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柳莺衔泥 第八章 功亏一篑(3)
开考的第一门是语文。华欣像一俱木偶,痴痴呆呆地走进了考场,痴痴呆呆地坐在了考桌前,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想不出自己身处何地?来这干什么?
华欣还是拿起了笔。拿起笔后又理不清思路,每道题刚答几个字就又发起了呆,卷面上行间字里仿佛如一群蚂蚁在眼前爬动……
就在他大脑几乎处于停滞状态时,他下身的尿意却阵阵袭来,尿液在一滴一滴流出,像拧不紧的水龙头在滴水。他不断地上厕所——大男生尿裤,岂不是羞死人?!
……又打了尿颤,尿意再次急剧涌动,他的膀胱似乎又快炸开了——这已是他第三次举手上厕所了,主监的秦老师轻轻挥手示意他可以去。和前两次上厕所的情况完全一样:一坐进考场就有尿意,到了厕所却一滴也尿不出来!但每次到厕所他都能长长地吁一口气,纾缓一下颤栗的身体。
秦老师正好是他高考前所在班级的数学老师。秦老师焦灼的目光中已流露出了对这位预选第一名的焦虑和担忧:就是巡回监考的不起疑心,你也得耽误时间啊!华欣目前唯一幸运的是监考老师的格外开恩和离着厕所比较近。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考到最后半小时,监考老师提醒考生“不要急于交卷再仔细检查”时,五十分的作文题,华欣还没有动笔。
华欣心急如焚。无数次考试的本能反应,驱使他不可能一直坐以待毙下去,但这反应却像他夹不住尿一样呆滞、疲弱。作文是一幅看图自命题:一个挖井的人,每次都快挖到水时,却半途而废,在“还是到另处找水去吧”的独白中扬长而去……
与图上人“同病相怜”的感觉,让华欣产生了一点仅有的灵感,在剩下的时间内他总算匆匆忙忙地做完了一段作文,“……《尚书》云:”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是说堆九仞高的土山,只差一筐土没有成功……“
——作文的内容富有戏剧性地成为华欣在这次高考中首战失利的写照。
再这样下去,华欣的精神非崩溃不可。吕鸿文和张树林听后不可思议,焦急万分:“怎么会这样呢?跟着了邪似的?”
吕鸿文想出个好办法,中午饭后他从街上买回来几个大塑袋。下午临考前吕鸿文和张树林关起房门,对华欣的“下水管”进行了全面“装璜”——腰里缠裹的线绳牢牢地固定了塑料袋的位置,“下水管”又被密密实实地包裹在塑料袋内……三层套起来的塑料袋足以承载一大泡尿的容量和任何“滴露跑冒”。华欣扎上裤带,吕鸿文拍拍他的屁股:“想尿就放开,不用去厕所……”三人做这些事时,表情都很凝重,谁也没有一丝的难堪,没有一丝的不自然。
下午考试中,命运之神却和华欣开了不大不小的玩笑:“装璜材料”一点用场也没派上——“水龙头”一滴“水”也没滴出来!
考桌前,华欣心头蓦地一个惊愕:“水龙头”的不正常运行,会不会缘于程安驿三年前那致命的一脚?
一滴泪珠从华欣脸上滑落——终于有泪了!有泪并不是好兆头,泪让他的思维由麻木不仁突然变得桀骜不训,大脑里有一匹脱缰的野马在狂奔:“如果在塞中参加高考会是一番什么景象呢?为什么程安驿这样的恶人总得不到惩罚,善人总是被欺辱呢?夏春雨此时……”
华欣放下笔,双肘支撑在桌面上揪头发——他极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是事与愿违,越克制,思绪的“野马”奔得越快……
情况向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当天晚上临睡觉时,华欣又“唏哧哧”打起了冷颤,浑身起鸡皮疙瘩,牙齿咯噔噔地打着架,就像到了冬天穿着单衣服那样发冷;但吕鸿文摸了一下华欣的脑门心,滚烫滚烫。
华欣被吕鸿文和张树林拽进了学校对面县医院的急诊室。华欣感觉身子老想往下沉,仿佛脚下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湮没了自己。华欣是那样的瘫软和虚弱。
医生给华欣诊病:“高烧四十度二,但不咳嗽,不流鼻涕,不打喷嚏,从症状上看,不像是感冒呀?也许有不明炎症吧?”急诊大夫一时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只好开了点退烧药和消炎药让华欣先吃吃看,并说高考结束来做进一步检查。
华欣吃了药,感觉好像身子不那么紧绷了,但情况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变:白天低烧,昏头昏脑;晚上高烧,糊里糊涂。
高考进行到第三天中午,华欣突然不太发烧了,感觉身体一下子轻松了,但此时离高考结束也只有半天时间了。在这次高考中,他发挥正常的科目也只有最后一门。
吕鸿文高考完的当天下午在学生宿舍和同学们讨论着这次高考答卷的情况。从讨论的结果看,吕鸿文这次试考得非常成功。同学们对吕鸿文说:“考上学了,可不要忘了咱这些农村同学……”
“咋能忘了咧……”吕鸿文洋溢着一脸幸福离开了大宿舍,他身后还牵绕着一片嘁嘁喳喳地议论声——
“没想到这驴驹的成绩进步这么快?”
“人家娃命好,有塞中回来的高手给辅导咧……”
…………
吕鸿文出了校后门回小瓦房,一眼望见门口小土坡上坐着等他的张树林。
“鸿文,看样子你是考好了,老弟也为你高兴。晚饭咱不在灶上吃了……春雨考完时安顿我,晚饭她带些花卷拌二个凉菜拿过来,你一会随我上街,买上一瓶酒,一颗大西瓜……晚上好好聚一下。唉,遗憾的是华欣没有考好……”张树林长叹一口气,神情抑郁地盯着前方。
吕鸿文拍了一下张树林的肩膀:“我这也多亏了华欣的辅导。我光顾自己高兴了……我去给华欣打个招呼,让他在房子等着,回头咱俩上街。”
夕阳在玉女峰顶渐渐隐去了笑脸。小瓦房里阴凉,暗淡。
华欣在桌前呆呆地对着墙坐着,衷愁与迷茫写在毫无生机的脸上。吕鸿文一时不知该怎么劝慰他:“往开地想吧……一会夏春雨带晚饭过来,你在房子等着,我和树林上街买点东西就回来……”
华欣苦笑:“我考成这样,咋有脸见春雨?我不想见她……”
华欣笑得阴冷、凄凉。吕鸿文已明显感觉到了华欣情绪的不正常。
吕鸿文回到原地挨着张树林席地坐下,接着刚才的半截语:“刚见华欣这样子挺怕人的……说来也是,华欣受流氓这一骚扰,又是尿裤,又是发冷发烧的,能不考砸吗?这次高考他就像从玉女峰顶一下子跌到了山根底,这事放在谁身上一时也受不了,真是惋惜呀……”
“树林,我想给你说个事。我知道你原先对春雨动过心,华欣来后,春雨对你不怎么”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晚上聚会时,你要注意点言语,华欣情绪这么低落,话说不对怕雪上加霜……“吕鸿文语无伦次,微笑着望了张树林一眼。
张树林还是有些生气,呼地站起来,对着吕鸿文说:“我……我早就不”意思‘了……你把我张树林看成啥人了?就是有“意思’,我也不会现在趁人之危的,你尽管放你二十四条心!”
“我早把春雨当亲妹子看了……算了,现在那有心思和你争辩这些?”张树林满脸通红,复坐下,焦灼地对吕鸿文说:“华欣考砸这事,春雨现在还蒙在鼓里呢,我正愁着咋给她说这事哩。如果华欣仅是因为自己的因素考砸了,咱把这事挑明,春雨在一旁安慰安慰,人家俩人还能加深感情哩。坏就坏在程安驿这个狗杂种考前一捣乱,华欣着了气受了惊,现在是心里有苦没地方发泄。他如果把怨气发在春雨身上,依春雨的品行和性格,肯定能接受得了,问题是他肯定不会这样去做,他觉着这样对春雨不公平,也于心不忍;如果他把仇恨只对准程安驿,咱又把程驿安咋不了,这样下去还不把人憋苦死?华欣考前那么紧张都没忘了给咱俩辅导……这么善良又重义气的人遭这么大的劫难,不要说春雨知道了会伤心自责成啥样子,我都觉得对不起人家……”
吕鸿文被张树林的话感染,沮丧地垂着头:“解铃还得系铃人,兴许春雨还能劝住华欣。”张树林点点头。
“这次帮华欣你功劳最大。我交你和华欣、春雨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刚才把你和春雨的关系可能说重了,晚饭时自罚一杯酒。”吕鸿文自责道。
“罚三杯都不多!”张树林捅了吕鸿文一捶。俩人攀着肩朝街道走去。
“来一瓶鹿州玉液、二包花生米……伙计,今天看你这样子这么高兴,得是高考刚完,买货的学生多,生意好?”张树林和一中门口铁皮房“待业青年”商店的“伙计”很熟。
“学生娃能买个啥些?一包饼干还几个人分着吃……我高兴的是街痞头子”程吊眼‘——程安驿中午被公安局抓了起来。这下狗日的收不成“保护费’了……”
张树林激动地一把抓住“伙计”的手:“这消息可靠吗……为啥些?”
“满街道的人都在高兴地传着咧,这事还能有假……程吊眼就是强奸路云红的主犯……”“伙计”光顾说话,一时忘了取货。
路云红是鹿县城出了名的大美女,城关照相馆的橱窗里,就挂着她的大头照。她被流氓强奸后痛不欲生,就从县城到旱梁的钢丝桥上跳下了洛河,被人救起后就疯了,逢人就傻笑:“放了我吧,放了我吧……”疯了后的路云红生不如死,蓬头垢面、衣衫褴缕地满街乱窜。
“鸿文,快到卖瓜老汉那架子车挑一颗最大的西瓜,咱赶快回去把这喜讯告诉华欣!”张树林给吕鸿文二块钱让去买瓜,逐又转身对“伙计”:“再加一瓶酒、二瓶罐头、搞麻利些……”
俩人飞跑进了校门,身后才传来找零钱的呐喊声:“哎,还找你三毛钱咧……”
夏春雨来到华欣小瓦房门口。她一只手提着饭菜,腾出另一手整了整裙口才敲门。敲门没人应,轻推,门开了:“咦,人都哪去了?莫不是都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