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账

算账

梁王府里,沈嘉言这会儿坐立不安。

昨日后晌没等来期待中的好消息,她便觉得事情不妙,因探不到盛府内的消息,怕事情泄露,便让谨鸢安排,连夜将银鹊的家人悄悄送出城,斩断证据。饶是如此,昨晚辗转反侧,也是一夜难眠。

今晨起身梳妆,又让谨鸢亲自去探问消息。

谨鸢出去跑了一圈,带回来的却是个噩耗——说盛家那边虽没动静,她安排送银鹊家人出城的几个好手却悉数失了踪迹。

沈嘉言听了,摆弄金钗的手颤了颤,戳破皮肉沁出血珠。

谨鸢慌得忙帮她擦拭,因身侧没外人,低声道:“那些人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平白无故怎会失踪?怕是被人半道劫走,连同银鹊家人一起。若果真如此……”她眼里露出浓浓的担忧,都不敢说剩下的话。

沈嘉言面色微白,“你怀疑是魏鸾劫走了他们?”

谨鸢没敢说话,只蹲在膝旁,满面担忧。

沈嘉言心里咚咚乱跳起来。

她之所以如此行事,原是周密计划过的——曲园防范周密,不易下手,在外就容易得多。獒犬之凶猛不亚于虎狼,即便行凶伤人,也是魏鸾跟别家的恩怨。她只消趁乱解决了银鹊一家,便再无线索。等盛煜办完差事回京,想查也晚了。

届时魏鸾容貌毁去,她这些年的积怨皆可出尽,往后也无需再纠缠此事,一劳永逸。

所有的安排都天衣无缝。

可谁知道魏鸾竟有本事全身而退?

如今就连银鹊的家人都失了踪迹……

沈嘉言不敢往下想,只吩咐谨鸢多派些人手去找,务必将尾巴收拾干净。主仆俩商量罢,谨鸢才要出门,却见梁王身旁的嬷嬷匆匆走来,进了屋恭敬行礼道:“殿下请王妃到中和堂去一趟,请谨鸢姑娘陪王妃同去。”

沈嘉言眉头微动,“是谁来了?”

“是玄镜司的盛统领和盛少夫人。”

这俩名字入耳,沈嘉言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轻晃了晃,被谨鸢匆忙扶住。

……

中和堂里,梁王与盛煜夫妇分宾主而坐。

梁王周令躬虽不似周令渊集万千尊荣于一身,有外柔内刚的淑妃在宫里照应,也颇得永穆帝欣赏。且他的外祖是前朝名儒,与时从道等人交情匪浅,耳濡目染之下,身上颇有儒雅温文之气。

因近来兴国公的事算是两位相爷跟玄镜司合力促成,梁王对盛煜也颇热情客气,亲自将夫妻俩陪入厅中奉茶。听闻是魏鸾有事想见梁王妃,没问缘由便命人去请,留出侧厅供二人单独说话。

侧厅宽敞,魏鸾带了染冬在侧,沈嘉言则由谨鸢陪伴。

勉强堆砌的笑容在门扇关上的那瞬间收尽,沈嘉言瞥了眼魏鸾,沉默着走到最里面,才道:“久闻盛统领性子冷傲,不怎么结交朝臣,亦少与王侯公卿来往,今日倒是稀客。怎么连你都带来了?”

“我为何来,王妃难道不清楚?”

沈嘉言淡声道:“你的心思向来藏得深,我怎知道。”说着话,端然坐入椅中。

这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魏鸾哂笑,朝染冬递个眼色。

染冬脚踩风火似的,抬步上前,取出个瓷盒和两卷纸笺放在桌上。

魏鸾挨个拆了给沈嘉言看,“我不知你为何恨我至此,但刀都砍到了脖子,自然不能白挨。这是银鹊受命往我身上贴的膏药。这些是口供,有银鹊的家人,也有奉命办事的那几位,紧赶着问出来的。这几张是他们的画像,不知王妃可认识?”

说着话,将那口供晃了晃。

沈嘉言攥紧了手,掌心汗透,心里却一片冰凉。

她不认得那些画像,但旁边谨鸢脸色骤变,显然魏鸾所言属实。

人证物证都落到了对方手里,抵赖已然无用,事情转向最坏的地步,也只能竭力应付。她强自镇定,起身道:“你待如何?”

“谨鸢交给我处置,你跪地赔罪。”

“放肆!”沈嘉言大怒,“我是王妃,怎可向你行礼!”

“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魏鸾目光骤然锋锐,知道沈嘉言不死心,径直道:“天子脚下害人性命,将手伸到玄镜司统领的后宅,居心叵测,这事若让梁王殿下知道,想必会惊讶于王妃的胆气。”

沈嘉言死撑,“殿下绝不会让我朝你跪地行礼。”

“既如此,那就让梁王殿下裁决。”见沈嘉言脸色微变,魏鸾眸色更冷:“或者你若自恃如今身份尊贵,连梁王都奈何不了你,咱们就进宫分辩。皇上九五之尊,总能决断此事。”

此言一出,沈嘉言那里还坐得住,遽然起身。

若事情只是闹到梁王跟前,两人毕竟有夫妻情分,哪怕梁王为此生气,往后仍能转圜哄好。永穆帝却是天子之尊,淑妃当初挑中她,一则是为笼络沈相,再则是为她的出众才情和温婉行事,若那两位得知此事,沈嘉言绝对无力化解。

而魏鸾自幼出入宫廷,想求见永穆帝,并非难事。

沈嘉言哪敢任由她胡闹,忙咬牙得:“魏鸾,你敢!”

“不妨试试。”魏鸾懒得跟她废话,说罢便欲转身。

沈嘉言大惊,慌忙伸手将她拽住。

这一拽之间,心虚与惧怕泄露殆尽,比多少言语逼迫都管用。

魏鸾用力将她的手甩开,接过染冬递来的锦帕擦擦衣袖,断然道:“两条路,自己选!”

语气冷硬,不给半分商量的余地。

沈嘉言铁青着脸,伸手怒指魏鸾,天人交战。好半晌,她的手臂才无力地垂下去,看了眼身后惊慌无措地谨鸢。这是她自幼相伴的侍女,可事到如今……沈嘉言心头剧痛,不敢再看她,低声道:“谨鸢,我对不住你。”

谨鸢自知在劫难逃,噗通跪在地上。

沈嘉言凄然闭目,颤声道:“满意了?”

“王妃还没行礼赔罪。”魏鸾冷淡袖手。

沈嘉言怒火攻心,盯着魏鸾,脸上血色一分分褪尽。

贵为王妃,是能与公主平起平坐的身份,行动关乎皇家颜面,断没有给魏鸾跪地赔罪的道理。魏鸾此举着实颠倒尊卑,若请梁王或永穆帝裁断,绝不可能放任如此。可若真闹到那般地步,魏鸾不过因怒极胡闹而被责备几句,她却要付出太多。

沈嘉言心里纠缠撕扯,许久,她往后退了两步,缓缓跪地。

“是我存心不正,咎由自取,请你宽恕这次。”短短的一句话,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因屈辱而生的热意令脸上泛红,因愤恨而生的寒意却让人四肢冰凉,她的脸上青白交杂,就那么抬头,死死盯着魏鸾。

魏鸾未料她会真的下跪。

那一瞬,惊愕之余,魏鸾也终于笃定这王妃之位在沈嘉言心里的分量。皇家威仪、尊卑伦常在她的眼里,不及身为王妃的尊荣和沈家前程,这才是她最看重的东西。而往往一个人最看重的,便是她的软肋、死穴。

沈嘉言既已动了杀念,言和无用,她只能紧掐死穴。

魏鸾微微躬身,姿态是居高临下的警告。

“记住今日的事,往后少打我的主意。我虽遭了挫折,却绝不任人揉搓!今日这一跪,并非跪我,是跪你舍不下的尊荣。我夫君毕竟是御前重臣,梁王也是明理之人,若不想伤及你的王妃尊荣和沈家前程,往后便安分些!”

说罢,理袖起身,带了染冬慢慢往外走。

剩下沈嘉言跪在冷硬地面,僵得如同石塑。

……

正厅里,周令躬跟盛煜正喝茶说话。

见魏鸾出来时身旁只有染冬,周令躬有些疑惑地瞧她身后,却没说什么。

过了片刻,沈嘉言才同谨鸢出来,神情僵冷。

盛煜眼光何等老辣,瞧着沈嘉言出入前后迥异的姿态,便知方才侧厅里魏鸾并未留情。遂起身道:“叨扰殿下好半天,既然事情已了,盛某就此告辞。”说完,目光又落到沈嘉言的身上,“有劳王妃。”

言语寡淡,眼神却是锋锐微沉的,当着梁王的面也不掩警告。

那神情之中甚至有几分冷淡嫌恶。

沈嘉言余怒未平,撞上那目光,只觉浑身被针扎似的。

数年倾慕,谨慎珍藏,那些隐秘的心事曾如蜜糖甘甜,此刻却被踩在脚下肆意践踏,狼狈不堪。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过去的辗转反侧、痴心妄想,皆是她一厢情愿。盛煜在她心中是高岭之上不可攀折的清寒月光,但在盛煜心里,她或许什么都不是。

所有深藏的情思,不过是她一人演绎的可笑故事。

可悲的是她竟信以为真!

少女时的心事遽然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沈嘉言在极度的惊慌、愤怒、屈辱过后,反而冷静下来,死死捏着手指,站在周令躬身侧,面无表情地道:“盛统领客气。”见魏鸾抬眉看过来,似在提醒,又咬牙吩咐,“谨鸢,替我送盛少夫人。”

这一送,便是有去无回。

谨鸢又是害怕,又是不舍,红着眼低头道:“是,王妃。”

魏鸾没再多逗留,朝梁王行礼辞别,盛煜亦拱手为礼,而后揽着魏鸾肩膀缓步离开。

众目睽睽下,相拥而行的姿势甚是亲密。

直到两人走远,周令躬的客气笑意才收敛殆尽。

“盛煜这回去办兴国公,昨日才刚回京,今早就登门造访,我还当是为朝堂的事,却原来是为了魏鸾。”他看着沈嘉言,神情不悦,“看魏鸾那样子,自是来算账找晦气,你先招惹她的?”

“是妾身莽撞。”沈嘉言低声。

周令躬压着不满,皱眉责备道:“我知道,因玉容的关系,你跟长宁和魏鸾都不太对付。但那是在闺中,如今进了王府,就该有王妃的样子,分得清轻重缓急!盛煜深得父皇宠信,我都要避让三分,他是对付章家的利剑,咱们该笼络才是。”

“妾身明白。”

“我的意思是——”周令躬神色稍肃,皱眉道:“往后宁可委屈些,别去招惹魏鸾,我可不是太子,为个女人得罪玄镜司,不值得!今日我已应付了盛煜,若有下次,绝不姑息。回去好好想想王妃该如何行事,该如何操持内闱,而非徒惹事端!”

说罢,沉着脸拂袖而去。

沈嘉言愕然,眼睁睁看着他疾步远去。

她自嫁入梁王府,夫妻感情便颇融洽,既因她祖父沈相在朝堂的位置,也因周令躬对她有几分情意。相识以来,这是周令躬头一回给她脸色看。所谓为个女人得罪玄镜司不值得,究竟是魏鸾不值得,还是她不值得?

沈嘉言捏不准。

但她却明白,周令躬今日丝毫没打算维护她。

从前她碍于东宫权势,不便与魏鸾硬碰硬。可如今呢?

生于皇室,天潢贵胄,堂堂梁王殿下,竟会对一位四品朝臣退让到这个地步!

沈嘉言胸口憋得像要爆炸,拖着僵硬的腿脚回到住处,屏退侍从,将屋里砸了个天翻地覆后,才阴沉着脸停手。目光环视,是雕梁画栋,金鼎玉器,仅次于皇宫的尊荣之地,亦有权柄在握。可今日,她身为府中主母,却被逼得跪地行礼,威仪尽失。

原来,这就是她苦心求得的梁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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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言:捡了把闪闪发光的刀,却发现刀是钝的,sosad

梁王:重剑无锋,谁让你拿防具去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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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权臣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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