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陈善亮,心明眼亮探汞源

第8章 陈善亮,心明眼亮探汞源

陈善亮,浙江大成岛人,现年48岁,工程师。1984年9月26日上午,他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我1957年毕业于北京地质学院,全家现有100多人居住在东山。我是1948年,跟着一个很小的叔叔来到福建念书的。大成岛浩劫是1955年1月。我当时在福州念中学。1957年毕业后分配到贵州省,有三个同学是右派,分配到湖南。我本来是分到湖南,后重新分到贵州的。

贵州省汞矿资源丰富,汞,又名晨砂。贵州省的汞矿最多,占全国汞矿的89%。贵州的汞矿大多是清朝开采过的老矿洞,像有名的白马洞汞矿。汞矿开采过的洞很小,普查要从洞口爬进去,洞里黑呼呼的要点灯,容易垮塌,还会碰到野兽。与搞其他野外普查比较,除了共同存在的艰苦之外,还时刻面临着危险。

我是共青团里的组织委员,我主动要求到普查队,做汞矿调查。组织上接受了我的申请,安排我跟随苏联专家谢格洛夫,他50多岁,是斯大林派来的。他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年轻人要能吃苦,越苦越好。他嘴里这样教育我,自己行动上更是这样做,哪里找矿最苦、最险,他就亲自带着我去哪里,危险地方他都是走在前头。我当时还是实习生,就任命我担任普查组组长。

有一次,在修矿县平坑找矿,4个人,其中一个山地工人,姓曾,党员;一个取样工人,少数民族;一个党支部书记;再就是我。我当时胆小,很怕进洞,少数民族工人先进,前面带着手电筒,我带电子灯走在第三爬进去的,进了10多米以后,有一个圆洞,面积较大,可能是采矿较多。走在第一个的姓曾的工人结结巴巴地讲:“有、有野兽。”我们急了,握紧地质锤,准备战斗。老曾追那只野兽,洞口又被第二个人堵住了,野兽夺路而逃,冲过第二个人,继续冲了出来,钻过了我的胯裆,原来是只猪。我们都没有受伤,只是虚惊一场。

贵州的开阳磷矿,有几个工人找矿,在深山密林中发现老虎,派人去报告,上面立刻派来了很多人,把老虎赶走了。还有一个开槽的同志在洞里找矿,看到一只老虎蹲在洞口,他知道,老虎是不进洞的,因为洞里有蝙蝠,蝙蝠屎屙到老虎身上,就会溃烂。开槽工躲在洞里等老虎走了,才敢出来。

一次在修文县龙岩,刻槽工郑兴典,30多岁,斜身进入山洞,按照我划的样取样。三点钟左右刻完了槽,不小心电视灯掉进了黄泥潭里,他只好一根接一根的划火柴,衣服也点不燃,因为洞内太潮湿。他只好蹲在原地不动。我和组里其他同志回到住地,吃晚饭时,清点人数没有发现他,就赶紧带了手电、电视灯,回到江岩矿来寻找。我们对着洞内大声呼喊,他答应了。我爬进洞,看见他蹲的手脚发抖不能动弹了,是我把他背出来的。第二天,他照常上班。

同样在这一矿区,我们取样以后,鉴定此地矿石好。平手伸进采样的洞内,探到有两个垂直往地底层的洞,放线下去测试,竟有24米深。我们立即准备下洞,每个人身上捆了一根粗绳子,留一个工人在洞口看着绳子,防止坏人剪绳。每个人抓着绳子,相继下洞,采集样本。从洞里上地面时,我和郑兴典主动留在最后,要别人先上,因为先上的较安全,后面的危险一些,如果前面的踩掉石头就会压伤下面的人。前两个人顺利地上到了地面,郑兴典上到一半,双脚沾不到洞壁,上不去。我就把绳子尽量往下面洞壁上拉,让他的脚能接近壁面。如果他身上带的十几斤重的样品掉下来,就会把我砸死。好在我们都出了洞,上到地面,仰天躺在红薯地里,大口出着粗气。此时如果有饼干、白开水,就是求之不得了。

此事不久,有个叫杨东征的同志,参加过上甘岭战役。一次进洞取样,他带的水不好,听到附近洞里有滴水声,他就去接水,摔进洞里,当地一位老农从洞口经过,听到哎哟哎哟的声音,赶紧报告给我们。我们赶到,把他从洞里拉出来,手脚摔断了,将他紧急送往医院抢救。我们下到他探矿的洞里,继续取样,可洞内漆黑,随身带的手电也没电了,身上的火柴全划完了,洞内阴风很大,只燃了火柴头,连火柴棒都无法点燃。不过我们凭借经验和感觉,还是取到了样本。此外,我们在洞内还发现了祖先留下的烟袋,碗、缸、尸骨。可当我们从洞里出来时,听到令我们撕心裂肺的坏消息,杨东征被抬出山里不远,不等到达医院,他就死在了半途中。他在上甘岭战役中留回的一条生命,就这样奉献给了祖国的地质事业。他的离去,给我们心灵留下巨大的创痛。大家都表示要化悲痛为力量,完成他的未竟事业,决心要把他牺牲的那个矿洞探个明明白白。那个矿洞,是清朝时候开采的,结构复杂,弄不好进去了就出不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须先画好方位图。星期天,我也不休息,到洞口勘查画图。天上下雨,就将雨伞把插在上衣口袋里,用下巴夹住,腾出双手划图。

我从1957年到1961年,都是在贵州搞汞矿普查,哪里普查,就到哪里安家。从1961年到1963年,进入特种水晶普查阶段。这是高度保密的。领导考虑到我有东山关系,因此就没有要我搞了。

在贵州的道正县,我们往四川交界处追矿。叫一个同志从大路走,在公社接我们。一路上,途中下大雨,杳无人烟,无地方躲雨,全身都湿透了,带的衣服也没一件干的,到了旅馆先吃饱肚子,躺在被子里,衣服顾不上洗就先晾起来,真是等皮蒙鼓呀!我得了急性气管炎。此时,队里来了电报,要我到遵义县城去开会。我只好拖着高烧41度的躯体,艰难地爬上一辆拖木材的便车,赶到遵义县所在地,汇报了工作,然后赶紧住进了医院。在医院里,每4个小时打一针,吃流汁,不饱肚子,我就请一个同志悄悄给我带馒头。结果被护士发现了,再也不让队里的同志来看我。

患病、虱咬、蛇咬、狗咬,没地方住等种种困难,对地质工作者来说,如同家常便饭。每次外去普查回来,队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身上脱下的衣服,全部放进高压锅里煮,目的不是煮衣服,目的是要煮死衣服上的虱子。

罗旬县矿区探矿,要走60里不毛之地,全是蹚水,才能到达苗族居住区。队里的行政人员都害怕,不愿带探矿组去。我在探矿组负责,征求技术人员的意见,愿意去,还是不愿意去。大家异口同声愿意去。并不是搞技术的人就不怕死,而是一种强烈的责任心。因为这个矿区很复杂,有利于提高业务水平。队里给予三天时间,建一个临时工作和居住地。于是自己动手,用树桩、树枝、竹竿、茅草,搭建起一座茅棚,联结玉米干子,做成茅棚的间壁。又就地取材,支起简易床。夫妻与夫妻之间相隔,也就是如此。用裤子当袋子,下山60里,背米上山。我是在综合组负责,遍身浮肿,可不仅不能休息,除了正常上班之外,还要经常加班加点的工作。分队的党总支书记对我们知识分子很有感情,他和他的母亲就熬中药给我喝,帮我治浮肿。我小便多,一个晚上爬起来三四次,四肢无力,饭量特别大。我当时已结婚了,家里寄去的营养品也不解决问题,邮费很贵,几个工资都花光了。我当时很苦,但很有乐趣,不知道什么是苦。

“文化大革命”前,我是开阳县的人民代表,共青团员。组织上把我作为业务尖子培养的。“文化大革命”中,我成了反动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队上的人们给我的绰号是“权威”。尽管受批判,却工作热情不减,一年勘探一个矿区。

在贵州开阳磷矿杨水矿区极乐矿段找矿的日子里,我作为大队工作组派到这里,专门负责抓设计。贵州工学院地质系来了4个人,实习锻炼。分队负责技术的领导和贵州工学院的同志,与我们在技术上发生了分歧。他们提出打三四条勘探线,钻机一定要打在线上。这是地质上常用的办法,我提出来反对这种办法,不在线上打。技术人员在讨论技术问题时,各自坚持自己的意见和观点,是很固执的。于是,把我们的两种方案,提交大队党委讨论,大队长、副大队长都很同意我的方案,又把两种意见报到局里,请省局的颜总工程师裁定,省局最终同意了我的方案。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有人认为我在海外有黑线,要我写检讨,并逼我揭发颜总工程师的问题,我始终没有按那些人的要求做。我虽然为此吃了很多苦,但我无怨无悔。“文化大革命”期间,贵州省地质局在惠水县弄了一个五七农场,把我搞到那里劳动。两三个月之后,又把我这个又臭又硬的知识分子弄到修水县的一个农场,开荒、种麦。接我们回单位的汽车,不在贵阳市里停,生怕我们看大字报。局里两派打得一塌糊涂。两派都抓我,都要我来抓技术工作。我不参加这一派,那一派,但我愿意抓技术工作。我倒成了技术负责人。我为了躲避两派斗争,我借解决遵义锰矿技术方面的问题,需要到长沙冶金设计院咨询、请教,我便离开贵阳,只身北上长沙。登上贵阳开往长沙的火车,又遇到了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开车前,列车长要求车上所有的人都要向着火车的正前方三鞠躬,向毛主席表示忠心。我觉得这太封建了。我不想做。但每节车厢的列车员盯着的,说是谁不鞠躬谁下车。被逼无奈,我也只好三鞠躬。人的一生,往往会无可奈何地做出很多违心的事。车到怀化,看到一个爬车的妇女,带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脑袋耷拉着,看样子病得很严重。既没吃的,也没喝的。我天生就同情弱者,便拿出自己带的一饭盒包子、一军壶开水,要她跟我一起吃包子,一起喝水。眼看那个女孩子吃了包子,喝了水以后,渐渐有了精神。我心里很高兴。满意自己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没料想从长沙出差回到贵阳,一月之后,我自己发现了肝炎病,就是传染的那个女孩子的。单位批准了我的病假,我回到福州住院治疗,此时我爱人在福州成了逍遥派,有充裕的时间,有足够的精力对我进行护理、照料。于是我很快治好了肝炎病,体力也得到恢复。当时两派斗争还没有完全停息。我没有急于回单位,就到福州的一家安装队劳动。

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很好,然而到一个单位,到实际工作和生活中,却停留在口头,喊的多,落实的少。媒体吹的多,不合实际。像我住的房子就只有九平方米。住房窄、入党难、工资低。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实,有谁来具体解决。行政人员的待遇,总是优于技术人员。领导总是考虑自身的利益多,为群众、为知识分子考虑的少,甚至根本连想都不想。

我对贵州很反感了,说我好,也是那些人,说我不好,也是那些人。我死也不愿死在贵州,坚决要求调回福建,换一个环境工作。经过自己反复争取,我调到了福建省地质局闽北四队,搞沿海砂矿调查。我在船上不用床,其他人昏船,呕吐。我是船上长大的,很习惯生活在海上。我带着一部分转业军人到海上作业,碰到雨淋,他们还骂我。骂我的人现在已经自杀了,因为他爱人跟别人搞两性关系。

我的儿子在上海医学院耳科系,19岁,读了4年,快入党了。女儿读小学五年级,被授予福州市优秀少先队员称号。

我辞去了福州地质学校教务处副主任。一个多月前,我调到了省地质局资料室工作。

我敢讲,我没有辫子让人可抓,我不怕。我虽然有亲属在东山,但那是被强掳去的。我曾经痛骂过福州地质学校的一位副校长,他是“文化大革命”的积极分子,我看不惯他的霸道和自私,所以我要骂他,教训他。这个人在邓小平上台以后,被降职当了学校图书科科长。我们教务处60多个教师中,只有20个党员,教务处正、副主任都不是党员,成立一个党支部,却没有适合的人选担任党支部书记,只好请图书科科长当党支部书记。这下对我入党可大为不利了。就因为我骂过他,他就报复我,不让我入党,所以对入党我也就不去想他了。不是我不想入党,而是把持着入党权力的人不让我入。这并不影响我对共产党的信任和感情。我只要自己思想上入党就行了。仅凭我教育儿子必须积极要求入党这点,就足可证明我对党是何等的忠诚。

现任福州市教育局局长,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老师,我没有钱上学,是他供我上学。我读大学,也是他出面帮我争取到助学金。几十年来,他一直引导我往入党的道路上走。我至今还没有入党,只是觉得愧对了他对我的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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