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芦苇荡啊荡】
云爷爷去世的第五天,天气有些阴。
一大早,苏娃遛完小黑猪回来,并没想往常一样去玩木马,反而冷着一张小脸,拽上苏木就往外走。
“怎么了这是?”苏木以为他又被村里的小孩子们欺负了,连忙问道。
苏娃闷闷地说:“大黑没了。”
苏木心里咯噔一下,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苏娃也不再多说,抓着苏木的裙摆便把她拉出了门。
姐弟两个下了河堤,苏娃便朝着芦苇荡的方向指了指,说:“云实哥在那边,我方才看到他把大黑埋到了河坡上——长姐自己去吧,我回去习字。”
苏木心里悬着大黑的事儿,胡乱点了点头,便朝着云实的方向跑了过去。
彼时,云实恰好填上最后一铲土,拿着铲面拍实了。
苏木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不难想象,此时的他大概是十分难过的罢。
云实远远地看见苏木跑过来,不由地一愣。他把铁锹往土里一戳,便朝着苏木的方向迎了上去。
苏木只跑了这么几步,便觉得上气不接下气,脆弱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云实迈着大长腿,三两步便走到她跟前,棱角分明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声道:“跑什么?”
“大、大黑它……没(死)了?”苏木扶着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期盼地看向云实,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否定的话。
然而,云实却是点了点头,脸色看上去十分不好。
苏木的眼圈莫名地红了。
自从她在桂花大娘母女无意间的闲谈中得知了云爷爷生病的真相,心里一直有些自责——说到底,这件事是因她而起。
“大黑它……也生病了吗?”苏木低声问道。
“大黑太老了,三爷爷走后它一直不吃不喝,便没能撑过去。”云实似乎不想多说,或许是怕苏木难受。
苏木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哽咽道:“带我去看看它吧,我想……看看它。”
云实“嗯”了一声,带着她往前走。
他特意放慢了步子,时不时扭头看看苏木,似乎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木却没有注意到云实的心思,她一步一步地爬到埋着大黑的斜坡上,在那块覆盖着湿土的草皮边上蹲了下来。
一双视线定定看着那抷黄土,苏木在心里默默地说着道歉的话。
小黑耷拉着耳朵趴在旁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嗓子里呜呜咽咽,听起来就像在哭。
苏木的心里更加难受。
云实站在旁边,莫名觉得小娘子单薄的背影十分刺眼。
“小木……”云实突然开口。
苏木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你想养它吗?”云实突兀地问道。
苏木再次愣住,下意识地问:“什么?”
“我是说小黑——你想不想养它?”云实的大手一下一下顺着小黑乱糟糟的背毛,耐心地解释道,“三爷爷走之前,我跟他要过小黑,想给你牵过去看家护院,当时三爷爷是同意了的。”
苏木能够感觉出来,云实说这话时没有丝毫邀功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然而,越是这样越让苏木觉得感动——她怎么也没想到,云实竟这么替她着想,说到底,两个人似乎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苏木不想让云实担心,于是便故作豪爽地说:“好,以后小黑就是苏家的一员了。”
“至于你……”苏木看着云实,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以后就是朋友啦!”
云实一愣,脸上的表情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苏木却没有看到,此时她已经转过身,学着云实的样子顺着小黑的毛,同时慢慢整理着低落的心情。
他扫了眼河滩上的芦苇荡,心思一转,伸手拍了拍小娘子的肩膀——粗大的手掌落在肩头的乌发之上,是那般珍而重之。
苏木抬头,对上云实沉静的脸,疑惑道:“有事儿吗?”
云实往旁边一指,“想不想去那边走走?”
苏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芦苇荡?里面不是水吗,可以进去?”
云实“嗯”了一声。
“有什么好玩的吗?”苏木下意识地问。
云实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比较……凉爽。”
苏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她站起身,拍打了几下裙摆上的土灰,爽快地说:“走吧,咱们去凉快一下。”
云实看着小娘子重新鲜活起来的脸,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穿行在芦苇荡里,高大枯黄的苇秆没过了两人的头顶,根部又伸出数条嫩茎,黄黄绿绿,重重叠叠,就像一个神奇的魔法世界。
一只简陋的草鞋,一只精致的绣鞋,两只脚每往前迈一步,水面上交叠横生的苇杆便像小船似的晃悠一下,有细细的水渍渗透过来,却又不至于打湿鞋子。
苏木不由惊叹,“单从外面看着,只知道芦苇长在水里,没成想里面竟然能站人!”
“这些芦苇生了许多年,冬日里枯了也没人割,长年累月下来,里面便越长越密。”云实的声音原本就沉静敦厚,此时在高高密密的苇秆包围下,更显磁性。
苏木靠他很近,此时听着,竟如同在耳边窃窃私语。
不知怎么的,苏木竟有些心猿意马。
心里生着杂乱的心思,脚下便没了章法,不知不觉间,竟被苇叶勾住了绣鞋——苏木一声惊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云实眼疾手快地拖住娘子娇柔的细腰,肌肤相触的那一刻,虽隔层层衣料,两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云实条件反射地松开手,苏木身子晃了晃,云实又赶紧把手放回去。
苏木扶着云实的手臂站稳了身子,打着哈哈说了句“谢谢”。
对方在她快要摔倒的时候出手相助,这原本是没什么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苏木心里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好吧,大概是因为羞涩——天知道,这对单身了二十六年的苏木来说是多么陌生的情绪!
苏木一双美目东瞄瞄西看看,就是不肯落到云实身上。
殊不知,此时些刻,她的脸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苏木在心里一个劲骂自己——争点气啊,你可是从现代混过的,什么样的小鲜肉老腊肉没见过,不过被人扶了一下而已,脸红个头啊!
苏木在这里暗自炸毛,云实却在一旁四平八稳地站着,高大的汉子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小娘子红扑扑的脸颊。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欢喜情绪。
宽大的手掌拉起垂在裙侧的小手,大手的主人轻声说:“走罢,这样就不会摔了。”
苏木愣了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男人拉着走出好远。
小娘子扭了扭手腕,试图把手抽出来,没成想,却被握得更紧。
苏木撇了撇嘴,干脆放弃——拉个手而已,权当防摔好了——苏木默默地安慰自己。
云实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掌心乖顺下来的小手,眼中满是宠溺。
*
芦苇深处,有一个用干茅草搭的草垛,底下铺着苇席,顶上搭着苇叶,里面掏空,就像一个小小的草房子。
苏木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
“是我搭的,没事做的时候,便会过来歇脚。”
云实的话证实了苏木的猜测——果然是“秘密基地”!
苏木眼睛亮眼眼地东看西看,在草垛里面发现了小桌子、小凳子,还有雕刻到一半的小木偶。
她毫不矜持地钻到草垛里面,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兴奋地嚷着:“这里真好!就像童话里写的一样!”
云实不知道“童话”是什么东西,不过,看着苏木高兴的样子,他便觉得十分舒畅。
“你喜欢这里?”云实认真地问道。
“嗯,喜欢!看上去真好!”苏木忙不迭地点头。
云实一本正经地说:“这片芦苇荡以前被三爷爷买下来,现在给了我,你若喜欢,可以送你。”
苏木一听,忍不住笑倒在了草垫上,她边笑边指着云实说:“真这么大方?”
云实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自然,只要你想要。”
苏木一下子愣住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云实没有错过她脸上细微的变化,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俯身钻进草垛里,抓起苏木的手,把她拖了出来。
苏木刚刚冒出一头的小惆怅顷刻间烟消云散。
云实带着苏木去的地方离草垛很近,那里长着几丛密密实实的白茅。
小苏木的记忆中有着这种药材的所有知识,苏木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过,云实的重点却不是白茅。
他把茅草拨开,露出一个湿湿的草垫子,上面挨挨挤挤地放在三枚白白滑滑的蛋。
苏木眼睛一亮,“这是……鹅蛋?”从个头看倒是和她见过的鹅蛋差不多。
云实朝着不远外的河湾指了指,小声回道:“是白鹄。”
苏木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子惊呆了——白、白鹄?那明明是天鹅呀!
在一个芦苇围成的小水湾里,正浮着两着洁白美丽的生物,它们优雅地展翅,亲密地交颈,悠闲地游动。
云实似乎是担心惊动到它们,凑到苏木耳边,小声解释着,“往年的时候会有二十余只白鹄落在这片水湾里孵蛋,今年只来了两只,比其他时候早了半月有余。”
苏木心思转了转,如果没记错的话,天鹅属于游禽,每年三四月间来到北方,五月产卵,大多都是二三十只一起行动——看来,他们这回是遇上了一对心急的鸟爸鸟妈。
“这么早把蛋生下来,能孵出来吗?”苏木不由担忧地问道。
“我在蛋下加了草垫,又把周围的茅草割掉一些,白天有暖阳照进来,夜里有雌鹄守着,应该能活。”云实缓缓说道。
苏木扭头,对身边这个男人再次刮目相看。
这个人,还有多少才能、多少美好的品性没有展露出来?
这样的人竟然没人肯嫁,博陵镇十里八乡的姑娘真是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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