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情系杨梅岛

第五十五章 情系杨梅岛

做完了美梦,又回到了现实——天高要去杨梅岛干瓦匠活了。

1974年农历二月初三,由浩仁大哥带队(他是瓦匠帮掌尺的),瓦匠帮正式向杨梅岛开拔了。大队用两辆马车连人带行李将瓦匠帮送往海边。路上,车轮滚滚向前,天高的心也在阵阵凄凉,这次离家出民工,什么时候能回来,实在说不准。好在这次出来,心里没有了牵挂,因为彩云已经死了,他不用再等她了,可以安心地走自己的光棍之路,他想借这次进岛干活的机会,渐渐忘掉彩云,慢慢地从对彩云的思念中走出来,真正进入到光棍生活的旅程当中。

到了海边,大家从大车上卸下了行李,搬上了摆渡船,两个艄公将长长的篙杆子往水中一点,两脚一蹬,船儿缓缓离岸了……

艳阳高照,风平浪静,浩瀚的大海,碧波万顷。天高坐在船头上,向北瞭望,见一排排渔船整齐地停泊在港湾里,船头上堆满了灰色的渔网和黑色的塑料鱼漂儿,影影绰绰地看见有人在船上晾晒衣服……

“咱村的渔船回来了。”艄公指着东方对另一个艄公说。天高往东一看,一艘渔船正破浪而来,然后汽笛长鸣一声,缓慢地向北驶进了港湾。

橹梢划破水中波,南风吹走岸上沙,船儿顺风北下,很快驶向了深海。海浪冲击着船头,泛起了白色的浪花,随着船儿的晃悠,天高的思绪也在晃悠——晃悠到那不堪回忆的三年自然灾害。正值花季少年的他,饿着肚子来到海边采海蛎子,母亲用海蛎子熬了清汤,再加上点树皮草糠,全家以此充饥。海边的海蛎子采尽了,他就花钱坐船进岛里采,结果岛里的海蛎子也被饥饿的人们采光了……回首光阴似箭,那会儿是奉母命进岛采海蛎,这会儿是鳏夫一个进岛出民工……

看着伸手可及的海水,看着近在眼前的海岛,他不禁又想到了彩云,她的话依然在耳:“男的到了三十岁就不好找对象了。”是的,天高知道,自己今年正好三十岁,仍有三十年的光棍路要走,有海天作证,一定要等过了六十岁以后结婚,如果彩云地下有知,她会反对他的这个光棍计划,她绝不希望天高因为她而拒绝婚姻,因为悲观厌世而推迟到六十岁结婚,因为她希望天高幸福。

船儿缓速前进,船尾留下了长长的白色的水痕。几只银白色的海鸥飞在船头的前方,落在绿如翡翠的浪尖上,扑打了几下翅膀,又忽的飞向了远处……寥廓的天空,皎洁无比,几片薄纱似的轻云平贴于天空,渔船扬帆争流于浪涛之中……天高斜倚在铺盖捆上,完全陶醉于眼前这幅“天风海水白云闲”的海天图画中。

随着艄公的“老客下船喽”的吆喝声,船儿抵达了北岸。

踏上了美丽的海岛,他们一行瓦匠扛着铺盖卷,提着大包小兜的,顺着海边小路朝东往驻地走去……

路边的小草冒出了尖尖芽儿,嫩绿可爱,山花长出了小骨朵儿,含苞待放;杨柳也绽放了绿芽,摆动着柔长的枝条,引来小鸟儿登上枝头扯着喉咙歌唱,美丽的海岛到处是春天的气息。

他们的到来,吸引了岛上的当地人,人们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帮从岛外来的不速之客。

下午一点,他们达到了驻地。驻地伙房设在一幢闲置的四合院里,大家胡弄地吃了点饭,就各自收拾自己的宿舍。这时,浩仁要天高把伙房的锅安好,以备明儿早晨开灶。锅是新买的,里面生满了铁锈,天高用砖头摩擦,声音刺耳,怕影响屋里的人休息,就把锅提到了后花园,放在北墙根……墙外就是大海,隔墙能闻到海水的腥咸味,能听到海潮撞击礁石的喧响,天高擦锅时,正好起了大风,大风刮起的零星的浪花飞沫,飘落进来,落在了锅上,溅到了身上……

早上还是岛外人,午后即是岛上客。此时他骤然想起了一件事。每年的春天,妹妹必领着外甥女来家看他一次。来时必带上一篓子饽饽和萝卜丝馅的包子——妹总是牵挂着娘家这个光棍哥哥。因这次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写信告诉妹妹,倘若妹来家了怎么办?是不是又要被锁在门外了呢?(以前曾被锁在门外过一次)对,今晚就给妹家写信,说自己在岛上干活,不要来家了……

新锅安好了,天高瞅着新锅发愣:从明儿早晨开始,自己又能吃上热汤热水的现成饭了,唉!还是出民工好啊!顷刻,他的心又被隆隆的海潮撞击的走了神,这儿工程完了回家后怎么办?不又得照旧自己做饭吃吗?——算了,不要想的太多了……

开饭了,大多数人吃完饭,碗一推,走了,让炊事员去刷吧。天高不,他总是自己刷碗。他记得一九五八年在黑龙江一铁厂打矿石子时,姨夫是炊事员,工人们从来不用姨夫刷碗,都是自己动手刷。炊事员到底该不该给工人刷碗,他不敢妄下雌黄,但出于尊重别人的劳动,坚持自己刷碗,这没什么不对,虽然炊事员多次说:“放这儿吧,留着俺刷……”但他仍坚持自己天天顿顿刷碗。

二月的早晨,乍暖还寒,偶有霜冻,早晨砌墙,石头表面上有层白霜,手上原有的热量,触摸到石头,霜化了,手湿了,手指肚就磨出了血渍,戴手套也不行,一会儿就磨碎了,谁也戴不起。回来吃早饭时,炊事员提前烧了半锅热水供人们烫手洗脸,由于少数人不自觉,不注意节约热水,常常临到天高最后一个(天高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洗脸)用水时,锅底朝上了,他就到缸里舀凉水洗手洗脸,常了,也就不指望能用上热水了……

又是个冰寒彻骨的早晨,天高刚拿起水瓢要到缸里舀凉水,一个炊事员悄声对他说:“锅台后面有一瓢热水。”因为他老用凉水洗手,加上春风的作用,手上裂了几道口子,听说有一瓢热水,不假思索地用上了,他烫了手,擦了手油,手感觉麻酥酥的,舒服多了。第二天早上回来,他明明知道锅台后面有瓢热水,装着不知道,也明明听见炊事员又告诉他:“锅台后面有热水。”他装着没听见,仍然到缸里舀凉水,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过他还是从心里感激那位好心的炊事员。

这天中午开饭时,村里的大队会计田力来了,所来何事,谁也不清楚,恐怕只有掌尺的浩仁才知道了。田力在伙房吃的饭,天高以为他是为公事而来,吃饭时,便以邻居的辈分打了招呼:“大哥,你怎么来了?”

“来这儿看看,没有什么事……”并向天高投来一束狡黠的目光。

晚饭后,天已黑了,天高刚放下碗,坐在伙房正屋门槛上的浩仁对天高说:“……田力在家盖房子,今儿中午来点名要你回去帮忙,你拿着瓦刀锤,今晚坐船走吧。”

天高觉得有点气愤:真是怪了,田力既然有心叫自己为他帮忙,为什么中午见面时不亲自对自己说,凭什么和浩仁一捅咕就行了。田力拿自己算什么?算工具?算四条腿的畜类?当然,也许田力当时就有想法:不要忘了,你是地主子弟,别不识抬举了,老子要你帮忙,盖房,是看得起你。

生气也没有用,他无条件地服从了安排。

渡口没有艄公了,都吃完饭睡觉了。浩仁找一熟人划着小舢板连夜把天高送到了对岸,等他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

第二天天一亮,天高就到田力家砌墙。田力家是旧房推倒重建,仗着有点权力,在村里和邻村找了几个二把刀(手艺较差一点的)式的瓦匠帮忙。

日头有人高了,田力发话了:“吃饭吧。”大小工各自回家吃早饭了。

天高回家了。吃什么呢?他满家转了个遍,没有发现可吃的东西。他在灶前站了一会儿,锅里除了紫红色的铁锈再没有别的了,灶前锅后一无所有,空空如也。他想到了那半缸玉米粒,抓了一把放到嘴里,太硬了,怎么嚼?什么时候能吃饱?还是喝凉水吧,省时省力,他赶紧挑起水桶到井上挑了一担水回来,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他想进城去粉玉米面,但不愿张嘴求田力准假,不愿看他的脸子,再说,即是进城粉了玉米面,家里也没有草烧,无法做饭还不是要吃生的?

早饭过后,天高来到田力门口,见他刚会走路的儿子趿拉着妈妈的鞋,两手捧着一块焦黄的玉米粑粑,一边啃着,一便仰头看着天高。饥肠辘辘的天高,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上了那块玉米粑粑,并不在意那挂在红红的鼻尖上的鼻涕是否滴在了玉米粑粑上,他的嘴角流涎了,啊,焦黄的玉米粑粑,多么馋人啊?饥饿感立即反应到肚里,咕噜咕噜直响,他蹲下身来,摸着孩子的头:“来,乖,让叔叔咬一口,”孩子果然乖,擎过手来,天高闻了闻:“乖,叔叔不吃,留着你吃吧……”自尊心告诉他,大人哪能吃孩子的东西?他将涎水咽下肚里,立即缓减了饥饿——他当时确有那种感觉。

中午还好,田力家管饭了(每天中午管一顿饭),天高不抽烟不喝酒,只吃了两碗面条。

晚上收工很晚,直到看不见白线绳(砌墙时放的直线)为止,当时的年代,谁也没有手表,具体收工时间估计大约在晚上七点以后,劳动时间之长,强度之大,天高从干瓦工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东家。收工回家的路上,饿又加上累,几乎挪不动步了,到家天高就躺在了炕上,晚饭当然免了。半夜,他饿醒了,抠心挖胆地饿了,心想,等天亮后跟田力请个假,进城买点吃的什么的,又一想,算了,反正干不了几天,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最后一天下午瓦房,天高在房的顶坡安瓦,一脚踏高,一脚踩低,工序的性质决定了他整个下午都得保持这种累人的姿势。因数日以水充饥,体亏心虚,汗如雨下,衣裤全湿透了,他一手拿瓦,一手拿泥板子,心中不断地鼓励自己:坚持,坚持,千万别从房坡上滚下去,他看见了自己的眼前冒的金星,也看到了希望:可熬到头了,明天回到海岛就好了……

天黑了,田力家房子瓦好了,房脊瓦扣好了,两个烟囱也砌好了——主体工程完工了。

当天高筋疲力尽地经过田力的住屋门口,他瞥了一眼锅台上那个盛面条的盆——那是中午剩下的半盆面条……

回到了岛上,人们吃惊地发现他瘦了:“回家这么几天,怎么瘦的眼眶都眍了……”

他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解释什么,他不敢告诉别人在田力家干了15天活,喝了30顿凉水(早晚各一顿),只能将一切憋在心里,苦笑一下就是了。

中午伙房开饭了,他又吃上了渴望已久的大馒头,而且就的鱼,每人四条,他至今也没忘记那顿饭吃的是那么可口,那么香,那么有滋味……

他坐在堂屋北门槛上吃饭,不经意地望了望后院,记得这次回家之前,那棵倚墙的红杏花儿开满了枝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想不到今日回来一看,已是春尽花落了,他伤感春天的脚步走的太快,眼看着花开花又落,转眼春去春又来,大龄的光棍,就怕岁数越来越大,今年花落三十整,明年花开三十一,想想还真有点害怕。

傍晚,收到妹的来信,妹说,那天她蒸了一锅馍馍,还包了包子,准备来家一趟,辛亏见了那封信,才避免了空跑一趟,妹还说:“在外面好好干,多交往几个人,人缘好了,说不定别人能为你操点心,帮你找个媳妇……”

借着伙房的灯光,他将妹的信叠好了放进兜里,看看睡觉尚早,便独自来到了后海边。

退潮的海边,只有一小舢板搁在浅滩上,这里空无一人,天高坐在崖上的石硼鼓子上,望着濛濛的大海,看不清什么,只看见头上的夜空,漂着星星点点的云块,随着徐来的海风,慢慢地移动。这里崖上松林飒飒,崖下涛声阵阵,他沉浸在如诗如画的天海一色的夜景里,他认为欣赏大自然的美是一种幸福的享受,人对幸福追求的标准各不尽同,只要自己认为幸福了就是幸福,别人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那么多的瓦工小工都在宿舍里打扑克,他们一定是觉得很幸福;而天高此时也觉得幸福,而且,一个人幸福了也等于全家幸福了。

近日,领导又在岛外的一个渔村承揽了一栋民用建筑,东家男主人在外地工作,听说快退休了,这次盖房就是为了退休后回来住,家里只有女主人和去年高中毕业的女儿。

为了保证麦季前完成工程,领导抽调了相应的力量前去施工,天高是这次抽调的瓦工之一……

他们干的是日工活,不是包工活,因为东家每天管中午饭和晚上饭,把大小工恩的不好意思惜力了,都干的很卖劲。

头几天因与东家女儿不熟,天高很少与她说话,后来她常来帮着递砖或者送水,慢慢地互相熟了。言谈中,天高知她名叫衣嫣,爱好文学,对《红楼梦》颇感兴趣,天高一提到头,她就知道尾,一个是东家的女儿,一个是打工的瓦匠,两人虽然谈得来,但是天高知道分寸,注意同她保持适当的距离。

午饭后,大小工们都找阴凉地方睡午觉了,天高从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他自己呆在工地觉得闷人,就到村外的山上看看夭桃秾李,或到海边对着大海吹吹口琴(又买了一个口琴)。

中午的海边,上潮的海水吐着白茫茫的浪花,一浪接一浪地压过来,一艘机帆船响着隆隆的马达声,经过前海往西驶去,船头溅起的飞沫,似雪花飞舞,似白莲绽放……

海边的山上,山石间掩映着丛丛簇簇的各种树木,还有那依稀的山花,这些绚丽开放的山花,有娇红而纤细的,有浅黄而柔软的,有粉白而新颖的,有茄紫而小巧的,有刚刚绽放的,也有半开半闭的,更多的是昂首怒放着……山花的盛开预示着凋零的开始,告诉人们春天将要过去,夏天即将来临——快到麦季了,天高离回家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眼看“燕入桃花去,莺穿柳枝来”,天高常为此而感到无可奈何,他不愿看到春去花又落,因为多一个春天,他就多长一岁,他希望春天不去,青春永驻,然而,无可奈何花落去,过一春长一岁,这是自然的规律。

一对年轻的夫妇来到了山根那块小地,男的刨沟,女的捻种,午后不休息,面朝黄土背朝天,心中一定有希望,那就是“但愿五谷收成好”,此时,天高也有希望,但不同的是,他的希望是能在海岛上太太平平地过好每一个中午。

年轻夫妇忙活完了,走了,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天高想到了自家的自留地,麦埂上的杂草是否同麦子一般高了?地里的玉米长的怎么样?“铁将军”是否坚守着岗位?缸里的玉米粒生没生虫子?柜里的被褥又该拆洗了吧?……

清风来了,撩动了天高对家的思念……

人多嘴杂,衣嫣终于从别人嘴里知道了天高的一切。一次,衣嫣请天高教她吹口琴,天高告诉她,口琴是用嘴吹的乐器,不能手把手地教,有心想学,只能按照说明书,自己慢慢琢磨着学,她说要试试看,就把天高的口琴借去了。

天高也偶尔跟她借书看,一次还书的中午,有机会同她就文学方面进行了攀谈,天高发现,她的文学功底非常扎实,她才思敏捷,聪慧过人,他原以为她是娇生惯养的宠儿,是弱不禁风的大小姐,可是她却是一个知书达理,勤劳朴素,又善良又能吃苦还有知识的女孩,天高同她谈古今中外的名人轶事,同她讲人生哲学和命运前途……

晌饭过后,天高又要到海边去,衣嫣找到他:“大哥,我今中午上河,你把身上衬衣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天高说什么也不肯,后来实在盛情难却,又考虑到她家房子快完工了,住不几天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了,与她只是萍水相逢,这次就当她是小东家吧,小东家帮瓦匠洗件衬衣也算不了什么,想到这里,就把衬衣给她了……

下午干活之前,衣嫣把叠好的衬衣给了天高,天高一看,衬衣不仅干净,还光洁如新,有股香味,问她怎么整的,她说用增白剂漂了一下,噢,原来是这样,他这个乡巴佬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增白剂”这种新式产品,也是第一次得到了这种高档次的待遇。

房子盖好了,在她家吃了最后一顿晚餐。临走时,衣嫣要天高最后一个走,说有事,当她把天高送到那个难忘的胡同口时,天已漆黑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口琴还给了他。

因为岛里还有部分扫尾工程,天高又回到了驻地。

当晚,天高想把口琴刷一刷,当他打开盛口琴的盒子,取出了口琴,发现口琴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工整地写着:闻哥失偶多忧愁,愚妹心里似煎油,劝哥力足争上游,千娇百媚自会有。落款用汉语拼音签了名。

看了这张纸条,天高隐隐约约地明白了点什么,但他很快打消了妄念,认为这不是爱情的前奏,衣嫣可能是因为对自己的“过去”感兴趣而已,才写下了几句劝勉的赠言,什么哥呀妹呀的不过是舞文弄墨而已。天高当即撕毁了纸条……

驻地承建的工程全部竣工了,临走的头天晚上,人们都围坐一起东扯西聊的,脸上无不洋溢着回家前的喜悦。可天高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发愁了,他知道他要回到另一种生活去了。

明天要走了,说什么也要到前海看看夜景。

开始退潮了,烟波万里,沧海连天,天高在松软的沙滩上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

西方的夜空留下了一片彩霞,万丈霞光映照在滚滚的浪尖上,无数闪着亮光的水珠飞向了前方。

他看到了那一排排停在港湾的渔船,这些渔船是白天出海捕鱼,晚上回港湾休息的,船上闪着灯火,有人影走动,港湾一片静谧。

在杨梅岛生活了半年,他对这个海岛产生了浓厚的感情,他真的不愿离开。他登上一块礁石,坐了下来,他突发奇想,如果能一辈子坐在这里该有多好:日有帆影为伴,能看潮起连天雪,夜有渔歌相随,静听潮落涛声急。只是无可奈何人将去——明天的此时此刻,他又要“灶前呆立孤影瘦”了,一想到这,他心里就怵了,唉,怎么办?怎么办啊?

天空挂上了玉盘,大海披上了一层银光,鱼鳞似的银波在海面上闪烁着,荡漾着……

海水涨潮了,海滩上乘凉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往回走了,海浪拍打着海滩,由远而近,已经漫过了前面的低矮的礁石,他听到了海浪轻吻礁石的声音,声音告诉天高,他必须马上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他怀着惜别的心情离开了礁石,当他上岸回头的时候,海水已漫过了他坐过的那块孤零零的礁石……

远处又一艘晚归的渔船在海光水色之中,拖着长长的光带驶进了港湾……

又回到了久违的自家小院——他惊呆了……

小院长满了齐腰的茅草,密匝匝的插不进脚。草丛中还零星地有几朵菠菠丁的黄花(菠菠丁的根和叶有苦味,食之能去火),西茅厕墙头上几棵稀疏的小草在微风中东摇西晃的,像在点头哈腰地欢迎主人的归来……

天高将铺盖卷儿放在内街门外,面对满院的茅草,是先拔草还是先开正屋门?当务之急,还是先拔草吧。他将拔下的草捆成草个子,摆在街上留着晒干烧火做饭用。当时有邻人经过他家街门口,说他家养的羊,这草可以喂养,天高求之不得他能帮忙:“那好啊,进院自己动手拔吧。”当两人拔到正屋门口,发现一棵蕙草长的有人高,中心的顶杈竟伸进门缝里,长进家里了。

拔完了茅草,院子留下了松软的泥土,一些叫不上名的有会飞有会爬的小虫子纷纷出动,它们顺着墙根,爬上展墙,经过玻璃窗,大举向房檐上“进军”,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看着怪森人的。

开了正屋门,潮温的地面泛上了白饴,大大小小的蜘蛛满地“奔跑”,屋内墙角旮旯布满了蜘蛛网,正屋南窗上的蜘蛛网,上接屋上椽子,下连着窗台,好大的一张网,处处碰头,他用扫帚把满屋的蜘蛛网勾了,进行了大扫除,又到井上挑了两担水,准备做饭了。

他掀锅盖时,发现锅盖木板拼接处全裂了缝了,锅里又是“满堂”红的锈迹,他简单地刷完了锅,到邻居大嫂家借了一小瓢面粉,就开始做了点省事的饭——熬了疙瘩汤,没有草烧,他有办法,将一串玉米叶(包包子用)烧了,疙瘩汤熟了,上面浮着一层红锈,铁锈味挺浓的,因为没有菜,没有油,只有食盐,疙瘩汤喝到嘴里直打转,咽不下去。他用勺子舀去铁锈,将就着喝吧。每喝一口,把嘴闭紧,屏住气,咕嘟一下,疙瘩汤就闯进了喉咙这道“山海关”。这时他想起了在海岛上的饭来伸手的生活,今天早晨还在岛上吃的大馒头,中午回家就换上了疙瘩汤。他,人是回家了,但心未回家,依然心在杨梅岛,依然心系杨梅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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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烙印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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