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二十九:雷电交加
十圣骑失去了军需补给的来源,兵败是迟早的事。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拥有着沧澜营无法比拟的火力强度。
而且,经历了持续数天的血战,沧澜营士兵大多数或死或伤,仅剩下三成左右的完好兵力。
凭着一股狠劲不要命地杀进城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代价太大了,保不齐会全军覆没。
以火器作战,杀伤范围不小,万一街上有百姓到处乱窜,再像当年奇袭永安城的时候,出现误伤熊孩子的那种事,这仗打得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阿姐,接下来该怎么办呀?”符婉姿担惊受怕地问。
她的脸上沾满了血和灰,原先还能称得上是个清秀可爱的小美人,如今成了血糊糊的一团,压根没心情去洗把脸。
符行衣站在靠近前线的营地内,目露思索地沉吟片刻,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
“转眼就八月多了,今儿……该初三了吧?临月地势凹陷,素来一到夏日里就湿热多雨,怎么咱们来了临月城这几天,一滴雨水也没见着?”
闻言,符婉姿愣了愣,点头应答:
“是八月初三了。郑姐姐就是临月城的,方才她还跟我说觉得奇怪呢,往常早该三天一淅沥、五天一哗啦来着,下了雨也方便我们洗把脸,省得跑河边浪费时间。不过郑姐姐也说了,虽然现在天色晴得过分,但只要下起来就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我记得你们鸣鸾司的郑把司,她入伍以前是务农出身?”符行衣好奇道。
得到了符婉姿的肯定,符行衣轻勾红唇,笑吟吟地道:
“既然如此,郑把司想必比其他人更懂得如何预知天气。传我的话,让她着意留个心眼,倘若发现有下雨的趋势,即刻向我禀报。”
“阿姐这么说,是想到克敌制胜的方法了嘛?”
符婉姿纳闷不已,“但我不明白,下雨和打仗有什么关系呀?喻爷爷已经改好了能防水防雷的新型火炮,咱们不用担心这个吧?”
符行衣故作神秘,幽幽一笑:“你去便是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符婉姿只得乖乖听命行事。
日暮渐昏,郑把司急匆匆地前来求见,抱拳行礼。
“乌云快把这一片的天给遮完了,再过一炷香左右雨就该下下来了。而且根据卑职的经验来看,这次的雨,和十几年前那场特大暴雨来临前的预兆很像——月海疯狂涨潮,海水淹没码头,天上电闪雷鸣的可吓人了,家家户户都不敢出门。”
符行衣笑道:“要的就是这种恐怖的效果,天助我也。”
下一刻便开始发号施令:“沧澜营全军听令,脱卸身上的明光甲,一件不许留!”
众人闻言大骇。
王副将连忙道:“符老弟你这是要干啥啊,卸甲投降吗?”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脱就脱,不怕被雷劈死就尽管穿着。”
符行衣翻了个白眼。
明光甲是套在沧澜营军服外的一层甲胄。
甲身以铜所制,前胸与后背各有一片坚固无匹的圆片,在日光下能够折射出明亮的光辉,是故以“明光”命名。
颇具美观的同时,明光甲的防御能力亦极为强悍。
只可惜,在电闪雷鸣的天气下应对火器的攻击,铜制的甲胄不仅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反而会成为吸引雷劈的罪恶之源。
“下场雨也好,”唇角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符行衣意有所指,“遍地的血污就不用费劲清洗了。”
轰隆隆的雷声过后,暴雨旋即而至。
安然骑在战马之上,符行衣任由瓢泼大雨淋透全身,声音仍旧高昂响亮:
“原属宣威营的骑兵和步兵分列前锋与中卫,换下手中的火器,骑兵改用古矛枪和长弓,步兵改用□□和刀。原千机营的炮兵位于最后,待前锋和中卫开路后,瞄准时机炮轰敌军!”
又看向身旁的何守义:“何大哥,可以吗?”
“你安排得很好,就按你说的办。”
何守义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摘下腰间的酒壶一饮而尽,目光深沉而坚定,比以往多了许多的镇定与从容,“我很清楚,现在什么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符行衣总算长舒一口气,会心一笑。
万事俱备,如今只欠东风了。
“咔嚓”一声巨响,雷声震耳欲聋,天空如同被紫色的刀刃劈裂一般。
降下的惊雷闪电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临月城内的某处。
何守义怒喝道:“给我杀!”
大军顷刻动身,符行衣带领骑兵冲锋在前,远远地眺望城内的情状。
“十圣骑做多了坏事,果然是要遭雷劈的。”
符婉姿稍落在后面,被马儿颠得说话一顿一顿的。
“为什么……雷电……只劈他们……呀?”
“先前去栖梧村的时候,听那些村民们说,西沂人能操纵雷电,夜里用一颗会发出‘呲呲’声的圆球照亮。我总觉得奇怪,就在潜入临月城的时候,着意观察了一下:凡是西沂人居住的地方,都有这种奇怪的小圆球。”
符行衣笑眯眯地道:“那种‘呲呲’声有点像电闪雷鸣过后的余音,我猜测这玩意应该可以跟雷电‘卿卿我我’,果不其然,所有的雷电都被吸引过去了。这种情况下,百姓们不敢轻易出门,若是再在街上到处乱窜,只能算他们活该找死,怨不得我们了。驾!”
出其不意的奇袭打了十圣骑一个措手不及,沧澜营顺利地攻入城内。
然而,十圣骑的应变反应也十分迅速,不过片刻便重振旗鼓,与沧澜营的前锋展开殊死争斗。
十圣骑士兵手中的火器皆可防水,可惜壳子是铁制的,防不住雷电。
而沧澜营骑兵手中的古矛枪柄为木制,唯有枪头那一小部分才是铁制,能够巧妙地避过雷电袭击。
饶是有天公相助,骑兵的死伤仍然十分惨烈,就连符行衣也是好险才躲过了好几次致命的伤害。
异象突生,胯.下战马的前蹄被十圣骑击中,她惊呼一声,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了好几下,后脑又撞在临街小贩的木推车上,于是满眼冒金星。
“嘶……”
符行衣费力地想爬起来,却发现一条腿不小心扭到了,如今一动便疼得钻心。
“万一被战马踩一脚,或者受到火器的波及,那就死定了。”
可她委实无能为力。
扭到的小腿大抵是脱臼了,单凭她一人之力,完全做不到自己给自己正骨。
前方的士兵们厮杀得忘我,根本注意不到谁受了伤,谁又需要帮助。
所有人想的只有杀戮,何况他们自己都无暇自保,更不必说顾及旁人。
符行衣睁大了一双眼眸,瞳孔中倒映出的,是十圣骑士兵骑着战马飞奔而来的身影。
一时间,周围的变化都出奇地慢了下来。
此起彼伏的炮声如同在为苟延残喘的士兵吟唱悲歌,呼吸声亦无比清晰可闻。
“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漂浮着火炮使用过后的缭绕烟雾,目光所能视及之处皆是如此,仿佛大地之上的一切生灵失去了该有的模样。
无论是浴血奋战的士兵,还是金碧辉煌的高楼盛景,都只剩下了苍白与灰暗的颜色,唯一绚烂的光景只有火炮爆.炸的那一瞬间。
身体被炸碎,生命被扭曲,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狂热的情绪,或喜或怒、或悲或痛。
极致的疯狂宣泄过后,剩下只有满地的废墟与持久的荒芜。
空气中充斥着罪恶的血腥味道,令人作呕。
符行衣轻轻地阖上了眼眸。
战死沙场是作为士兵的至高无上的荣耀。
“我只能陪你们走到这里了,”她露出欣慰而释然的笑容,“剩下的就看诸位自己了。”
即将被马蹄踏上头颅那一瞬间,左臂骤然被人抓住,身体被人用力往上一提——
符行衣不可置信地重新睁开双眼。
下一刻,脸颊就溅上了大片温热的鲜血,浓重的腥气弥漫在鼻翼间,盖不住一阵清冽幽冷的梅香。
箍紧自己腰身的手臂无比结实,一如他替自己挡下贺兰图箭矢时那样,毫不动摇。
炙热的体温透过浸湿的衣衫,传递而来。
劫后余生,座下战马的颠簸起伏也显得真实了许多。
“聂……铮?”符行衣恍惚了一下,喃喃道:“你怎么能赶来救我?”
尤其她还说出了那样残忍的话。
正常情况下,他不是该与她一刀两断吗?
为什么还不肯放弃她?
不是已经有右将军了吗?
不知究竟是嫉妒还是愤怒,符行衣只知遵从本能,脱口而出:“我说了别再来招惹我!”
再这样下去,她又要过上那种患得患失,再自暴自弃的日子了。
理智与情感无时无刻不在交战,每一刻皆是痛苦的煎熬。
“我不喜欢你!”
逼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份冷静与理智,符行衣拼尽全力地怒喝:“我不可能喜欢一个心里装着别人,怀里却抱着我的臭男人!”
还想再说更多的狠话,不仅为了吓退聂铮,也是为了警告自己不要再执迷不悟。
红唇被摘下面具的男人吻住,符行衣徒劳无力地挣扎,紧闭双唇不容他再放肆。
奈何下唇被狠咬了一口,她吃痛地轻哼一声,聂铮趁机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薄唇恋恋不舍地离去时,舌尖还故意舔了一下红唇上残留的血丝。
“胡乱咬人,你是疯狗吗?!”
符行衣怒气冲冲地骂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可恨!”
聂铮重新盖上面具,顺手用古矛枪穿透了一个十圣骑士兵的胸膛。
再驱策战马到尸体的身旁,拔.出还能再用的古矛枪。
“一句话,我只说一遍——抢到了便是我的,绝不会再放手,从始至终我只有你、也只要你,随你信不信。再者我一向如此,你又能奈我何?”
哪怕看不到那张狰狞鬼面后的真容,符行衣也能猜到他趾高气昂的欠扁姿态。
于是气不打一处来,道:“别忘了你的死穴如今暴露在我面前,只要我想,立刻就能动手杀了你!”
“你当真舍得?”聂铮一手抱紧她,一手握着古矛枪应敌。
符行衣被噎了个半死,继而威胁道:“我还能跟你恩断义绝,以后再也不喜欢你!”
“我所认定的事,几时轮得着你一介刁民随意更改?”
他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道:“不过看你是个黄毛丫头的份上才处处迁就,如今你还胆敢得寸进尺。怪我平日里太过纵容你,竟让你自以为是到妄想拿捏住我。”
符行衣有点愣,忍不住眨眨眼。
他怎么动嘴反驳了?
不应该是可怜巴巴地被自己欺负才对吗?
“我让你喜欢我,你便必须得心悦于我。”
聂铮微微颔首凑近她的耳朵,“我自有万般方法,让你彻底离不开我。”
符行衣不可避免地心脏猛跳了一下。
驭狼奴要的是狼,不是狗。
她所为之痴迷的也不是忠犬,而是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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