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你要买她?”闻晏回身。

地上跪着的小姑娘也抬了眸子,眼中的光亮更甚几分。

而那肮脏的男人忙不迭点头应下:“小姐,这丫头平日里话不多的,眼色也有几分,您且收下,保管好使唤。”

崔莹冷哼一声,想来并不是真心想买。

可她才要转身走人,却见那丫头居然眼睛一错不错又盯着闻晏愣神,像是看痴了他。

闻晏觉察,回望了一眼,丫头竟更胆大包天,舔舔嘴唇伸直了腰够着他,开口问:“您做主,买我好不好?”

闻晏怔了怔,还未回绝,崔莹就咬牙切齿狠声接道:“你若是哑的,我就买了你。”

瘦丫头忙不迭抿了嘴巴,垂了眼皮子缩回去。

闻晏只觉得那四姨娘无名火烧得莫名其妙,再不看她俩任何人一眼,只捏了自己衣摆抬脚,低声道:“不早了,回去吧。”

这日相逢本没有在他心里留下太多印象。

本就是给母亲买药,之后逗留皆是四房任性所为。素日里闻晏也有许多功课要念,根本不曾把那市集上被卖的小姑娘记在过心里。

时隔数日,他一如过往温书晚归,太阳西落才回院子。经过后院树荫处时早已是一片混蒙,伸手难见五指。快到四房翠兰苑门前,看到陈嬷嬷失魂落魄往外跑,口中碎碎念着“糟了糟了”。

躲到一边藏在树后,闻晏正好奇这没出息的四房小姨娘又做了什么蠢事惹陈嬷嬷这般牢骚,却见两个贴身照顾崔莹的丫鬟跟在她身后,二人并肩搭着个半死不活的血葫芦从里头出来。

闻晏一惊,心想说这崔莹看着年纪不大,怎么手段那么毒辣?进府也不过半年光景,竟是已经学着在自己院子里头用私刑立威了?

后院就是老东西各房争宠夺权的地界。夫人姨娘们勾心斗角,遭了池鱼之祸的下人并不算少。挨了板子扔进柴房任其等死的事情常有发生。用二房姨娘那句话说,就是:“反正当初买入府里,一个个都是押了卖身契的,死也好活也好,都是主子一句话,贱命一条,并不足惜。”

他本该习惯了的。

三房太太吊着一口气,老爷已经两年没进过这边院子,她跟死了没有区别,活着也不会造成任何的威胁。

岌岌可危的三房没有话语权,也早在后院的各种争斗里隐去了存在。

所以闻晏也墨守这一规则,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做好三房院子的隐形人。

他不想多问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可刚才景象着实触目心惊。

哪怕只是昏暗中囫囵一瞥,也叫人于心不忍。那受伤的丫头脑袋垂着卡看不清脸蛋模样,只是单薄瘦弱得厉害。两个身单力薄的小侍女合力架着竟就能把她拖得离地,甚至还步履极快,看着毫不费劲。

鬼使神差偷偷跟着这一行人,闻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管这闲事。

这与他不相干。

可偏巧这日就是鬼使神差。

他想着天太冷,那被拖走的丫头襟前浸透了血,就是伤不致死怕也要在四面透风的柴房里活活冻死过去。

他终究跟着去了,看着陈嬷嬷她们把她丢进了柴房,然后急匆匆走了:

“真是晦气,白瞎了十两银……”

待她们都走远,闻晏这才从一旁的阴影里走出来,蹑手蹑脚推开柴房漏风的木板门。

只见柴火堆上横卧着的丫头头脸还有襟前皆是腥红一片,嘴角甚至还在不停往外渗着血沫沫。看不真切脸模子,毕竟都被血糊着了,认不清是四房的哪个倒霉丫鬟。闻晏只觉得造孽,这架势瞅着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又闻着扑鼻的铁腥味,有些心悸有些恶心还有些堵得慌,他情绪复杂地想要退了关上门离开。

可将死的人像是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竟拼了全力抬起一只血淋淋的“瘦鸡爪”冲着闻晏凭空抓了抓,她喉咙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呼气将一嗓子的血沫沫吹出“呼噜噜”的气音。

她大概想说“救我”。

闻晏看着,这景象血腥又残酷,昏暗凌乱又破落的柴房里,已经难辨面目的将死之人冲着自己伸出手,用仿若地狱岩浆沸腾的声线呼唤着。

他蹙眉,抬脚离开。

**

阿圆在赌。

她在赌。

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不后悔。

哪怕知道自己就是活下来,以后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隔壁草房的梦娘说过:“小阿圆,千条路万条路再难再苦,哪怕就是死,绝不要被卖去做妓子。”

阿圆知道的。

梦娘就曾是妓子。

她也是小时候被卖,因为老鸨许了好价钱,还骗她说以后有很多糖可以吃,便傻乎乎去了。

梦娘碍于阿圆年纪小,许多话不能往深了讲,只道女人是世上最柔弱也最痴傻的,身子伤了无数回,也被无数往来的男人骗得心都碎了,到头来落了一身病,年纪大了自己攒够钱赎身出来怀里剩下也不过几文铜板。梦娘还说这世道女人就是浮萍,要找个依靠,哪怕她家那个除了卖猪肉就只会喝酒揍人的丑男人阿圆见了就想踩一脚,那也是梦娘所谓的依靠。哪怕……梦娘分明好几次青了眼角,头顶裂开一块渗血的口子,偷偷哭着说给阿圆听:“若不是为了幺幺,怕他爹给他寻的后娘待他不好,阿姑我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阿圆都知道。

梦娘没嫁给她家卖猪肉的男人前,身上就有许多的伤,像是被刀割的,又像是被蜡烛烫的。

可见做妓子也是要挨打的。

做妓子是极惨的,比嫁给卖猪肉的丑男人还要惨。

不光挨打,还要被骗,还要害一身的病,最后落得只能嫁个好揍人的丑汉。

所以爹爹问过悦乐阁的老婆子后,回来说若是再卖不出去就要送自己去那边学本事,阿圆拼了命也想把自己在市集上卖出去。

哪怕,哪怕那位小姐开口说要个哑的。

哑就哑吧。

若是哑的就能不去悦乐阁便好。

阿圆是自己一口闷了那碗苦药,当着爹爹和老嬷嬷的面儿。

当时他俩眼睛都直了,怕是看着架势太过气吞山河。不过阿爹没再多停留,他领了十两碎银就乐颠颠把自己留在了这府邸的后门口,走了。

老嬷嬷不说话,前头走着领着阿圆进了府。

她左看看右看看,新奇得不得了。曾经无数次远远杵在高墙外想象这里头是怎么一番富贵敞亮,可真进来一看,才知道自己梦里想象的比起实际模样还要差得远了。怪只怪阿圆生到世上九年,见识过的东西实在有限,有限的眼界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她喜滋滋的,想着在这宅子里做工,伺候精致娇贵的小姐夫人们,肯定要好过去卖场卖笑还要挨骗挨揍的妓子。

她呵呵一笑,前头带路的嬷嬷被她笑得脊背发毛。

“喝了烧喉咙的哑药,怎么笑得出来?”那老嬷嬷蹙眉,瞅过来的眼色一言难尽,“快些跟上。”

阿圆点头。

她得走快些。

过会儿药效上来,是要呕血的。

这是这家小姐买自己回来开的条件,得喝哑药,还得当着这边人的面儿喝,怕作假。

阿圆也知道,这药喝了要难受一阵子。

对门的阿牛哥听说这买卖时来劝过,死活不让阿圆喝药进闻府。

“不然呢?再找不到买我的,我就要被送去悦乐阁了。”阿圆歪着头,一双猫眼儿扑闪扑闪,“难道说进悦乐阁会比做丫鬟的活计来得更好么?”

阿牛显然被她噎到了,眼圈儿红了摇了摇头。

“那不就完了。你是不是傻哦,那肯定选做丫鬟咯!我又不傻!”

“就非但喝哑药才能进么?这府里什么规矩?就不能换一家去么?”少年捏了阿圆的小爪子,“我娘说,那药喝了就不能开口说话了!你不怕?”

“还……成。”阿圆嘻嘻一笑,没想太多。

她只知道自己可以选的路不多。如果这次不把握,为了给哥哥治病,爹娘急着筹钱,回头就能把自己送去悦乐阁做妓子。

唯有妓子这条路,绝对不想选。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为了不能开口说话,得烧喉咙,肯定得疼。

只是阿圆没想到,会这么疼。

舌头、嗓子和心口都跟灌了热油一样,又烧又辣又疼。她伸不着挠不到,难受得不得了还得忍着给四姨娘磕头请安,结果没憋住,嘴一张,哗啦啦就开始往外喷血,直接喷了四姨娘一脸一裙子。

耳朵里就听到四姨娘杀猪一样的鬼叫。

趴在地上噗噜噜往外呕了快一小池塘的血,阿圆只觉得自己眼睛发黑头发沉,连四姨娘一开始气震山河的哭嚎都开始逐渐飘远。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除了心口嗓子眼疼得跟被生扯了似的,身体其他地方失去了知觉。

她隐约知道自己被抬了出来,然后……

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开口想问,却只感受到喉头大块大块的血坨子往里灌,满鼻子都是铁腥味儿。

直到这会儿了,她柴堆上躺着还能隐约听到耳朵里有那嗷嗷哭喊的余韵。

唯独听不到自己的说话声。

哦,我灌了哑药,以后说不了话了。

没事,没事的。

等药效过了,就都好了。

她躺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四周黑黢黢的,身子底下有点咯人,但比起趴在四姨娘脚下冰凉的地砖上要暖和多了。

等我好了,好了以后,我就可以做这个漂亮大院子里的丫鬟,体体面面地过日子了。

阿圆仰脸朝上,望着头顶的昏暗,眼皮子打架。她隐约已经看到了未来,未来的自己,长成了大姑娘,攒了一布兜的碎银子,怀里揣了赎回来的卖身契,抬脚迈出了这府邸的大门。门外正有一辆宽敞的牛车候着,前头坐着一个面目模糊但想来是不会打人也不难看的男人。

想来那就是我阿圆往后的汉子?

揉揉眼看仔细了,哟嚯……真挺俊,唇红齿白,就是瞅着年岁有点小,身量也不够强壮。阿圆正嘀咕着,却听那人开口:“喝点水吧。”

真逗,怎么不是像阿牛哥爹爹冲婶子那样伸手一搂说“想死我了婆娘”,水有什么好喝的?

她一乐,咧着嘴噗噜噜又吐着血沫子在笑。

她这一笑可把摸黑过来想扶人的闻晏给吓到了。

毕竟一片漆黑里谁瞅浑身是血的女娃娃笑得露出两排猩红染血的白牙,都觉得怪瘆人的。

他禁不住手一抖,小半碗水连同着小瓷碗一道扣在了她脸上。

阿圆:……

我汉子拿水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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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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