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低迷隐笑原非笑

第七卷 低迷隐笑原非笑

第七卷

低迷隐笑原非笑

第七十七章蛊虫

返京之路漫长,齐澈率了大军一路紧赶慢赶,足足用了两月才回到京城。一路上顾连城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逃脱,这令她很是不解。想她易容之术精妙无双,还有人偶秘术足以以假乱真,为何齐澈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往日是云娘,现今又是齐澈,她觉得如同中了邪一般,怎么也逃脱不了他们的掌控。

到了京中之后,齐澈未急急赶着回府,因为顾连城既挑剔京在驿馆不够整洁不够舒适,又死活不愿随齐澈回王府住下。齐澈派人四处搜寻,几番折腾下来,终于在碧衣巷寻到了一处上好的宅子让她暂住。

她才刚将行李放好,便嚷嚷着要拉他去天香阁寻欢作乐,还央他请了向导准备这些日子好好地逛一逛京城。齐澈有些受不了她这般折腾,尚惦记着府中快要临盆的郑锦瑟,只能找了个可靠的向导带着她四处玩乐。左右现在他体内有了“母蛊”,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够找着!

齐澈迫不及待地赶回王府,也不顾一路风尘仆仆,径直往郑锦瑟所在的鸣鸾殿赶去。那郑锦瑟早先便派人打探了齐澈的行踪,听闻他平安回到了王府,不由喜出望外,也不顾殿中下人叮嘱,急急地装扮一新,凭由两名丫鬟搀扶着迎到了正殿。

齐澈见她一身簇新装扮,如云的鬓发间珠钗琳琅,随着她的走动发出阵阵悦耳声响。她面色红润,较之往日丰腴许多,尤其是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令他本就激动的心情更为激越欢欣。

见她腆着肚子正欲施礼,齐澈忙上前扶住了她,也顾不得下人在场,伸头朝她颈间一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较之顾连城的桀骜,齐澈更爱郑锦瑟的温驯柔和,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内室,轻柔地吻着她秀美的面颊,一只手缓缓移向她隆起的腹部,却被她轻轻一挣闪了开来。

“这小家伙调皮得很,王爷若是动到它,它又要踢我了。”郑锦瑟斜倚于床头,抬起手轻轻地捂着高挺的腹部娇嗔道。

“这半年多来,害你受苦了!”齐澈轻揽着她肩,很是动情地说。

郑锦瑟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较往日消瘦许多,抬起手抚上他俊朗的面颊轻柔地说道:“能为阿澈你诞下子嗣,对我来说不知该有多么幸福。这半年多来,我日日夜夜盼着你回来,我想与你一起看着我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直到他出世。”她说着说着,便将头靠于他肩上,语意越发的柔和温存。

“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他偏过头,望着她精致的五官,忽而觉得这突出奇来的幸福令他如坠梦幻。

居于碧衣巷的顾连城回到京城后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天香阁,如今她香汤沐浴之后,换了身光鲜奢华的衣衫,撇下那一脸穷酸相的向导带着无情优哉游哉踏入了天香阁的大门。昔日常与她打情骂俏的那些姑娘见着了她,一个个忙上前大献殷勤,而她只是敷衍了几句后,直截了当地问起了云霄行踪。这阁中姑娘除了敏秀其余人等皆不知内情,顾连城随手甩了一锭银子后急急上了楼,盘问之下这才知晓云霄并未回到京中。她听后,显然异常失落,那日她不过是气极而言,谁知她竟当了真,就这么撇下她不知所踪。

闷闷不乐地出了天香阁,尚未走到热闹非凡的朱雀街,顾连城突然被人拉住衣袖,吓得她连声唤来无情。她见那人与无情厮打时并未带着凛冽杀意,便抱肩站于一旁细细打量,总觉着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附近的人忽见有人厮杀,一个个皆吓得四下逃窜,不过难免有些好事者围在一旁观看。不再熙攘拥挤的街道顿时敞亮宽阔了许多,顾连城在旁看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这才指着那人叫道:“阁下可是数月前返京的赵青?”

那人正与无情打得难分难解,根本无暇答话,后来好不容易得了空,这才连声答道:“正是在下,正是在下……”

连城摆摆手制止了无情,这才一脸不耐地答道:“早说不就得了,何必这般鬼鬼祟祟的?”

“可否请公子借一步说话?”顶着一副赵青面孔的楚云上前拉住她悄声说道。

二人回到了碧衣巷的宅子后,楚云迫不及待地让顾连城施针恢复他原本的面容。顾连城才刚收回银针,却听他腆着脸说道:“稍过几日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答不答应?”

“莫非又是为了你妹妹楚双璧?”顾连城连想都不用想便知是因他妹妹的事,但听她无奈一叹,说道:“你对你妹妹的感情,是否有些偏执了?既然她选择了皇宫内院的复杂生活,你这个做兄长的也早该有了心理准备。”

“公子所言极是,只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并非能像旁人那般冷眼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身陷危机。所以近来我想了个法子,寻个可靠的人扮作她身边的宫女暗中保护,这样一来,既能掩人耳目,又能保她无虞。如今宫中局势不明,若是贸然调换了宫中下人,只怕又要落下话柄!”楚云因道有求于她,也顾不得她倨傲不悦的神态,便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顾连城听完,一双乌亮水润的双眸轻转,忍不住挑唇笑道:“看在你们兄妹情深的分,这个忙我倒是可以,不过此前我有个小小的要求,我要你帮我查出云娘的下落!”

第七十八章艺人

楚云对齐澈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自打他回京悄然入宫打探之后,在朝堂上见了他,连打招呼都显得有些不自然了。先前楚双璧不慎小产,表面上查出是昭阳宫宫女所为,皇后自此便失了势,实际倒让是西宫的郑锦绣得了好处,前些日子楚双璧得病卧床,皇上很是频繁地宿于她的宫中。他本就对这位貌美心毒的贵妃娘娘抱有戒心,几番查探下来,竟被他发现了惊天的秘密。只是这秘密,他却不能对任何人言说,特别是对敬王齐澈。

下了朝后,皇帝独自召见了敬王齐澈,提及了怀身绝艺的连城公子,他很是好奇。虽说先前齐澈说他为人清高倨傲、淡泊名利,对于官场的纷争很是不屑,但他着实想亲眼见一见这位挫败漳国右相秦仲机关术的年轻公子。

齐澈对此却是左右推托,他并非不愿让皇帝见到顾连城,只是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免得节外生枝,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小心谨慎地敷衍了一番,便急急告退。

前日他请了太医为锦瑟把脉,说是腹中胎儿胎位不正,只怕是生产时会有些风险。偏巧这两日她时觉腹痛,今晨上朝前还见她痛得不能入眠,因此这几日来,他一直于府中悉心照料,也不曾得空去碧衣巷去见顾连城。不过他早已派人每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就连她在逛了几间酒楼茶肆,听了什么段子、小曲也一清二楚。他知她狡黠机灵,若不派人好生看着她,只怕她又要耍什么手段逃之夭夭。

这日顾连城闲着无聊,悄然避过齐澈所派之人的耳目,换了装、易了容到街上溜达。为免被人发觉,她连无情也未曾带在身边。她仍旧扮成个俏公子,一路上边走边瞧,将她平日爱吃的统统买了些打包带着。穿过了热闹非凡的朱雀街,她来到一向稍显冷的玉箸巷,竟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还不时地拍手叫好。

她素来喜欢新奇的东西,见着这么多人围观,想必定是有人耍什么新奇好玩的招术,立即紧了紧肩上的包袱,迅速地挤进了人群当中。无奈人群太过拥挤,她并不能瞧清里面的动静,只是影影绰绰看到场地中有穿着奇异服装的人身上挂了条水桶粗似的蟒蛇,顿时吓得她心惊肉跳。她躬着腰,透过人群的缝隙瞪大眼睛瞧着,见那蟒蛇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时不时还吐出粉红的信子,心内虽怕,但目光仍是死死地盯着瞧。

想当年她一路由北漠逃到京城,也曾见不过不少杂耍班子,可头一遭见着这耍蛇的,而且还是令人害怕的巨蟒。

众人围成了数圈观看,有些胆小的,忍不住用手遮了眼睛,悄悄地从指缝中看。待到那伙人中有人拿着竹编的小簸箕收钱时,顿时却原本熙攘的人群渐渐散去。顾连城向来把银钱当身外之物,如今见着能满足她好奇心的戏耍班子,自然会慷慨解囊。

她丢了一块碎银正转身要走,却见那收钱的人递过来一个纸包,很不流利地说这是回赠蛇药,可以解百毒、驱蚊蝇。顾连城半信半疑地拿着药包,又瞧了瞧他们奇异的装扮,脑中记起当年师父远游回来提起过的南疆居民,据说他们最擅制蛊,可以害人于无形,很是阴险毒辣。她倒是不想害人,只是想尽快摆脱齐澈的掌控,于是上前悄声问道:“不知你们有没有一种可以让人睡上十天半个月怎么也弄不醒的药?”

她这话很是直爽,那南疆人不由冷着脸打量了她一番,很是简短地答了一句:“没有!”

“那你们有没有一种香膏或者什么东西,让人抹了之后便可不泄露行踪的?”顾连城一心想要自由,眼见着人群散去,仍是不死心地跟在那人身后追问,很快便引来这戏班其他成员的注意。

“姑娘的意思可是无论你跑到哪里总会有人轻易地找到你?”她的言语立即引起了这戏班主的注意,他瞧了四周并无可疑之人,便上前问道。

顾连城闻言连连点关,过了半晌才见她惊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你怎么知道我……我并非男子?”

“自然是看出来的!”那身材矮胖、皮肤黝黑的班主说话间又将她打量一番,偶尔凑近说道:“并且我还看出姑娘与常人有所不同,也许这便是有人能轻易找到姑娘的原因……”

“我说方才去府上怎么没瞧见公子,原来是在这儿闲逛呐?”那人话未说完,顾连城突然被人拽住了胳膊,转头一瞧,竟是几日未曾现身的齐澈。

顾连城挤出一抹假笑敷衍道:“啊,原来是齐公子,多日未见,在下现今有事要忙,待我有空时自会登门造访!”

“在下找公子有急事相商,还请公子借一步说话!”齐澈犀利的眼风扫过戏班那几人,不由分说地扯了顾连城便走。

“喂,喂……过几日在下还会来捧各位的场!”顾连城拉扯不过,只得伸长了脖子冲那几人嚷嚷道。她虽然不知他们的底细,但从方才的谈话可以看出,这一群来自南疆的人并不简单。

第七十九章玉碎

顾连城近几日思来想去,总觉局势不对,自打云娘离开之后,她孤身一人随齐澈到了京城等待皇帝召见,可一连数日也仍未见有什么动静。不仅如此,她整日里被人监视,日子过得很不自在。今日被齐澈强行拉回深宅更令她愤慨,才刚到院内,便听她唤了声无情,随即那无情便与齐澈厮打起来。

“既然你不让我自在,那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只见她伸出五指往面上比画几下,顷刻间便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齐澈倒仍是气定神闲地与无情过招,很快便寻了个漏子绕到了他的后背,食指往他颈部一点,却被无情反身扭住了胳膊。

顾连城望着动弹不得的齐澈,“唰”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得意扬扬地摇着:“你真当本公子是个傻子?你能轻易放云娘离开,只怕是得了她什么好处吧?譬如说能够制服无情的一些机关?还是无论我怎么逃都逃不掉的法子?”

说完,她陡然变了脸色,缓缓走到他面前,以扇柄支着自己的下巴冷声而问:“莫非是王爷要学漳国老将汪延灭了我等身怀奇术的孽障?抑或是想效仿古人的‘鸟尽弓藏’之策?”

她离齐澈很近,近得可以让齐澈看清楚她面部的所有表情。憎恨、愤怒、悲伤以及失望,这几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点燃了她胸中怒火,燃得她连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也闪着冷熠之光。

“公子若是这么想,是否太过低估自己了?”齐澈凭由无情扭着他的胳膊,就那么别扭地站着凝望着她的眼眸说道。

“这么说来,本公子应该还有利用的价值喽?”顾连城厌恶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偏过头自嘲地笑着说。

“正如公子所想!”齐澈听见四周轻微的动静,脚下迅速一扫,巧妙地挣开了无情的束缚。不待无情上前,却见数十名戎装侍卫手持长矛将无情团团围了住。

顾连城瞟了旁边受困的无情一眼,随即唇边竟绽出了一抹讥讽的微笑,她扔掉手中折扇负手而立,凝望着离她几步之遥的齐澈。

夏末的凉风吹过她素白的衣袍,但见广袖与衣袂随风而舞,那绝世的风华令院中众人瞧得几乎痴了。

“想那世人所艳羡的才艺与我自身存在的价值不过全是在这一双略显粗糙的手上,如果没有了它们,或许我会重获自由吧?”她倨傲地笑着,手中忽而多了一枚寒光熠熠的短刃,趁着众人怔忡之际,双手紧紧握住了雪刃,顿时见殷红黏稠的鲜血淋漓而落,滴在了素色衣袍,好似冬雪中盛放的红梅,一簇簇、一团团,红得刺人眼目。

“连城,快住手!”

齐澈未料她竟会出此下策,忙要上前制止,却见她迅速地向后退几了几步,那一眸染了血色的双眸带着绝然的狠戾:“现在我没了利用的价值,是不是可以放我离开了?”

因她手中紧握着雪刃,想必已然伤了筋脉,齐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踉跄着出了垂花拱门往院外走去。

顾连城蹒跚走到门边,见无人追来,这才忍着令人目眩头晕的痛意拔出了深深切入肉中的利刃。若是往日她没学得这一身绝妙的技艺,也许她会与云娘过着平淡似水的祥和日子。

“连城,要不要与我一起回北漠?”她才刚踏入院门,便见眼前突然闪出一个白影,那人上前扶住了她,语意轻柔地问道。

她抬头定睛一瞧,竟见面前白衣宛然的男子生得如秦仲一般,凤眸薄唇,仍如当初那般绝丽潇洒。

“原来……是师兄啊,为何这么晚才来接我?”她紧咬双唇,极力地保持清醒,却见眼前人影晃动不止,随即听见沉闷的一声响后便没了意识。

这一日,原本僻静的碧衣巷嘈杂异常,军靴踏着青石板路的清脆声、布底皂靴踩在石板上的轻微闷响,还有精巧绣鞋踏过小道踩得干枯树枝的碎裂声。

天才刚擦黑,天边忽而涌上一层厚厚的浓云,随后不久便又狂风大作,须臾功夫便有闪电雷鸣伴着倾盆大雨而至。

齐澈立于室内,看着频繁被人挑开的湘竹帘子,心中懊悔不已,当初他也曾见着连城与云娘赌气以死相逼的那一幕,只是未料她今日故伎重演,狠狠地将了他一军。倘若白天能心平气和地跟她交流,也不至于让她误会自毁双手。若是连方才由宫中请来的太医都保不住她的双手,只怕他以死都不足以谢罪!

请来的两位太医足足忙了大半夜,直到了凌晨雨停才满头是汗地出了内室。好在他们来前带了宫中秘制的伤药,否则还不知要如何止住汩汩而出的鲜血。至于那双被利刃割伤的手,也不知能否恢复如初了。

齐澈命人重赏了这二位太医,又殷勤地遣了两顶软轿送他们回府,这时却见府上的管家张诚恭敬立于正厅门边。

“你去回了娘娘,就说本王政务缠事,无法回府!”他心知这张诚是奉了锦瑟之命前来寻探,不由紧皱了眉头上前低声吩咐道。

见那张诚领命而去,他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挑开湘竹帘子进了内室。

顾连城浑浑噩噩睡了足有一日,醒来后却因时断时续的高烧而神志不清,要么是拉着前来伺候的丫鬟叫云娘,要么就扯着前来诊治的太医叫师父,还时常撕扯着齐澈的袍袖不放,嘴里面喃喃叫着秦仲。因她时常乱动,双手的伤口时常开裂,就连太医也对此束手无策,总不能将她五花大绑令她无法动弹吧?

齐澈深知她性子桀骜难驯,只能处处顺着她的意。她躺在床上休养觉得无聊,要听天香阁挽香唱曲,要看敏秀的舞,饿了要吃朱雀街李家的海棠糕,渴了要喝西街张氏的豆腐花,时不时还惦记着走街串巷叫卖的朱老头的冰糖葫芦。总之,整个宅子里的人被她任意支使,整日忙个不停。

第八十章病中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场乱子闹得不大不小,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不出一日便传到了皇帝的耳中。齐澈无可奈何,一时想不住敷衍的法子,也只能称连城公子被人行刺,受伤卧床,近日无法面圣。

皇帝闻言,难免龙颜大怒,他哪曾料这京中盛地竟有刺客横行,一方面忙下令京兆尹严即刻拿办刺客,另一方面又派了宫中医正前去诊治,并赐了好些奇珍宝物。顾连城没料到竟会因祸得福,看着那些身份尊贵的宫人来来往往,又瞧着堆得满屋子的赏赐之物,自然少不了得意一番。她倒并非在意这些,而是见齐澈这两日对她唯命是从,让她出了一口恶气。

到了第三日清晨,顾连城因手伤痛无法入眠,便命人前去唤齐澈前来给她念话本解闷儿。齐澈不敢有违,挑了些话本来瞧,见其中所述皆是民间香艳故事。什么才子配佳人,亡国公主落难后被良人相救,更恶俗的便是那些宫中秘事,除却宫妃明争暗斗,还有宫女出墙逃宫之事。对于这些,他很是反感,觉得那些识了几个字的俗人真是恶趣味。怎奈顾连城执意要他念给她听,他便挑了本唐朝元稹所撰的《莺莺传》读了起来:“有顷,寺钟鸣,天将晓,红娘促去。崔氏娇啼婉转,红娘又捧之而去……”

“罢了罢了,你读得好似小儿诵诗,一点儿情感都没有,比起茶楼里那些说书的差远了。”顾连城听了一会,很是不耐烦地摇头打断,用裹得如粽子一般的手指了指床尾的迎枕说,“你扶我起来,替我翻书,我自己看!”

齐澈这两日被她折磨得疲惫不堪,这会天才刚亮便被她挑剔一番,终于绷不住将手中书册一摔,怒气冲冲地说道:“顾连城,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切都是你自愿的,你觉得像我这般受了重伤卧床不起的人会欺负人吗?”顾连城朝他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辜地说道。

齐澈早已领教了她的赖皮,闷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才放缓了声音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让下人们伺候你洗漱!”

“眼前不正有个人在吗?何必劳烦你去叫他们来?”顾连城眼皮都不抬一下,阴阳怪气地说道。

齐澈心知自己有错在先,只得强忍着怒气取了热水来伺候她梳洗。自小到大,他从未做过这等伺候人的活计,就连前几日在府中陪伴即将临盆的锦瑟,她仍是温驯体贴,从不劳烦他动手。如今顾连城双手无法动弹,齐澈才拿了热手巾帮她净了面,她又理直气壮地吩咐他为她绾发。

“本王不会!”齐澈将手巾往鎏金面盆中一摔,语气不悦地答道。

“那就不劳烦王爷了!”顾连城低头望着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迅速地扯开结扣。

齐澈哪料到她这般能折腾,忙上前按住她的手,无奈地缴械投降:“你手上有伤,还是我来吧!”

“哼,我可没逼你!”顾连城斜睨了他一眼,心内却是万分得意,左右她被困在这里觉得无聊,没事拿他消遣也是应该的。

往日齐澈也曾帮锦瑟绾过发,可如今他是被逼无奈,手下自然不会温柔。但见他随意地扯掉了她头上的束带,拿起八宝檀木梳梳了起来。顾连城被他粗鲁地拉扯着头发,疼得不满地嚷嚷,他瞧见她举起伤手抗议,不得不轻柔小心起来。

她的头发乌亮顺滑,如瀑一般披散于脑后,摸上去带着些凉意,这原本应该高高绾起的云髻如今却只能以束带扎起,令齐澈心生惋惜。他从未见过她着女装的真实模样,单从她扮成男子的不凡气度来瞧,换上女装后定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难怪当初那秦仲千方百计地爬上高位想博她欢颜,若是换作这世间任何男子,只怕都不惜一切想要得到她,而他齐澈也不例外!

“嗯,手艺还算不错!”顾连城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不吝惜地褒奖几句,却见镜中闪过一个人影。

“看来是你家王妃几日不见想念得紧,现下派人前来请王爷回府了。”顾连城将头一偏,眼光注视着被高高挑起的湘竹帘子恹恹说道,“本公子也觉得占用了王爷这么久的时间不太合适,若是王爷为了在下冷落了妻小,只怕不久便会有不好的传言。”

“哦,没想到公子竟这般好心为本王着想,实在是出人意料!”齐澈心里确是惦念府内的妻小,然而偶见她这么体贴,心内难免有些疑惑,这简直不符合她顾连城倨傲狂狷的个性。他有心逗弄她,俯头凑向她好奇地问道:“不好的传言?公子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传言?”

他贴近她的面庞,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忙要偏过头,谁知他的唇却迅速地落在她的耳际。

“本王心知公子是为我着想,只是觉得公子多虑了。难道是伤了手后,连脑袋也不灵光了吗?”齐澈直起身,得意地冲她笑着说道。

顾连城被他调戏一番,不由恼羞成怒,却怕被他瞧见涨红的脸颊,只得偏过头愤愤地咒骂了几句。

第八十一章侧击

齐澈出了院门,却未见着管家张诚的身影,然而候在院门边的却是面带淡笑的楚云。

“你这小子,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去了?近来听闻宫中很是祥和,你妹妹的病也大好了,这下你总算可以安心了。”齐澈见是多日不见的楚云,忙上前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楚云知他不明宫内现状,这表面上虽是安定祥和,暗地里却是暗潮澎湃,西宫的那位贵妃手段极妙,趁着他妹妹病的那段日子重新获得了皇帝的宠爱,觊觎后位许久的她想必就快要有所举措了。况且她不仅掌了后宫大局,而且心思也用在了宫外,先是悄悄笼络朝臣,再是蛊惑其妹郑锦瑟,可见她所图非小。

“近来我妹妹一切安好,因此我闲来无事便到了茶楼听人说书,望仙楼里有个说书的年轻人,不仅说得声情并茂,而且他所说的段子很是新奇有趣,这不我正想拉你过去听听!”楚云装出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不由分说便要拽着他往望仙楼走去。

齐澈鲜少见他这般悠闲,心里觉得有些不同寻常,虽然惦记着府上的锦瑟,却毫不犹豫地跟着楚云去了茶楼。

他随着楚云到了望仙楼,找了个楼上的雅间坐了,楚云使了银子命那说书人到雅间设了专场。那说书人瞧上去很是年轻,举手投足间带了些文人的儒雅,但见他轻敲牙板,便眉飞色舞地说起那些新奇的段子来。

先听的是一段讲离魂鬼怪的,齐澈听他所言,倒像是觉得这故事中的鬼怪神魔要比人还良善许多,虽说情节感人,但未免觉得夸张,待那说书人一拍牙板住了口,他便忍不住说道:“故事讲得倒是有趣,只是这人比鬼怪还要凶险,实在是有些过了!”

那说书人神秘一笑,答道:“客官有所不知,这人心乃是世上最为险恶的东西,要知道,那些鬼怪也大多经由人变成的。”

接下来他又说了两三个离奇有趣的段子,最后一段讲的却是前朝文帝的事情。文帝乃是前朝屈指可数的贤明帝王,若是说起他的典故,想必有千千万。可是那人却未提及文帝的英明神武,而是说起了他在位时的后宫秘辛。这秘辛也曾在世间流传许久,齐澈也曾有所耳闻。

这人说的是文帝曾经的皇后郑琳琅,当年文帝未曾得登基前是位不受待见的皇子,后被人陷害被贬到寒苦偏远的封地。在他困难的时刻,当地的诸侯郑某眼光独到,将最小的女儿琳琅嫁与他为妃,随着皇帝病危,太子假传圣旨要治他于死地,他便带兵杀入京城,救下了被太子控制的父皇,顺利地登上了皇位。当年除了郑氏一族鼎力相助,他身边还有位谋略过人的小妾。当他继位后,后位一直悬而未决,他偏爱那名妾室,便放言谁若先怀了龙嗣便可封后。那位被父亲宠坏的郑氏琳琅一向不受宠爱,他的父亲听后,便设了局,悄悄在她宫人养了男宠,数月之后她便怀了身孕,随后产下了龙子,登上了后位。只可惜后来被文帝识破,那郑氏族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真是可怜又可悲。

那说书人说完这一段后,得了楚云一大锭银子后便退了下去。齐澈向来心思缜密,待室内无人时,他便冷眼瞧着楚云问道:“今日你在本王面前演了这一出,到底是何用意?”

楚云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说道:“微臣没什么用意,只是觉得王爷连日操劳,也该放松放松了!”

“哼,多日未见,你的城府倒是越发深沉了,你若是想说什么,尽管开口直言!”齐澈知他今日之举剑指何人,顿时见他眸中掠过一道寒光,抬起的右手按于腰间佩剑之上。

“王爷息怒,微臣只是请您来听人说书解闷而已,只怕您是多虑了!”楚云见他动了怒,忙站起身来诺诺地退了几步,逮眼瞥见门外有人经过,忙借口上前招呼之际溜之大吉。

齐澈出了望仙楼,一路行得极慢,自打听了那人说了文帝的故事后,他便忍不住去想那被满门抄斩的废后郑琳琅。当初她是为了后位才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然而楚云今日剑指郑锦瑟,却是说不通。现今府中只她一人,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虽说他心中不愿去想,但脑中还是不断浮现出锦瑟那温柔绝美的面庞,他的锦瑟,绝不会做出任何背叛他的事情!

被冷落了几日的郑锦瑟听闻齐澈回府,心中又喜又恼,待齐澈踏入鸣鸾殿,她却命人守在门边不让他进屋。直到齐澈说了些好话这才怏怏不乐地将他迎入室内,如今她腹大如鼓,行动很是不便,又时常觉得腹痛,便很少下床走动。

齐澈坐于床前,一只手探入被中,拉过她的脚轻捏起来:“早听闻妇人生产前腿脚浮肿,你倒是还幸运得很,不必遭那份罪!”

“想必是老天眷顾吧,王爷一直有要事缠身,若是上天再像你这般冷落我,只怕是太过不公了!”郑锦瑟缩回脚,抬手轻抚着硕大的肚子娇嗔道。

齐澈望着她圆鼓鼓的腹部,右手覆上了她的手,伸头凑近她的腹部说道:“让我听听,他在你肚子里有没有调皮捣蛋?”

郑锦瑟不着痕迹地撇开他的手,面上绽放着明艳的笑容:“急什么,不出几日你们父子便可相见!”

“你怎知是个男胎?”见她如此,齐澈仍是厚着脸皮将头凑到她的腹部,装模作样地要抚上她隆起的肚子。

“早先太医曾诊过脉,说是个男胎!”郑锦瑟仍旧是面不改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突然凝在的双颊,顷刻间她便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直嚷嚷让请大夫来瞧。

齐澈见状,顿时也慌了神,忙冲出内室命人去请太医。

第八十二章重逢

这次来的太医仍是上几次来的那位,齐澈虽不知他是哪一位,但来得趟数多了,便总觉得面熟。一番诊断后仍是老生常谈,说是什么胎位不正,要注意安静休养。太医走后,郑锦瑟现出一脸的倦怠,抚着肚子默默地流了会儿泪,片刻之后便陷入了酣眠。

齐澈不忍打扰她休息,取了薄被覆于她身上,坐于床边凝视了她好一会儿这才离开。

见齐澈走后,郑锦瑟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利落地坐起身倚于床头,表情落寞痛楚。她并非有意欺骗齐澈,当初她也不知为何会受了郑锦绣的蛊惑,巴巴地命人将喜讯送往边境。这喜讯一传到他的耳中,也就意味着她昧着良心骗他一辈子。

当年在漳国的时候,她曾经向上苍祈求,若是能让她一辈子待在齐澈身边,就算是做个小小使女,就算是不被他所爱,她也觉得值了。可一年多前,她重新回到他的怀抱,成为了他的妃子,与他朝夕相处,被他极尽地宠爱呵护着,可她却没有原想的那般幸福。她仍旧害怕恐惧,唯恐上天会收回她的幸福,担心她会失去他的宠爱,因此她才会想要更多,想千方百计地挽留住现在的幸福。

如今走到这一步,已是骑虎难下,她的谎言就要成为现实,她会为他诞下世子,她会得到他更多的宠爱,可是她却失去了自己的单纯,失去了内心的宁静,甚至一辈子受到良心的谴责。为了把握自己的幸福,她所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思及此,她秀眉深锁,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如果能够回到当初那个小亭,当他问她是否愿意放下一切跟他走时,她一定会点头应允!

自齐澈忙于府中事务的这几日,身居碧衣巷的顾连城倒落得个清闲自在,每日卧床翻看着有趣的民间话本,看累了便于院中树下的太师椅上品茶观景。若不是她牵挂着北漠师门,想必日后便可寻一处寻常院落,过这悠闲自在的日子。

夏末的风带着适切的凉意,院墙上攀爬的那一片片碧藤长势喜人,顾连城盯着墙角所植的火红木槿,眼前仿佛被一片血色晕染,仿佛当初悬崖边秦仲身染的鲜血,就此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

“连城,你可愿与我一起回北漠?”

那一日她自毁双手,尖锐的痛意侵蚀着她的清醒,朦胧中好似见到了秦仲一袭白衣,关切地上前搀扶她。那日手臂上暖暖的体温似乎还在,至今令她分不清是真是假!

“师兄!”她窝于太师椅上假寐,清醒前咕哝了一句,尚未撑起身子,右手腕便被人紧紧握了住。

“我在!”熟悉柔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顿令她身子一僵,整个人无力地躺于椅上。这一声轻语,让她如坠梦幻,如果这真的是梦,她宁愿永不醒来。

“连城,是我!”见面前的人闭眸不语,来人轻摇着她的手臂,却见她仍是不动,抬眼却见她的眼角有一串晶莹滑落,顿时止住了动作。

这一刻,院中陷入了一片静寂,方才还徐徐吹来的微风也不知了去向。仿若经历了几世轮回,顾连城终于撑开了眼皮,怔怔地望着眼前俊朗绝丽的面容,连眼皮都不肯眨一下。

半晌,她拉过他的手,凑过头狠狠往他手背上咬了一口,只听一声压抑的痛呼,她终于破涕为笑:“原来这真不是梦!”

“我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死掉!”他伸手抹去她眼角微热的泪,难得露出了开怀的笑容。说罢,他凑向她耳边悄声道,“往日桀骜的小丫头片子竟也会哭,那日在坠入崖下时,我竟以为看花了眼!”

顾连城用包裹着素白纱布的手推开他,撑起身子警觉地四处望了望,不由疑惑地看向他道:“你是怎么进到这院子来的?这里可是有京营的精兵把守!”

“不过三五精兵,自然难不住我!”秦仲得意一笑,不顾她挣扎,拦腰将她抱进了屋内。

他将她放于窗边的小榻,抬手拧下窗销,随后坐于她的身边。顾连城歪坐于小榻上,目光正巧落在了他颈后的一道狰狞疤痕上。她心中一痛,毫不顾忌的抬手抚上那如蜈蚣一般的疤痕:“这是落下崖时伤着的?”

秦仲拉下她的手,摸了摸脑后,这才故作轻松地笑说:“这不都好了?那万丈山崖,我能活着来见你已算是万幸了!”

“师兄!”思及那日他落崖时的情形,顾连城不由红了眼眶,将头埋在他怀中低唤,也许这才能让她感受到他是真实的存在。

他轻抚着她后背,又是心疼又是依恋,这些年一晃而过,他好久都没见她缠着他撒娇的模样了。若不是当初他被姜云霄的话迷了心窍,也许千机门还如往日那般平和安宁,也许他依然如往日那般守在她身边……只是那些快活宁和的日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连城!”他轻搂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侧,正巧凑在她耳边低语,“可愿随我回北漠?”

顾连城身子一紧,随之肋下的那颗心莫名地发酸。如今她这样的境况很是狼狈,被齐澈软禁于此,再无当初的骄傲自由,指不定哪日朝中一帮死板无能的朝臣忌惮她的机关之术,最终会让她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秦仲,我要回北漠,你带我回北漠!”她攀在他肩膀,语意有些哽咽。留下会失去自由,可是一想到离开,她又觉得心里某处空了一块,隐隐泛着痛意。

“若是我带你离开,你会就此把他忘了吗?”他轻轻推开她,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俊逸的面容挂满了不自信。

“会!”她坚决地答道,却微微偏过头,不愿直视他绝丽的双眸。

秦仲瞧她这副模样,心里头不由苦笑,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哪里会料到他心爱的小师妹会为别的男人动心?当年桀骜不驯的她,又怎么会被情所伤?他心中有些不甘,当年狠心拿连城做交易的齐澈,到底是用了何样的手段让她动了心?

“如今距我离京尚有些时日,师妹你还是好好想想,若真是愿意与我一道回北漠,我自然会带你回去!”说话间,秦仲已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袍的下摆准备离开。

“我意已决,恨不能即刻启程!”顾连城迅速地翻下了小榻,开始整理打起包袱来。

秦仲回头见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由挑唇而笑,上前抚上了她的脑袋:“别急,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再等我几日!”

第八十三章欺瞒

自那日后,秦仲时常出入顾连城所在的小院,数次来都未曾惊动院中那些守卫。他虽不擅易容,可很会装模作样。以往他曾见过楚云几面,不知打哪弄来与楚云相同的官袍、衣衫穿上,递上了名帖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入内。那守院的兵士乃是出身京营,又时常轮换值守,自然不识得楚云是何模样,他们向来是只认名帖不认人。

对于楚云接二连三地出入碧衣巷宅子的事齐澈也有所耳闻,他也知楚云上门造访的理由,只是觉得他与顾连城来往有些频繁,让他心里头很不自在。这两日虽然未曾离府,心里却极是惦念那宅子里的人,但锦瑟这两日心情欠佳,时常叫喊腹痛,着了太医来瞧,只说是近两日便要临盆,因此他必须要守在她的身边。

这日午后,他又听楚云去了碧衣巷的宅子,心里头异常焦躁,到了傍晚实在熬不住便换了常服过去瞧瞧,谁知尚未踏出大门,便听后院的婆子急急来报,说是锦瑟腹痛不止,想必是要临盆了。他听后再也顾不得那宅子里的人,忙命前去中院的客房请产婆。早在三日前,他便命管家张诚打点好一切,请来了数名产婆在中院客房待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鸣鸾殿内室聚了三两个婆子,其中一位警觉地立于内室门边,吩咐底下的丫头婆子跑腿,另两位则是坐于床边,一个注视着窗外,一个则是教授郑锦瑟该如何生产。这三个婆子,皆是事前郑锦绣安排好了的,另有一名心腹则悄然去接那事先准备好的婴孩。

“娘娘,这都过了半个时辰啦,想必那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那婴儿才出生不久,到了府中必会啼哭,您如今不必再低声呻吟,要叫出声,声音越大越好。让外面的人都听听,您是经过什么样的痛苦才为王爷诞下麟儿的。”坐于锦瑟身旁的长脸的婆子凑到她耳边悄声地说。

郑锦瑟乃出身名门的闺秀,听她这样说,不由羞红了脸低声道:“王妈妈说得是,只是这……我叫不出来……”

“娘娘,自古来妇人产子要经受常人所难以忍受的巨痛,若是您只是这般呻吟,倒会引人怀疑。娘娘您细细想想,若是您痛得越厉害,王爷可不就越心疼吗?待您为他诞下小世子,他自会加倍地待您好!”那王婆子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越发的低微,细长的眼睛里闪着蛊惑的幽光。

郑锦瑟想起当初郑锦绣的叮嘱,又瞟了一眼高高隆起的腹部,仍是面露难色地摇摇头:“王妈妈,我打小从未见妇人生产,也不知到底该如何?”

那王妈妈倒是极有耐心,凑在她耳边语意森然地说:“那娘娘就想想那些受刑之人,有的被剜目、有的被腰斩、还有的被削去了手足,更有那被千刀万剐的死囚。听说他们被一刀刀地割下肉来,直到活活疼死……”

她这一招倒是管用,郑锦瑟听了那些骇人听闻的惨事,顿时吓得尖叫起来,顷刻间,整个鸣鸾殿内响起她撕心裂肺的叫声。

有了这产婆的教授与引导,郑锦瑟很快便把握了呻吟与痛呼的节奏与时机,她心内觉得耻辱与愧疚,却也怀着希冀,她想紧紧抓住郑锦绣苦心安排的机会,她想要齐澈宠爱她一生一世。若是丢失了已经得到的东西,那要远比得不到更令人痛苦!

半个时辰之后,房内的婆子见婴孩还未送到,难免焦急起来,这让原本就紧张不已的郑锦瑟更为担忧害怕。她的声音因痛呼惊叫而变得嘶哑,紧紧地握住那王婆子的手问:“怎么还没人带孩子来?会不会半途出了什么事情?”

“娘娘请放心,想必是有些小事耽搁了,贵妃娘娘做事向来沉稳仔细,想来定不会突生肘腋!”这王婆子早先也曾领教过郑锦绣的手段,纵然过了交接孩子的时间,但她仍能沉得住气。

郑锦瑟听了她的劝,心里仍有些紧张,转念想到当初信誓旦旦的胞姐,便也稍稍放宽了心。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她的亲姐姐,如今她凭着自己的手段在后宫得势,这点小事总不会出什么纰漏。

齐澈在中殿来往徘徊了足有两个多时辰,时不时听见后院传来锦瑟的痛呼尖叫,只觉犹如被钝刀剜心一般。她痛,他也会跟着心疼!这些年的羁绊,他从倾慕到深爱,从离别再到团聚,经历了那么风风雨雨,将深情打磨成剪不断的爱意亲情。她为他保留着单纯天真,待他温柔顺从,偶尔还使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

又不知过了多久,齐澈觉得他快要将簇新的靴底磨穿,这才听见鸣鸾殿的使女哭丧着脸来报,说是锦瑟难产,腹中婴孩久久不能出世,生下来便断了气。她这话说出,令齐澈觉得犹如五雷轰顶,顿觉脚下一软,幸好及时地扶住了廊柱。

“那锦瑟如何了?”缓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紧张地问道。

那丫头战战兢兢地答了话:“娘娘体力不支,已然昏了过去,大夫诊治后说是尚无性命之忧!”

她话音未落,便见齐澈一阵风似的奔向了后院。

当时房内那三个产婆等到了凌晨也未见孩子送来,后来又听闻心腹悄悄来报,只说是原先买好的婴孩被人劫下,后又四下另寻别的婴孩,一直奔波多时也未曾寻着。最后无奈,只能想出个胎死腹中的说法先敷衍过去。

当时身心疲惫的郑锦瑟听闻这个噩耗,顿时又惊又急,一口气没上来便昏死过去。她原想趁着齐澈出征这么个好时机假装有孕,算计着待诞下孩儿他才能回京,谁料想事与愿违,她苦心经营的一切瞬间崩塌,让她恨不能一死了之。

第八十四章宫门

自郑锦瑟生产那日算来,已经过了五日,那时她昏睡了足足一天这才醒来。虽说她是假孕,但受了如此大的刺激后,有些神志不清,嘴里面时常叨念着孩子。齐澈见状自然心疼,连日来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却也发现了些端倪。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前些日子楚云说的那些话,还有那说书人所讲的故事。只是他不愿想,却有人乐意提及。一些小道消息总是无孔不入,比如那三名产婆自出了王府大门便消失得不见踪影,还有护城河内出现的两具被人划得面目全非的妇人尸身……

这一日,久未上朝的齐澈破天荒地早起到了朝堂,见着抱着朝牌隐于角落的楚云,忍不住上前扯住他问:“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身海青朝服的楚云瞧了瞧四周众臣,见并无人注意,这才低声答道:“不知王爷所言何意?”

齐澈懒得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那说书人,还有护城河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有人办事不利,落得个悲惨下场,若是算起来,应该还少了几具尸体。王爷不知道吗?有些人做起这种事来极为顺手,不过是杀人灭口而已。只是那人的手段较之往日不够高明,竟然出现了不大不小的纰漏!”楚云并不抬眼看他,目光注视着候朝众臣的一举一动,嘴里咕哝道。在旁人看来,他不过像是抱着朝牌倚着朱漆廊柱百无聊赖地扫视着来往众人一般。

“下朝后咱们望仙楼见!”齐澈见着司礼大太监步入了朝堂,他忙凑于楚云耳边悄声说道。

下了朝后,齐澈出了朝堂,却见楚云正候在汉白玉雕砌而成的长廊边,他忙上前扯了他正要往宫门走去,谁知却见楚云挣开他面带难色地说道:“恐怕今日不能如王爷所愿了,待会儿皇上要召见连城公子,着微臣在此引见!”

齐澈闻言,不由面色一白,惊诧地问道:“你说什么?皇上要召见顾连城?她的手伤还未好!”

“公子手上的伤确未痊愈,用了皇上赏的宫中秘制的伤药后已好了大半。这几日他心情颇佳,便爽快地答应入宫觐见。”

楚云自然不会告诉齐澈那位连城公子的手伤虽未好,但已可施针为人易容了,更不可告诉齐澈那位一向不把皇帝放于眼中的连城公子主动要求面圣。他们私下达成了交易,各取所需,无须别人插足。

“那她现在在哪里?”齐澈心内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惧,他觉得依顾连城的个性不会无缘无故地入宫面圣。

“算起来轿子也快到宫门口了!”

望着齐澈急急离去的背影,楚云心内很是好奇,他实在不知这位敬王有什么打算。一直将那位连城公子留在京城,却推脱不让皇帝召见,难道是真的要偏向郑氏一族吗?昔日的君臣挚友,如今却不知是敌是友,真是令人心生感叹!

齐澈匆匆赶到宫门,远远瞧见一顶蓝衣小轿缓缓靠近,心头竟涌上一股莫名的激越之情。他已有十多日未曾去宅邸见她了,此间听闻楚云与她来往很是频繁,如今皇上又要召见,心中难免担忧。就算她以男装示人,仍掩不了那一身绝丽的风华,本朝自然不缺好男风的王公贵胄,只怕见了他,定是倾心不已。

顾连城下了轿,瞥见齐澈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施施然向他一礼:“给敬王爷请安!”

齐澈见她着了一件淡青衫袍,腰间玉带温润莹然,不盈一握的纤腰遮于宽大外袍之中,行走间广袖翩然,比起朝中那些儒士们更为倜傥风流。

“公子这是要给皇上请安吧?”齐澈走近她,眉宇间不自觉染上了些微的怒意。

“在下承蒙皇上召见,哪有推托不见之礼?”顾连城挑唇而笑,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一双清澈乌亮的眼眸中再无往日的倨傲狂狷。

齐澈低头瞧见她手上裹着的素白纱布,这才卸下了满面怒意,压低了声音柔声问道:“听楚云说,你手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托皇上与王爷的福,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今后再也拿不起工具制作那些机巧玩意儿了。想我千机门发展延续至今已有千年,谁会料到竟会在我这一辈败落?若不是秦仲与我掺和这些国家纷争,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也许这便是报应吧!”顾连城痛心疾首地说着,直到望见立于宫门口的楚云,这才恢复了往日平静倨傲的面色,“王爷府上的事在下也略有耳闻,为此深表遗憾。左右你们来日方长,想必不久之后必有儿女绕膝,享受天伦之乐!”

她说完不再看他一眼,尾随前来引见的楚云匆匆而去。

近日敬王府发生的一切,西宫贵妃郑锦绣已然了如指掌。被半途劫走的婴孩一直查无所踪,经她缜密部署杀掉的产婆尸身突然出现于护城河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在与她作对。如今皇后失势,整日闭门礼佛,而那位楚昭容一直深受其兄宠爱,打小养成了单纯软弱的性子,如今失了腹中孩儿,倒也不足为惧,只是她那位兄长,却是个难缠的主。她原想借郑锦瑟生子笼络齐澈,顺便拉拢更多的朝臣,加之皇帝生性淡泊,对于朝政之事并不上心,她恰好可以借机掌握朝局,为她儿子的帝位铺出一条平顺无碍的路来。谁料到现今功败垂成,丢了那婴孩不说,还泄露了机密,若是被齐澈知晓,只怕要大事不妙了!

第八十五章密谋

就在皇上召见顾连城之时,郑锦绣早先便请旨出宫前去探望其妹郑锦瑟。对于敬王府发生的事情,皇帝也深觉痛心,赏下了好些奇珍药材让她一同带入王府。

郑锦绣此次出宫并未有多大排场,只一顶红衣软轿,外加几名宫女跟随,皇上赏赐的那些东西她已命人先行送到王府,顺带着向王府内的郑锦瑟打了声招呼。

几日来一直卧床不起的郑锦瑟听闻姐姐来访,就好似濒临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也顾不得身子虚弱,强撑着起身细细装扮起来。她自小打心底里佩服郑锦绣的果敢坚强,却也怕她认真严厉的样子。她仍记得小时候在园子里玩耍时摔了一跤,磕破了腿上的皮,她哭得委屈伤心,然后身为长姐的郑锦绣不但没有任何安慰的话,反而还嘲笑她不中用。再大一些的时候,她常常被她责骂,说她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这些年来,她仍如当初那般,没有任何长进,她相信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个性天生如此,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只是在这当口,她必须得好好地掩饰她的无能无助,否则又要被她骂个狗血喷头了。

装扮好后,她心情忐忑地坐于殿中等待郑锦绣驾临,既期待,又害怕,更多的却是对她的依赖。

郑锦绣在宫人的搀扶下进了内院,拐过一道长廊踏入垂花拱门时,她抬头瞧着鸣鸾殿的匾额,心内不由一叹,这鸣鸾殿名字起得不错,可住在这殿中的那位青鸾就像是哑了一般,她等了这些年,心里可巴望着她这位柔弱的妹妹能一鸣惊人呢!

尚未踏入殿门,她便见郑锦瑟裹得如团子一般在丫鬟的搀扶下上前见礼,这让她心里头觉得很不爽快,然而面上却带着笑容上前扶起了她:“妹妹尚在月中,哪里能下床走动?这些伺候的下人也太不中用了,竟然让你下地走动,若是吹了风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她边说边搀了郑锦瑟回了内室,在殿中伺候的那几个丫鬟被她狠狠一瞪,顿时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郑锦瑟被安顿在了暖榻上,身下垫了迎枕斜歪着,见那几个丫鬟垂首跪着,身子还不停地哆嗦着,不由心生不忍,忙轻言软语地命她们退了下去。

“妹妹也太过良善了,这些伺候的下人简直要被你宠上了天!”郑锦绣不悦地睨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嗔怪道。

“都是我的不是,她们之前劝我不要起身,我一心盼望早些见着姐姐,便执意要起身梳妆,总不能让姐姐见着我苍白憔悴的模样吧?”郑锦瑟拉住了她的手,语意柔和地答道。

“我倒不是责怪她们,而是要提醒妹妹你如何驭人,对付下人要恩威并施,你一直待他们好,他们自然不会领你的情。这些事情我也不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总是记不住!”

郑锦瑟见她面带愠色,忙连声应下,随后又想起前几日的闹剧,顿觉鼻子发酸,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想来是我福薄,命中本该无子,原本好端端的,那孩子竟在半途中丢了!”

“哭什么,这孩子丢了就丢了,日后有机会再找个来,左右你与王爷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的。”郑锦绣很不待见她这副柔弱没主见模样,虽说惹人怜爱,但时间久了,也会惹人心烦。这女人呐,不仅要会博人同情、惹人怜爱,更要学会把握算计,否则就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劣质花瓶。

“既然姐姐这么说,想必是有了法子,从今往日,我一切都听姐姐的!”郑锦瑟见她说得如此干脆,心中又涌上了浓浓的希望。

郑锦绣轻叹了口气,拿起绢帕拭干了她脸上的泪,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都这么多年了,妹妹也该学着些了,别跟宫里头那个楚昭容似的,整日里懵懂天真。想当初皇后如此偏帮她,谁知她竟无知到了那种地步,只一个小小花招便让她声泪惧下地指控皇后害她失去了孩子。这样的蠢人竟敢入宫为妃,简直是自寻死路!”

当初郑锦绣耍的那些伎俩,郑锦瑟也有所耳闻,虽然觉得这位胞姐手段有些阴狠,但她认为那不过是夺人所爱的楚昭容应得的下场。若是当初她不千方百计地迷惑皇帝,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那我要如何去做?如今齐澈待我极好,算起来我回京已近两年,即使我几次旁敲侧击劝他纳妾,他一直不曾动过这些心思。这天下,上哪去寻他这样痴情专一的人去?正因为他如此待我,才令我越发的愧疚难当,倘若他真要纳个妾室,我这心里头或许能舒坦一些!”思及待她一往情深的齐澈,又想起她做得这些大逆不道之情,郑锦瑟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的好妹妹,若你真是如此豁达,那我将跟前的兰儿指给他如何?她是我跟前的人,自不会越过了你的位分,又能在旁多多提点你。”郑锦绣闻言,不由眯起了凤眸,定定地瞧着她这位心地善良的胞妹。

郑锦瑟只是图个心里痛快嘴上说说,却未曾想被她这位胞姐当了真,顿时变了脸色:“姐姐真有此打算?”

“瞧你一脸惊慌失措、醋意大发的模样,只怕兰儿还未进门就被你给打发了。得了,见你这副模样我也就放心了,今儿我来是有一事相告,这些天你仔细盯着齐澈,若是发现他有什么可疑之处,你便派人知会我一声。”郑锦绣心知她并非表面这般豁达,她那点小女儿心思,她这个做姐姐的岂能不懂?不过总算是有所长进,日后再好好调教一番,想必能成些气候。

“姐姐这是何意?”郑锦瑟不解其意,忍不住仰头而问。

“虽说你家王爷待你情深,但他与楚昭容的兄长友情深厚,倘若日后楚云从中作梗,让那楚昭容得了势,只怕你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据我所知,他可能知晓你假孕之事,那被劫走的婴儿或许跟他有关。若是被他得到了证据到齐澈跟前告你一状,你觉得你家王爷还会待你如此情深吗?”郑锦绣说完,便也不再逗留,留下了她宫中的一枚腰牌便翩然而去。

第八十六章心动

一路上,轿子抬着郑锦绣缓缓而行,行到皇宫正门不远处,四名轿夫正要往北面拐入贞顺门,却听轿内传来一声曼喝:“前面的轿子可是今日皇上召见贵客用的?”

轿夫忙停了轿,随轿而行的小太监忙凑到轿帘处悄声答道:“回主子,听说今日皇上召见的正是来自在北漠千机门派的连城公子。”

郑锦绣睨了那小太监一眼,用长长的错金镶玉的护甲挑了轿帘瞧向不远处,但见是一顶不起眼的蓝衣小轿,不由凝眉而问:“可是那位破了漳国右相机关之术的连城公子?”

“回娘娘,正是此人!”那小太监忙唯唯诺诺地答了,逮眼瞟见正走出宫门的几个身影,他眯着眼定定瞧了会儿,这才指着中间那名长身玉立的蓝衣身影说道:“娘娘您瞧,中间穿着蓝衣的便是那位闻名遐迩的连城公子。”

对于身怀绝艺、相貌出众的连城公子,郑锦绣早有耳闻,她撩起帘子探头一瞧,一眼便望见不远处着了朴素蓝衫的顾连城。只那么远远一望,她便感受到他卓尔不群的身姿气度,素袍广袖,却掩不住他浑然天成的高雅气质。

“果真是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她心内暗叹,又恐被人瞧见她方才的失态,忙放下轿帘语意慵懒地吩咐道,“回宫吧!”

她坐于轿中,仰头靠在身后的弹墨软垫上,心中暗暗打起了算盘。早闻天下雅士风流潇洒,那位连城公子更是雅士中的翘楚,若是能将身怀绝艺的他拉拢过来,想必以后的路则更为顺畅了。

下了朝后,与顾连城寒暄之后的齐澈并未回府,他独自一人到了望仙楼喝了壶茶、听人说了会儿书。今日说书的是个老者,说得一水儿京腔,故事倒是陈旧乏味,听得他昏昏欲睡,却仍旧不肯回府。这几日来,因失了孩子一直嘤嘤哭泣的郑锦瑟让他心生烦躁。看她伤心欲绝,他自是心疼不已,几日来百般呵护,却仍未见她好转。楚云的话他起初不信,到后来察觉到异样,他仍然不愿去信。他自认不曾亏欠过锦瑟,一直小心地呵护,不曾让她受半丝委屈,可谁知她竟会做下此等龌龊之事。即使如此,他仍是不忍揭穿,她之所以这样做,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一直在茶楼坐到了午后,午饭时用了些小菜点心,眼见着太阳快要落山,这才怏怏不乐地付账出了茶楼。他原想去碧衣巷瞧顾连城,但思及今日见面的情形,他心内感到莫名的不安,依着她的性子,答应去见皇帝,定是有着什么打算!估摸着宫内还未到用晚膳的时候,齐澈犹豫了片刻便决定去宫里探一探口风。

听闻太监来禀敬王求见的时候,皇帝正独自一人在澹泊轩赏画。自打齐澈府上的侧妃失子一事以来,齐澈近日鲜少上朝,更别提前来宫中拜望。

请了齐澈入殿后,他命人赐座奉茶,彼此寒暄了一番皇帝才提及近日王府发生的事情。

齐澈来意非此,避重就轻地答了几句,很快便切入了正题:“听闻皇上今日召见了连城公子,微臣知他生性倨傲,为人轻狂,不知可曾顶撞了皇上?”

听他提及那位风度翩翩的连城公子,皇帝眉宇间荡漾着笑意:“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那位连城公子不仅身怀绝艺,而且生得俊美无双,只怕是朕这后宫上千佳丽,也无人堪比他绝丽之姿。况且他谦逊有礼,并非如传闻那般倨傲狂狷。不过依他的惊世之才,就算是狂妄些也无伤大雅!”

皇帝一番夸赞不仅没令齐澈安心,反而更为焦躁,但心中暗自庆幸顾连城女扮男装,若真以女装示人,只怕早就入了皇帝的眼,成为这后宫众妃之一也未可知。

“哦,不过那位性情古城的公子私底下对臣却是百般挑剔、恣意指使,今日唯恐他任性妄为惹恼了皇上,因此所急急前来探询,谁知倒是臣多心了!”齐澈闷声而答,那抱怨的语气倒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妇人。

皇帝听闻,不由哈哈大笑,他倒是真想瞧瞧那位俊雅潇洒的公子是如何逗弄他这位位高权重的胞弟的。但见他笑罢,取了茶盏饮了一口,说道:“朕今日见到的倒是位风度翩翩、恭敬有礼的雅士,明明身怀惊世之才,却不追名逐利、不倾慕富贵荣华,真真是个淡泊超然的潇洒公子!”

齐澈听着皇帝对顾连城毫不吝惜地夸赞,心头只觉酸意上涌。往日总见她一副桀骜不驯、乖张倨傲的模样,他可从未见到过她彬彬有礼、儒雅温驯的样子。他倒没想到这顾连城竟有这么大的能耐,明明扮作男子模样,却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只怕再让他这位皇兄见上几次,这宫中也许会出现本朝第一位男宠!

他强自压抑着心内的醋意与怒气,面带淡笑地说道:“如此看来,这位古怪嚣张的公子倒很是识实务,想来他未曾在皇上面前说过什么不中听的话吧?”

“论起识实务,他确实不太识实务,朕要给他赏赐,却被他一一拒了。后来推说他的双手伤及筋脉,业已离开千机门派,一心要归隐山林,便央朕派人护送他出京。”皇帝不知齐澈是有心盘问,便一五一实地答了。

“想来皇上定是应下了!”齐澈瞧他一脸轻松的面色,早已猜出了答案,嘴上却愤愤说道,“他若想安全离京,只管跟楚云说一声便可,何必大费周章地央皇上帮忙?”

“也许这正是他考虑周到之处,前不久他被人刺杀,听说所居的宅内也有半百的护卫,却仍旧被刺客伤了双手。如今他双手已废,想要安然出京,必然要更多的人护送才好。说起来他被刺客袭击,三弟你的责任可不算小啊!”

皇帝这番话顿时让齐澈面露赧色,他垂首自责了几句后便匆忙告退。

第八十七章探看

齐澈出了皇宫之后,在碧衣巷附近徘徊了许久也未踏入顾连城所居的宅内。如今时机尚未成熟,他不愿贸然揭开她的身份,若是把话挑明,不仅各自立场尴尬,反而会打乱了他的计划。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耐心地等待。

郑锦瑟自打一早被其胞姐提点之后,也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哭哭啼啼,虽说身子仍是虚弱,但较之往日精神了许多。用完晚膳后,竟也能与齐澈攀谈说笑,只是那双迷人的眼眸内偶然掠过几丝哀伤,让人瞧见忍不住心疼。

“前些日子因为臣妾之事使得王爷多日未能早朝,漳国愿降之事本由你亲自过问,如今拖了这么久,也不知皇上那边是否怪罪于你?”服药后,郑锦瑟接过他递上的蜜饯含入口中,一双杏眸紧盯着他清俊的面庞。郑锦绣说她往日太过懵懂,如今她为了自己,再也不要做那样柔弱无知的人。

“我将一切都交由楚云去办了,说起来,在本王心目中,还是你比较重要!”齐澈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朝她宠溺一笑。这话对于从不过问政事的她来说显然有些反常,一早听闻西宫贵妃来探,想必是没少加提点,可见楚云所说,并非虚言。

郑锦瑟闻言,心内很是欣喜快慰,暗想那楚云应该还未向他透漏些什么,正好可趁这机会让他疏远楚云。

“不知王爷听说没有,前阵子宫中的昭容娘娘不幸小产,据说是被昭阳宫宫女所害,一向温和贤良的皇后竟被那位楚昭容攀咬害她小产,若不是姐姐率众宫妃求情,只怕要被打入冷宫了!”郑锦瑟说起这些,面上带着紧张不安,微挑的唇显示了她的不屑与愤怒。

齐澈向来对于后宫的杂事提不起兴趣,平日郑锦瑟也鲜少关心这些事情,今日见她愤愤不平地说着,心内倒觉得有些奇怪。他耐着性子听完,淡笑着问道:“往日见你从来不提宫中那些事情,怎么今日偏说起来了?我瞧你这样子,倒像是为皇后娘娘抱不平呢!”

郑锦瑟见他饶有兴趣地望向自己,便做出一副忧虑愤慨的模样说道:“皇后娘娘温柔贤淑,一向待那楚昭容亲如姐妹。倒是那位昭容娘娘恃宠而骄,渐渐地不把众妃放在眼中,最后害得皇后失宠,自罚闭门思过,如今已有两月未见她出来主持后宫事务了。”

楚双璧虽然生性柔弱,但贵家小姐的骄慢性子倒也不曾缺。对于后宫这些事情,齐澈一直心知肚明,再是纯真良善的人入了后宫,也会被熏染的面善心黑,不管楚双璧如何,西宫的那位贵妃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听锦瑟说了这些,他心中自是雪亮一片。今晨郑锦绣到访,想必是点拨了不少,只是不知她这位胞妹太过纯真懵懂,稍有些急功近利了。

“天色不早了,你身子尚虚,用了药后早些睡下吧!”齐澈边说边扶她躺好,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便匆忙离去。

郑锦瑟说了半天,见他一直是面色柔和,便也稍稍放了心,若是他真听楚云说了些什么,只怕不会如此平静。她深知他极宠爱她,但她也知假孕的严重后果,就算他待她再是情深,也绝不会允许她犯下这等大错。

翌日,天边熹微晨光初现,尚在梦中的齐澈忽听见窗边传来“笃笃”的声音,他一个激灵由床上坐起,眯眼瞧见一只灰褐色的木鸟正立在窗台轻啄着窗棂。夏末的凉风携着院中花草的清香透着半开的窗子而入,令他顿觉神清气爽。

这日下了朝后,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乘了府上的青衣小轿朝碧衣巷行去。他负手踏入院内,正见顾连城着了件素色袍衫,坐于院中那株合欢树下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他扫了眼院中伺候的下人,抬手一挥,便见他们知趣地悉数退了下去。

多日未见,他觉得她面色红润了许多,闭目小憩的模样显得柔和安宁,与平日乖张狂狷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他悄悄地走近,瞧见那散落一地的话本,不由皱眉苦笑,倒是这喜爱世俗八卦的性子从未改过。

“哟,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升起了?敬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浅睡的顾连城撑开眼皮,见他一身锦袍金绦,便知是下朝后直接赶了过来。

见她又恢复了刺猬一般的性格,齐澈有些无奈,每次她见了他,总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叫人又爱又恨。

“自然是过来瞧瞧公子的手伤如何了,昨日皇上召见公子后又将我召入宫中数落一通,说我部下护卫怠慢惫懒,这才让刺客有了可乘之机。”他笑得无奈,面上带了几分委屈,说话间竟不知不觉欺近她身旁,俯头直视着她。

顾连城只觉面前一暗,便见他那张带着邪魅笑容的俊颜出现在自己上方,映着合欢树的浓碧枝叶,竟让她瞧得有些呆痴。须臾,她终于缓过神来,扯了唇角露出一抹假笑:“看来是王爷因我受了委屈,现今是找我算账来了。”

“这倒不是,本王哪有这么小气,纯粹是路过前来探望公子的伤情!”

顾连城着实无法忍受他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话,索性起身很是慵懒地靠在了树干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听闻府中王妃失子心伤,您现在最该关心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这些不过是家事,然而公子乃是国之栋梁,被刺客所伤应属国事,这家事自然比不上国事重要!齐澈站了半天,好似是觉着累了,以手撑着树干,恰巧将顾连城圈于怀中。

顾连城原想无视他这无礼的举动,怎奈他越发贴近,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心跳加速。她歪着头定定地瞧着他,唇角微挑,笑吟吟地说道:“呀,想那话本上说得没错,这世上果真有特殊癖好的人呢!”

“公子生得比女子还要美,自然会令人想入非非,昨儿个皇上还夸赞你许久,想来他对公子你很是中意!”齐澈贴近她的面庞,注视着她面上的细微表情,一双薄唇蓦地覆上她的,只是暧昧地轻轻触碰,很快便偏转过头望向别处。

顾连城顿觉心跳更快,就连双颊也热得发烫,她伸手拼命一推,令猝不及防的齐澈后退几步。她见他唇边挂着玩味的笑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向屋内走去。

第八十八章密信

齐澈刚要去追,却见前方地上躺着一个已拆了封的信函,他趁顾连城未曾发觉,忙上前捡了起来。他瞧见院中四周无人,索性取出那信一瞧,竟见落款处乃是一块腰牌大小的印章。他细细端详着那印章的图案,面色由晴转阴,他真是没料到郑锦绣的动作真是迅捷,顾连城昨日刚入宫面圣,今日便得到了她的密函。

他手中捏着那封信函,光明正大地进了屋,挑了湘竹帘子往内室一瞧,见顾连城正立于书桌前翻找着东西。

“公子要找的可是这个?”齐澈朝她扬了扬手中信函,唇边的笑容越发的深邃,“看来公子真是受欢迎啊,竟有贵人为公子做媒,而且所荐之人还都是名门闺秀,近来公子可真是艳福不浅!”

“看来王爷是嫉妒在下了?”顾连城目光紧盯着他手中的那封信,怒极反笑,“若是如此,王爷也可以娶妃纳妾,您若是瞧上了哪家小姐却拉不下脸面,尽可找贵妃娘娘让她给你说合说合。”

齐澈赞许地点了点头,将那信函交到了她的手中:“公子的建议倒是不错,本王一定会好好考虑。可惜本王看中之人却不在京城,而是远在他国,早先派了使臣前去求亲,想必不日后便可回京复命了!”

“原来王爷是要与他国和亲呀,过几日在下要离开京城,想是等不及讨杯喜酒吃了,真真是令人遗憾!”顾连城闻言,心内有些郁结,却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答道。

齐澈那日听闻皇上说她要离京,当时他又惊又气,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内心的冲动没奔上门找她理论。如今亲耳听见她要离开,心内越发的酸涩难忍,想她倒是洒脱无情,两年前自打聂城离开便杳无踪迹,后又女扮男装将他耍得团团转,而今轻描淡写地说要离开,怎让他能坦然待之?

“公子打算何时离京?”他面色阴沉,冷声问道。

“十日之后,皇上会派兵护我出京,因我这吸引刺客的身份,在下便不去府上道别了。”顾连城瞥了他一眼,偏过头望向窗外。到了说离别的时候,她心中竟有几分不舍,真是天大的讽刺!

“公子可真是这世间难寻的淡泊名利之人,难怪皇上一直对你赞口不绝,甚至肯动用禁军护你出城。不知公子有没有想过,出了京城之后,公子便是只身一人了,到时候没了护卫,不幸遇上刺客那可如何是好?”齐澈未料想她这么快便要离开,想她向来心思缜密,必然为自己找好了后路。他只是不明白,如今姜云霄不在她身边,除了人偶无情,还会有谁出手帮她?

“这些小事,本公子自有安排,就不劳王爷费心了。”顾连城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至于出京以后的事情,她尚未打算,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总比一直困在这宅子里强。

齐澈虽说早已有了打算,只是她十日后便要离京,他暗自算了算,显然跟他的计划有些出入,兀自想了一想,便匆忙告辞而去。

他一只脚才刚踏出小院,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正巧撞入那守门的侍卫躲闪的眼睛。他心内觉得蹊跷,忙转身低声盘问了几句。

他不问倒罢,这一问顿让他后背起了一层凉意。这守卫竟说那楚云连日来了不下五次,想那楚云到底是为何事竟如次频繁的往来这小院?他暗地里细细一想,心里头越发地觉得不安,便急急地赶到了楚府盘问楚云。

一番急切的盘问之后,齐澈这才意识到,在他忙着府中事务的这些天里,小院里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可他今日瞧见顾连城一如往常,并未有什么异相。既然那人能自如地进出小院,而且她又身无所伤,想必来人并非杀手之流。可是与“连城公子”有交情的,除了姜云霄与天香阁的那些人,这京中恐怕再无他人了吧?

齐澈越想越觉得心中忐忑,离开了楚府后,索性又折回了碧衣巷的小院。

他到院中的时候,顾连城正在厅中用膳,红木膳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皆是她爱吃的小食。她才吃得半饱,见齐澈面带焦躁之色地踏入厅中,只抬眼瞟了瞟他道:“王爷此来又有何事?”

齐澈心内疑云重重,见了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候若是贸然逼问,只怕会打草惊蛇,可若是不问,他定是寝食难安。略一思忖,他只得旁敲侧击:“听闻最近公子与楚大人来往甚是密切呀!”

他说话时,顾连城正夹着盘中的爆炒丸子往口中送,谁知手莫名一抖,那丸子便掉落桌上,骨碌碌地滚在了青砖石的地砖上。

“是又如何?敬王爷不也是时常来我这小院晃悠,说起来今儿才一上午便来了两次,难不成是我这小院风水好?”她索性放下筷子,神情倨傲地说道。

齐澈上下打量着她,心里头越发忐忑,先前她笃定地说十日后便可在禁军的护送下出城,想必这些天她私底下也曾做了什么手脚,才让她现今有十足的自信面对他。虽说他体内有了“母蛊”,无论她走到天涯海角他都能将她寻回,只是他仍是止不住地害怕,他怕再也寻不回她的心!

顾连城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一言不发,不由面色发热,随手将手中筷子转动如飞。她心中也有些不安,不知十日后,这齐澈会不会让她安然离开。自打从边境回来,她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明明之前答应好战事完毕便让她离开,可他却千里迢迢将她带回京城软禁在这小院,真不知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因听闻公子要离京,所以不知该送公子什么饯别之礼,毕竟与漳国之战,公子乃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齐澈唯恐她生疑,只得端了笑从容地说道。

顾连城听他如是说,心里的石头也便落了地,但见她眉梢微挑,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本公子不爱那些身外之物,只要王爷能如约履行当初的承诺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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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低迷隐笑原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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