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别

有别

“这一炉丹药共出了十五丸,照惯例我抽取五丸,合该给你十丸,你点一点。”

一个须皆白的矮胖道人饮过杯中茶水,将一个托盘推到唐越面前,清点一番,拨去小半。唐越揭开绸布,托盘之中正放着十个水晶小瓶,每个小瓶中酒浆泡着一枚紫金色丹药,宛如水银,在其中滚动。

唐越笑骂道:“这老儿,欺天丹你留着也无甚用处,却硬要抽我四成,岂不知我采药的辛苦。不若这次就不抽我的,也算个善缘。”

说罢,手便往道人那边伸去。

那矮胖道人身子一歪,躲过去道:“此乃我药王殿的规矩,乃是营生之本,更改不得。”

原来这个道人乃是药王殿的主持,唤作“玉迟子”。唐越当日出了大相国寺,想起前面让雪花仙送来药材,计算时日,算到丹药便在今日开炉,不等雪花仙去要,却自过来相取。

这药王殿修的,乃是外丹之术,讲求采药炼丹,服食金玉一类,故此对外丹炼法十分精通。只是这药王殿虽然精于炼丹,但外人要他炼时,却也苛吝,不止花费银钱,还要自出药材,炼出来的丹药也往往要抽走三四成。

唐越先前几次上药王殿炼欺天丹,却都让抽走小半去。

唐越听了道人的话,却嬉笑道:“修道之人,计较这许多,看你抽来抽去,不见得个长生,可见外丹之术,乃是末节。你这营生,不要也罢。”

但凡修道之人,最重自己的师门功法,玉迟道人听了唐越贬低他的法门,登时面露不悦,道:“你这个嘴刁之徒,若是看不上我的外丹之术,却不要来求我炼丹!非是看在那野道士的面上,老夫怎会耗费时光,替你炼这欺天丹?你若再说些混话,下次却不让你入我山门!”

唐越听了,笑道:“你这道人忒叫真,这般心境,难得道真。”

言罢,也不等玉迟子怒,大袖一扫,将托盘中的丹药扫到袖中,却留下三丸,道:“那雪花仙来问,你便说我已将丹药取走。这三丸丹药,却是给她渡劫之用。”

说罢,也不待矮胖道人答应,径自出了大殿,下山去了。

这边将唐越送走,玉迟正要起身回丹房,却听门外银铃作响,一阵香风飘来。玉迟道人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白衣女子,飘然飞入房中来。

“道长有礼。”

那女子来到玉迟道人面前,轻施一礼。

玉迟子方才被唐越呛了一番,此刻脸色便不大好,见到女子,便只微微点头,淡然道:“雪花仙子此来,所为何事啊?”

雪花仙一愣,道:“前番托道长炼了一炉丹药,也不知出丹不曾?”

玉迟子不悦道:“出是出了,却让人先取走了。”

“啊!”

雪花仙闻言,面色大变,急道:“此丹甚为重要,道长岂可让他人过手?却不知是何人取走了那丹药?”

“哼!”

玉迟子冷哼一声,道:“不是那泼皮唐越,还能是谁?”

雪花仙闻言,先是一愣,后却一喜,道:“那冤...唐越,他...他可安好?”

“恩?”

玉迟子眉头一皱,道:“先前不曾注意到,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他这番来,面上却有些死气,不似生人。”

雪花仙听了这话,登时按捺不住,打断道人的话,急问道:“唐越走了可有许久?”

玉迟子道:“刚刚才走,这三枚丹药,便是他留下来,让贫道转交仙子的。”

雪花仙闻言,连忙起身,道:“多谢道长,小女子这里还有些琐事,先行一步,来日再来谢罪。”

说罢,也不等玉迟子说话,拿好盘中三枚丹药,起身便要走。

玉迟子见她这般急切,也只点点头,道:“仙子慢走。”

雪花仙谢过玉迟道人,身子一转,飘然而去。

道人见到人踪已渺,香风未散,不由叹道:“痴心为何?究竟人妖殊途。”便也站起身来,往丹房去了。

却说雪花仙,出了药王殿,望着南边一路追去,不觉三个时辰过去,眼见出了果留山的地界,却依旧没有见到唐越的身影。

“莫非这个冤家在躲着我不成?不然为甚先将丹药取走,后又走得这般匆忙?”

雪花仙想起当日马车之中,唐越的心思分明有了软化的模样,不料今日伤势一好,又是这般绝情。想到此处,雪花仙心中又是一阵黯然,追去的心思便淡了下来。

“罢了,他的心中既没有我,何苦追去让他为难呢?”

出了果留山,前面便是一条河,唤作亭江,此时正是初秋,秋水大涨,两岸宽阔。正是晴日,三四舟船驶过,天高目远,着实的好景物。

雪花仙既息了去追唐越的心思,一时愁肠难诉,百无聊奈,便顺那江岸而下,漫漫而游。

也不知多久,却见前面一座小丘立在中间,江水一折,绕求而过。丘上一座八角小亭,那亭不大,好似许久不曾修葺,有些蛛网,上面一块匾额,上书“思幽”二字。

亭中放着桌椅,却无游人。

正是日薄西山时候,雪花仙登上那思幽亭,只见远处群山似髻,天地一色,近地里,那亭江打着细浪,奔流远去。二三渔舟系在岸边,鸦雀归巢声中,升起炊烟来,却是好一派人间景色。

雪花仙望那山川朦胧,日向西垂,心中越悲苦,却从袖中拿出一枚素瓷洞箫来,凑在朱唇旁边,低声吹起。

那洞箫本来哀怨,加之雪花仙心中愁情难诉,一时声音呜呜,如泣如诉。雪花仙听这悲音,按捺不住,愈吹愈悲,愈悲愈吹,到最后竟哇的一口,吐出一大口血来。

当啷!

洞箫一滑,落在地上,摔成数片。

那血落在白衣之上,宛如朵朵寒梅,雪花仙却不去擦,只是伏在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小娘子何故悲伤至此?”

原来不知何时,亭中上来一位男子,三十来岁,白面微须,身着长衣,一派斯文。只是此人气息紊乱,不似练气之士,又筋肉松弛,也不是习武之人,只怕是个出来夜游的骚客一类。

原本以雪花仙的修为,不说让他人到得如此之近,便是方圆数里内来人,也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她此刻伤极,竟让一个文人走到近前来。

雪花仙闻得声音,本待怒,但心中念头一转,换了主意,站起身来,对着那男子福了一礼,道:“只因妾身心中有苦,登高临望,忍耐不住,故在此悲泣,倒让先生见笑了。”

那男子本见雪花仙身影窈窕,已是心动,现在又见雪花仙容颜,更是惊为天人,看她梨花带雨,早是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便上前一步道:“小娘子不必多礼,只不知何故心苦?”

雪花仙轻叹一声,幽幽道:“实在不好启齿,说来却污了先生之耳。”

那男子闻得此言,心中便知雪花仙所言,道:“世上竟有负了小娘子的,实在非人也。鄙人王于道,在这临亭县倒有几分皮面,小娘子若说出那人名姓,鄙人定然为小娘子讨回一个公道。”

雪花仙望了一眼那王于道,低声道:“难得先生这般热肠,只是那人我却再不想提了。”

王于道听了,道:“那是个负心的人,小娘子不提也罢。只是不知道小娘子仙居何处,鄙人亭下备有车马,倒可载娘子一程。”

雪花仙听了此话,又啜泣起来,道:“妾身本不是此处的人,那人走后,如今却是无处可去。”

王于道一听,心中一喜,却不露出来,道:“也真无良之人也。若是小娘子信得过在下,倒是可以到蜗居将就一二,有个着落,待到寻访到娘子家人,却再计较。”

雪花仙泣道:“先生大义,若能有个收留,便是再造的恩德,为奴为婢也要报答先生。”

王于道一听此话,登时大喜,口中便轻浮起来,道:“说甚为奴为婢,娘子这般人儿,于道能够见到,便是天赐之福,如今既肯委身,于道如何敢让娘子有半分委屈。”

说罢便要上前相搀,雪花仙轻轻躲开,啜道:“只是妾身有一点,怕是先生须得思量的。”

王于道蹙眉道:“娘子只管说来。”

雪花仙道:“妾身却不是人。”

“啊!”

王于道先是一惊,而后却笑道:“正是!人间哪能有娘子这般人物,不是女仙,却是什么?”

雪花仙道:“非也,妾身乃是妖。”

王于道听了,却笑道:“小娘子却作弄于道,不该!不该!”

“先生如何不信?”

雪花仙伸出一只手,递到王于道面前,王于道连忙掩目道:“娘子仙肌,如何得见?”却又袖缝中漏出余光去瞟,看了两眼,忽然面露惊恐之色,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到地上,口中道:“这...这...”

原来雪花仙递出的那只手,虽然肤如凝脂,但肘弯处,浅浅的却有许多未曾褪尽的白鳞,这鳞片虽然寻常看不出来,但细细一看,却是清清楚楚,也难怪那王于道吓得险些跌坐地上。

“先生缘何如此?”

雪花仙幽幽道:“莫非先生也嫌弃妾身出身?”

王于道忙躬身退让道:“哪里!哪里!只是仙人有别,于道凡夫之人,不堪仙子青睐,告辞,告辞......”

说罢,跌跌撞撞便跑下亭子,驾着车马奔逃而去。

雪花仙坐在凳子上,看那王于道惊恐而去,面上却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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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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