然伸向她的脑后,用力地将她后颈往前一带,他的唇便紧贴上了她的。

灼热的双唇带着怒意焦躁,如火的灵舌肆意在她檀口游走,无止尽的索取几乎令她窒息。她意欲挣扎,耳边却不断想起方才她所发下的重誓,他想要的,她必须给!若是有一天他厌倦了,或许就到了她离府之日了。

齐澈从未料到她竟会如此的温驯顺从,向来桀骜的她为了秦仲竟能强忍到如此地步,却是他始料未及。愤恨中夹杂着委屈妒忌,他手下略一用力,只听“嘶”的一声响,顾连城的交领衣衫瞬间被他撕裂开来,露出一截雪白玉颈。

见她仍旧无动于衷,他不由冷笑一声,拦腰将她抱起,大步地朝着房内走去。

顾连城被他重重地摔于牙床之上,面上不由闪过一丝痛楚。是她刻意将他气得如此癫狂,她种下的苦果,也唯由自己来吞。所谓的心死,大抵如她这般,心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要她的身,便由他拿去;他要她的心,只管拿刀剜去便好,也免得再受此蚀心之痛。

他一个弹指,便见床边帐缦滑落,将牙床重重包裹。望着缩于床边,神情木然的顾连城,他俯身将她压于身下,灼热的吻顿时落在了她的颈间,很快便凝成一道深紫淤痕。

顾边城忙偏过头去,闭眸紧咬双唇,等了半晌,却未料他不再动作,刚要睁眼去瞧,却觉几滴热流划过颈间。她知那是他落的泪,不由得心猛然一颤,难忍的痛在心头渐渐蔓延,就连呼吸也觉得痛意无边,整个人仿若坠入修罗地狱,如受剥皮剜心之刑。

须臾,只觉一道凉风拂过,随即厚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唯留下这一室空寂与怅然……

第九十九章归客

自那晚后,一连两日,齐澈都不曾踏入顾连城所在的客房半步,好在房中伺候的下人们仍如往日那般恭敬体贴,事无巨细,皆办得妥妥当当,就连秦仲的伤情也定时向她汇报。顾连城心知这些皆是齐澈有心安排,心头除了感激,还有几分失落。她本不愿与他闹到这步田地,只是那日他太过狂狷,当着她的面竟对秦仲下如此狠手,一点儿情面也不曾留!况且,她所在意的是他将她强留于此,不过是为了坐享齐人之福,他说要补偿她,不过是个借口,他只是将她当作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已。

顾连城心里头烦闷,本有心去瞧秦仲的伤情,谁知守门的侍卫死活不让她踏出院门半步,索性她便整日闭门不出,连饭食都是让人送到了卧房中。窝于床上睡了大半日,令她觉得后背生疼,披衣起身后,因觉百无聊赖,便随手拿着房内器具制成个小小机关玩偶在手中把玩。

她正意兴阑珊地摆弄着,忽听守望院的小厮来报,说是有人求见。她心头有些纳闷,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访?她随意地说了个三两个名字,却见那小厮连连摇头,正要蹙眉而问,却见门边闪出个人影,眨眼间便到了她跟前。

“云娘!”顾连城起身望着眼前的清秀女子,抬手揉了揉眼睛,见她仍是笑吟吟地立于身前,不由惊呼出声。

“傻孩子!”姜云霄握上她的手,低头望见裹于手掌的纱布,又是心疼又是嗔怪地叹道。

顾连城觉得眼前一切恍若梦境,她凝视着离开数月的姜云霄,见她较之以往黑瘦了些,眉宇舒展、面容宁祥,不再如往日那般暗含阴郁。

“这些日子,云娘你去哪儿了?那时我一时冲动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想必是伤了云娘的心,既然今日云娘不计前嫌来瞧我,那我在此给您道个歉!”

姜云霄听她低垂着头说了这些话,心里头甚觉感动欣慰,她将连城拉扯这么大,见惯了她的倨傲狂妄,从未听她说过类似的话。她从不肯向人服软,更不会向人道歉,即便是她有错在先。

“一些日子没见,我见你倒是成熟稳重了许多。”她边说边伸手将散于她鬓间的乱发理到耳后,她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此刻的重逢让她欢喜得红了眼眶,差一点儿便落下泪来。

顾连城拉着她进了内室,亲手捧上香茗一盏:“云娘,这是宫里赐下的雨前龙井,我一直记得你爱喝的。”

姜云霄感动归感动,并没忘此行的目的,她端过茶盏饮了两口,这才感叹地说道:“连儿你天资过人,早先于千机门备受门中长辈喜爱,如今在战场上立了功勋,名扬四海,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只是你今年已有十九,按理说早该到了嫁人的年纪。实际上这些都是我的错,当年让你女扮男装参与战事,因此一直拖到了现在也没能为你找个好人家。”

“云娘你不必自责,你是知道的,依我的性子,并非什么人都能看得上眼,其实我并不热衷这些婚嫁之事,一切随缘罢了。当务之急,我是想回北漠去,看看千机门还剩些什么人,我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千机门就此败落。”

心事重重的姜云霄并未听进她这些话,而是端坐着垂首而思。她前两日才由姜国回返,才刚在齐澈所安排的驿馆住下,便听这敬王府闹上了一出,而且还是与秦仲有关。今日她来到府中,先前见了敬王齐澈,却见他情况不太好,一番探问之下,才知是情伤所致。

夏末的天气有些微凉,微风透过洞开的窗户吹入,将书案上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姜云霄瞥见窗外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便取了火折子点了案上的风灯。她明明有一肚子话要说,此刻却不知说什么好,她默默地望着书案上跳跃不定的烛光,隔了良久,这才开了口:“连儿,你就不问问我这阵子去哪儿了吗?”

顾连城心里早就开始好奇,只是没好意思开口,听她如此说了,便歪着脑袋、瞪大眼睛望着她:“云娘走的这些日子,我也曾托人找过你,只是一直不曾得到你的消息。”

姜云霄接过话茬,内心有些犹豫,最终却咬咬牙说道:“前阵子我去了姜国,见到了姜王,也就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

顾连城见她支吾地说着,不由抬眼凝视着她问:“凭云娘的身份,他不曾依着姜国例律将你打入大牢治罪?”

她这话问到了重点,也正是姜云霄期待她问的问题,却也是让她最为忐忑的问题。

“当时我作为天朝的使者,他们不敢如此待我,况且我身为连城公子的师叔,他们连奉承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治我的罪?”

顾连城闻言,立即敛了面上笑容,犀利的眸光直直射入她躲闪的双眼。她紧紧地捏着袍角,直到骨节泛白也未察觉,沉吟了片刻她才问道:“声称为连城公子的师叔倒不失为好法子,只是天朝使臣,这话要从何说起?”

如今齐澈所交代的事已办成,姜云霄也不再隐瞒,便将当时尚在望城时所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顾连城听她细细说了一番,心里头又羞又恼,她原本还为自己的表演而得意,可谁知早在她落崖的时候便被齐澈看穿了身份,甚至还假装一无所知地将她耍得团团转。暗想着当初她自鸣得意之时,实际上已经落入了他所设的圈套,真是令她懊悔不已。

“看起来,我与云娘这么多年的情谊,终是比不过天朝王爷的权力,他只消一声吩咐,您便甘心为他赴汤蹈火!”她满含醋意地了说出这番话,一双乌眸直勾勾地打量着坐于对面的姜云霄。

顾连城盯着她瞧了半晌,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开口发问:“虽然我不知齐澈到底给了云娘你什么好处,但多少也能猜出几分来,必是与姜国那些陈旧无知的国之例律有关。不过云娘你瞒着我前去姜国,想必在这场交易中,我顾连城也未必能脱得了干系吧?”

第一百章奉劝

姜云霄心知以连城的聪慧机敏,早晚都会发觉齐澈当初与她的交易。这场交易虽然难以启齿,但如今已被她猜出几分来,她也不好再多加隐瞒。说话前,她悄悄地瞟了连城一眼,见她作洗耳恭听状,暗想这以她的脾气,听后要不知闹将到了什么地步。

“这件事,确实与连儿你有关!你且耐着性子慢慢听我说来,切莫心急、切莫生气。其实说起来,云娘也是为连儿你着想!”姜云霄唯恐她听后大发雷霆,只前小心翼翼地劝着,随后才将当初与齐澈订下的约定说与她听。

顾连城听她语意惶恐地说着,心里头自然是怒意上涌,她哪里料想到这位待她如母亲一般的云娘竟会将她出卖。更令她气极的是,那个齐澈可真是深藏不露,早已发觉了她的身份不说,还命云娘以天朝使臣的身份前去和亲。他所求之人,正是姜王的胞姐,也便是当年被云娘带出姜国的顾连城。如今这门亲事皆被两国之主应允,木已成舟,就算她有通天的本领,也抗拒不了两国国君的至高权威。好一个敬王齐澈,算盘竟打得如此精妙,可见早先他将她强留在这府中,定是为了等候云娘的消息。也正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才不在乎她的想法,他才没空理会她的感受。顾连城觉得既委屈又失落,自始至终,齐澈都不曾尊重过她!

姜云霄将一切全盘托出,见顾连城只是垂首而思,并未像她预想的那般火冒三丈,心里头难免觉得疑惑。她抬眸悄然打量着她,但见连城面上一派平静,只觉得心中更为恐慌。若是她大闹一场,待怒气消了她耐心劝慰也便罢了,然而现下她却隐而不发,只怕这事态越发的严重。

“连儿!”见她半天不语,姜云霄忙试探地唤了一声。

听到她的轻唤,顾连城这才收回了心神,她虽然气极,但这满腔的怒火却一时发不出来。沉吟片刻,只听她一声冷笑,这才开了口:“云娘,先前你到姜国走这么一遭,可曾有替我想过?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敬王齐澈并非我的良人?当初又是谁阻止我与他一起出征?如今你作为使臣替他牵线搭桥,可曾想过我这一生,将被齐澈死死地掌控,再也无法逃脱?为了达成你的目的,你不惜亲自葬送了我的自由、我的幸福,如今,你竟还有脸来见我?!”

姜云霄听她幽幽之言,只觉心头如被利刃划过,当初她虽带着私心前去姜国,可也是被齐澈对连城的真挚深情所感后才做的决定。当年她以为他不会是连城的良人,而如今,她觉得能配得上连城才貌的人,除了他,别无他人。更何况他待她情真意切,只是手段不算光明磊落,也是因着她性子执拗古怪才出此下策。

“连儿,事已至此,我心知不会求得你的原谅,可是我仍想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敬王爷待你的真心,确实无人可比,就算是秦仲,也媲之不及。你想一想,若是他对你并无情意,何必处心积虑地要设法将你留在身边?又何必与我做下这场交易?当与漳国交战,他军务缠身,竟绞尽脑汁地想出和亲之法,为的便是赎当年弃你之罪,好将你风风光光娶回王府……”

“够了!”没等姜云霄说完,顾连城便抬手打断。而今,她并不想知齐澈待她究竟是真情还假意,她所求的,便是二人相知相敬,相守一生,仅此而已。既然齐澈不能给她想要的,那么她也不必委屈自己。

姜云霄知她固执起来,任是谁劝也无效,也只得轻叹一声道:“连儿,我知你从不听劝,方才我说的这些话你只当从未听过。至于两国联姻之事,你若是不愿,尽可以去找他,也许会有转圜的余地!”

“当真?!”顾连城闻言,又惊又喜,不由歪着脑袋瞪大双眸望着她道。

“是真是假,你当面去问问他不就知了?”姜云霄无奈地瞟了她一眼,只觉心头五味杂陈。如今见连城这般神情,她竟捉摸不透她究竟对齐澈是否有情。想当年,她替嫁入府时,也曾对他情意绵绵,可谁知造化弄人,那时他的心里,唯有郑锦瑟。

“去就去,我还怕他不成?本姑娘不愿嫁,我看谁敢强求!”顾连城定睛打量了她一番,虽然心内疑窦丛生,但仍是下决心去见见齐澈,正好当面跟他说个明白,也算是对自己曾经的付出有个交代!

第一百零一章余情

当顾连城向院中守卫说明意图之后,竟顺利地出了院门,不过其中一名守卫不顾她的阻拦,竟殷勤地在前为她带路。她自然心知肚明,这是怕她脚底抹油——溜了!绕过了主院的大理石影壁,又穿过了一道垂花拱门,顾连城这才随那人到了南院的书房。一路上走来,这些景致对于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物是人非,如今她不再如当年那般纯真,会在心底痴痴地念着一个人。

夏末秋初,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时有微风袭来,拂过她身上寻常的薄衫,竟令她觉得微冷。她端立于院门边,偏着头等候前去房内通报的小厮,暗想这齐澈是越发地会摆谱了,往日她可从不用待人通报便可去见他。

须臾,便见那一脸喜兴气儿的小厮匆忙走来,朝她恭敬一礼,便领着她进了书房。守门的俊俏丫鬟见是府中贵客前来,忙垂首替她打了帘子。顾连城偏过头,朝她点头一笑,顷刻间,便见那丫鬟面颊飞上两抹红云。

“都下去吧!”顾连城才在房内站定,便听一声低沉嘶哑的男音响起,随即房中伺候的下人皆退出了房内。

顾连城循声望去,见半开的窗边立着一道颀长的青色身影。她毫不掩饰地凝望着他,但见他较之往日清减了许多,面上略显颓色,眼下两抹青灰,好似是休息不足。眼见着昔日神采飞扬的敬王爷竟如此憔悴,顾连城不知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同情怜悯。她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唇角微微上挑,神情仍如往日那般桀骜张狂。

“想必云娘已与你谈过了,现在你可是兴师问罪来?”他的目光有些躲闪,最终仍是在她俊俏明艳的面庞上落定。

顾连城朝他走了过去,在离他两步之遥站定,撇嘴冷笑道:“兴师问罪倒是不敢,就算我有这份心,可也没以卵击石的本事!俗话说得好,识实务者为俊杰,我这是找王爷商量来了,想知道姜国与天朝联姻的事情可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我说没有,想必你也不会善罢甘休!”齐澈侧过身,双手抱肩倚于窗边,颇具深意地说道。

顾连城投给他一抹古怪的笑容:“民间坊下有句俗语,叫‘强扭的瓜不甜’,王爷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一个连城公子已经够让您头疼,何必再请一个姜国公主回来?”

“如今木已成舟,你要我如何收场?两国联姻可不是儿戏,这可是关乎两国友好往来的大事,并非我一人可以掌控。”齐澈虽然仍是嘴硬,但仍觉心里头渐渐发冷,他最终是要失去她了。

“若是王爷有心,我倒是有一道妙计。不就是个姜国公主嘛,嫁到这天朝来便是王妃,这一个王妃对于两国来说不过是个摆设,既然是个摆设,那就索性让她成为真正的摆设。”顾连城边说边笑,抬手轻抚着下巴,语意越发的幽微:“那我就做个人偶给你放在这府中当摆设?如今我手艺比往日更为进益,制成的人偶与常人无异,必能将那些人敷衍过去!”

齐澈心已冷,听她如此说来,心头痛意更盛,望向她的双眸越发的深邃冰冷。当初他确实负了她,可如今的她比他更加无情,这一字一句宛如利刃一般,来回地割着他的心房。他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气,心中更多的是无奈委屈。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想着要如何弥补当年的过错,要如何才能得到她的原谅,然而她,却一心想着要如何摆脱他,连一丁点的机会也不肯给他。

“顾连城,你就这么想尽快摆脱我?我已诚心悔过,可为何你不肯原谅,哪怕是一次也好?”踌躇了半晌,他最终还是放低了姿态低声恳求,哪怕是机会渺茫,他也要极力争取。

顾连城被他这么一问,不由愣了神。这些天来,她见到他时总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她从没有想过要原谅他,并非她无情,而是她无暇去想。她一心所想的是,要尽快地从他身边逃开。她对他的恨,永世不能忘,与其一直恨下去,倒不如再也不见!

“齐澈,我曾经爱过你,可是你,究竟爱过我吗?”终于,她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石破天惊地问了这么一句。

好似是溺水之人得到了根稻草,齐澈心头涌上了一丝希望,忙答道:“爱!”

“可是你爱的是哪一个我呢?是当年无依无靠、单纯天真的古莲儿,还是怀有惊世之才连城公子,抑或是身份贵重的姜国公主顾连城?”

听他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字的时候,顾连城心头微动,只是她不再会轻易相信。吃一堑、长一智,她再没了当初的单纯天真。

“秦仲在那日带我走之前,他以为我对你余情未了,所以曾劝我留下。他也爱着我,可是他却忍痛让我留下。他虽未明说,可我也能明白,他是希望我幸福!”不待齐澈回答,顾连城又接口说道,“真正爱一个人,便是希望他幸福!由此可见,你对我的爱,不及他!”

齐澈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他明白她话中之意。自始至终,他都不曾为她设想过,只是按照他自己的处事方式待她,他以为他爱着她便好,可是到头来,他的所作所为却将她伤害至深。

“你说得极是,一切都是我任性妄为,我不曾为你着想过。我以为能弥补往日的过错,我以为能给你幸福,可是到头来,我却什么都不能给你!”他上前拥住她,心头悔意更深,的确,比起秦仲来,他是做得不够好。

“齐澈,让我离开吧,这样对你我都好!”顾连城任由他紧紧拥着,心中有些贪恋他怀抱的温暖。只是再过留恋不舍,这怀抱终究是属于郑锦瑟。她向来自私小气,哪能与别人分享他的爱?既然得不到他全部的爱,倒不如选择离开!

听到她这番话,他心头剧痛不已,甚至眼眶有些濡湿,纵是心头万分不舍,他也不能再强留。她有了更好的归宿,为了她的幸福,他唯有选择放手。

“好!”他艰涩地应了一声,继而嘶哑地说道,“连城,这一次,我给你想要的幸福!”

第一百零二章惊心

身在后宫的郑锦绣近日来颇为烦忧,先是她那位敬王府的好妹妹派人前来讨教如何挽回她那位偏好男风的王爷的心,尔后她跟前的耳目得到些惊天秘密前来禀报。她不听倒不打紧,可听完那人的讲述,竟是又惊又怕,直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哪里想到那位怀有惊世之才的连城公子竟是位女子,而且还是流落在外的姜国的长公主。想到原先她还想为那位相貌俊秀的公子牵红线,借机拉拢他,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摇身一变,她竟成了姜国的长公主!

想到齐澈费尽心机要与姜国联姻,若是他真娶了这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对他来说,可真是如虎添翼。然而当今皇帝沉溺于儿女私情,早已无心政事,加之他长年体弱多病,只怕未等唯一的皇子羽翼丰满,这国君之位必会被齐澈所夺。这消息对于郑锦绣来说,无疑是个噩耗。如今她被那楚双璧夺了宠,唯有将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儿子的身上。往日,手握军权的齐澈一向是她忌惮的人,再加之现今楚家兄妹成了她的心头大患。这些年来她暗中活动打点,好不容易才拉拢了些朝中能臣,算起来如今根基并不算深厚,谁料到又突然冒出个姜国公主,而且还要嫁与齐澈为妃,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威胁。

殿中鎏金瑞兽香炉中燃着她极爱的苏合香,却拂不去她满心的烦躁不安。她坐于窗前凝神想了半日,最终只能将最后一丝希望放在了她的胞妹郑锦瑟的身上。想来她也算是齐澈的挚爱,若是她极力反对,想必会有回旋的余地吧?毕竟齐澈与她分别多年,对她的情分却越发深沉,否则当年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将她由漳国接回来。

打定了主意后,她抬手招来了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她暗想,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若是齐澈不买锦瑟的账,她也只能使别的招术了。

翌日,齐澈才刚下朝回府,便见鸣鸾殿的侍女晴晚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齐澈见状,自然是心知肚明,想必是锦瑟近日听到了些风声。他心头有些烦躁,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什么事跑得这样急?”

“禀王爷,娘娘她……她病了……”晴晚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假称锦瑟得了病。

“病了?那还不赶紧去叫管家去请大夫?”齐澈佯装不明所以,忙要叫管家张诚,但见那晴晚摆着手支吾道:“娘娘得的是……是心病……”

齐澈见她为难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他压低了声音轻柔地说道:“你且先回去好生照料,本王随后便去瞧瞧。”

晴晚闻言,如蒙大赦,用力地点了点头便躬身而退。

望着那丫鬟匆忙而去的背影,齐澈不由怅然一叹。如今顾连城一心要随秦仲回北漠,这涉及两国联姻之事,他尚不知如何处置,谁知后院那位的又要闹腾起来!

齐澈到了鸣鸾殿,进了内室后见郑锦瑟坐于窗边掩面而泣,止不住的眼泪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他看了有些心疼,奇怪的是却并不觉得愧疚。

郑锦瑟见了他来,缓缓转过头一脸哀怨地望着他,呜咽了几声才开口道:“王爷这是要将臣妾比作妒妇一般吗?既然您要迎娶新妃,也不该瞒着臣妾一人。臣妾虽然不才,却也晓得情理,如今民间的殷实之家都要娶几房小妾,更何况您堂堂天朝王爷了。”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最后终呜咽着发不出声来。

齐澈见她哭得伤心,便上前按住她的肩柔声道:“本王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你一直尚在月中,我怕你听了不开心。”

“臣妾怎么会伤心?替王爷高兴还来不及!”郑锦瑟心里头痛意难忍,嘴上却哽咽道。

“瞧你哭得像花脸猫一般,还说不伤心?”齐澈见她委屈成这般模样偏还要嘴硬,简直是哭笑不得,他并不怪她拈酸吃醋,只是觉得她这么一闹,倒让他显得薄情了。

他见她仍是哭哭啼啼,便随手搬了张椅子坐于她面前面色郑重地说道:“锦瑟,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情便是以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与漳国做交易。你还记得当年将你与楚双璧换回的女子古莲儿吗?”

郑锦瑟听他款款而谈,渐渐地也平静下来,听他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便坦然答道:“自然记得。当初我随你回府之后,你说那锦华殿曾是为了我而建,可是后来你却让我住进了这鸣鸾殿。你那时对我说,这王府中的正妃就只有古莲儿一人!我心里明白,你做这些是为了感恩,若不是她,哪会有我的今天?只是才不到两年,你便忘了当年誓言,如今要迎娶姜国长公主为正妃,却将那古莲儿抛之脑后!”

她说着说着,不由替那素不相识的倒霉的古莲儿叫起屈来。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簌簌而落,如今她不过是用古莲儿的遭遇来斥责齐澈的背信弃义,实际上她是在替自己委屈。

“锦瑟,我没有。本王这辈子就只有一位正妃,也就是当年将你换回的古莲儿。如今姜国的这位长公主,便是曾经的古莲儿,也正是女扮男装的连城公子!”齐澈见她哭得委屈伤心,掏出巾帕递到了她的手中,如今能拭干她眼泪的人,唯有她自己。

“你是说……那位连城公子就是当年的古莲儿?那位身怀绝艺的连城公子竟会是她?”郑锦瑟闻言,好似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哪里会晓得以精妙的机关术叱咤沙场的人竟会是位女子?难怪先前府里头传出他好男风之事,原来那连城公子竟女扮男装!

“也许是造化弄人,偏偏又让我遇上了她,随后她又助我朝击退来犯的漳国。想她不过一名柔弱女子,却立下此等功勋,就连皇上对她也颇为褒奖。如今各国国君听到这些传闻,私下里也动了心思,若是我天朝不抢得先机求得这桩婚事,日后被他国得了她去,只怕后患无穷!”

齐澈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拿她并不关心的国事来分析利弊。他并不是想骗她,只是没了解释的耐心,对于她假孕这件事,他多少觉得记恨。记忆中那个单纯美好的女子,就这么烟消云散,如今在眼前的,不过是披着那张美好面容却心怀鬼胎的女子。明明是她紧闭心房不让他走近,却还自私地想要把他牢牢地拴在身边。对于她,他觉得再没了当初的爱恋,余下的,或许只是责任与承诺。他的确心有愧疚,只是这深沉的愧疚也被她的种种所为淡化,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未曾料想到的。即使顾连城未曾出现,他与她之间的嫌隙也是避不可免了!

郑锦瑟没有答话,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觉得眼前这个她曾深爱的男子竟如此陌生冷酷。她以为他会一直宠爱她;她以为他这辈子只爱她一人;她以为他对古莲儿的情感不过是愧疚之意;她以为一个死了的人不足以撼动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到最后,她才明白这些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阿澈……你这是要丢下我吗?你不要我了是吗?”她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双眸中再无往日的光彩。

“锦瑟,我说过会照顾你一辈子,我绝不会食言!”齐澈坦然地迎上她凄楚的目光,仍旧如往日那般情深。如今在他心目中,她仍是当年他爱过的锦瑟,他从未想要丢下她。

“可是你就要娶别的女子了,就在我失去我们孩子的时候,你却跟我说你要娶别的女人。齐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明明对你痴心一片,你却……你却……”她扑向他,双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膛,突然声音哽在了喉头,随即无力地瘫倒于他怀中。

齐澈轻搂着她,柔和的目光却突然凝滞,渐渐地转为森寒,她竟然好意思提他们的孩子?这场戏,她演得可真是太过投入了!

第一百零三章情敌

今年的秋日好似来得较早,这才入秋没几日,天气便很快地凉了下来。倒是院中的那些藤蔓,依旧是绿得喜人,墨绿的枝叶间夹杂着点点枯黄,瞧上去倒别有一番韵致。

顾连城近几日一直老实地待于前院的客房中,偶尔会随云娘到秦仲所居的院内瞧瞧他的伤势。那日齐澈终于肯放她离开,而她内心却并未就此平静,相反的,倒有几分失落怅然。她依旧对他有情,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当年的事情她仍是耿耿于怀,再加上这府上还有个齐澈心目中的正主儿郑锦瑟,若她选择留下,不过是徒增伤感。

“他果真是愿意让你随我离开?”秦仲将连城递上的汤药一饮而尽后,听她絮叨地说着近来发生的事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连城接过他手中的药碗,抿唇点了点头。

秦仲不由挑了挑眉,瞪着一双绝丽的眼眸打量了她一番才道:“他若是真心便好,只是我瞧着你……你并不开心!”

顾连城忙别过脸,捏了药碗的手不由一松,若不是秦仲眼疾手快,只怕那上好的汝窑碗便被打个粉碎。

“连城……你一向如此,嘴硬心软,说不定你早就想原谅他了,只是心里头有道坎,你一直不愿越过去。”秦仲轻声一叹,心中虽是失望,却仍温言软语点明了她心中所想。

顾连城觉得他这话虽然真挚,听起来却极为逆耳,她不由将脸一板,怒斥道:“你若是不愿带我回北漠尽管直说,何必说这些恼人的废话!”

秦仲闻言,顿觉哭笑不得,他忽而捏住了她缩于袖中的手,将手拉至身边,另一只手轻轻地覆上:“连城,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心中想什么,岂能瞒得了我?我倒是极乐意带你走,更妄想着有朝一日娶你为妻。可是即便我将你带回北漠,而你的心仍在这京城的敬王府!”

感受着他掌心的脉脉体温,顾连城只觉得心头发酸,不知不觉间,不争气的眼泪竟夺眶而出。她也不知为何要哭,只是觉得泪流个不停,温热的泪水流出了眼眶,顺着双颊而落,到了唇边便已冰凉。

“秦……秦仲……你这是不愿带我走了?你这是要将我一人留在这……这无趣无聊的地方?”

她哽咽着说道,语意委屈,听得秦仲心酸,手下一带,便将她搂入怀中。他抬手为她拭泪,只觉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放心,只要你不愿留在这里,我定会带你离开!”

在秦仲所在的院中逗留了一会儿,顾连城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开。因姜云霄称有私事要与秦仲商量,顾连城拗她不过,也只得独自悻悻而回。

她一个人在前院的园子晃悠良久,直觉得腹中饥饿,这才记起今晨并未用早膳。抬头瞧着天边的日头,暗想着等不及与午膳并用,便加快了脚底地步伐,匆匆往她所居的客房走去。

她一只脚才刚踏进院门,便见平常在跟前伺候的丫鬟心急火燎地迎了上来:“公子,您这是去哪儿了,王妃一早便前来拜访,如今正在殿中等候呢!”

“王妃?哪个王妃?”顾连城一时反应不及,不由脱口而问。

“自然是府上的敬王妃!”

“噢,原来是她呀!你且先去回话,本公子随后便到!”顾连城暗想着今日兴许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才刚出月子没几日的郑锦瑟贸然来访,她身为敬王侧妃,不好好在后院待着,竟然主动现身于前院客房会客,这未免有些于礼不符吧?她心下狐疑,又不宜让那位娇弱的王妃多等,只得整了整衣袍硬着头皮入了殿。

顾连城入了殿,一抬首便撞入一双带笑的潋滟双眸。她顿时愣在原地,昔日柔美明澈的瞳眸如今染了盈盈笑意,只是眼底却闪过一丝令人不易觉察的森寒。她的心莫名一寒,佯装的笑意便僵在了嘴角。

“本宫早闻公子大名,近日又听闻公子在府中做客,左右思量之下,便慕名前来拜访,还请公子原谅本宫的冒昧!”顾连城思量间,郑锦瑟早已走近身前,朝他盈盈拜下。

顾连城悄然打量着她,见她面色粉润,肤若凝脂,想来是月地里养得好,竟丝毫不觉病弱憔悴。她一头青丝绾成个元宝髻,一只凤钗分作三股衔珠而下,行动间,珠玉摇曳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那累累珠玉垂于额前,更衬得她气质高华、雍容典雅,可见她此番前来,没少费心思装扮。

“原先早听闻敬王妃乃是这京中第一美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顾连城抬手虚扶了一下,随后抬手朝她一礼,宽大的袍袖垂于身前,那身段礼数,自不输于京中有名的儒生雅士。

郑锦瑟悄然打量着面前的人,瞧他虽着一身寻常的青衫,举手投足间却是透着不凡的气质。难怪这府上的丫头们私底下嚼舌根,都夸这连城公子俊逸不凡,暂不提她的容貌,只是这一身高华气度,便足以抵过无数明丽绝艳的女子。她越瞧越觉着自惭形秽,心里头竟涌上一股浓浓的妒意,暗想着这世间的好怎么竟被这顾连城一人占了去?

“不介意的话,还请王妃入座!”顾连城见她立于原地,眼光流转不定,心知是来者不善,只好面带笑容地抬手指着上首的红木椅说道。

郑锦瑟听她这么一说,顿觉面上发热,暗想着方才她有些失态,心里难免觉得急躁。原本她想着以气质压人,没料到她精心的妆容却敌不过她素面布衣。况且见她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更让她觉得自愧不如,就算是她自小仰仗的胞姐郑锦绣,到了这顾连城面前,只怕也会黯然失色。

第一百零四章交锋

见她优雅地落了座,顾连城这才撩袍而坐,接过侍女递上的茶,轻抿了一口,这才抬眼去看郑锦瑟。往日她曾无比嫉妒这位被齐澈捧在手心里的柔弱貌美女子,而今见了她,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有关她假孕一事,她也听姜云霄说了,以前她只道这郑锦瑟是位单纯娇弱的女子,却没料到她竟有如此心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想来这事齐澈尚被蒙在鼓中,被她耍得团团转而不知。如今她还真有些同情他,在朝中再是如何威风,却被自己心爱的女子玩弄于玩意儿股掌之中,真是可悲可叹!

郑锦瑟不慌不忙地啜着杯中的茶,坐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早闻公子喜爱制作一些机巧,听人说公子制成的人偶就如同真人一般。本宫私底下想着,这些木制的人怎么就能像活人一般活动自如甚至是能言能语呢?后来也听有些人说了,千机门都是些机巧之术,像能说会道的人偶,也只是个谣传。若这世上真能制出像真人一般的人偶,那公子岂不是神仙?先前我曾听人说,北漠那块儿,并非神仙的居所,相反的,是一些妖物聚集之地!”

她这番话说得尖酸恶毒,顾连城听了倒也毫不在意,她只是点头一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对于天下诸事,众生皆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不过敬王妃的眼光,是太过独到了!”

郑锦瑟见她并未发作,心里头有些失望,显然,她是低估了她的器量。她心头有些急躁,今日上门本想给她个下马威,可这顾连城偏偏不吃她这一套。她方才那番言语,好似是铁拳打在了棉花上,竟一点儿也使不上劲,真是白费了她一番口舌。

“听闻王爷近来很是迷恋公子,据我所知,这府上的一些不懂事的丫头们对公子也是芳心暗许。试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将这些人迷得神魂颠倒?想那天界神仙是不会愚弄平凡众生的吧?”

郑锦瑟按捺不住内心的急躁,言语较之先前越发地直白露骨,她只是不相信眼前这样一位有才有貌的女子会是个凡人。一个凡人,再是倾国倾城,也不至于像她这般完美无瑕,这上天造物,总不至于将一切的美好都给了她一个人!她觉得只有魅惑人心的妖怪,才能变化成这般。这个念想,如她的救命稻草一般,让她觉得有了一些转机,如果这顾连城真的是妖,那么她只要揭穿她的真面目便可。

“哦,王妃莫非认为在下非人,而是妖了?若真是如此,王妃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顾连城觉得她虽然生得美貌无比,可是心眼儿太过狭隘。她有心逗弄她,于是起身拂了拂衣袍径直走到她跟前,俯头定定地望着她,眼角弯得如同月牙儿,笑得邪魅诡异:“娘娘可真是胆大,若我是妖,定然好奇长得如此貌美的人儿的心肝是什么味道!”

她边说边伸出修长的手指,猛然向她面前一晃,直吓得郑锦瑟向后一缩,手中的茶盏也应声而落,顿时摔了个粉碎。

顾连城见她吓得花容失色,觉得有趣极了,正欲扑过身去吓她,却见她起身提起裙裾慌忙而逃。

“阿澈……你,你要为我做主啊!”郑锦瑟瞥见殿门边立着的伟岸挺拔的身影,忙惊叫着奔了过去,她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呜咽着说道:“他……他竟要吃我的心肝!他……他不是人!”

“是啊,我想吃她想了好久了,瞧她长得细皮嫩肉、水灵娇柔的样子,味道定然不错!”顾连城瞧她那副做作的模样,心里头越发的厌恶,索性站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她大言不惭地说道。

齐澈不着痕迹地推开郑锦瑟,又忍不住瞟了一眼得意扬扬的顾连城,只得蹙眉向锦瑟解释道:“公子天性爱玩爱闹,常常以逗弄别人取乐,你可别着了他的道!”

郑锦瑟见他的目光全落在了顾连城的身上,只觉得心头酸涩难忍。她不懂齐澈为什么待她如此淡漠,心头更加笃定这顾连城是个蛊惑人心的妖精。她紧紧地揪着齐澈的袍袖,很是惊惧地说:“你听听,她都亲口承认了,她不是个人!”

“锦瑟,你才刚出月,身体尚虚,还是回殿中好好养着!”齐澈懒得跟她多说,转头瞪着侍立在门边的晴晚道,“还不快扶王妃回房休息?”

晴晚看着有些疯癫的郑锦瑟,觉得有些为难,上次挨了她一巴掌,这几日脸上红印才褪,如今她可不想再招惹她。

“阿澈……你要相信我,她不是人,她是个妖精,切莫要上了她的当!”郑锦瑟一把推开上前的晴晚,冲上去要扯了齐澈的衣衫,却被他轻巧避过。此时,有两名健妇上前,轻巧地将她架出了院子。

“啧啧,真是可怜呐!果真是人心易变,想当初,你不也把她当成至宝一般捧在手心?而如今却如此待她,真真是薄情寡义!”顾连城走到门边,听着越来越远的女子哭喊声,忍不住挖苦立于身旁的齐澈。

齐澈瞪了她一眼,轻叹了声说:“你也不是一样?抛下我投向了秦仲的怀抱!”

“哼,可别拿我与你这种人相提并论!”顾连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敬道。

“你……你们打算何时启程?”齐澈不愿再与她拌嘴,便换了副肃然的面容问。

“我瞧着师兄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大概五日后便可离京。先前你可是说好了,要派人护送我们出京,可要说话算话!”

“嗯,本王自会信守承诺!”他见她面上并无留恋之色,可见她对他真的是断了情,如今即使他有千般不舍,只怕也不得不放手了。

第一百零五章筹谋

郑锦瑟自打假孕以来,内心便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加之计划失败,她脆弱的心房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本就一直萎靡不振。如今又闻齐澈另娶新妃,还是位不男不女的擅长妖术的姜国公主,更令她心头积郁难抒。那日被人架回鸣鸾殿后,她便一直念叨着顾连城是个妖精。这一日清晨,她再也按捺不住,趁着齐澈上朝之际,也不命人前去宫中通报,便自作主张地乘了软轿入宫。

如今她只能将心中的委屈苦楚说与她的胞姐郑锦绣听。只道是人心易变,可是齐澈的心也变得太过迅速,在她生产之前还柔情蜜意地将她捧在了手心里,然而才没过几日,便眉飞色舞地跟她说要迎娶别的女子,这教她如何能够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想来定是顾连城施了什么妖术,才令他鬼迷心窍,才会待她如此凉薄。

自打郑锦绣那日命人放出了口风,便一直等着她的妹妹前来,果然不出她所料,这日一大早便见她红着眼睛入了宫来。一入殿门,也顾不得寒暄,便拉着她进了内室。她哭哭啼啼地将齐澈变心的事情说了,连带着连顾连城是妖精这话也毫不顾忌地说出了口。

郑锦绣那日也只是远远地看过女扮男装的顾连城,当时瞧见他的身姿时,她也是心旌一荡,不可否认,男装的她的确是位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在这深宫待得久了,她自不会信那些妖魔鬼怪,只是被郑锦瑟这么一提,她不由计上心来。

“瞧这敬王爷竟惹得妹妹如此伤心,当年他接你回京的时候,不晓得此举惹得多少京中闺秀眼红心伤呢!当时妹妹可是不知,坊下也曾有传言,这京中不知多少女子艳羡妹妹的好福气。谁道是如今冒出个姜国长公主来,不仅美如天仙,而且还身怀绝艺,妹妹再是绝艳,确也比不得才貌双全的她来。今天我倒是实话说了,那顾连城,确实非同寻常,你说她是妖所变,倒也不算是虚言!”

郑锦绣俯下身子,抬手轻拍着她放于膝上的手,明丽的眼眸中含着笑,带着怨,又不乏几分挑衅。这突然冒出的姜国公主,对她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威胁,若是可以,她很想寻个机会除掉她!

“姐姐也觉得她是个妖精?”郑锦瑟闻言,心头顿时一喜,如今总算是有人信她的话了。

“妹妹恨吗?”郑锦绣微微点头,忽而阴鸷一笑,问道,“是恨齐澈,还是恨顾连城?抑或是两者都恨?”

“恨……我恨齐澈太过薄情,也恨顾连城那个妖精!”说完,郑锦瑟死死地咬住下唇,微垂的眼睫微动,顷刻眼角竟滚落串串晶莹泪珠。她是恨他们,恨到了无以加复的地步!

郑锦绣见她这般,不由握上了她的手,语意越发的轻柔魅惑:“到底是怎么个恨法?”

郑锦瑟抬头望了望她,眼神无助迷离,她凝望着这位胞姐柔和美艳的面庞,泪珠簌簌而落:“我……我不知道……有时候,我倒宁愿一闭眼便再也不要醒来……”

“真是个傻丫头!”郑锦绣伸手朝她头上一敲,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又何必想不开?这样岂不是称了别人的意?到时候齐澈与顾连城双宿双栖,你却成了地府一抹幽魂,说起来,你这也太过大方了吧?”

“那要我如何?那顾连城不知是人是妖,若是我与她闹将起来,只怕连骨头都不剩!”郑锦瑟一想起顾连城那似笑非笑的脸,不由寒毛直竖。

不知何时,郑锦绣的手中多了个纸包,她将那纸包放在了她这位胞妹的手心:“好妹妹,姐姐不忍你伤心难过,更不愿你被人欺负,这包药你好生收着,寻个好时机放入那小妖精的饭食中,保准她现原形!”

郑锦瑟闻言,不由手上一抖,差点将那包药抖落在地。

“姐姐这……这是何意?”她心中一片雪亮,只是不敢相信郑锦绣早已为她计划好了。

“自然是为妹妹除妖了,若是你不愿,那便将这药扔了吧!”郑锦绣挑了挑眉,避重就轻地答道,“你且放宽心,这药无色无味,加入饭食中服用后须得半个时辰才会发作,况且她居于前院客房,就算出了事,也与你无关。”

“可是……可是我还是……怕!”郑锦瑟听后,仍是轻咬下唇,身子也微微地颤抖着。

“怕什么?怕东窗事发,齐澈跟你翻脸不成?”郑锦绣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便凑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妹妹想得倒也没错,只是有件事不知你想没想过?就算是没有顾连城,可往后仍会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到时候,妹妹再是神通,也未必能管得住他的心!”

她这番话说得不轻不重,却恰恰点到了郑锦瑟的死穴。想当初,她若不是患得患失,也不至于为了拴住他的心而谎称有孕。她挖空心思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全都是为了拴住他的心。

“可是他若要变心,我也没什么法子,更何况现今连寻常的殷实人家也有个三妻四妾的,更何况他堂堂王爷了!”想起齐澈那日冷淡的态度,郑锦瑟只觉得灰心失望,事到如今,她还能怎样?

“看来妹妹是认命了?”郑锦绣见她茫然无措的可怜样,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这个看似无能的妹妹,不知有多重的心机,自小但凡遇到难事便来向她求助。若是她出了歪招,最终露了馅,她只需委屈地撇嘴一哭,只消说声是姐姐教的,便可逃过责罚。

如今若不是急于借机除掉她心头之患,她才不会多此一举,尽让她这妹妹落好。想着到头来究意是谁利用了谁,还未可知呢!

“可是……不认命又能怎样?我又不是神仙,也不会魅惑人心的妖术,自不能让他只爱我一人。”

“若是妹妹想的话,也并非没有办法!”郑锦绣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言语间,她笑得妩媚动人,涂满丹蔻的指尖突然多出一只精致的瓷瓶。

第一百零六章祸事

辞别了郑锦绣后,她面色神色仓皇地出了宫门。她上了软轿,随手放下了轿帘,蜷缩于轿中阴暗处。随着软轿晃晃悠悠地转过宫门,她才由怀中掏出那个精致的瓷瓶。她怔怔地凝视着手中之物,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已紧张得面色发白,往日嫣红诱人的双唇也没了血色。

“妹妹要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地位,回去后你可要好生斟酌了!”

方才在宫中,郑锦绣又将这瓶令人痴傻的药交到了她的手中,说是让齐澈饮下后此生便只爱她一人,不过日后他再无往日的睿智与神勇,跟一般的傻子无异。郑锦瑟回想着她当时所说的话,只觉心中矛盾至极。她爱着的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风姿神秀的三皇子齐澈,是那个将她从泥沼一般的漳国王宫迎回的睿智深情的敬王爷,是那个一直将她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的夫君。日后若是他成了个傻子,她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他吗?

郑锦瑟捏紧了手中的微凉的瓷瓶,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脑海中又闪现如她胞姐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

“若是妹妹舍不得,那就日后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府中妻妾成群,若是那些个妻妾为他诞下了子嗣,想必那王府中再没了妹妹的立足之地。然而他喝了那药虽然变成了傻子,可他一心爱着的唯有妹妹一人,与其大方地成全别人,倒不如多替自个儿考虑考虑,孰轻孰重,想必妹妹自有明断!”

当时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郑锦绣递过来的瓷瓶时,郑锦绣趁热打铁地说了这么一番话。这话听起来虽是尖酸恶毒,却偏偏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倒是不想让齐澈变傻子,只是郑锦绣说了,就算没了顾连城,往后还会有更为年轻貌美的女子,她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了一世,倒不如索性采用个一劳永逸地法子。

轿子行到了府门口,随行的晴晚隔着轿帘唤了数声也不见轿内的郑锦瑟有所回应。她心内生疑,忙上前掀起了轿帘,但见这位娘娘正端坐于轿内,这才放下心来。她上前扶她下轿,却被她一把推了开来:“你先回殿中去吧,本宫想去园子里走走!”

现今晴晚有些怵她,听后也不敢多言,忙顺从地由旁边的小门入了府。

郑锦瑟独自一人踏入了府门,怔忡之际,忽而撞上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竟绊在了门槛上。好在那人眼疾手快,忙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袍,轻巧一带,便让她站稳了身形。

“请王妃恕罪,方才是微臣太过莽撞,差点儿冲撞了王妃!”一道清悦的女音响起,听到郑锦瑟的耳中却如炸雷一般。

她抬眼瞧了瞧扶住了她的人,一双乌眸忽而蒙上浓郁的怨怼,她忙攥紧了手中瓷瓶,这才假笑道:“方才是我一时失神,并未瞧见你走来!”

姜云霄见她已站定,便忙松开攥她衣袍的手。她悄然打量着面前这位敬王侧妃,天生的灵敏令她觉察出她的异样,况且她一直对这位看似柔弱无害,实则心机深沉的女子保持戒备。

“王妃没事便好,若是摔着哪里便是微臣的罪过了!”她恭敬地朝着郑锦瑟施了礼,这才躬身而退。只眨眼功夫,她的手中便多了一只褐色的蟋蟀虫儿。

翌日傍晚,因劝说无效只得无奈同意顾连城随秦仲回北漠的姜云霄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肴,说是要给他们师兄妹二人践行。顾连城所居的客房偏厅摆了满满一桌酒菜,王府中小厨房的人也殷勤送了几道拿手小菜。其中有顾连城爱吃的爆炒鱼片,鲜嫩的黑鱼剔除了剌,上好的刀工片成薄片,待油烧得滚热,便将配料下锅翻炒,待半熟时放入鱼片,翻炒片刻便可出锅。小厨的师傅手艺绝妙,炒出来的鱼片爽滑可口,乃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未等秦仲坐定,顾连城便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片,正要放入口中,却被姜云霄一掌拍落:“瞧你说得信誓旦旦,我看指不定日后没了这些好菜伺候着,你又念想着这里的好来!”

顾连城瞧着落于桌面的鱼片,心中有些心疼,便又要抬起筷子去夹盘中的鱼片,谁知姜云霄索性将小厨送来的那些菜全放到了一边:“今日是云娘为你们践行,与这王府无关,难道你是嫌我的手艺不好?”

“哪里哪里,云娘的手艺上佳,那厨房师傅的手艺还不及你一半!”顾连城见她拧眉嗔怪,忙换了副笑脸假意夸赞。如今姜云霄遂了她的意,也答应从中调解姜国长公主毁婚之事,她自然要讨好奉承。

姜云霄利落地将小厨送来的那些菜放入食盒拿到了门外,随后便面带笑容地走到桌前落了座。席间,这千机门派的三人饮酒吃菜,谈笑风生,倒是难得地融洽。

饭罢,顾连城已喝得微醺,与秦仲、姜云霄二人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后便觉倦意上涌,于是便早早地洗漱睡了。到了夜半,酣梦深沉的她忽而被一阵怪异的叫声惊醒。她缩于被中侧耳倾听,只觉窗外那声音如同同婴儿哭声,又似是猫儿叫春,这诡异的声音令她心头发慌,忙攥紧被衾,将其覆于头顶。片刻功夫,那声音戛然而止,她大胆地由被中探出头,坐起身屏气凝神地听着,但听四周一片静谧,这才略略安心。

下半夜,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在床上翻来覆去竟也没睡着,直到了天边晨曦微现,这才有了睡意。可没等她眯瞪一会儿,便被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吵醒,直吓得她披衣而起,胡乱地套上鞋便循声冲出门去。

她一踏出殿门,便见端了水前来伺候的丫鬟早将那鎏金面盆摔落在地,而她则抱着殿门边的朱漆楹柱惊叫连连:“猫……猫……死了……”

顾连城顺着她颤抖的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窗檐下的碧竹丛中躺着一只白猫,碧色双眸圆睁,好似要跳脱眼眶一般,一道殷红挂在嘴边,映着它身上雪白的毛皮,更显得狰狞恐怖。

她向来忌惮血腥,眼瞧着这怵目惊心的尸体,直吓得心惊肉跳。她忙将眼光由这只惨死的白猫身上移开,恰巧落在了门边被打翻的食盒之上。昨晚被整齐地放于食盒中的菜肴已然被搅得杂乱,盘中甜品中还残留着猫的脚爪印!

第一百零七章真情

顾连城草草地梳洗了一番,连早饭也顾上不用,便收拾着准备往秦仲所在的院落去。如今突然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只怕是有人要对他们不利,算起来离他们出发还有两日,可现今她是一刻也不愿多待。

她着了一身碧青男装,带了一小包的行李便出了院门拐上了通往南院的青石板砌成的小道。一路上,她撞见府内下人惊慌失措地奔走着,刚要上前扯个人询问,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循声一望,竟见管家张诚领着几名衣着略显凌乱的太医匆忙而来。

“出什么事了?难道是你们王妃又病了?”顾连城忙伸手扯过由身旁经过的小厮悄声问道。

那小厮已然哭得双目通红,抽噎着说道:“是……是我们家王爷他……他不行了……”

顾连城闻言,不由一愣,她忙使劲地甩了甩头,眨了眨眼睛,这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说谁?什么不行了?”

“是我们家王爷,昨晚还好好的,今晨房内伺候的人见他久未起身准备早朝,便前去唤他,谁知他久久不应,掀开帐缦一瞧,发现他……他已经不省人事了……”那小厮被她紧紧地揪住衣襟,只得将事情原委说与她听。

惊愕万分的顾连城手下一松,便见那小厮匆忙跑开,方才疾步而过的太医们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眼中那天边的朝阳忽明忽暗,竟渐渐地打起转来。无数个火红的太阳在她眼前乱晃,须臾功夫,她便觉得头晕眼花,身子再也支撑不住,竟顺着院墙缓缓滑落。

“连城!”一道低沉的男音划破她耳中的轰鸣传入,这才令她恢复了神智。

秦仲听闻齐澈出了事,在房中犹豫了片刻,便忙出了院门来找顾连城,如今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暗想她已听闻了噩耗。

“你莫急,他贵为天朝王爷,想必是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得了急症,并非是药石无所医!”秦仲搀扶着她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包袱软语安慰道。

顾连城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不再头晕目眩,便仰起头咧开嘴朝他笑道:“兴许是他耍的小伎俩,他这人时常耍些手段,这一次又不知要搞出什么花样来!”

秦仲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心头涌上一丝痛意,忙拍了拍她的肩道:“待会儿太医诊完脉,我让云娘带你去瞧瞧,你先回房安心等着,左右现在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还会添乱!”

顾连城在房中等了半日,并未见有人前来通报齐澈的病情,到了近午日,却等来的是刑部的一从官员。因着顾连城身份特殊,一切事宜皆由姜云霄前来打点。她做事向来妥帖利落,就连秦仲的身份也被她轻巧地瞒了过去。

浑浑噩噩的顾连城被姜云娘推入房中,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正是姜国公主的繁冗装扮。一袭深青宫妆,层层裙裾曳地,头戴五凤朝阳冠,额前珠玉累累,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脖子。

“我们连儿还是女装明艳,艳而不俗,娇而不媚,这一身优雅尊贵气度,想必连宫中的上妃也媲之不及。”妆罢,姜云霄眯着眼瞧着面前的绝丽佳人,不由啧啧称赞。

“云娘,这是为何?”顾连城撑起脑袋望入她递上来的菱花铜镜,对于自己这副模样并不觉惊艳,左右都是那一张脸。她心中所想的是,既然连刑部都来人查案,想必齐澈的状况必然不佳,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上午,她脑中混沌一片,唯一清晰的便是与他相处时的情形,无论美好与否,皆在她脑中不停地闪现。

姜云霄见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不由重重一叹,这才解释道:“按理说如今也不该让你以这般身份见他们,只是事态紧急,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倘若让你以刚才那副模样见这刑部的人,只怕你与秦仲皆要被请入牢中。”

“到底是云娘考虑得周全,只是……他应该会没事吧?”

比起顾连城,姜云霄倒显得镇定许多,她握上她的手,将她拉至身后的椅上坐了,这才低声说道:“连儿,你跟云娘说实话,你心里头是不是仍念着他?”

顾连城闻言,不由一愣,她下意识地轻咬下唇嗫嚅道:“我与他相识一场,虽再无往日情分,但也存着朋友之谊。如今他得了重病,我怎会无动于衷?”

“罢了,有些事情,你心里头比谁都明白,待会儿我打发了刑部的人,便领你去瞧瞧他……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姜云霄又是重重一叹,话到最后,竟低微无声。

顾连城见她抬袖轻拭着眼角,心里头冷意上涌,顿觉周身冰凉,胸腔里的那颗心怦怦地跳着。她觉得一股绞痛沿着腹腔上涌,五脏六腑仿佛被什么翻搅,酸意携着冰寒涌至喉头,她忙弯腰掩口,却止不住吐出些酸水来。

姜云霄见她痛楚的模样,心内不由一痛,忙上前扶住她:“连儿,你这又是何苦?!”

第一百零八章忧心

刑部的人走后,府内顿时清净下来,顾连城嫌那一身装扮繁冗累人,便换回了清晨所穿的男装。这一年多来,她已习惯了男装的方便自如,乍一着女装,反倒有些不适应。

直至傍晚,她仍是滴水未进,只是呆呆地坐于窗边,面上却无半丝表情。姜云霄见她魔怔了一般,便悄然与管家张诚相商,这才得以领着顾连城前去见齐澈一面。

一路上,顾连城紧张得手直发抖,才刚出所居的院落,她便不停地问着齐澈的病情。她总觉得齐澈的病暗含蹊跷,还有昨夜那只被毒死的白猫,两件事情凑到一块儿,倒像是人为。只是到底是谁?不仅想要她的命,还想置堂堂天朝王爷于死地?

“云娘,有件事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穿过了一道垂花拱门,顾连城见除了姜云霄外便无他人,于是开口说道。

挑着宫灯走在前头的姜云霄听出她话中深意,忙转过身悄声问道:“连儿,你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顾连城听她接话,这才快步走近她,一双瞳眸紧盯着她沉声说道:“云娘,我想定是你先发现了什么,所以小厨送过来的菜全被你丢在了门外……”

“连儿,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为好!”她话未说完,便被姜云霄打断。

顾连城心里头更加笃定她的揣测,仍旧不依不饶地说道:“云娘,可知齐澈的病与此事有关?既然你已察觉有人对我不利,那也必定能料到齐澈会被人所害吧?”

姜云霄只觉得可笑,她索性挑起手中的水墨宫灯往连城面上照了照,这才接口道:“他乃这王府主子,我自不会算到他会被人所害。就算聪明如你,也不会想到有人会闹这么一出吧?”

顾连城明白她话中深意,原本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现在却被她的回答生生浇熄。她原想着云娘既然能救她,势必不会对他见死不救,可谁知,凡人都没有料事如神的本领。

到了齐澈的寝殿门口,顾连城觉得肋下的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口,她心底里害怕,一只手紧紧攥着姜云霄的衣袖,死死站定,再也不肯迈出一步。

“连儿!”姜云霄吹熄手中的宫灯说道,“进去瞧瞧他吧,先前太医来瞧了,却都是束手无策。我听闻今晨他虽不省人事,可仍是有气息,待到刑部的人走后,那帮太医又诊了脉,说是状况越发不好……”

她话音未落,顾连城竟觉面上冰冷一片,抬手一抹,竟然全是水。她伸手狠狠地抹着眼角,却总也止不住汩汩而出的眼泪。姜云霄听她喃喃说怕,她知她怕什么,却也不安慰,伸手一推,便将她推入了殿门。

她一个踉跄跌入殿中,立在原地半晌,周围一片死寂。秋日的凉风随着洞开的殿门而入,令她不由打了个寒战。这殿内的寂静令她止不住胡思乱想,满眼的幽暗之色,仿佛地府蔓延而上的阴冷之气,死死地缠住她的周身,好似要将她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抬起颤抖的手挑开门帘进了房内,她一眼便瞧见床上躺着的齐澈。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好似是没了气息。

“齐澈!”缓缓走到床边,她轻唤了他一声。见他仍是纹丝不动地躺着,便将手伸到他鼻尖,心头有一些庆幸。虽然气若游丝,但总算是活着,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她寻了个脚踏摆于床边坐了,小心翼翼地为他掖了被角,偏巧触上了他放于身侧的手,带着异乎寻常的凉意。强忍着眼中的酸涩,她捂上他的手,低低地说了句:“只要你醒来,我便留下!”

一日,两日,齐澈并没有因她这句承诺醒来,他仍是沉沉地睡着,用太医的话说,只怕是毒已侵入内腑,药石无所医了。刑部这两日也跑得殷勤,皇帝下了死令,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许是姜云霄打点得当,刑部那些人只当是待嫁的姜国公主惦念敬王病情,这两日衣不解带地在跟前照料,并未曾前来叨扰问讯。

这两日内,府中的人几乎被传讯个遍,就连抱病在床的侧妃郑锦瑟也未能幸免。因念着她是敬王府上唯一一位姬妾,刑部的主事倒还恭敬。只是见她一言不发,不停地抹眼泪,令人心生烦躁,暗想着这样一个柔弱女子自不会心生歹意,只是劝慰了几句便算了事。

齐澈身中剧毒之事并不在郑锦瑟的计划之内,原先她听了郑锦绣的主意,只想着日后齐澈变得痴傻,她便可守着他安心度日了,可谁知她那位胞姐却生了害人之心,给她的竟是害人性命的毒药。宫里的争斗她自然明白,只是她想不明白这郑锦绣为何要加害齐澈?在小事上,她虽然存了些心眼儿,可是在朝政纷争上,她却始终看不清。

对于下毒这件事,她一时失手,没能毒死顾连城令她心存怨怼;然而却害得齐澈昏睡不醒,甚至快要丢了性命,她是又急又悔。暗想着若是真的如太医所说,他撑不了几日,那么她该怎么办?她觉得前方一片黑暗,路要怎么走下去,她很是踌躇担忧!

窝于殿中想了两日,郑锦瑟终于下定了决心去见一见她的胞姐。这府中后院有道通往府外的小门,素日里并无人去。今日傍晚,她便趁着府中混乱,便取了郑锦绣留给她的腰牌,换了副宫女的衣衫悄然出了王府。

第一百零九章蛇蝎

郑锦绣见着一副宫女打扮的胞妹时并不觉得意外,这两日她时刻关注着敬王府的动静。虽说那顾连城算躲过一劫,可是齐澈却是命悬一线,只要等他一死,那位身怀绝艺的姜国公主想必也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姜国去,这样一来,对她并无威胁。她只在乎目的达成,却不介意手段卑劣,况且有些人为了私利是心甘情愿被利用。

见她摒退了宫人,郑锦瑟这才开了口:“姐姐为何这般狠心?你那日给我的药,并非是为了帮我,只是想要齐澈的性命吧?如今他危在旦夕,想必是撑不了多久便……姐姐这样做,岂不是害我日后没了着落?”

如今一身普通宫装的郑锦瑟再没了往日雍容明丽,她只是随意地绾了个髻,几绺发丝散落于两鬓,透着些微的狼狈。

郑锦绣手捧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缓缓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亲妹妹,微眯着凤眸中透着几丝不耐,又藏着些许得意:“我瞧着天色不早了,况且敬王府又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妹妹竟还有闲心前来找我这兴师问罪?”

见了她这副倨傲的模样,本就心急如焚的郑锦瑟再也忍不住心内的愤怒与委屈,冲着她厉声说道:“如今你目的达成,反倒害得我无枝可依,郑锦绣,你莫要太过分!”

“妹妹这话就说得不对了,那日是你前来求我给你拿主意,我见你左右为难,便替你想了两全其美之法。你自己想想,这齐澈成了傻子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无论他怎样,这敬王府的妃子只你一人,谁又能抢了去?他若是死了,你还是我郑锦绣的亲妹妹,也是当今皇子的姨娘,再是如何,你总是有枝可依。日后皇子登了基,自会念着你的好,到时候岂会亏待于你?”郑锦绣倒是丝毫不在意她的愠怒,放下茶盏,盯着右手镶金错玉的指套悠然说道。

她这番话一出,顿时让郑锦瑟闭了嘴,只见她垂首思忖了片刻,这才挑唇冷笑:“姐姐真是好手段,您这一招,真是狠绝,小心损了阴德,不得好报!”

“一人做事一人当,本宫自会等着上天报应。只是往后待我成了太后,倒要看老天如何报应!”在这深宫许久,郑锦绣早已不信什么业报轮回,她所信仰的,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尊荣。

郑锦瑟见她说得自信满满,心里头便也不如当初那般愤慨。她暗想如今木已舟,若再此与她撕破了脸皮,对她也无益,只是如今刑部查得紧,就算她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世,况且那顾连城躲过了一劫,可惜了她养了多年的那只碧眼白猫。

“姐姐,求你再指点一二,我要如何才能躲过刑部那帮人的追查?”她扑通一声跪在了郑锦绣的面前,伸手抓住她华美宫装的下摆,一双美眸中泪光盈盈,叫人见了又怜又爱。

“罢了,敬王的事也是本宫有错在先,我既然毁了你的归处,必然不能再让你无依无靠。你只管回到王府去,刑部的事我自会替你解决。”郑锦绣见状,忙伸手将她扶起。

郑锦瑟见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心知她心中有所忌惮,顿时觉得紧绷的心弦松了松。她在她身侧的椅上坐下,满面堆笑,却颇具深意地说道:“姐姐说的是,你我毕竟是亲姐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往后妹妹还指望姐姐多加提携!”

她将那句“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咬得极重,郑锦绣也不是傻子,这半含威胁的话语她自然听得出来。她心头又气又恨,却只能堆起满面笑容说道:“妹妹放心,姐姐我与大皇子必会铭记妹妹今日的功劳!”

郑锦瑟兴师问罪未成,却也求得了下半生的安稳,这让她稍微宽了宽心。想起命悬一线的齐澈,她只觉心头五味杂陈。她一直死心塌地地爱着他,可最后却换来他的背叛,况且她下药只是想重获他的宠爱,谁知却误打误撞害了他的性命,这些,应当怪不得她吧?

待郑锦瑟离开后,郑锦绣一双杏眸微眯,唇边竟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只见她轻轻击掌,便见室内的屏风后头款款走出位宫装女子来,她便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兰儿。

“娘娘有何吩咐?”兰儿接到她递过的眼风,忙上前悄声问道。

“方才敬王府的那一位,想必是留不住了,就借今日这个机会解决了吧!”

兰儿闻言,不由面色大变,抬起手掩口望着她道:“娘娘,她……她可是您嫡亲的妹妹呀!”

“哼,嫡亲的妹妹,说得倒是好听。方才她说得确实好听,若是回府后遇上什么变故,只她第一个攀咬的人便是我这个胞姐。你别忘了,从小她凭着那副娇弱的模样,博得了父母亲多少宠爱,每每犯了错便将脏水泼到别人身上,她跟前伺候的那些下人,可没少替她背黑锅!”郑锦绣冷冷一笑,幽深的瞳眸泛着浓厚的冷意,她这位好妹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第一百一十章斡旋

齐澈醒来的时候并不知自己已睡了三日有余,久睡刚醒,他尚觉头脑昏沉,只觉右手被人紧紧地握着。他吃力地转过头去瞧,竟见床边伏着一个人,呼吸清浅,睡得正熟。起初,他以为这是在梦中,不由使劲地眨了眨眼,定睛再看,仍见那人伏在床边,脸面朝下,那一身装束却再熟悉不过。

他心内又惊又喜,却不知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左手抚额想了片刻,始终是不得要领。那日他用了晚膳后便觉困乏难当,后来和衣躺下,这一睡,竟不知睡了多久。自打连城闹着要离京以来,他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想必这一次便把前面的全补上了。

这三日来,顾连城一直衣不解带地在跟前照料,往日对他的那些怨怼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或许她未曾觉察,自齐澈出事以来,她这一颗心全放在了他身上,就好似这世间,唯他一人。就连这梦中,她也是与他相伴,不过梦见的都是他各种各样的死相。苍白的面容突然变成了骷髅,还张着嘴跟她说话;还梦见他满面是血,拉扯着她,央求她不要离开;诸如此类的梦境反复,每次都吓得她惊叫而醒。醒来时,她一头的冷汗,就连后背也被汗水浸湿,好在是她紧握着的手仍有暖气,再起身看时,见他睡得一脸平和,并未像太医说得那般每况愈下。

这日由梦中惊醒时,她又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手,直起身瞧他时,却不经意撞入一双幽深通透的眸子。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见他也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顿时喜上眉梢:“齐澈,你……你总算是活过来了……”

她咧开嘴笑着,眼泪却不争气地簌簌而落,滚烫的液体滑过她的面颊,是带着喜悦的灼热。

见她这般,齐澈心中有几分明了,他死死地握住她的手,唇边漾起一抹满足的笑容。他手下略一用力,将她拽至身侧,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替她拭泪。只是那泪越拭越多,竟如泉涌一般。

“连儿,你这是为我而哭?”他替她抹着泪,心里却是微暖,难得见她这真情至性的一面。他索性撑起身子,如珍似宝地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冒出的胡渣挠得她微痒。

顾连城伏在他怀中,再不像往日那么桀骜,齐澈能安然醒来,对她来说,就如同是上天的恩赐。先前她也曾想过这是否是他演的一出戏,然后这几日下来,她觉得他再是神通广大,也不至于拉着府内众人与朝中官员一起陪他演戏。她明白,皇帝再是不理政事,也不至于陪他荒唐到这地步。

“我睡了几日了?竟害你这般担心?”他轻抚着她因啜泣而微微志伏后背,贴于她耳边悄声问道。

顾连城仍旧埋首于他怀中,抬起一只手,朝他竖起了三根手指。

齐澈先是一惊,随后俯头想了想,便不再做声。依他缜密的心思,多少能猜出几分来,如今这王府中敢在暗地里动手脚的人,简直是屈指可数。

“刑部可是派了人来?”

“确是来了几次,就连宫里的皇上也是担心不已,下了死令要缉拿真凶,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顾连城挣脱了他的怀抱,抬袖抹干了脸上的泪。

齐澈狡狯一笑:“梦中听到了些动静,谁说了什么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连城见他笑成这般,不由得想起在他昏睡的这几日,她也曾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思及此,她不由得涨红了脸,声若蚊蚋地问:“哦?竟会如此?”

“嗯,听得最多的便是某人反复说了多遍的话!”他边说边趁连城不备,抬臂揽上她的腰,狠狠一带,便将她扯入怀中。

顾连城顾及他中毒刚醒,也不敢太过挣扎,只能由着他箍上腰肢。

他的唇迫不及待地落在她耳边,略微用力地一吮,令她不由浑身一颤,差点儿惊呼出声。

“连儿,你说过原谅我了,你也说过不随秦仲回北漠了,还说了你要嫁给我,这些话我都听了百来遍了,如今你不会反悔吧?俗话说得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总不会放着君子不做,去当那小人吧?”他紧搂着她,好似失而复得的珍宝,很是赖皮地在她耳边聒噪不止。

“你想得倒美!”顾连城羞得面颊发烫,忙一把将他推开。

齐澈随即捂着胸口一声痛呼,让本欲掀帘而出的她又折了回来,她往床边一坐,忙抬手扶住他担忧地问:“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你睡了这几日,也不曾用过药,这会儿突然醒来,定要叫太医过来瞧瞧!”

齐澈最终是拗不过顾连城,只得乖乖地躺下让那群诚惶诚恐的太医们轮流诊治。一轮脉号下来,个个都啧啧称奇,嘴里像抹了蜜一般说敬王爷吉人天相,身中奇毒竟不医而自愈。他们心里觉着奇怪,只是嘴上不敢说,左右这位王爷奇迹般地好了,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到回到宫中不必受罚,指不定还有赏,个个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了。

然后最为开心的便是齐澈,想他因祸得福,前些日子用尽各种手段都没能博得佳人欢心,如今这一病,倒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连城的原谅,怎能不让他心花怒放?洗漱后用了饭后,他也不更衣起床,索性装作一副病弱的模样,命人请了顾连城在跟前伺候着。

顾连城念在他病情才刚好转的分上,事事听从他的支使,到后来被他磨得失去了耐性,便将手中物什一摔,扭过身子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齐澈见她生气,便凑过去哄她,她伸手一甩,却没能甩开,反而被他死死拽住了胳膊,一个巧劲,便将她捞入怀中。他一个利落的翻身,将她死死压在了身下,俯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连城,嫁我吧!”浅尝辄止后,他侧身而躺,一只手支着脑袋,幽深的双眸带着笑意,死死地盯着她瞧。

“不嫁!”顾连城翻身向内而卧,爱理不理地回绝道。

“连城!”他厚着脸皮凑向她跟前,一只手揽上她的腰,略微用力,便将她拉至身前:“连城……连儿……”

他于她耳边轻唤,带着魅惑的幽微话语却令疲惫已极的顾连城昏昏欲睡,整整三日,忙着照料齐澈的她没能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齐澈赖皮地央求她许久,始终得不到她的回应,勾头一瞧,见她已然闭眸熟睡,呼吸轻浅,面容安宁,宛如婴儿一般。

他悄无声息地躺了下来,自身后拥她入怀,心里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

此时此刻,岁月静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无双

府中王妃郑锦瑟一夜未归,将那些在鸣鸾殿伺候的下人们吓了个够呛,踌躇了一个晚上后,晴晚一早悄悄托人向宫中打探,却始终得不到消息,后来终于绷不住,只得硬着头皮前去向齐澈禀报。

对于中毒之案,齐澈原本就有所怀疑,现下听了晴晚来报,不由微微蹙眉。他略一思忖,便带着管家张诚去了鸣鸾殿。因郑锦瑟是悄然从后院偏僻处的小门而出,叫了门子来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敬王府近日许是中了什么邪,先是王爷中毒,没几日又是王妃失踪,这两出戏连台唱,

倒是比什么都热闹。府内的下人因为近日的风波而人心惶惶,加之府中养的白猫暴毙而亡也传了开来,一个个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私下里纷纷求神拜佛。

齐澈心知此事与宫中的郑锦绣脱不了干系,只是一番打探下,并未发现这两日有郑锦瑟进出宫门的记录。就连远在庆州的郑府也派人去查探了,至今尚未得到消息。经过之前种种事情,他虽对郑锦瑟再无当初的好感,可她毕竟是他的妃子,再是如何,他也不能弃她于不顾。几番思量下,只得下令命各州县下了告示寻人。

正当敬王府闹得人仰马翻之时,伤已痊愈的秦仲也不辞而别,唯留下一个精致小匣,设了重重机关,就连顾连城也一时解不开来。对于他的离开,顾连城觉得懊恼羞愧,想来近日一心全扑在了齐澈身上,怠慢冷落了他,这才令他悄然而走。她虽然心底里爱着齐澈,可终究是觉得亏欠于他,她也想陪他一起重振千机门,毕竟当年他闹出那场乱子,也与她有关。

齐澈得到秦仲离京的消息,不由暗喜,如今秦仲不在,他便可高枕无忧了。可是听闻顾连城心情低落时,他又难免捏酸吃醋,便忙放下手中杂事,匆忙往前院客房探望。

挑了帘子入了室内,他难得见她一身女装打扮,剪裁合体的衣裙衬得她身姿曼妙,随意绾起的乌发间插了一枝碧玉簪子,零落的发丝垂于鬓间,瞧上去倒显得雍容典雅。

心事重重的顾连城倚于窗边,瞧着窗外那抹修竹出神,并未听见齐澈的轻唤,直到他由身后揽住了她,这才回过神来。

“比起男装,还是女装的你好看!”他揽住她的纤腰,俯头贴在她耳边轻语,温热的气流拂过她的耳边,说不出的暧昧迷离。

“女装哪及男装轻便,若不是因云娘情急之下向刑部的人道出了我的身份,我才不愿这副打扮!”她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衣着,很不情愿地嗔道。

齐澈一边细细地打量着她,一边贪婪地嗅着她发间馨香,心中很是满足。他的大掌紧紧地贴在她的腰腹,用力一扯,两具身躯便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既然你的身份已被公开,那么我们便按先前订下的婚姻成婚吧!”他轻吻着她小巧的耳垂,理直气壮地说道。

顾连城未曾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会说这样的话。如今郑锦瑟已失踪三日,他竟有心提起这事,真是令她大为意外。那个郑锦瑟,可是他心尖上的人!

“可是……”

“没有可是,如今你不嫁我,还能嫁谁?难道你还惦记着离你而去的师兄秦仲?”齐澈急急地打断了她,箍在她腰间的手倏然一紧,语意越发的幽微低沉。

“可是……我怕!”听他提及婚事,顾连城没来由地觉得恐慌,当年他狠心将拿她去换郑锦瑟时,他曾说过,就算不换回郑锦瑟,她与他之间,始终隔着一个她!

齐澈闻言,手下一松,双手抓住她瘦削的双肩,扳过她的身边急切地问:“怕?连儿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我……我怕我会是第一个古莲儿,第二个郑锦瑟!”她紧张得涨红了脸,憋了半天,终于将心中忧虑说了出来。

齐澈心头一滞,一时竟答不出话来。依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来她也有软弱的时候,原来她也有恐惧的时候,想她再怎么精明能干,也不过是名女子,自然少不得小女儿般的细腻心思。

他不由挑唇一笑,凑到她颊边吻了下去,辗转流连,竟凑向了她的双唇。谁知她将头一偏,那深情一吻便又落在了她的脸颊。

“不会的!因为你是顾连城,当年我负你在先,你再是怨恨刁难,不也是助我朝退敌?你心中再是委屈,性子再是倔强,不也是在我昏睡的时候细心照料?如此至情至性的你,天下无双!”他揽着她,回顾着过去种种,顿觉双眸酸涩难忍,须臾便蒙上一层水雾。

“倒是说得天花乱坠,去哄青楼里的那些姑娘兴许能派上用场!”顾连城心中微动,但仍嘴硬里嗔道。

“我对你真心一片,难道非要挖出来给你看才行?”他邪邪一笑,抓起她的手覆上他的胸膛。

他话音刚落,顾连城手中忽然多出一枚闪着寒光的短刃,她嬉笑着将那短刃递到他面前道:“那就挖吧,正好我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红是黑!”

齐澈竟不含糊,果断地放开她,一只手扯开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另一手握了那短刃便要刺下。

顾连城见状,直吓得心惊肉跳,慌忙踮起脚尖去扯他握了短刃的手:“别啊,让你挖你还真挖呀?你死了我嫁谁呀?”

她一时情急,竟然说出这话,这让她又羞又恼,忙抬手掩口,背过身不再看他。

对此,齐澈很是得意,扔下手中短刃,将她环在了怀中,不住地念叨着:“连儿,你这是答应嫁我了?可是你亲口所说,这下便不能再反悔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尾声

郑锦瑟失踪一案悬而未决之际,宫内的事态也突然发生了异变,昔日母凭子贵的郑锦绣忽然被殿中的侍女攀咬,说她包藏祸心,先是害得楚昭容小产,再后来便是忌惮位高权重的敬王爷,便意欲利用胞妹将其除去。

宫内向来是非繁多,若放在以前,这些大逆不道的说辞便可立即被处于杖刑。只是昔日柔弱的楚昭容竟挺身而出,保下了那名即将被处死的宫女。皇帝向来宠幸于她,便有意将此事查明。加之楚云数月来不曾露面,正是为了彻查郑氏姐妹的那些罪证,最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将那些证物收集了齐全。郑锦瑟假孕那件事,也有了一家三口为证,证人便是当晚她假装临盆时所买下的孩子父母。那男婴乃是一对年轻夫妇的头胎,因与郑锦瑟算定的临盆之期相同,便被郑锦绣身边的人强行买下,恰巧当时被楚云劫下,养在了京郊一处不起眼的庄子中。随后他又寻得了未及被郑锦绣灭口的那对夫妇,将他们接入了庄中。

他筹谋数月,为了就是要扳倒郑锦绣,为了她妹妹失去的孩子报仇。当时想这假孕一事并不能掀起什么风浪,于是便耐下心来伺机寻找郑锦绣的罪证。可谓是老天有眼,齐澈被郑锦瑟下毒之事偏巧被他撞破,之后才托了当年求顾连城为其易容送入宫中的那名女子演了出好戏,这事才终于闹将开来。

说来这事也真是凑巧,那日他为收集消息,在青楼喝完花酒才刚出门,便见一顶软轿急急地由他面前经过。当时他喝得微醺,只觉鼻尖掠过一股熟悉的清香,心中顿觉诧异。往日常在齐澈府上闲晃的他自然熟悉这香,除了那府中侧妃郑锦瑟,他还从未闻过这般香气。暗想着敬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乱子,齐澈危在旦夕,而这郑锦瑟这么晚还有心乘轿外出,实在是过于诡异。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软轿拦下,那两名轿夫竟然身负武功,可比不起出身于武学世家的楚云,须臾功夫,他便将那二人撂倒。当时他掀开了轿帘,发现了被人灌了剧毒的郑锦瑟。当时奄奄一息的她只来得及说了“郑锦绣”三个字便断了气。他本欲将她尸首带回王府中,转念想到此事过于复杂,若是贸然带着尸身去王府,只怕倒霉的人便是他了。此后他将顾锦瑟的尸身藏起,听闻齐澈转醒,便寻了个机会将那尸身抬出,谁知才没到两日,那尸身竟化作了一滩脓水!想那郑锦绣真是太过狠毒,这一次她不知打哪弄来什么剧毒,竟然能化了人的尸骨,这样毁尸灭迹的手法,真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楚云的心思果然没有白费,皇帝铁了心彻查了郑锦绣所犯下的那些罪刑,虽念及与她往日情分,却实在找不出留她活口的理由。到了最后,他终觉于心不忍,赐了条白绫,赏她一个全尸。而她亲身所出的皇子齐楚,因年纪尚小,自小在别殿由乳母抚养,由太傅所教,并未沾染到其母的恶习,一向聪明好学,便也不曾受到连累。

有关齐澈被下毒药之事,确实是真,然而他能醒来却非吉人天相,而是姜云霄私下使的小伎俩。前些日子她暗觉郑锦瑟有些反常,便将连城所制的蟋蟀丢到了她的居所,日夜监听。因此郑锦绣与她说的那些话,皆被她听入耳中。她本想早些拆穿,可想着倔强的连城一直不肯原谅齐澈,索性将计就计,这才由着郑锦瑟闹腾,随后便发生了那日下毒之事。不过齐澈饭食中的毒被她调了包,换成了北漠那片特制的“三日醉”,没想到顺利地试探出了连城的真心,对她来说,也算是美事一桩!

当所有的阴谋被揭于朗朗乾坤之下,惹得许多人为之唏嘘。有的叹郑锦绣心肠恶毒,也有人叹她可悲可怜,十足的贪欲毁了她原本奢华尊贵的生活。而那屈死的郑锦瑟,更是被人同情哀叹,放着原本的安分日子不过,偏偏要掺和其姐所设的局中,最后落得个惨死下场。当年红极一时的京城双姝,在死后又在茶馆酒楼掀起了一阵热潮。

然而这热潮很快便被敬王迎娶姜国公主的喜事倾盖,不到半月,整个京城的茶楼酒肆便谈论起有关姜国公主的传奇故事来。到了敬王迎娶顾连城的那一日,净土铺街,红毡铺地,各家百姓皆好奇地于街边观望。因朝廷出动了御林军开道,娶亲的队仗一路通行,偶有几声高亢的恭喜与祝愿,皆被兵士的低喝声压下。

这一日,京中百姓眼巴巴地瞧着那坠满璎珞的八抬大轿缓缓抬过,轿后所随的嫁妆车驾冗长不绝,就连京中王公贵胄嫁女时所谓的十里红妆也媲之不及。由此可见,姜王对于他这位从未谋面的胞姐确是敬慕,出手竟如此阔绰大方。

然而这场婚事的正主却并非想象那般满心欢喜,顾连城坐于轿中,被头上的凤冠压得直不起脖子,不由暗自腹诽。这嫁娶不过是你情我愿之事,非要弄出这么多礼数来,对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折磨。

到了掌灯时分,原应端坐于绯色帐幔重垂的喜床之上的新娘竟已兀自掀了盖头,取下凤冠,利落地取了垫于被褥下的干果等物后,很是自在地坐于窗边的书桌前摆弄着一个精致小匣。算起来她已被齐澈明媒正娶了两次,这一次虽然阵仗浩大,但对她来说,很是轻车熟路,因此那些繁荣礼仪统统被她抛之脑后,自在舒适为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连城仍在捯饬秦仲留下的小匣,解完了最后一道机关后,她轻舒了口气,心里头却觉得有些紧张。不知这秦仲临行前,到底是有什么话要交代,竟弄得如此神秘。

她伸手打开那小匣,竟见里面飞出一只七彩木鸟来,头上羽翎直竖,径自飞到了她的眼前,鸟喙开合间,耳边便传来了秦仲的声音:“师妹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倒真的要改改了,害我满心欢喜地企盼等候,最终却投向了别人的怀抱,真是让人灰心失望。不过我不会就此罢休,若是哪日他待你不好,我便前来将你接手!”

只听他话音落后,便发出一阵得意的朗笑,笑声渐落,那只木鸟绕着连城安盘旋了一圈后便翩然飞出了窗外。

连城被他这番话逗弄得哭笑不得,见那只木鸟悠然飞走,气得银牙一咬,索性掀了帘子就要去追,谁知却撞上了一堵肉墙。

她顺着那玄朱锦袍抬首一瞧,见是齐澈一脸青黑,面上那双幽黑透通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她瞧。

“今日乃是你我大喜之日,娘子这副打扮,是要去哪呀?”他板着面孔,勾唇一笑问道。

“我……我这是要出去赏月!”顾连城心虚地垂下脑袋,嘴上硬气地说道。

今日一身玄朱喜服的齐澈格外的俊逸出尘,他盯着她邪魅而笑:“娘子与其赏月,不如赏我这个玉树临风的夫君!”

他说罢,便将她拥入怀中,狠狠地咬上了她的耳垂,不及她惊叫出声,便被他覆上了双唇。

“方才秦仲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明日你用云娘的木鸟回他,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他抢走你的机会。日后他若敢踏上天朝国土,可要请他留心小命了!”一阵耳鬓厮磨后,他愤愤地附在连城耳边得意而倨傲地说道。

顾连城不及回应,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他拦腰抱起。他俯头在她颈上轻咬,挠得她微痒,让她不由缩了缩脖子。可就这顷刻功夫,她便被他抱至了喜床,只那么随手一弹,帐幔纷纷垂落,遮住了帐内的迷离暧昧。

这世间,有些相遇,便只是普通的相遇;而有些相逢,便注定了一世情缘。情之一字再深,却抵不过缘聚缘散,再多的怨恨纠缠,都逃不过缘分二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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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繁华事散逐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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