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谁是首犯

第六十七章 谁是首犯

腊月初,天高被调到指挥部文艺宣传队拉二胡。排练的是吕剧《天福山峰火》,剧的主要内容再现了当年李琦同志在胶东领导农民搞暴动的英雄事迹。

应该承认,该剧排练的还算成功,男女主要演员大多是“子女”担任,特别是文武场十三个人中,除了一个打锣的是贫农,一个吹黑管的是贫农,一个是因父亲连累而回乡的知青,其余十个人全是地富子弟。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当初村里安排人到基建队时,大多数贫下中农嫌基建队辛苦,而且捞不到什么好处,还得抛家舍业的,都不大愿意去,这就使得一批有才华而出身不好的“子女”得以到了基建队,因为村里安排“子女”到基建队,哪一个也不敢说不去,这就从根本上违背了基建队人员组成的宗旨——以贫下中农为主体。结果,“子女”们在整个基建队占有相当大的比例,指挥部文艺宣传队的成员大多是“子女”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是个寒风刺骨的晚上,文艺宣传队如约在南阳村大礼堂演出。刚演了两场,村里的发电机出现了故障,台上台下立即一片漆黑,演出暂停了。南阳村马上派人抢修发电机。就在这个当口,大部分演员和文武场人员都从台上来到南门旁的招待室,有找水喝的,找烟抽的,也有吃苹果的,吃糖的……天高也渴了,当他来到招待室门口,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漆黑的屋内,模模糊糊地看见人们从桌子拿着香烟和糖果,直往兜里揣;墙角那边,几个人围住两筐苹果,躬着腰,低着头,听见有人悄声咕噜:“没有了,苹果没有了……”

天高知道坏了,预感到今晚要出事了,因为人们把屋内的招待品(烟、糖、苹果)一扫而光——这锅“水”已经浑了,他不想淌进这锅浑水,悄悄退了回来,刚回到座位上,发电机修好了,又开始演出了。

演出结束了。在招待室里,南阳村的领导傻眼了,指挥部的领导也陷入了尴尬,双方领导似乎都猜到了刚才停电的时候这屋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指挥部领导谢绝了南阳村领导的挽留,率队匆匆而去……

刚走出村北头,王指挥命全体人员在路东的一块空地里集合。果然不出天高所料,这锅“水”真的浑了,政委大发雷霆,说了实实在在的话:“全公社的脸叫你们丢尽了,基建队的脸也让你们丢尽了……”领导要全体人员一律不准回家睡觉,连夜赶到基地(城外金龙山水库边一座空库房)整顿,王指挥说,非要揪出首犯不可——第一个拿苹果的人。

包括剧务组在内,共有六七十号人集中坐在宽敞的大屋子里,台上领导一个个扳着严肃的面孔,台下人人提心吊胆,都在为即将揪出第一个拿苹果的人捏着一把汗。

整到了半夜,有人承认拿烟了,有人承认拿糖了,有人承认烟和糖都拿了,也有人承认拿苹果了,还有人承认吃了苹果,但不承认是自己拿的,是别人拿给他的,就是没有人承认自己是第一个拿苹果的人。

后来,每晚演出回来都要回基地整到半夜,但始终没能揪出第一个拿苹果的人。

拿苹果的人像是开好了会似的,口径一直都是一致:“我拿苹果的时候,光看见围着苹果筐一圈儿的腚,没看见模样是谁,把手伸进筐里,苹果不多了,能摸着筐底了……”

天高一直闭口不言,态度泰然,因为他知道:自己走的正,行的端,心底无私天地宽,我怕啥?

那是正月初七的晚上,宣传队在北海边上一个盐滩村演出(那天晚上村里为宣传队排饭吃,天高在一农民家吃的饺子,因为他平时很少吃饺子,所以这次印象很深,不会忘记——那是一九七九年正月初七日),演出结束后,人们都希望不回基地了,因为离基地太远了,都想就近回家,可是,领导还是要大家顶着呼啸的朔风往基地赶,途径天高村头,天高真想就近回家睡觉,但他不能,这是纪律,他知道,领导的决心很大,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天高怎敢往枪口上撞?

又整到半夜了,会场的气氛仍然紧张。成绩是有了,绝大多数人的手不干净,就是没人敢承认自己是第一个拿苹果的人,也没有人揭发出某某人就是首犯。

台下,天高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这些人中为数不多的清白者,他认为既然自己是清白的,还是要天天来这里挨整,是不是有点冤?这可真是“家雀跟着蝙蝠睡,熬了眼遭了罪”!

台上,领导的脸依然绷的紧紧的——正在为没揪出首犯而恼火。

政委发话了:“……有的人,直到现在无动于衷,难道你真的是那么清白吗?不见得吧!老实告诉你,你不要坐在那里‘猪鼻子插葱’装象了,”说着将目光扫视了一下全场,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天高,也巧,正好与天高的目光相撞,天高不自然的低下了头,政委据此更加怀疑天高做贼心虚,立即单刀直入:“就你那个臭成份,还真坐得住啊!”

察言观色加咋呼,这是领导的一种工作策略,但是,天高不怕,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敲锣听声,说话听音,天高越咂摸越觉得政委的话味是针对自己,可能政委认为自己的沉默不是沉默,是装模作样,内心做贼心虚,表面故作镇定,怎么办?此时,人们也似乎觉察到了政委已把天高锁定为抗拒的“要犯”,都不时地对天高眨眼努唇,意思是要他能早交待不晚交待——天高当然明白。

会场死一般的沉寂。

天高如坐针毡,他想,发言还是不发言?如果不发言,看阵势政委可能真的误认为自己是“要犯”之一了,这可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发言吧,实事求是地澄清自己,可能会是另一种结果。

他终于“猴子屁股,坐不住了”,从容地站起来,镇静自如:“领导及同志们,针对‘苹果事件’,我想谈点看法,首先要说的是,在这次‘苹果事件’中,我是绝对清白的,我没有拿苹果吃,也没有拿烟和糖吃,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人们立即把目光对准了天高,领导也对他流露出一种琢磨不透的表情。

既然开了口了,天高就想把事情说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愉快,咱们聚在这里,进行整顿是必要的,目的是接受教训,往后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领导的意图我明白,无非是要惩前毖后,我完全支持……今天,我说我是绝对清白,不是有意在表白自己,而是实实在在的,我没有必要也没有胆量说假话。其实,当你们低着头,撅着腚,团团围住苹果筐子的时候,我就料定能有今天了,我知道这个苹果我吃不得,吃了就要塞牙缝,我预感到要出事了,有意避开了招待室,就是不想淌进这锅浑水,不想卷入可能要掀起的无休止的漩涡之中,结果我还是陪着你们一路走来,天天挨整,这实在是有失公平,我斗胆提出,请领导批准我回家睡觉,最后,我还想说明的是,请你们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不要以为背着‘自来红’的人就浑身喷香,也不要以为背着‘自来黑’的人就浑身臊臭,喷香和臊臭的界限不能以家庭出身的好坏来定,应以本人的表现来定,不能凭着感觉下结论,应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来定,以上所言,对与否,请领导及同志们批评指正,谢谢。”

天高不想说的太多,免得赚个哗众取宠之嫌,他刚坐下,政委就表态了:“我完全支持王天高同志的发言……”王指挥虽没表态,但脸上的表情告诉天高,他也同意天高的发言……

一位带队的王书记将一条长凳横放在门口,当众宣布:“有谁和天高同样的清白,可以跨过凳子回家睡觉……”

站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打扬琴的地主子弟小李,一个是吹笛的回乡知青小吴,他们三人同病相怜,身上都被人们认为是有疵纰的人,就这三个人,理直气壮地跨过了这条特殊的长凳……

风雪之夜,天寒地冻,三人一会儿踏上山涧厚厚的冰层,一会儿越过白雪覆盖的山岭,山路崎岖难行,三人却觉得走的很轻松,因为他们都得到了解脱,再也不用平白无故地夜夜跟着挨整顿了。

再后来,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不演剧了,文艺宣传队解散了,“苹果事件”自然不了了之了——当然,“首犯”到底是谁,直到最后也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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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烙印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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