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碧落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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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后周皇帝柴荣攻下雄州,霸州,正欲攻占幽州之时,忽然身染重疾,遂中止进兵,署侍卫马步都指挥使韩令坤为霸州都部署,义成节度使陈思让为关南兵马都部署,分率所部兵戍守霸州、雄州。
这场战争就这样消止了,多少令人有点儿猝不及防,可是和平总归是好事。
契丹军队在此次战役中元气大伤,皇上手中的军队几乎派出去半数以上,死伤惨重。而在这场战争中一直被皇上忌惮而不派出作战的北院大王却能够养兵蓄锐。
皇上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原先不曾想后周势力如此强大,竟会让契丹大军节节败退。
此时皇上正在游猎,消息传回去,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仿佛事不关己,可是私下里却暗自嘲笑: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耶律焱。
他如今班师回朝,顺便把世宗的太子找回去了。
耶律焱用意已明,他这次……或许真的输了,不仅仅是绮臻,还是整个天下。
耶律焱没有留在上京,把耶律贤送回去之后,返回上京城外扎营,所有人皆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有庄舟明了,他要开始行动了!
驻守的第三天,耶律焱已经开始行动。
她悄悄的落了泪,如果是在看历史书,她绝对不会掉半滴眼泪,可是这次不同,她是身临其境。耶律璟若不是为了她,也不会去游猎。
军队败仗,耶律焱在他先一步赶回上京,又亲自驻守在城外,而耶律璟只带着禁卫军,已经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耶律焱派出去的杀手不会有任何痕迹,他应该为了这件事策划了很多年,否则不会在皇上身边安插那么多叛徒!
庄舟突然后悔当初没有提醒皇上,可是那样却会改变了历史。
现在这样,只是随历史的波而逐流。
只是,在这件事上,耶律焱还是利用了绮臻,原来他不杀她是另有原因的,怪不得,他会说:
“你对本王还有用处。”
“明晚行动。”
“是。”
庄舟迷糊地从梦里醒过来,隐约看见屏风后面跪着一个人,而耶律焱就站在那人面前。
他们在说什么?
“本王一定要成功!”
她脑中嗡的一声响,忽然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这件事真的还是挡不住要发生了吗?
跪着的那人退出去了,耶律焱转过身,突然看见黑暗中她睁着的双眼,一闪一闪的,很是漂亮。
她往后缩了缩身体,道:“你要刺杀皇上?”
他没说话,庄舟又道:“你这是弑君!”
他冷笑:“如果没有你,本王弑君也不会成功,绮臻,你帮了我,所以,你也是凶手之一。”
“他是你的亲哥哥呀!”她忍不住大喊,她不信世界上会有这么绝情的人,她不信。
“亲哥哥又如何?他不配做皇帝。”他语气冷淡,果然自古最无情都是帝王家。
“可是你真的忍得下心?”
“如果杀了一个人,能让天下百姓都安享幸福,那么本王愿意背上弑君的罪名。”
她一愣,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可是我不想做你这么伟大的人,为什么要扯上我?”
他突然背过她,低声呢喃了一句:“对不起,绮臻。”
对不起,绮臻。
如果天底下的一切事情都能用一句对不起就解决的话,这个世界是不是太苍白了?
庄舟站起来,冲到他们面喊:“你放我走,我去找皇上!”
“不—可—能。”他一字一句地说,“绮臻,你阻止不了。”
“我阻止不了,可是我要和他死在一起!”她想起耶律璟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他说他和绮臻曾经约定过:一起生,一起死。她有了很清晰的觉悟,既然是绮臻的身体,她就不能过多贪恋。
“你……”他眯起眼睛看她,眼中闪动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如果……如果我是庄舟,我求你,你会不会放过皇上?”她泣不成声,只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她还是无法以旁观者地态度看着历史发展。
耶律璟可以不做皇帝,退位让贤,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王爷,手无实权,不会影响他们的大事。
“不可能!”他把她一把甩在地上,眼睛瞪得要突出来,“你不是她,再也不许从你口中说出她的名字!”
“我就是庄舟……”她忍不住了,现在就想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
可他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发了怒推翻了屏风,转身冲出去,牵过马,疯狂地冲向沙漠中。
“耶律焱!”庄舟追出来,可夜幕之下,茫茫沙漠,他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庄舟哭得眼睛干涩,没有泪水可流才停下来,天已经蒙蒙地亮了起来,她挣扎着站起来,脚下突然触碰到一个东西,她捡出来一看,屏住呼吸——那竟是他刚才不小心掉了的钥匙!
她什么都没想立刻把脖颈上的铁链解开。
她要逃跑,可是这里戒备太严了,她悄悄出去看了一眼,外面巡逻的士兵也是来来回回。
她又走回去,发现桌子上有笔和纸,她心里一动,走过去,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一首词: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写着写着,眼泪又掉下来了,她忙擦干了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留下点儿东西,让他回来能看到。
她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这一次逃出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两次穿越,竟然都和他匆匆错过。
如果有下一次,千万,千万不能再错了……
这时外面士兵说交接的时候到了,她立刻冲出去,士兵交接会有半分钟的时间,她几乎是抱着头冲出去的,片刻都不敢耽搁。
她一定要找到耶律璟,她不想让他死去……
她从马厩那里飞闪过去,看马的人不在,她顺手牵了一匹马,跨上去,这一次很容易就上去了,可是这马却不听话,毛毛躁躁的,她用脚狠狠踢了一下马肚子,马儿吃痛,发疯了一样跑出去。
第一次骑马的经历就是这样的。
风中她的泪水被吹干了,这匹马让她的恐惧爬满了全身,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只知道口中学着耶律焱当时骑马的时候,大声喊用力拍马屁股!
她是完完全全的不敢停,害怕后面有追兵,肚子饿,口渴,累……什么感觉都上来了,头顶上的烈日让人发晕,她一一坚持下了,记得来时的路线,那时听鬼目说过,皇上游猎的地方是从西边一直过去的,因为那边有绿洲。
从清早,到中午,到下午,到日落……马儿累得不行,可是她什么都没找到。
这样盲目地跑下去不是办法,她勒紧缰绳让马停下来,慢慢走着,夕阳沉下的沙漠特别美丽:长河落日圆的壮美。
夕阳如此辉煌,光彩染红了大片黄沙,旖旎无边。
太阳完全沉下去,月亮缓缓爬上来,淡淡的光辉洒下来,白日里的千里黄沙变成一片流泻的银光……
沙漠日夜温差十分大,一入夜,她就冷得不可思议,刚才出来之时太匆忙,根本没想到要拿一件衣服。
忽然感觉身后吹来一阵冷风,她打了个寒颤,敏感地转过头去,什么都没有,再回头,却愣住了。
她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面,半响才嗫嚅道:“潭……潭渊……。”
每次她一出现,时空的轨道都会扭曲,把她带到另一个时空。
像是宿命早就安排好一样,这个时候,潭渊却出现了。
她还是像初次看见一样美丽,带着淡淡的忧愁,一身华丽的紫色服饰,更加显得她美艳不可方物。
“我们又见面了。”潭渊语气轻柔,像是月光一样静静流淌。
“你,你要带我走?”庄舟不可自制地紧张。
想到离开绮臻的身体是一种解脱,可是这样就表示她要永远离开耶律焱,她心里有难过得想哭。
潭渊静静地看着她,半响说:“你知道吗?焱哥哥真的很爱你,你消失了,他整个人就变了。”
庄舟鼻子酸涩,轻轻抽泣了一声。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你根本不是什么神女,你……”这一次,绮臻也哽咽了,女鬼面容凄楚,令人动容,“为什么他会爱上你?”
“潭渊公主,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
“胡说!”潭渊凄声道,“没有我你就不可能来到这里,更不可能遇到他!”
庄舟屏住呼吸,忽然额头上冷汗直冒,潭渊公主的恨这么深,她突然出现,目的绝对不会单纯。
她不会,想扭转她命运,让她再也不会遇到耶律焱。
想到这里,庄舟害怕地抓紧缰绳。
“你在害怕吗?”潭渊看向她,忽然笑起来,“是我带你来到这里的。”
庄舟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你想做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潭渊忽然摇摇头:“我破了你和绮臻的命盘,我受到了惩罚永世不得超生,我如今也没有能力带你走。”
庄舟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想到什么,忙问:“那绮臻呢?”如果潭渊也没能力带她走,那她就要永远留在绮臻的身体里。
这样,不公平。
“她在身体里沉睡。”潭渊的声音像从另外一个时空传来的,空洞缥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和绮臻的灵魂居然可以相互融合,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庄舟急忙问。
潭渊道:“除非你是绮臻的转世。”
庄舟震惊得瞪大双眼:“转世?”她是绮臻的转世……
如果真是这样,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自己会穿越来这里,遇上耶律焱,又借了绮臻的身体还魂。
原来,这一切都是这一世的绮臻执念太深,今生今世无法和深爱的人在一起,便把执念寄托在后世之上。
于是,带着这样强烈的念想,她跨越了千年的时光,来代替这一世的绮臻,完成未了的心愿。
“但是……”潭渊忽然语气一转,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你的命盘被打破了,你是冲破三界禁忌的人,所以你,再也不会有来世了。”
恍若一道霹雳当头斩下来,庄舟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这一世,你死了,就会化作云烟,消失在这世上。而焱哥哥许下的千年石桥之盟,也不会实现。”潭渊忽然觉得酣畅淋漓,这才是,报复他们最好的办法啊!
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就算他能忍受这样的煎熬又如何?等上千年,庄舟也不会从石桥上经过!
潭渊冷笑:“我祝你们,今生今世,相离相恨!”
庄舟气血上涌,极力忍下喉咙里蔓延上来的一口血腥,“不会的……”
“哈哈哈——”潭渊放声大笑,报复了之后的快感,她感觉全身都解脱了,就算自此之后,变成孤魂野鬼游荡,她也心甘情愿!
我祝你们,今生今世,相离相恨!
“潭渊!”庄舟大喊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潭渊化作一阵青烟消失。
夜晚的沙漠荒凉无边,冷风四起,夹带着野兽的呼啸。
“绮臻,怎么办?绮臻,你醒醒,你醒醒啊!”她像无头的苍蝇,看着茫茫沙海,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只能拼命呼唤着身体内沉睡的绮臻。
希望她能听见,希望她清醒过来,告诉她,应该怎么办。
突然间,心脏的某个地方狠狠地震了一下!
庄舟大喜,是潭渊!刚才一瞬间,她感觉到潭渊的气息了!
“潭渊……”她喊了一声,声音刚落,沙漠里突然之间风起云涌,巨大的风卷着黄沙漫天飞舞,惊雷暗涌,电闪雷鸣。泼墨一样的天空风云变幻。
“绮臻——”
远处突然响起耶律焱的怒吼,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
庄舟一震,心脏忽然跳得更加激烈了,属于绮臻的气息越来越强烈,是她的心跳,是她的仇恨苏醒了!
“不……”她面色苍白,冷汗涔涔,浑身颤抖,这个时候耶律焱不能过来,她还没有向绮臻解释过,绮臻什么都不知道,只带着属于她一个人的今生的回忆。
她要杀死耶律焱,否则,就让他杀死!
“别过来!”庄舟想催促马儿快跑,可是这匹马赶了一天的路,累得不愿再跑,她怎么催促都没用。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口中拼命大喊,声音颤抖得听不清楚了。
绮臻的灵魂在体内逐渐膨胀,越来越大,几乎要把身体的空间全部占满了!
庄舟害怕不已,一瞬间觉得头晕眼花,意识薄弱,她快要被挤出这具身体了。
这是绮臻的身体,所以她无论用多么大的力量都没用,绮臻的灵魂逐渐苏醒。
庄舟痛呼起来,灵魂被硬生生挤出身体,如同被撕裂一样,不见血,但是比血肉模糊还要疼风很大,呼啦啦吹着,然后天上竟然下起了雨。
在这样的沙漠中居然下雨了。
“不要过来……”她听到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残留的意识里,她看见耶律焱的身影已经快到近前了。
下着雨,可她还是很清晰地看见他的脸,带着愤怒,恶狠狠地看着这边。
啪!
绮臻的身体从马上跌落,摔在一地黄沙中,庄舟的灵魂,也一并掉下来,和身体彻底分离了。
但是她不能动,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身体蜷缩子啊黄沙中,眼睛向上,看见耶律焱策马在他们前面停下,居高临下的目光,冷冷泛着光。
“你还想逃吗?”他沉声问道。
大雨倾泻,狂风怒号。
庄舟看着天空的眼睛逐渐闭上,最后一瞬间,有一滴雨水落进她的眼睛里,然后飞速变成热泪流下来。
隐约间,她看见一些奇怪的画面,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人和情景,可是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她亲生经历过一样。
……
“大师请看,这是两年前突然降临在朕寝宫的女子,只可惜她一直沉睡,没有醒过,大师可有办法?”一袭明黄色的袍子在视线中动来动去,宽大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清秀的面孔上已经看不到生命的迹象。
一个和尚走过去,低下头细细看了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待老衲为她做几场法事吧,若有缘,她会醒来报答皇上的恩情的。”
身穿明黄色的袍子的男人高兴道:“有劳法师了!”说完,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宫女连忙上来将他扶了下去。
……
那是皇宫,那个人是皇上,而躺在床上的女子,是她自己……是庄舟的身体。
她为什么会看见这些,还有时间等她想明白,灵魂的意识便消失了,剩下无边的黑暗,兜头笼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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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在一片瓢泼的大雨之中,四周黑沉沉的,突然一个惊雷响起,他看见沙地上躺着的女子。
“你还想逃吗?”他冷冷地说,跳下马,上前去扶她。
绮臻动了一下,雨水拍打着她的脸庞,他粗暴地用手抹去那些水滴:“你逃不了的。”
她低声沉吟了一声,仿佛承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美丽的面孔扭曲着,喉咙里是含混不清地呻吟。
她很疼,真的很疼!
耶律焱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向四周望去,断线的雨丝阻挡了他的视线,他什么都看不到。
“绮臻。”他又喊了一声,忽然,怀里的女子推开他,半跪在地上,缓缓地抬起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仇恨的,冰冷的眼眸,美丽,可是漆黑不见底。
他心里咯噔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塌陷了,突然空荡荡的,像是面对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耶律焱。”她冷笑,她始终是逃不出他的掌心,也罢,逃不出,就在此做个了断吧!“我们要公平一点是不是?到底谁才会活下来呢?”
“绮臻?”他有些疑惑,前几天的她不是这样的,为何突然之间她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朝她靠近几步,却被她大声喝止了:“别过来!耶律焱,要么和我决斗,要么让我杀了你!我不允许你再碰我!”
他的样子和前几天截然不同,充满了戾气,耶律焱没有再靠近她:“你想和我决斗?”
“是!”她倔强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何那天被他射了一箭之后突然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她记得她看见过潭渊,看见她哭泣的脸。
只是她记得,潭渊明明已经死了,那么她看见的,是潭渊的鬼魂吗?
耶律焱不屑一顾地笑起来:“就算不决斗,你也知道了结局不是吗?”
“你死,我死,就这样简单,来吧!”她站起来,身子摇晃,可是她极力支撑着让自己站稳。
“好!”他取下马背上的弯刀,扔给她,“记得我教你的刀法吧!”
绮臻把弯刀接过去,紧紧地握着刀柄,她看见他从腰间解下从不离身的鞭子,知道这一天真的躲不过了。
这个世界上,不能同时存活他们两个人!幼年时的一切都随着她的仇恨和流过的血泪烟消云散,现在她只有满腔的恨意要发泄!
风云变幻,漆黑的天空泼洒着悲痛的泪水。
她举刀砍去,他挥鞭接招,一招一式,都是致人死地的狠招,耶律焱感觉到她视死如归的决心,却突然心软了。
绮臻冷冷一笑,苍白着脸说:“你别忘了,我父王杀了你父皇,我杀你的王妃,我们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你若是心软,就让我杀了你吧!”
“绮臻!”他挥起鞭子卷住她的弯刀,突然凑近她,“别再逼我!”
她灵活地甩开他的鞭子,依旧不依不饶,满脑中,都是那一天全家人被抄斩的情景,他就在旁边,任凭母亲和弟弟妹妹怎么哭,怎么喊,他都充耳不闻,还是下令斩杀了所有人!
那一天的血水,从她生命的每一个角落流过去。
她再也忘不掉。
耶律焱握紧了鞭子,淡漠的眼珠流淌出绝情的光:“绮臻,我会成全你的。”
“很好!”绮臻一个转身,闪着银光的弯刀突然被一个闪电劈下来,照得亮堂堂的,晃人眼目。
她的招数没有一点儿拖沓,狠绝,迅猛!
这样的招数在他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就像看着一只小猫在玩耍,他轻松地闪过,接了一招。
绮臻冷哼一声,突然偏转了方向,朝他防备最弱的一边攻去!他目光一凝,自己还是轻敌了!
他手中凝聚了力量,给了她一招以牙还牙,攻向她完全没有防备的左侧!
血肉撕裂的声音在大雨中分外清晰!
又一个闪电劈下来,刚好照亮了绮臻忽然停止不动的身体。
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眼睛里唯一的那个人,震惊无比地看着他,他终于脱去了冷漠的伪装。
她在这一刻也终于感受到她当初杀死庄舟的时候,他眼中倒影出凶手的惊愕。
“绮臻……”耶律焱接住她倒下的身体,双手还在颤抖不已,她身上的血水染红了他的双手,这一双手,葬送了她们一家人的性命,现在也包括她了。
绮臻扬起嘴角笑了,带着点儿天真的样子:“焱哥哥,终于结束了,是不是?”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放下心里的恨,在他面前笑。
时光像是从没有流逝过,她似乎还是多年以前,总是跟在他后面的小女孩。
他点点头,是的,都结束了……
绮臻唇边的笑意更深,深得刻进灵魂深处。
真的……都结束了……
“大王!”
侍卫赶到这里,看到争斗的场面,全都跪下来:“属下该死,让大王受惊了!”
鬼目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他一眼便看到绮臻的身体在耶律焱怀里,天上的雨水浇灭了他一切的情绪。
“鬼目!”耶律焱沉声道。
鬼目连忙上去:“属下在。”
“把绮臻公主送到皇上身边。”耶律焱站起来,脸上被大雨滂沱了,看不出他任何表情。
“是。”
他把绮臻亲自交到鬼目怀里,那带笑的面孔永远都不会出现了。双手上温热的液体突然之间变得冰凉。
他立刻转身跨上马背,没有回头,策马疯狂地驰骋而去。
鬼目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再大的风雨都掩盖不住他爆发出的痛哭和嘶吼。
耶律焱从一排排站立的士兵面前走过,双手的鲜血还没有洗,他浑身都麻木不堪,疲惫不堪,此刻他只想寻求一个休息的地方,再也不想做什么。
他走进帐篷,径直就走向床边,要倒下去,目光却瞥见床上飘落了一张纸笺,他拾起来。
天上仿佛又开始电闪雷鸣,而那些闪电,那些惊雷,统统都砸在他的身上。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那么隽秀的小字,一行行熟悉的词,纸上有泪水的痕迹:“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似乎看见书写的人一边写一边流泪,泪水打湿了纸笺。
……
“如果……如果我是庄舟,我求你,你会不会放过皇上?”
“我就是庄舟……”
……
喉咙里一阵甜腥,他一张口,一口血就喷出来,纸上隽秀的小字,优美哀伤的诗句,突然被鲜血渐染了。
红梅盛开于白雪之中。
漆黑的夜里,他疯狂地冲出去,任凭侍卫怎么阻挡都拦不住,手上的血被风吹干了,开始逐渐剥落,他双目通红,像这些鲜血一般。
“庄舟……”他嘶哑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然后是更加疯狂地奔向了沙漠,他忘了骑马,用两只脚,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这几天的绮臻,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动了他的心,他感觉到了庄舟的存在,可是眼前的事实让他完全排除了那样的想法。
庄舟是庄舟,绮臻是绮臻,她们不可能是一个人!
可是……那首只有她才知道的词,还有她柔嫩的小手才能写出来的清秀细致的字体。
他犯了一个大错,一个老天都无法原谅的大错!
跑到全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他颓然地跪下来,沙漠的寒风吹散了他的理智和骄傲。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流过泪,可是凄凉的夜风里,泪水狂涌而出,喉咙里时时有甜腥的味道上涌,他一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
双手陷在沙子里,上面的血怵目惊心,他不敢去看,一看,便想起他用这双手,杀了她。
他根本不敢想象她能再次回来,两年里每一天都是等待,他知道没有希望,但心底深处就是那么固执。
等,一辈子也没有关系,她不回来也没关系。
只要一直记着就好,只要时间允许,把她刻在心里,一生一世。
两行泪水滴落在手背上,风一吹,迅速干了。
……
“我就是庄舟……”
……
想起那个时候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庄舟,可那时候为什么一意孤行,不愿听她多说几句?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该怎么原谅自己?他亲手毁灭的人,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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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里摇曳着微黄的火光,皇上突然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满头大汗。
“绮臻。”他四处搜寻着,盼望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一个太监匆匆忙忙进来,跪在地上道:“皇上,北院大王派人求见,他……。”
“怎么了?”皇上走下床,披上一件斗篷,隐约已经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就走出去。
鬼目看到皇上出来,才抱着绮臻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上去。
“臣参见皇上。”他跪下来,膝盖重重地嗑在地板上,他感觉不到疼,只感觉怀里的绮臻冰冷的身体,也随着震了一下。
皇上眼光一瞥,看见鬼目怀里的绮臻,慢慢后退,脸色苍白得骇人。
“绮臻……”仿佛早就料到这样的结局,耶律璟并没有太多的悲伤震惊,伸出手,他把绮臻接过去。
冰冷的身体,在他怀里蜷缩,耶律璟紧紧抱着,不舍得松开一丝一毫。
“你走吧。”他摆摆手,让鬼目下去,自己抱起绮臻走回大帐里。
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他心里很清楚。
“绮臻,你放心,我会遵守我们的诺言的。”他把她放在床上,宠溺地摸着她的黑发,“我不会让你寂寞。”
辽穆宗耶律璟在出游途中突然暴毙,有人说皇上是自杀而死的,因为看到了绮臻公主的尸身,过于悲伤,而内部大臣为了掩盖这个事实,对外宣称皇上被随行的侍卫等刺杀。
同年,北院大王帮助世宗之子耶律贤登基,是为辽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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