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柳莺衔泥 第七章 拉近距离(2)
从方言又落脚到了“文化”。大伯道,有人把塞城人际交往的磨擦称为“狗咬腿”意即“窝里斗”,表面上看是方言、风俗习惯、服饰礼仪、生活习性的差异,归根究底是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本土文化与“移民”文化的相互冲撞和融和的过程。塞北脚下这片土地,荒凉而又神奇,凝古又不失隽秀。你听那信天游,既包含着温情惆怅的田园诗味,也不失豪放不羁的马背情调……华欣佩服大伯一个外地人,竟把塞北文化“研究”得这么透彻。
“猜猜看。塞北人最早吃得粮食是什么?”
“粟!”华欣脱口而出,小学时就听张近北老师说起过,但不知大伯怎么突然会问这个问题。
“对,粟既谷子,谷子脱壳后就是小米。据史载,塞北吃小米已有七千年的历史了,到现在依然是塞北地区的主要粮食。酸菜洋芋小米饭,美美一碗过大年。小米营养其实很丰富,当地人都吃得红光满面、身强力壮,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呀。”大伯笑眯眯、意味深长地盯着华欣看。
华欣豁然悟出:大伯绕了个大圈子,是在说自己不爱吃小米饭的事。大伯对华欣的一举一动是了如指掌的。
“要说挑食应该不算什么大毛病。小米虽然营养丰富,口感却真是不如大米、麦面滑顺。我胃不好,才来塞城时也是不习惯吃小米饭,嚼很久也难咽不下去……后来慢慢习惯了,吃起来觉着也挺香,适者生存吗。你大妈今晚就做清油炒胡萝卜,你再买小米饭时拌进去提提味……身体可是本钱,搞跨了身体,怎么向你父母交待呢?”大伯的话语变得疑重起来。去大伯家吃饭时,大妈总说大伯在家里生活琐事从不过问,是个“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的人”,对华欣却这么细致如微。
华欣认真地点了点头。短暂的沉寂后,他还是按奈不住性子,欲“检讨”考试成绩的事。
大伯轻轻挥了手,阻止他:“刚转了学,成绩有些波动,是正常现象。怪只怪大伯性格太拗,开学前没有办好你转学的事,害得你在鹿县二中受了别人的欺负……夏医生不止一次地来电话,儿子近北也没少埋怨我……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
站在塞中操场边眺望西北的枣川,晚霞映红了半个天空,夕阳在松鹤岭即将隐去红彤彤的笑脸……大伯花白的头发在夕阳中却是那么地显眼。大伯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大伯用乐观、自信的心态感染着别人,自己却对时光发出了“逝者如斯夫”般的概叹。
华欣想借“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句子来安慰大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样不是把华发染“雪”的大伯说得更老吗?华欣突然生出一句:“有句农谚:早霞不出门,晚霞很晒人,现在的晚霞预兆着明天是个大晴天。”
“嗯,好句子,一语双关,此处用得恰如其分:无对华美诗章生搬照抄之嫌,却有乡野泥土藏金之朴实……但愿今后咱们都能行若所言,迎来明日这个大晴天。近北常夸你聪慧过人,这农谚一出口,果然让人叹服。”
自始至终,大伯为华欣转学的事,总觉着不及时,为此承受的种种委屈却缄默不语:对华欣“考焦”的中期成绩,连半句批评的话都没有,只是一昧地鼓励,鼓励,再鼓励。
华欣转到塞城中学时,张近北只剩最后一年就大学毕业了,毕业志向是留校当一名数学老师,平时学习很紧张,一般只在礼拜天回来。
每逢礼拜,华欣都是由张近北陪着在紧张而又愉快中渡过。
一大早,两人就来到塞中操场背诵着各自在学校学的英语单词。背完单词,去张近北家吃早饭的途中,张近北用当时流行的打油诗和华欣开了个“英语玩笑”。玩笑说得是一位在外求学的学生写的一封家信:“father父亲和mather母亲,儿在学校学book书,各门功课都good好,唯有english英语不及格……”
张近北潜移默化地拉近和华欣两人心理间的距离。张近北知道葫芦河人对老师的尊重太过于“实在”,怕华欣提问题时太拘谨:另外,他很想和华欣成为能说上知心话的朋友。
吃过早饭后的整个一上午,是张近北对华欣现学课程“答疑解惑”的时间—华欣可以不拘形式、大胆地提问很多不会的问题,这和向代课老师提问比起来,少了许多的顾虑和胆怯。张近北讲得很多话,对华欣都很有启发:不耻下问是学习中的最大截经,它可以充分利用别人的智慧:智慧的“叠加效应”对解决学习中的难题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从而提高学习效率……
中午饭时,华欣和张近北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完全是回到葫芦河家的感觉。大妈做羊芋擦擦、湱杂面两样塞北风味饭,把韭花酱、西红柿酱、野小蒜等类的调料和羊芋豆角疙瘩菜汤尽量地往华欣碗里拨:“孩子,放开吃。”大妈由于不生养,就特别稀罕孩子,对华欣更是疼爱有加。
张近北洋溢着满脸的兴奋,饭前借给华欣倒水的功夫,都忘不了“幽”上葫芦河川一“默”。他用带着甘省味的葫芦河口语问华欣:“抗不抗渴不渴?”
大伯此时眼睛笑地眯成一条线:“好你这个近北狼小子,对我留了一手,这个词咋没听你提起过……方言用词就是结实带劲,葫芦河不缺水所以不用渴,农民上山、上地时偶尔渴了,只要抗一下就挺过去了,我猜就是这么个理。”华欣佩服地点着头——大伯研究起“移民文化”来连一个字都不放过。
饭间,张老师一边吃饭一边还问着华欣:
“咱们队上的高音喇叭是不是还挂在学校的半石岩上?”
“华叔今年还种瓜吧?华婶的风温病好些了吗?”
“康晓河没上高中真是遗憾……”其实,这些事张近北都了如指掌——离开葫芦河后书信往从来没有中断过。但他还是不厌其烦的问。
下午,张近北就领着华欣到城东北杨家湾林业试种基地的沟底鱼池钓鱼。钓鱼只是幌子,张近北把鱼秆往水池边一插就不管了。躺在山坡的草坪和树叶上,仰望着基地周围和子午岭山上一样生长着的白桦树、杜梨树、侧柏、油松,张近北过足了“回归葫芦河”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