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1
【特意留给你】
自从有了芦苇荡一日游之后,苏木和云实的“友情”明显上升了一个层次——至少,在苏木看来是这样。
之后的两三天,两个人便不常见面,偶尔在河边碰上,大多也有别人在,因此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一连几日气温升得很快,偶尔还会下上一场软绵绵的春雨。
农人们也突然变得忙碌起来,每天一大早便要到地里收拾麦地,锄草捉虫,傍晚回来之后大多也不会闲着,一个个都在自家菜园里躬着身子种瓜点豆。
苏木吃过午饭,便绕到屋后的小药园里,松松土、浇浇水,她做得慢,对自己的要求也不高,权当是活动活动筋骨。
苏娃隔着棚栏看到她忙活,便从小木马上跳下来,提着小木桶去给葡萄苗浇水。
苏木给姐弟俩说过,等着这几棵葡萄长起来,便请云实帮忙搭个架子,再置个石桌并几把石凳,一家人便能在葡萄架下吃饭喝茶。秋天一到,满架的葡萄成熟的时候,伸手便能摘上一颗,定然是甜蜜多汁。
苏娃把这话听到耳朵里,从那儿之后可上心了,每天除了照顾小黑猪和大白鹅之外,便又多了一项任务,那便是给葡萄苗浇水。
杏花村挨着三条大河,村里并没有水井,大多数人家也舍不得花钱买上一个大水缸,平日里人们吃水都是直接从河里打,一早一晚各打两桶,便能供上一天的吃喝。
苏木家有个深褐色的大陶缸,听说还是外婆当年的嫁妆,一直放在枣树底下,上面盖着个厚实的木头盖子,防止雨水或飞虫混进去。
苏娃却没在缸里舀水,而是挂着两只小水桶,扛着自己的小扁担一本正经地跑去了河边。
这几日,村子里的大人们忙着做农活,孩童们没人看管,一个个像个皮猴子似的全都往河边跑。
此时,河边就聚集了一堆小汉子,玩水的玩水,摸鱼的摸鱼,还有的在挖脆脆甜甜的白茅根吃。
苏娃扛着小水桶走过去,也不和他们搭话,只是冷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在上游处打手。
小汉子看上去不急不慌,手里拿着一只圆乎乎的深底木瓢,一瓢一瓢地往桶里舀水。
起初也没人在意,小汉子们都在各自玩着,然而,苏娃舀得实在有些久了,便有人耐不住性子,好奇地问道:“苏娃,你手上拿得那是啥?”
苏娃看了问话的小汉子一眼,理所当然地说:“木瓢,你没见过么?”
“没见过呢!我家都用那样的——”问话的小汉子显然是个实诚性子,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着,“就是一个葫芦从中间砍开,就是两个瓢。”
苏娃“哦”了一声,继续舀水。
有了刚刚的对话,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苏娃的动作。
尽管许多孩子都被大人警告不许接近苏家姐弟,可是,小孩子们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很多时候,好奇心总比大人的嘱托更有效力。
又有人忍不住问道:“你的木桶和我家的不一样,很小很轻呀!”
苏娃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似乎是不太在意地说道:“云实哥刚做好的,说是给六七岁的小汉子用正好——若用太大的,恐怕会压得不长个儿。”
小汉子们听到这话,又联想到云实的身高,纷纷变得在意起来,同时,对苏娃更加羡慕。
苏娃手上的速度明显加快,没一会儿两桶水便被灌满了,他貌似不经意地把长长的扁担翻了个面儿,然后才勾到水桶上。
有眼尖的小汉子看清扁担的模样,再次惊讶地叫了起来,“你们看,他的扁担上刻着东西,是字吗?怎么念呀?”
这些小汉子们大多是没上过学塾的,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都不认识。
苏娃抿着嘴,故意不吱声。
直到有人专门问到他头上,苏娃才慢吞吞地说道:“那是我的学名——苏槿,长姐起的。”
这一回答又惹得小汉子们一阵羡慕,“你们听见了吗?苏娃刚刚说他有学名——云大头整天去南石村念书,都没起个学名!”
“我知道了!吉子哥之前说云大头在学堂跟苏娃打架,是不是因为他念书比不上苏娃?”
“吉子哥说的?”
“嗯,我亲耳听到的。”
“那还有假?肯定是云大头故意使坏,不让苏娃去念书……”
几句话的工夫,苏娃已经挑着扁担走出老远,不过,他依旧一字不落地把这些话听到耳朵里。
小汉子故意作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然而,高高扬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
苏木站在河坡上,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笑得直不起腰来——没想到,他们家惯爱冷脸的小汉子,原来是个小闷骚呀!
*
苏丫把家里收拾好了,一扭头才发现阿姐小弟都不在。
小娘子一个人待着心里发慌,便急匆匆地出来寻人,没成想刚一出门便看到苏木站在杏树坡上正乐呵呵地笑着。
苏丫这才松了口气,心情也不由地雀跃起来,“阿姐原来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去找云实哥了。”
苏木挑了挑眉,纳闷道:“这话从何说起?”
苏丫捂着嘴笑了起来,眼波流转间,有些让苏木莫名其妙的东西。
好在,小娘子没继续打哑谜,而是带着笑意解释道:“明个儿不是谷雨么?我以为阿姐去云实哥那里求避蝎符了。”
“避蝎符?那是什么?”苏木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无知。
“阿姐忘了么?每年谷雨的时候咱们都要求个避蝎符挂在门上,这样毒蝎蛇虫才不会钻进屋子里。说起来……”苏丫有些奇怪地看向苏木,继续道,“往年的时候阿姐都会包些驱赶毒虫的药包,今年好像还没看阿姐弄……莫非是草药不够了么?”
苏木面色一僵,这才想起来,外公在时经常说,谷雨时天气会突然变暖,毒虫纷纷从阴处跑出来,加之阴雨频繁,害虫便更多。这时候需得做些药包,熏些驱虫的干草,才能保得家里安宁。
“回头就弄,正好,咱们先去云实那儿求避蝎符吧!”苏木掩饰性地说道。
苏丫原本想说“阿姐一个人去罢”,转念一想,今个儿讨避蝎符的人必定不少,其中不乏未出阁的小娘子,还是她跟着阿姐一起去比较好!
那架势,就像苏木会被人欺负了似的。
*
姐妹两个到的时候,云实正蹬在树杈上揪树叶子。
树底下,一圈小娘子叽叽喳喳地围着,等着接。
苏木一见便忍不住笑了。
苏丫却是不满地跺了跺脚,瞪着一双俏丽的杏眼迎了上去。
云实看到苏木笑盈盈地靠近,脸上也不自觉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他低下头,对着树下的小娘子们说:“今个儿先摘这些吧,应该是够吃了。”
兴许是见到云实的笑脸,小娘子们胆子也大起来,一个个举着篮子装可怜。
“这些怎么够呢,石头哥,再摘些罢!”
“是呀,石头哥,你看我,一个篮子底儿都没有,定然是不够吃的。”
“石头哥,求你了,整个杏花村就你最高,我们都摘不到呢!”
树下这些大多是同云家沾亲的表妹堂妹,甚至还有子侄辈的,云实无奈,只得伸长胳膊,继续揪。
苏丫却是脆生生地搭了一句,“不管个高个矮都是要到树上去的,只要会爬树就行,不一定非得麻烦云实哥。”
小娘子们看到她,不约而同地撅起嘴,哼道:“要你管!”
苏丫也不怕她们,不甘示弱地撇了撇嘴。
云实在树上清了清嗓子,面色严厉地朝着树下看了一圈。
小娘子们吐吐舌头,一个个提着小篮子跑走了。
经过苏丫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做个鬼脸。
苏丫翻着白眼,只当没看见。
苏木在一旁站着,只觉得十分惊奇,按照她家苏丫的性子,大多时候待人和气有礼,怎么今天是这副样子?
她下意识地往树上看了一眼,不由地心头一动——莫非……是因为云实?
小丫头不会真的喜欢云实吧?想到这里,苏木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又朝树上看了一眼,这才看清,原来云实在摘香椿芽儿。
苏木眼睛一亮,心思立马被满树的绿芽所吸引。
谷雨前后正是香椿嫩叶和芽苞最香最嫩的时候,此时仅仅是站在树下,便有一阵阵独特的香味扑鼻而来。
若是趁着这个鲜嫩劲儿摘上一把,或者用开水淖了凉调,或者和鸡蛋混在一起炒了,若是不嫌麻烦,还能调着面糊放上作料炸出一条条的“香椿鱼儿”——光是这么一想,便觉得香气扑鼻。
苏木顿时也十分心动,犹豫着要不要让云实帮忙摘上一把。
不过,刚刚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不想摘了,苏木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开口。
犹豫的工夫,云实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冲着苏木笑笑,便走到一旁,翻开一个倒扣的箩筐,从底下抓出一大把嫩绿中带着微红的新鲜椿芽,细小的叶片上还沾着水珠。
苏木眼睁睁地看着云实走到她面前,把东西递给她,说:“这是给你留的。”
云实说完,见苏木没有吱声,便又补充一句,“谷雨时吃,最合时宜。”
苏木愣愣的,连句“谢谢”也忘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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