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孝子急急终回故里 严母声声唯留遗书
一场大火,从亥时足足烧到丑时,火光方才渐渐熄灭。
两侧的行尸冒着大火冲了半夜,直到此时才能冲过阻碍,重新到北城门下聚集。
而幸存者的队伍已经全部通过软梯爬上城楼,就连向来胆小的若兰都不例外。
原本她是不敢爬的,上了高处就觉得头晕目眩。
但是看到关鹭白第一个做出示范,爬了上去,她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勇气,就那么跟着关鹭白往上爬着。
直到爬到顶端,站在城墙顶上不由自主回望了一眼,立时眼前一个恍惚,差点儿倒栽下去。
幸亏关鹭白眼明手快,疾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才将身体几乎瘫软的若兰从城头上拉了下来。
落地后的若兰整个人挂在关鹭白怀里,小脸一片煞白,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
两只手更是死死抓住关鹭白的衣服,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究竟稻草,无论如何不肯松开。
关鹭白轻轻拍着若兰的背,口中却焦急的对着颜文广问道:
“颜将军,城中情况如何?我......我娘她......”关鹭白情不自禁,最关心的问题就已经脱口而出。
颜文广闻言似乎滞了一滞,明显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他对关鹭白印象不错,叔父颜杲卿同样如此。
但是自从行尸之乱爆发以来,他便被叔父颜杲卿派到了北门防守,城内的情况他并不太清楚,无法立时回答关鹭白。
但是思考片刻后,他还是略带犹豫的问了句:
“我记得你是住在城东的赵家集吧!”
关鹭白连忙点头称是,目光里充满急切,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后面的尉迟宥南也凑了上来,关鹭白的母亲等于他母亲,说不着急是骗人的。
果然,颜文广眼神复杂的望了关鹭白和尉迟宥南一眼,言语间不无提醒的意味:
“行尸之乱爆发的时候,以城北和城东最为严重,你家里......你家里的情况我也不甚明了,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关鹭白急急忙忙就要走,却被颜文广一把拉住急声问道:
“鹭白,外面现在情况如何?朝廷可有派兵增援?”
关鹭白此时一颗心都已经飞回了家里,哪里顾得上这个。
但是颜文广拉的很紧,他也不好强挣,忽然想起一事,回头指着李倓道:
“这位乃是当今圣上嫡孙、太子世子、太常卿同正员、建宁王李倓,具体情况王爷更为清楚!”
颜文广闻言大惊,急忙抬眼去看时,火把忽明忽暗照耀之下,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傲然而立。
再看他身后持剑而立的铁鳞卫,颜文广顿时知道这人的身份不会有假,立即单膝跪地,向建宁王请安!
李倓看了关鹭白一眼,知道他心急如焚,于是打了个眼色让他先走,表示他自会应付颜文广。
跟着队伍回来的人大多都是常山人,此时已经到了家里,谁不是和关鹭白一样心急火燎要回家去看?
登时这一路逃亡而来的队伍就散了,在兵丁对每个人进行了检查之后,各自火急火燎归家去看情况。
就连与关鹭白依依不舍的若兰都表示自己要先回家看看,而后再去关鹭白家里找他。
关鹭白应了,再不多话,和尉迟宥南三脚并作两步下了城楼,直奔城东的家中而去。
只留下身后重新响起的喊杀声,声声入耳,却随着二人脚步渐行渐远。
下了城墙,二人东走西绕,黑暗丝毫没能阻挡二人的脚步,很快便走过主街,绕进了同向关家的小胡同。
这一路上来往的巡逻兵丁不断,看见关鹭白助学袍服的打扮,却也没有阻拦二人。
只是眼见得一个个行色匆匆,显然当下形势并不乐观,更让关鹭白和尉迟宥南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黑暗中两人都没说话,显然在这种情况下心情复杂,让二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启齿。
尤其是关鹭白,这一路从范阳奔回常山,本来急切的心情,随着离家越来越近,竟然变得异常复杂起来!
关心则乱,乱则扰心,自从听了颜文广的说法之后,关鹭白的心里就没有一刻安稳。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母亲一定没事的。
但颜文广所说,祸乱方起时自家正在形势最危急的地方,该不会......
用力摇摇头,关鹭白强迫自己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踢出去,不敢再往下想。
母亲自幼便教自己文韬武略,武艺自是相当精熟的。
自己这样总被母亲叱骂的半吊子都能从范阳城逃回来,想必以母亲的实力,必是无事的吧!
想到这里,关鹭白的心里忽然又轻松了不少,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的听到身边也有人同样“呼”的一声。
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尉迟宥南,回头看他时,这位兄弟努力对着他挤出一个笑容。
“一定没事的!”尉迟宥南笃定的道。
“嗯!”关鹭白点头,重新将目光移回路面,望着皎洁的月光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
“一定没事!”
心头却又开始重复方才的上下打鼓。
有一瞬间,关鹭白只希望到家的路永远走不完,就让自己这么一直走下去吧。
就这么走下去,虽然心里会纠结,会揪心,但是......但是至少希望不会破灭!
这的确是逃避,但是如果有选择的话,关鹭白愿意一直逃避下去,永远不要面对或可能鲜血淋漓的现实。
但是,路途再长,目标再远,也终究会有到达之时。
两人的脚步忽快忽慢,却终究越来越快,常山城东的道路上只留下二人长长的身影,和重重的脚步声。
终于,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站到了关家宅院的门口。
关鹭白望了紧闭的大门良久,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尉迟宥南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却是一言不发。
关鹭白微微偏头,对着尉迟宥南微微点了点,回过头,攥着拳头用力咬了咬牙,终于缓步走上了门前的台阶!
用力一推,门没开,从里面锁着。
举手敲门,“当当当!”“当当当!”
一连敲了两边,关鹭白站在门口侧耳倾听,一声“娘!孩儿回来了”的呼唤憋在心头,却是无论如何喊不出口。
关鹭白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几乎要站立不稳,身体摇晃了几下,后面的尉迟宥南立即扶住他的胳膊。
院里依然静悄悄,毫无声息响动。
关鹭白垂着头,缓缓抬起手,摸向了门框。
那动作僵硬而机械,仿佛不是活人在动作,更像是行尸般僵硬滞涩。
片刻之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被打开,却是关鹭白用上了家传的机关术,从外面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吱呀!”大门被关鹭白从外面缓缓推开,皎洁的月光照耀之下,两人看清了院里的情景。
一切如常,一如灾变之前的那样。
静悄悄的小院,摆放着目前常用的物什。
角落的水井旁,惯常的位置如常的摆放着打水的木桶。
就连正堂里供着牌位的长明灯都一般无二,依然是那样微弱的,却从来不曾熄灭的柔和黄光。
一切都如关鹭白上个月离开时的一样,分毫不曾改变。
唯一的不同,便是少了那一声威胁中透着慈爱的,来自母亲的呼唤。
关鹭白心下稍安,但是却又伴着更加的不安。
自己用机关术开了门,母亲在里面就能知道。
关鹭白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母亲大概是困了,已在后堂歇下。
心底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的!
自己儿时无论多么淘气,想着法子、变着花儿想要逃过母亲的法眼,但是又何曾成功过一次?
明明只要一声呼唤,所有事情就都清清楚楚,但是这一声却硬生生卡在喉头,无论如何叫不出声。
关鹭白用力抽了抽鼻子,院子里没有异味,尤其是行尸身上那股子刺鼻的尸臭。
院子里安全,可是母亲人呢?
尉迟宥南从后院走了出来,显然是已经搜索了一圈,迎着关鹭白的眼神,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不由自主的,关鹭白走到了掌着灯的正堂门前,却不敢推门而入。
他多么希望推开门,母亲一如往日,端坐在供奉着关帝老爷的牌位前,低声诉说着他似懂非懂的语言。
但是没有。
他终究还是推开了那扇门,们后面,供桌,跪垫,香案,牌位,与自己离开时丝毫未变!
可是母亲却不出所料的没有出现,正堂里空落落的,全无人气。
关鹭白却仿佛忽然找到了信心,快步走上前,带着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虔诚,重重的跪在关帝像面前的跪垫上!
深深的弯下腰身,双手伏地,用力磕头,一下,两下,三下......七下,八下,九下!
他机械的磕着头,似乎是希望关帝显灵,给他一个母亲的下落,就算是让他付出任何代价,他也甘愿!
尉迟宥南也在他身边跪下,陪着他,一下一下,一下一下的磕着头。
“呼!”
不知磕了多少下头,关鹭白忽然觉得面前什么东西轻飘飘落了下来!
急忙抬头看时,却是一封信正从供桌下方的夹缝里缓缓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跪垫之前!
关鹭白颤抖着双手,缓缓从地上捡起那封信。
他的动作无比沉重,仿佛小小的信封重逾千斤。
同样缓缓的,他终于将那封信移到了面前,看清了信封上熟悉字体写着的一行小字。
“鹭白我儿,宥南我儿亲启!”
眼泪终于滑落!
“娘!孩儿回来了!娘!”
哭喊之声惊天动地,然而回应的,却只有门外呜咽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