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是谁不重要】
按理说,小娃娃的名字应该由德高望重的长辈起比较好。
尽管苏木一再劝说,姚金娘还是坚持给小娘子定下了“小荷”这个名字,并指明是苏木起的,姚贵和桂花大娘都没有意见。
就这样,“小荷”这个清新上口的名字就叫了起来,大家心照不宣地回避了小娘子的姓氏。
至于苏娃念书的事,姚金娘的一句话点醒了苏木,她说:“咱们农家娃去学塾念书,哪个是奔着考状元去的?跟着先生学上几年,能写会算就是顶好的,小木学问也不差,干嘛不亲自教?”
虽然苏木并不赞同“能写会算就够了”之类的话,不过,金娘的话也不无道理,如今先在家里教着苏娃识字,至于之后去哪里念书,等他大些了再定也不迟。
当天晚上,苏木就把这话给姐弟两个说了,并特意说道:“三娃,我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心疼那点束脩钱,你可明白?”
苏娃点点头,比之前乖巧了许多。
苏木略略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嘱咐道:“以后再有人打你,你就努力打回去,打不过的时候就回家找阿姐,不能白白地受了他们的欺负!”
这下,不仅是苏娃,就连苏丫也讶异地看着她。
苏丫脸上露出明显犹疑的神色,讷讷地说:“阿姐,从前阿爹教导我们要谦和礼让……”
苏木忍不住笑,“阿爹可说过,有句话叫‘今时不同往日’?”
苏丫愣愣地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苏木叹了口气,把两个弟妹拉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道:“从前有阿爹庇护,即便我们‘谦和礼让’也不会有人欺负到我们头上。如今,我们在有些人眼里就像没了壳的蜗牛,如果自己不强硬起来,就只能任由别人揉圆搓扁。就像云大头他们,为什么单单盯着三娃欺负,还不是因为咱们失了那个壳——这个道理,你们可懂?”
两个半大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苏木话音一转,“当然了,面对谦和礼让的人,我们也应该谦和礼让。”
苏丫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娃则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苏木,小脸依旧木木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
第二天,早饭过后,苏娃像往常一样喂了小黑猪、往鹅栏里放好了糠皮和水,便主动敲开了苏木的房门。
彼时,苏木正四抑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回笼觉,乍一看到苏娃差点没反应过来。
苏娃面不改色地对着毫无形象的长姐作了揖,然后便恭恭敬敬地坐到书案前,翻开识字书,一本正经地诵读起来。
苏木简直傻眼了。那一刻,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想法——她家小弟,长大了绝对是个人才!
姐弟两个面对面坐在窗前的书案上,一个教得笨笨拙拙,一个学得认认真真。
苏木一边故作镇定地讲解着识字本浅显直白的顺口溜,一边在心里暗自汗颜——如果不是有小苏木的学识支撑,她还真不敢误人子弟。
课间休息的时候,苏木不经意地朝着窗外一瞅,便瞧见海棠树下那个聚精会神的小娘子。
苏木把窗户推开,笑着说:“二丫,你在那儿傻站着干嘛呢?”
苏丫猛地回过神,清秀的小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彻。
小娘子张口结舌,慌乱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苏木挑挑眉,爽快地说道:“想学的话就进屋,在外边能听清?”
苏丫既欣喜,又不敢相信,“阿姐,我、我也可以跟着学吗?”
苏木笑笑,“怎么不可以?之前不是说好了嘛,快进来!”
“诶!”苏丫脆生生地应下,脚步轻快地绕过堂屋,朝着苏木的卧室跑过来。
看着小娘子眼睛里激动的泪花,苏木不由地叹了口气——这个社会无论多么的不公平,总有人在千方百计地努力生活。
就这样,苏家小学堂红红火火地开了起来。
对于苏木来说,除了每天上午增加了教书的日常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姐弟两个干活更积极了,并且坚决不让苏木动手,做饭除外。
于是,苏木就这样有些小愧疚地过着被弟弟妹妹照顾的生活。
日子总归是一天一天地在变好。
然而,人生啊,有顺心的事,就难免有糟心的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村里开始出现了新的流言。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内容主要围绕苏木和苏铁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苏铁这些日子有事没事就往村东头跑,时不时给苏木家挑几桶树、送两捆柴,早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流言蜚语一旦和桃色事件挂钩,总会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这件事很快传扬开来,终于传到了苏家姐弟耳朵里。
苏木倒是没有在意,苏丫却气得红了眼圈,若不是苏木拦着,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险些要跑到村口去跟那些闲得发毛的婶子大娘们理论。
然而,苏木拦住了一个,却没有拦住第二个。
苏娃趁她午睡时跑出去和别人打了一架,回来时带了满身的泥。
苏丫第一次没揪着耳朵骂他,反而颇为利落地把那身脏衣服扒下来拿到河边洗了,回头就给炒了苏娃满满一兜烘豆子。
在此之后,姐弟两个对待苏木更加尽心,简直把她当成了个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她想不开似的。
苏木既感动又无奈。
这天,她再也受不了一双弟妹呵护的目光,趁他们干活的时候从家里溜了出去。
听听,从自己家里出去还得用“溜”的,想想就觉得辛酸。
凉凉的微风,清澈的河水,粉粉嫩嫩的杏花,这一切都让苏木神清气爽。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慢悠悠地在河边踱步。
不经意间,手臂突然被人抓住,苏木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略显单薄的胸膛。
那人轻咳一声,将手放开。
苏木站定身子,扭头一看,呃……不认识。
小青年略显清瘦,一身的书卷气,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不过,他此时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苏木眨了眨眼,默默地把小苏木的记忆盘点了一遍,还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青年对上苏木闪动的明眸,不自在地别开脸。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苏木不明所以地朝着河边看了一眼,如实说道:“那边有片菱角,我想拔几棵。”说到这里,她猛地反应过来,颇有些哭笑不得,“你不会以为我想跳河吧?”
青年面色一僵,此时大概也明白过来刚刚的事件只是一场乌龙。
为了不让苏木追问,他连忙转移了话题,“你近来可好?”
苏木几乎跟不上他的思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挺好的,你呢?”
“尚可。”青年身板挺直,矜持地回道。
如果按照课本上的标准答案,对话进行到这里应该就要说“goodbye”“bye”了,然而,很遗憾,古人不学七年级英语。
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继续说道:“村南苏家生活清贫,那苏家老大也是上过战场的,你可要想好。”
苏木皱了皱眉,刚刚对这人升起的些微好感瞬间消失。她木着一张脸,淡淡地应道:“多谢提醒。”
对方察觉出她的抵触,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苏木撇撇嘴,转身欲走。刚一回头,便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挡在她面前。
这家伙比她高了一头,离得这么近,苏木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云实虽然依旧是那张面瘫脸,苏木却神奇地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你怎么了?”她的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
云实没有说话,脸色却稍稍和缓。
苏木想到刚刚的事,不由撇了撇嘴,“刚刚那人是谁呀?怪讨厌的!”
云实突然就笑了,“不是谁。”说完大概是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不重要。”
苏木点了点头,心安理得地将那人抛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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