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五
常娆以手扶额,在太阳穴揉了两下,再抬头,那自荐的少年已经翻身进屋。
径自倒了一杯茶水,端到了她的面前,笑的明媚:“要吃口茶么?”
常娆接过水杯,小抿一口,眼光巡弋,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十六七的模样,瞧着与自己同岁,身上穿的布料像是官制,腰间倒无环佩,只挂了个钱袋子,瞧上去沉甸甸的样子。
再往底下瞧,一双崭新的厚底高帮的军靴,从她的位置,隐隐还能看到一抹湛蓝色的勾边。
看出来些眉目,常娆笑着收回目光,茶也不吃了,把杯子递在他的手里,起身下地。
她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是宣平侯府的人?”
大陈的军用讲究追责到人,镇北军的军需置办是青州辛家揽下,她与辛荣关系交好,辛家的棉花粮食,十有六七都是从她常家买办,镇北军的东西,她一眼就能瞧出来。
如今前线战事一触即发,镇北军的儿郎个个翘首以盼,整装待发,能有这闲心,让人来她这里插科打诨,论口舌的,除了镇北军的本家少爷——小宣平侯崔浩外,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说起崔浩,倒是投了个好胎,占得了世间的好事。
宣平侯府有四十万镇北军拥护,母亲是先皇后独女,圣上的心尖尖,亲事又定了青州首富辛家。
人活一世,不过为了权利二字,崔浩此人,却早早的就权钱两得,实在是叫人羡慕。
常娆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带着笑意,却也斩钉截铁。
有辛姐姐这层关系,崔浩的人不敢生什么邪念,她的胆子自然大了起来。
那少年被她一句话镇住,摸了摸鼻尖,脸上闪过一丝被拆穿的尴尬,自己低头崔察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地方泄露了身份。
“你家侯爷还真不靠谱。”常娆玩味的瞥他一眼,“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被他诓了出来,以色侍人,好给他崔家换饷银粮食。”
萧君浩脸上臊的通红,甫才在心里想好的说辞全忘了,伸手在脸上贴了下,藏起眼底的闪躲,开口分辨:“我今年二十!”
常娆哼笑:“二十了?细皮嫩肉的倒也显小。”走至衣架前,转身问他,“崔浩叫你来骗钱,可教了你怎么伺候人没?”
萧君浩活到这么大,在军营里什么荤话没听过?
那些老兵头子晚上睡不着,净抱着被子乱讲话,他生的清秀,虽说有祖辈荫庇,但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少不得有三两个嘴欠的,拿他打浑。
后来他跟着崔老侯爷,学了一身的能耐,硬气到能拿起刀杆子说话,才再也没有听见过那些荒诞。
时隔多年,竟又碰上有人拿他的相貌找便宜,而且说话这人,还是个娇滴滴的女娇娥。
萧君浩从耳朵红到脖子根,张嘴把将话题岔开,将这篇揭过,可一迎上那双狡黠的眸子,他就脚脖子发麻,心里塞满了解释的话,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常娆掩面偷笑,刹那就明白过来,刚刚那句话被他想歪了,但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又憋着使坏。
她伸手取下外穿的大袖,丢在他的手里,漫不经心道:“镇北军调|教出来的面首,不知道这伺候人的本事,比市面上的瘦马如何?”
萧君浩握着手里的一抹红纱,脸上更是颜色绚烂,咬着牙,硬着头皮把那件衣服分出前后,举着就往她身上套。
女子的体温冰冰凉凉,触碰在他的手下,却滚起一片炽热,衣服松松垮垮的披在了她的身上,萧君浩就急促促的捂着双手,躲到一旁站着。
常娆讪笑道:“怎么,烫到手了?”她渡步朝前,身子贴在他的近前,“还是崔家没把你给教好,连伺候主子更衣穿靴这点儿能耐也不成?”
萧君浩又臊转怒,顿时没了和她逶迤的心思。
他是真的动怒了。
她取笑谁都成,万不该拿宣平侯府说事,坏了崔家的名声!
他将袖子一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鄙夷:“早知道你是这般顽劣之徒,我就不该好心替你解决了那几个糙汉,等到沈子晋派来的人坏了你的名声,看你如何是好!”
常娆脸色凝住,整理衣衫的手缓缓放下,淡淡道:“你想枉逞名头,做我常家的恩人?”
她身边奴仆护院少说也有七八十个,沈子晋就是有贼胆子,也不可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只是无风不起浪,他既然能说出此话,一定是瞧见了些什么。
她嘴上说着不相信的话,但在心底,已经有七八分的肯定,觉得这事是真的。
“哼。”萧君浩冷哼一声,捡了她素日常用的一张躺椅,坐了下来。
“见识浅薄。你当外面这群酒囊饭袋真能靠得住?”竹制的椅子下面是半圆弧的着地面,随着他脚下使力,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
“……”
常娆没有开口,眉间微微蹙起,眼睛盯在被他踩住的绣墩,上面三两块叠在一起的鞋印,在酸枝木的花纹上格外清晰。
萧君浩继续道:“那位沈家世子,可是拿着从你这里讨来的银子,买通了你的人。他身边肯有对你了解的奴才,算好了你身边丫鬟的日常习惯,才能找准时机,在你午睡时,身旁无人,四个粗鄙的汉子进来,不管得手与否,你这名声,可就毁了。”
当今天下,虽前有太后保家卫国,后又出了辛荣眉津驿护了百姓,女子地位比起前朝,是大有提高。
但老祖宗的规矩传承千年,女人三从四德的观念深入人心,便是有这些明珠熠熠,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让百姓改观的事情。
常娆再大的能耐,再优异的功绩,一旦名声受辱,过往人们怎么夸她赞她,日后就能怎么骂她辱她。
萧君浩明白的道理,常娆一样的明白。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头一次生出一丝自己拿捏不住的恐慌。
事情她已相信了九成。
沈子晋没有脑子,可他身边却有这么一个人,能想出这般狠毒的心计。
她眯起眼睛,抿了抿唇,问道:“你说的有理有据,那被你解决的几个贼人在哪里?”
抓贼抓脏,就算她知道事情是沈子晋做的,要去算账,也得找到了证据才成。
萧君浩挑眉,朝她咧嘴:“怎么,两句话你就信了?都不怕我是个骗子?”噎她一句,他又伸手朝窗外指了指,“我以为你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怕你不信,再喊人抓我,就把证据带来了。”
常娆走近窗前,敞开的红牗栏杆上还落着他带进来的泥土,再往外瞧,四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粗布短襟,被捆着手脚,叠罗汉似的堆再一起,嘴里都塞着脏兮兮的破布。
最上面,能看得清模样的那位,脸上好几处淤青,嘴角浸着血,看起来是被打的很惨。
她依稀记得,那日去铺子闹事的人里面,就瞧见过这张脸。
纵是常娆见过不少的大风大浪,亲眼瞧见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不由的心底后怕,脚下步子发虚,退了两步,磕绊到躺椅的扶手,身子后仰,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少年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