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梁王府外,魏鸾这会儿倒是神清气爽。
美中不足的是盛煜被玄镜司的徐晦半道劫走了,说是为章经的事——
年初明月楼的那桩案子,章经落了个行凶杀人的嫌疑,被羁押在玄镜司。盛煜知道背后的隐情,当然不会真的按杀人罪名处置章经,只是当时先忙着跟永穆帝逼迫章家,后又奉命去陇州办差,一拖就是整月。
惹祸精章经也就在狱中关到了如今。
也不知是盛煜疏忽忘了,还是记恨章经先前的言语无状,有意教训他。
章家的人见天来玄镜司门口晃,因盛煜和赵峻都不在,徐晦已硬着头皮顶了好些天。如今盛煜既已回来,这会儿章家的再度登门,徐晦便忙来请盛煜。
盛煜仿佛终于想起牢里还关着个目中无人的倒霉蛋,倒没耽搁,先去处置。
魏鸾没多问,自带了谨鸢回曲园。
昨日的凶险着实令人心惊,而谨鸢蛊惑盛月容,屡屡生事,也实在可恶。魏鸾将她带进府里交给卢珣,先下狠手痛打两顿,再关上五日,只给她最简单的饭食,更不许医治。若到时谨鸢还活着,就算她命大,否则咎由自取,由卢珣处置便是。
——亦如昨日之险境,全看各自造化。
交派妥当,自回北朱阁歇息,备了晚饭等盛煜。
谁知盛煜被徐晦劫走后,就再没露面。想来兴国公虽已倒台,章太后断了臂膀怒气难平,还有后招等着,盛煜既已出面捅了这马蜂窝,怕还有许多事须应对料理。
这些朝堂之争,魏鸾暂且帮不上忙。
歇了一宿,次日清晨到乐寿堂给盛老夫人问安时,盛月容瞧着无精打采的。
等婆媳妯娌说完闲话,散了时,她将魏鸾请到屋里,说昨日去看过银鹊,听她坦白了罪行,也知道盛煜给的处罚,知道无可挽回。多年主仆之情,银鹊要被打死,于她着实痛彻心扉,但前日的凶险也是她疏忽大意,误信人言,还请魏鸾别见怪。
魏鸾自是抚慰,提醒她往后留意沈嘉言。
盛月容眼圈泛红,道:“她如此利用我,又逼着银鹊以奴害主,算起来,银鹊的性命就是被她害死的。我就算鲁笨,吃了这教训,往后定会牢牢记着银鹊的死,再不信她半个字!”
这般态度让魏鸾安心不少。
毕竟,没有这小姑子添麻烦,她在曲园能省心不少。
只是盛煜依然没有音信。
就跟她初嫁入曲园时一样,行踪飘忽,忙得十天半月都不见人影。
……
守了许久空房,到二月十五那日清晨醒来,枕畔却忽然多了个熟睡的男人。魏鸾看着熟悉的眉眼轮廓,想着昨晚入睡前的孤枕空荡,几乎怀疑是她记错了。懵了片刻后,目光从他眉眼往下挪,瞧见他的衣裳,才算松了口气——
盛煜穿的是白地中衣,而非寝衣,想必是半夜归来没找到寝衣,就这么和衣而卧了。
还真是神出鬼没,怪吓人的。
她没敢惊动他的睡眠,自起身穿衣梳洗,挑选衣裳。
已是仲春,京城里踏青的人如潮水般往外涌。按照惯例,往年二月初时,宫里都会办场马球赛,禁军男儿、朝堂官员、官宦子弟、飒爽女郎,但凡有意者皆可上场比赛,一展雄风。今年因兴国公的事耽搁了一阵,马球赛延到了如今。
如此盛事,魏鸾自然在受邀之列。
因受邀观赛的人太多,出入宫禁皆有时辰限制,她早早换好衣裳,从内室出来,就见盛煜盘腿坐在榻上,似还没睡醒。魏鸾见他望着自己,便走到床榻跟前,道:“夫君昨晚几时回来的,我竟不知道。今早醒过来吓了一跳呢。”
盛煜伸手拉住她手腕,“丑时末回的。”
“那么晚。”魏鸾喃喃,看他脸上疲色未尽,有些心疼,“再睡会儿吧。”
说着,就想去将遮光的厚帘帐放下来。
哪料盛煜无赖,握着她细腕的手稍稍用力往回一扯,魏鸾不提防,径直被他拉得跌坐在怀里。脊背撞上初醒温热的胸膛,盛煜的手臂顺势伸出,将她圈在怀里,就连脑袋都凑过来,在她颈间轻吸了口气,没睡醒似的低叹道:“你陪我睡会儿。”
魏鸾微窘,试着扭了下挣脱不开,佯怒抬眼看他。
盛煜迎着她软乎乎的眼神丝毫不惧,只扯了扯嘴角,“十多天没见了。”
从前外出办差,连着奔波数月半年都是常事,十天半月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乃至成婚之初,虽然也会惦记北朱阁里新娶的妻子,毕竟早已习惯孤枕奔波,也不觉得怎样。直到这两回,办差空隙、入睡之前,总忍不住想起魏鸾。
有些东西,没尝过时不以为意,尝过之后却欲罢不能。
哪怕只是牵手、拥睡,都让人贪恋。
盛煜头次觉得别离漫长,回府后迫不及待地就来了北朱阁。此刻拥她在外,娇躯温软,衣鬓含香,途中所有劳累便不值一提。
魏鸾无奈而笑,也有点贪恋这怀抱,闭着眼道:“我是不能再睡了。夫君若还劳累,不如我帮着揉揉头皮,也能消些乏困。”
“怎么不能睡?”
“今日丹凤殿前有马球赛,前几日就传了旨意,巳时之前得进宫。你瞧,我衣裳都换好了,待会挽好发髻就能出门。”她摆弄衣袖给他看,盛煜就势握住她手。五指纤软,柔若无骨,他的指腹有常年练剑后略显粗粝的薄茧,一根根轻轻摩挲,没说话。
自打那晚她默许牵手后,他好像就很爱玩她的手。
晨曦入窗,金钩帘帐,相拥而坐时,这样的亲近别有静好滋味。
魏鸾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修长干净而指节分明的一只手,能握剑杀人、决断生死,能在朝堂翻云覆雨,甚至将来还能提朱笔定夺乾坤。
她记得初成婚时盛煜的疏离冷硬,说婚事是皇上所赐,他不会亏待,而后转身回书房,留她独守此处,日夜期盼他拨冗用饭。她也记得麟德殿里龙涎香浓,盛煜说他娶她只为朝政,不会动心沉溺,言辞笃定,斩钉截铁。
理智地想,她该守着初心,止步于奉旨成婚的妻子,靠着这棵大树求得魏家平安即可。亦如同盛煜履行着夫君的本分,给她维护撑腰,善待她的家人。
可若只是如此,此刻的温柔又算什么?
魏鸾只觉这男人的心思就跟他的身份似的,让人捉摸不透,忍不住抬眼偷看,想从他的神情推断。谁知盛煜竟没睡,在她抬头时亦看向她,道:“怎么?”
“没。”魏鸾心里一慌,赶紧否认。
盛煜面露疑惑。
魏鸾毕竟比他小了十岁,初为人妇脸皮薄,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吐露心事,只好搪塞道:“再耽搁下去,怕是会误了入宫的时辰。夫君睡吧,我去梳发,早饭让人给你温着,想吃时让人端来就行。”
“我陪你去。”盛煜终于放开她。
“你也去?”魏鸾有些意外。
——盛煜可不是闲得没事瞧热闹的性子。
盛煜起身趿着鞋,漫不经心地道:“这回出去,将手头的急事都办完了,能清闲一阵。今日既请了百官看马球赛,我也去瞧瞧。若是手痒,不妨玩两把。”语气平淡,神情波澜不起,眼底却有暗色一闪而过。
上回丹凤殿冬至宫宴,周令渊就曾趁机欺负魏鸾,若不是他赶到,还不知会怎样。
今日魏鸾进宫,势必会碰见周令渊,他怎可缺席?
……
比起冬至宫宴的井然有序,马球赛的规矩没那么严苛。
球场在丹凤殿前,往北的空地上扎了彩棚,可供官宦子弟们歇息,南边则是丹凤殿两翼的侧殿和绵延逶迤的廊庑,供高官贵戚和女眷们休憩喝茶。再往南则是太液池,春深日暖,绿波摇曳,湖畔繁花渐盛,风光无限。
离开赛还有两炷香,马球场早已布置完毕,周遭人头攒动。
魏鸾与盛煜先去丹凤殿拜见帝后。
熬过冬季的天寒地冻,永穆帝今日心绪甚好,早早地到丹凤殿坐着。这地方宽敞,视野好,除了章皇后、淑妃、周骊音和周华音等后宫内眷外,太子、梁王都携妻在侧,甚少露面的卫王也在。
此外,还有时相、沈相等朝堂重臣,定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等得宠诰命。
魏鸾环视一圈,没瞧见母亲,想必是推病缺席。
夫妻俩上前行礼拜见,章皇后在人前是惯常的端方宽容姿态,对着逼得她断臂自保的盛煜也不露芥蒂。倒是永穆帝稍感意外,向盛煜道:“办完差刚回到京城,都没休息就来看热闹了?”
“早就听闻开春的马球赛高手辈出,臣难得有幸碰上,错过岂不可惜。听内子说今日有马球赛,臣放了行囊匆忙赶来,耽误了些时候,还请皇上恕罪。”
盛煜拱手,官服磊落,带几分恭维的笑意。
永穆帝笑着摆手,道:“既如此,此处视野最好,就在沈相旁添张桌子,算是慰劳你这趟辛苦。”说完,目光瞥向魏鸾,似在思索如何安顿她。下首周骊音早就想好了,起身道:“父皇,鸾鸾就坐我这里,添张凳子就好。”
此言正合圣心,永穆帝笑着颔首。
宫人迅速添了座位,魏鸾行礼后与周骊音相视而笑。目光稍偏,看到两位章家舅母锦衣雍容,都皱眉打量她,在目光相触时,默不作声地举杯啜茶。太子妃章念桐则是一贯的深藏情绪,滴水不漏。再往旁边,梁王妃沈嘉言华服美饰,抬头看她时面无表情。
去岁马球赛时,魏鸾与母亲炙手可热。如今她与盛煜并肩而来,除了周骊音之外,在座女眷恐怕都已将她划为对手。
处境果真是愈来愈难了。
魏鸾自哂,提起裙摆入座。
没过多久,如军令般的锣鼓声响中,两支队骑马入场。
比起高门贵户私下里打的马球,今日是由南北衙禁军各建队伍,争夺头彩。这里头许多人是个中翘楚,曾与番邦彪汉在这里纵马击球,以扬国威,技艺自非旁人能比。此刻男儿们劲装纵马,整齐上场,飒爽英姿足以博得满场欢呼。
马蹄奔腾如虎,金杖挥舞之间,七宝球如流星飒踏。
几场马球打下来,叫人大饱眼福。
永穆帝看得龙颜大悦,重赏了拔得头筹的队伍,回殿歇息,点了淑妃与他同行。章皇后不以为意,邀镇国公夫人、定国公夫人同往蓬莱殿说话,连太子妃也带走。
剩下的事悉数交于太子周令渊照应。
……
帝后离开后,场上的规矩便不似最初严苛。
精于此道的儿郎贵女摩拳擦掌,想在借机展露风采,就连丹凤殿里的几位也兴致勃勃。卫王自幼体弱,别说骑马击球,寻常连门都不怎么出,只袖手赞叹,倒是梁王兴致勃勃,见盛煜坐姿岿然,随口道:“盛统领身手出众,对这马球可有兴致?”
盛煜以冷硬铁腕名闻京城,不惯在这种场合出风头。
便只摇头道:“瞧瞧便可。”
才说完,就见对面魏鸾手拈糕点,正目光灼灼地看他。
起初禁军将士对局,她在那儿看得目不转睛,每逢有人进球,都能跟周骊音兴冲冲地扯半天袖子。直到换了欲试身手的高门子弟上场,才算安生下来,跟周骊音咬耳朵聊天。这会儿忽然瞧他,想必是听见了梁王的话,神情颇为期待。
盛煜目光微顿,有点后悔方才的断然推拒。
便听上首周令渊忽然开口道:“长宁呢,往年你和鸾鸾总要上场试试,今年不去了?”说完,目光顺道挪向魏鸾,是东宫太子在人前一贯的温和姿态,“鸾鸾打马球还是我亲自教的,不知如今可有长进?”
言语温煦,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关怀两位妹妹,如同过去的十多年一样。
盛煜却听得出周周令渊的言下之意。
分明是炫耀表兄妹的往日交情,不肯跟魏鸾彻底划清界限。
盛煜瞧了那位一眼,忽而起身走至魏鸾跟前,道:“既赶上了,不如下场试试。”说着话,躬身朝魏鸾伸出手,是邀请的姿态。他难得有此兴致,魏鸾哪会推辞,且确实看得手痒,当即起身理袖,被盛煜牵着走了出去。
这般堂而皇之地牵手,着实刻意。
魏鸾不像盛煜脸皮厚又无所顾忌,察觉周遭目光后觉得不好意思,试着想抽回。
盛煜却握得更紧,将那只小手牢牢裹在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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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佬:坦白说,我爱玩的可不止手,只不过如今解锁的只有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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