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杉王
只见来者一顶兜帽掩盖了面容,袒露出一身肌肉,右手抱着半根树桩,上面的根须尖锐无比,左手一柄木制断刃,断刃柄首处连接着膝盖下两条红褐色的小腿,浑身血迹斑斑,一副人身树体拼凑一起的模样,活脱脱一只树妖,让刘喜静徒生恶心。
温大侠表情僵硬,胡二壶则是轻笑道:“温老哥,本来道爷我和这只树妖撑死是三比七的局势。今晚你们俩偏偏要在这时候出现,这再添两分胜算的重任就交到你们身上了。”
温大侠闻言一改颓容,道:“老温敢不从命?不过他就免了,他是李太子的客人,我不能让他受半点伤,否则做鬼也愧对安神爷。”
天响剑没有真气,变回劣质石剑,刘喜静闻言心中一喜,“正合我意。”嘴上却是道:“望二位凯旋归来。”
这时,树妖已经兵临城下,畸形的双脚立在水洼里,立即染成了一片黑红。
胡二壶语速极快,“我打前阵,你打突袭,保留真气,注意抓准时机。”
而温大侠却已纵身一跃,“我来打前阵。”
胡二壶骂了一声。
武帮的人用不起高门法器,拳脚功夫十分在行,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传闻能力挡仙人的“扳仙手”,可是这招一旦挡了个空,一时半会使不出第二次,又动用不了其他功法,等于是自露死穴给对手,所以“扳仙手”武帮几乎人人熟习,却少有人用。
温大侠双拳贯下,树妖挥起断刃挡住,而温大侠顶起断刃,灵巧翻身踢向树妖的头颅,树妖右手抱着滴血的杉王,只能硬生生地扛下。树妖身躯踉跄,温大侠却还有连着的后手,掌如影,拳如风,一招接一招地朝树妖身上盖去,树妖根本反应不过来,毫无反手只力。温大侠最后一脚卷起风波,猛地一下踹到树妖背上。
“砰。”
刘喜静看到温大侠行云流水的身手,心中大定。
树妖吐息沉重,温大侠自然清楚胜负尚未定夺,当他目光下移时,难以置信地发现树妖双脚依旧在水洼之中。
固然他没有狂妄到能轻易拿下树妖,但自己耗费良多精力却未动他丝毫的结果着实让温大侠难以接受。
又或者说,树妖是在藐视他温大侠的实力?故意当着根站桩让他打?
树妖沙哑地呻吟了一声,兜帽下隐隐可见的面庞勾起了嘴角。
似是想到了什么,温大侠结巴道:“你……朴……冈……”
胡二壶和刘喜静俱是一愣。
树妖放声大笑,难听至极。旋而水花溅起,抱着硕大红桩的半妖朴冈身形巨大,步履蹒跚。
胡二壶大声喊道:“老温快走。”
而此时,朴冈倏地跃起,一跃十步,温大侠眨眼之间,视野便被血红的杉王树占满。
犹如和尚撞钟,只是朴冈的气力凶狠远胜和尚,而温大侠更不是个铜浇铁铸的大钟,这一撞,钟便脱了绳索,飞到了牌坊上。
刘喜静看得触目惊心,这下子怕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朴冈搂紧了杉王树,扬起断刃又是蹬腿飞身。而胡二壶早已有所准备,御起重剑死死抵住了朴冈的断刃。
忽然,胡二壶一脚后踢踢走了温大侠,自己和朴冈踩塌了石板,再次撞到了牌坊上。
刻着“小陆州府”的牌坊轰然坍塌,化成了阵阵飞石。
胡二壶整个人往后陷入,扔掉了腰上的白巾,镶金的阴阳腰徽浮现出来。
以往刘喜静在客栈里时,两人常常因为都没有阴阳徽互骂假道士,却不曾想他还是个身份不低的天宗内宗弟子。
意气风发的胡二壶笑道:“哈哈,朴老妖,今天道爷终于有脸亮出腰徽,便赠你一座石牢。”
飞石阵在空中围成了一个圈,欲图困住朴冈,哪怕只有片刻的时间。
胡二壶掐起手势,喝道:
“青牛西去,紫气东来!”
无锋重剑如虎添翼,宛若一条长虹飞去。
只是方向……
刘喜静眼睁睁地看着重剑从已经解围的朴冈身侧擦过。
而朴冈的断刃一把嵌入胡二壶瘦弱的身躯,血涌而出。
这时,一直无半点生息的温大侠咬牙挺起身来。
“小子,记住,大侠我姓温。”
温大侠侧着头对刘喜静诀别道,随后用尽全身最后的真气,使出武帮绝技—扳仙手。
“俺一生农家人,一只铁腕曾扳仙家!”
气势汹汹的重剑被硬生生地扳向了朴冈,一击穿透了毫无防备的朴冈。
然而,接下来的那一幕,刘喜静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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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是你手刃了朴冈,等到了陆州府,陆州的百姓会对你夹道相迎的。”
刘喜静头次对翠萍有“啰嗦”的看法,没好气道:“翠萍,我说了多少次了,朴冈不是我杀的。你看看我,看看我这副身子骨,细皮嫩肉的,跟个娘们似的,像是个能降妖伏魔的大英雄吗?啊?!”刘喜静越说越是激动,最后一句几乎是对着翠萍吼出来。
对于刘喜静反常的表现,翠萍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怯生生的一言不发。
刘喜静打说完就开始后悔了,但还是背过身来,蹲了下去,埋首在双膝之间。
“你走吧,我答应了别人,这辈子不会再对女人说对不起。”
待听到翠萍离开的脚步声之后,刘喜静心情复杂,脑海里浮现出两个身影,青衣道士胡二壶和那个崇拜安神爷的温大侠。或许道士的名字也不叫二壶,就像刘喜静弄不明白他为何用白巾遮掩了自己天宗内宗弟子的昂贵身份一样。
蓦然间,刘喜静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温大侠可能唤作温大牛,胡二壶或许真名是胡来福;然而,不管他们过往正邪与否、专横与否、仁厚与否,一到这小陆州府的牌坊下,一个自称大侠,一个身为天宗弟子,为己为人,不畏什么妖王魔王,大罗金仙,愿意以卵击石,甘心殊死一搏。
先不论大义,尚不谈功成名就,轻抚石剑,不止一次地自问道,此生,他刘喜静当真要死在红粉胭脂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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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凄凉,刘喜静倒抽一口冷气。
理应死得不能再死的朴冈徒手从自己的身体上,将已经穿心透体的无锋重剑缓缓取出。
天底下,真的有神仙!刘喜静承认自己并不是什么都见识过,他本应趁此逃跑。但两条腿上没丁点气力,刘喜静傻傻地看着眼前一切。
滋滋作响,血肉模糊的声音。伤痛似乎令朴冈更加狂暴,一步,两步,血色树妖飞身而来。在他气势汹汹之下,是背负石剑的年轻道士。
性命危在旦夕,而朴冈的身形,其实刘喜静根本就无法看清。实力悬殊,最终只会落到怎么死都不知道的下场。
“咻”地三声,三道剑气破空而出,却不是对着刘喜静。
朴冈停了下来。
“老头!”刘喜静发现了一旁的钟离长生,或者说只是他的影子,在空中飘忽不定。
果然,朴冈还是毫发无损,三道剑气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不过,就在剑气腾出之时,刘喜静的背后发生了些变化。
石剑发生巨变,转而天响一声颤鸣,紧跟三道剑气。刘喜静想起孟津师兄说的驭剑术,人随剑走,心在剑尖。年轻道士作仙人指式,左脚收起,右手食中指伸出,追随着天响剑。
朴冈依旧轻蔑一笑,这般攻势,他不用杉王都可随意挡下!动动指头,他可以让刘喜静死无数次。但朴冈停在原地,离奇地动弹不得。他突然明白尽管伤不了自己,自己却也化不开这三道剑气。
刘喜静发现自己身置空中,此时也是飞身直刺朴冈。临近时,剑尖一转,天响剑一声长啸,刘喜静睁裂了眼眶,嘶吼道:“妖怪受死!”
天响击中,不是朴冈的头颅,也不是心脏,而是抱着杉王的臂膀。失去杉王,朴冈应声倒地,大地为之一震。刘喜静擦了擦满脸血,“这是为胡二壶和温大侠的。”
随后,却是迎面一阵怒骂,“刘恺悌,你不要命了吗?!方才老早的时候不走,留在此处寻死?!”原是空中的钟离长生一肚子火,幸好看不清脸色。
刘喜静当然不能说他以为温大侠二人能顺利杀掉树妖,语气虚弱,“代我谢过余凶良。”刘喜静听过共鸣的说法,天响本不会觉醒,但如果是余凶良千里送来的剑气,令天响产生共鸣,才会有片刻的光芒。
钟离长生沉默了片刻,喝了一声“罢了”便消散如烟。
刘喜静还是头次见识到钟离老头子这么生气,不过他不在意,如果钟离长生硬要他当徒弟,以后还会有更多次。在长须老道消失之际,他又补了句,“谢啦,钟离老头。”
天有不测风云,一如今晚熙皞城的“小陆州府”牌坊,本是一人烟罕至的废墟,却发生了惊动整个陆州的大事。
只见一个孩童走到提剑的刘喜静旁,虽然剑不是想象中的神兵仙器,虽然衣着没有想象中的超凡脱俗,但横在地上,那只祸害百姓的妖怪尸体,说明了眼前这位定是他想象中的……
“大侠。”
小孩子憧憬敬畏地看着刘喜静,嫩声嫩气道。
话刚完,这位“大侠”撇过头,拼了命地“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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