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柳莺衔泥 第六章 柳絮飘飞(3)

第二集 柳莺衔泥 第六章 柳絮飘飞(3)

第一轮有地委领导观摩的批判会,在王贵土漏洞百出的“引子”下,在张国全声泪俱下的“抵抗”中草草收场。会结束,贾副局长和郝校长颤抖着手强拉着地委领导在教师灶吃饭。一位领导意味深长地拍拍贾副局长的肩头:“塞中的情况很复杂……这饭我们吃了怕消化不了,留着你们自己吃吧。”领导的坐骑北京吉普绝尘而去出了校门,贾副局长和郝校长还站在原地发呆。

贾副局长夹着笔记本,铁青着脸进了郝校长办公室:“这就是你提前沟通的好结果!”那神态是恨不能扇校长两巴掌才解恨。

“张国全真是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牛脑头煮不烂,多加两根柴炭——不相信把张国全这个外地脑子外地客整不服!你负责给王贵土再做思想工作,叫他把张国全抄写整理的信天游手稿全部搞到手,抓到张国全的证据,再进行下一轮的斗批改。王贵土这次表现好了,我当了一把手,除了将他临时工转正式工外,还考虑给他全家转户口:表现不好,临时工也不要干了,趁早卷铺盖走人……”贾副局长给郝校长撂下这硬硬的几句话,悻悻而去。

郝校长张了大嘴,惊愕地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甚至不知道贾副局长是怎么离开的。

半夜时分,王贵土才来到了郝校长办公室。

“今天没外人干扰,就叫你一声贵土弟……既然张国全的信天游手稿在你手里,那就主动往出交吧。”郝校长幽幽地说着,把三毛多一盒的“塞城”纸烟抽出一根往王贵土手里递。

王贵土没有接,从自己兜里摸出八分钱一盒的“塞河”老旱烟,点着狠吸了一口,像被接受训话的学生低垂着头:“张国全老师就是怕信天游手稿被搜走,才交给我保管的,张老师这么信任我……大哥,都说咱们绥米人是塞北最仗义的人,咱人老几辈都没干过这卖良心的事呀!”

沉寂。

郝校长:“……我一直怕学校教职工知道咱俩是隔山两姨弟兄,说我对你徇私情,平时在一块连多余话都不敢说。今晚大哥问你,当时给学校修窑临近结工,让你做做样子,搞出点伤,也好留校当灶工,可你却把腿塌折了……你这不是大哥心上捅刀子吗?!”房子里烟熏火燎,郝校长点着纸烟的手,颤颤地指了指王贵土。

王贵土猛吸了一口旱烟,却只吐出了话语:“这事我一直想瞒大哥的。一开始也只是搞伤了点皮,但又怕大哥在别人跟前说不起硬气话,心里就盘算把伤搞重……当时小石条用完了,我搬起个中不溜石条靠住墙,也只想轻塌一下……没想到溜了石,小腿就塌折了……要不是为转户口,我能这么干吗……这可是受苦人的一条腿呀……”七尺高的塞北汉子哽咽了。

等王贵土稍微平静了些,郝校长接着方才的话题:“你姨夫去世得早,从小我和你姨就仰仗你们家的关照,直把你们家拖累地穷得叮当响。没有你们家帮撑,我在绥米师范早就停学了,更不用说今天当校长……但是,贵土弟,我的报恩,也仅有把你闹成临时工的能力:要转户口、转正式工,那得教育局批准才能顶上事。”

郝校长将烟把扔在砖地上,踩脚拧灭,继续道:“交手稿吧,贵土弟。因为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一条选择——要么上天要么就入地。酸曲儿是你先唱的,追究起责任来你也难逃干系。贾局长说了,你不把张国全推到风口上,就卷铺盖走人:交了手稿,就转户口、就转正……这可是你跳出农门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啊,你全家人的前途命运都系于这一锤子买卖上了,为户口你可是连一条腿都搭上了呀!”

王贵土惶恐地抬头:“卷铺盖走人?转户口?跳出农门……”

“交了手稿就出卖了张国全老师,于心不忍:不交,全家人当下就走投无路……”王贵土在“卖良心”的自责中和“转户口”的无限诱惑中,忍受着灵魂的煎熬。

“大哥今晚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要把口把牢。实际上,没有这档子事,张国全老师这次下干校劳动改造也逃脱不了。为了抱住贾局长这根粗腿确保你转正、转户口万无一失,也为了让张老师心里能平衡点……我这次也主动申请下干校。”郝校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哥,你可不敢这样……俺欠张老师的良心债都难受的要死,再把你的官打嘡了,俺的心里还不知要难受成个什么?”王贵土急得站了起来。

“只要把你们的户口解决了,大哥这个校长当不当都无所谓了。天天搞运动,不是整这个就是整那个……其实我的心里比谁都难受!”郝校长对王贵土诉苦,更像是自言自语。

命运的魔方在张、王两家奇妙地变幻着:就在张国全去了干校、张近北插队的同时,王贵土由临时工转为正式工,大美全家转为城镇户口。

打春已经过了十几天了,但塞北的夜晚,寒风依旧料峭。离塞中不远的西山坡上,张近北和大美在寒风中伫立着。这是张近北在葫芦河当山村教师的第二个寒假回家,明天,就要离开塞中去葫芦河,继续完成他的“上山下乡”教学任务。

“枣刺树上落雀雀,对对丢下单爪爪……”大美压抑着悲苦低声唱了句。她平时百灵鸟般的歌喉,此时并未唱出悦耳的调来。信天游的弊端渐显——只有引吭高歌才能烘托出那份情调。

“青杨柳树十八条椽,出门容易回家难。”张近北呐呐地回了句话。

大美还在怅怅然地唱:“当天里下雨四下里晴,出门的哥哥天照应。”

张近北却幽幽然搭话:“天上下雨地下滑,自己跌到自己爬。”寒风中,他廋俏的身子瑟瑟发抖。

“都怪我爸不好,出卖了你爸……要不然,你爸也不会去干校,你也不会去鹿县那么远的地方插队……”她棉衣也遮不住的婀娜身材向他靠拢了来,携带的当然还有山丹丹花香样的少女清香。

“事情并不是咱俩想象的这么简单……我爸并没记恨:关键是我插队一年半载肯定回不来,我暑假要补高中课程,不打算回来了……不能耽搁你的青春,咱俩的事就算了吧……”

“你就是永远呆在农村,我也等你……”她的一个香吻突然扑上了他的腮。她的眼睛亮得像山村夜晚的星星。

眼泪从他眼镜边上激动得挤出身子,滑进嘴里,淡淡的苦涩里却有一点幸福温暖流进了心田。

风,似乎不再凛冽,夜,似乎不再很黯淡,这个早春其实一点也不冷!

就在这个春末,有了城镇户口的大美被招工到了位于塞中沟的集体企业——“塔山文具厂”。文具厂的产品很单调,一是把外地购进的蘸笔芯头安在自己厂生产的笔柄上,二是生产些在纸上一写就瀛一大滩的“塔山”牌红墨水:要不是向各单位摊派,产品根本无人问津。在塞中她是校花,在文具厂她是厂花。每天下午下班走出厂大门,厂里的后生总是将青睐的目光向她直射了去,不怀好意的信天游就飘了出来:“妹妹在那树下站,把我们年轻人的心搅乱……”有些竟向她吹起了口哨……但她却目不斜视,像骄傲的公主走过列队行“注目礼”的人群。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塞中的垂柳树下踯躅。她举目向西——她恨不得插上翅膀从西山坡飞越山野,去葫芦河……她在心里说,近北,亲爱的人儿,你此时在干什么?回答她的是飘飞的柳絮,啁啾的云雀,还有墙外时不时扰乱思绪的熙熙攘攘的人流声。上小学二年级的妹子二美催她回家吃饭:“姐,你不是有工作了吗,怎么还不高兴?”

二美一双深慧慧的大眼睛迷惑不解地望着怅惘的姐姐。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对对彩蝶在花丛中追逐嬉戏:一对对蜻蜓在空中悠然**……这是一个蜂乱蝶狂的夏天,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暧昧的特殊味道。大美就是在朦胧的冲动中,走进了富有诱惑力的、暧昧的夏天。

这天下班,大美落在了最后边。她在离厂大门口的一颗大土槐树下踅来踅去,脸上流露出微微地紧张、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不一会,劳动局长的大公子、大美初中的同班同学塞军,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嘎”的一声就泊在了她的面前。塞军眼下在全塞城最红火的部门——五金公司上班。塞军的衣貌很时新:大鬓角长发:花格子衬衣——袖角挽了起来,左腕上是金光耀目的“上海”表:足有一尺宽裤角的“扫地”喇叭裤——裤脚上仅露出咖啡色火箭头皮鞋的一个尖……

大美乜斜着眼看塞军:“打扮得明光锃亮,老同学,最近是不是谈对象了?我刚下班,没顾上回家换下工作服……”

大美虽然穿着宽大的工作服,但袅袅婷婷的身材还是凸现了出来。

“大美人,你穿啥都好看,就是啥都不穿也……一般的女娃根本不在我眼里看……你和我处了对象,我明天立马到百货大楼买衣服打扮你……”塞军嬉皮笑脸地说。

“我啥时同意和你处对象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想求你给老同学调换个工作,文具厂不是国营企业……要难为就算了。”大美嘴上这样说,但塞军对她的夸赞,心里还是很受用。

“为了大美人,哥儿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你今天得陪我压马路,溜河滩……”

大美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大美坐在了塞军自行车的后架上,呼呼向城外驶去。她那膨绽膨亨的胸脯,随着自行车的颠簸波颤不停……

大美消失在夏日的暖风里,随之烟飞云散的还有对张近北的诺言。此时此刻,葫芦河小学孤寂的宿舍里,张近北攻下一道数学难题后,正在白纸上反复书写着她的名字:“大美大美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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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丹花落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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