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于姑姑折回长春宫时,额心早已冒出一层细汗,她抬手擦了擦额头,抬脚往殿内走去。
刚从殿中走出的如云见是于姑姑回宫,不禁关切道:“姑姑,您这满面着急是为何?”
“娘娘可醒了?”
于姑姑只问如云姜皇后此时可有睡醒。
如云不明所以,答:“已醒了有一刻了,娘娘正在梳洗。”
于姑姑颔首之后,径直入了殿。
姜皇后早有午觉一个时辰的习惯,更何况这三月刚过,于姜皇后来说,心口的疤痕也不过将将闭合。
于姑姑忆起先前在长乐宫的所见,进殿之后又见之姜皇后苍白的脸色,面露出几许的犹豫。
她当真该告知姜皇后吗?
万一那位夫人并非她所以为的呢?
若只是天下之大,两人生得相似罢了。
于姑姑忐忑不安。
她怕自己一时失言,再度勾起姜皇后那段沉痛的回忆。
这在长春宫可乃大事一件,一个不小心便是掉脑袋的重罪。
姜皇后穿戴整齐后,宫婢们为她盘好发髻,大红的宝石将姜皇后的脸色衬得好了太多。
她抬起手腕,慢步走至殿中。
再一抬手,如雨从左侧端来一杯西湖龙井,递至姜皇后手心。
西湖龙井是姜皇后所爱的茶叶之一,只因品茗时尤为心静。
姜皇后捧着杯,眼皮微挑,落在归殿的于姑姑身上。
她问:“东西送去叶妃那儿了?”
这宫中唯有叶妃膝下育有一位皇子,虽在外人眼中,叶妃与姜皇后有一力之争,但姜皇后可从未将其放在眼中。
甚至于,连这掌宫之权撒手交由叶妃手中,她也丝毫不怕。
周宣和阿箐乃是姜皇后的底气。
先不论武德帝对姜皇后的情意,只要武德帝心中挂记着对阿箐的一日愧疚,那么周宣这太子之位便无人能撼动。
于姑姑垂头,“回娘娘,叶妃娘娘已全收了下来。”
“很好。”姜皇后轻勾唇,“叶妃这些年是胃口被养得大了,本宫不愿插手宫中之事,是为太过疲惫,可她似乎有些会错了意。”
“娘娘,您可要?”
于姑姑对姜皇后收回掌宫之权,尤为赞同。
只是姜皇后一直以来都不愿操劳。
姜皇后没有说话,只品了一口茶水。
“叶妃的心思本宫无需猜也清楚,二皇子今年不过十岁,本宫的宣儿还不曾着急,她却急上了。”姜皇后讥嘲一笑。
于姑姑补道:“长阳公主翻年便要十四,奴婢今日前去长乐宫,所见官家夫人们皆为京中有门有面的人家,兴许叶妃娘娘是想为长阳公主寻个好夫家。”
“长阳?”
姜皇后又道:“想当初她不是看中了新科状元吗,只可惜那位状元早已娶妻。陛下爱才,将其外放一年,今年这位状元已归京了吧?”
“是,顾大人如今乃是新任的大理寺少卿,今日奴婢在长乐宫也见到了顾夫人。”
说起姜锦花,于姑姑语气顿时一停。
姜皇后抬眼凝视看来,“怎么,于姑姑,你似话中还有话?”
“娘娘,有件事……”于姑姑挣扎万分,径直在殿中跪了下来,“奴婢心知兴许是看走了眼,但奴婢还是要禀告娘娘。”
姜皇后瞧出她面色凝重,抬手命宫婢们将殿门关起。
“你说吧,是什么事情令你惊慌失措的。”
“娘娘,那位顾夫人……奴婢今日头一回见那位夫人,她的样貌生得与娘娘十分相似……奴婢以为,奴婢以为……”
“你说她!”姜皇后双眼睁大,似不敢置信。
于姑姑一口气争着说完,“奴婢瞧见她生了一双杏眼,眼尾还有一颗红痣,与娘娘曾亲手作画的长公主殿下足有八分相似呐!”
姜皇后一张脸登时煞白,不知是为惊还是喜。
她恍然着站起来,身子摇晃着站不稳,双手颤抖,目光里透出渴切,“于姑姑,快,快带人将顾夫人请到长春宫,本宫要亲自面见她。”
“娘娘,您莫急,奴婢这便去长乐宫将人带来。”
于姑姑怕姜皇后受到刺激,忙又将宫婢喊来,近身伺候好姜皇后。
她则带着如云直奔长乐宫。
无论姜锦花与已逝去的阿箐公主是否有关系,姜皇后这一面是绝对要见她的。
*
长乐宫内,叶妃将赏赐一一赐下后,赏花宴告一段落。
姜锦花和崔玉珂难得一见,两人落在最后而走。
还未及谈两句话,姜锦花便留意到长乐宫外另一面宫道,有一位掌事姑姑正向自己这面走来。
萧晗定定说道:“嫂子,是长春宫的掌事姑姑于姑姑。”
崔玉珂微微疑惑,“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两人皆知宫内仅有一座长春宫,历来为皇后的主宫。
姜锦花心头狠狠一跳。
于姑姑在三人面前行了大礼,后又恭敬笑道:“这位便是大理寺少卿顾夫人吧?皇后娘娘有请,请夫人随奴婢前去长春宫。”
萧晗身为郡主,在宫中地位算高,于是她插嘴问:“于姑姑,不知本郡主可否随同顾夫人一道前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呢?”
崔玉珂紧巴巴看着,似乎也想陪在姜锦花身边。
两人皆不知皇后娘娘突而派人前来长乐宫,将姜锦花劫走,是为何事。
于姑姑笑道:“怀阳郡主,秦二少夫人,娘娘只命奴婢请顾夫人一人,实乃对不住,娘娘不便外见多人。”
萧晗和崔玉珂只能作罢。
两人以眼神抚慰姜锦花,让她万事要小心。
毕竟这是在宫中,不比宫外。
于姑姑在前带路,一言不发地跟在其后。
她是想不出,皇后为何会要亲见自己。
在长乐宫,她也只是吃了吃糕点,并未做其他吧?
姜锦花心中斥着疑惑,但不敢多言一句。
从长乐宫去往长春宫的路有些长,姜锦花跟随于姑姑走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走至长春宫宫门之外。
于姑姑站在宫门前,朝里比了一个请。
“顾夫人,里边请。”
于姑姑笑得客气,姜锦花鼓起勇气,小声问了一句,“不知姑姑可否提点几句,为何娘娘意欲召见于我?”
于姑姑笑而不语,“娘娘心善性子温和,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长春宫内十足静谧,似乎与姜皇后素来好静,宫内院中载着几颗常春树,四季枝叶繁茂,风吹过时,带来一阵沙沙作响。
如云将姜锦花领进殿内,拜礼轻声道:“娘娘,顾夫人到了。”
姜锦花不敢抬头望向上首,只走至殿中央,恭敬作礼道:“臣妇姜氏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姜皇后垂头时,只见一颗乌黑的脑后勺,神色微微恍惚。
末了片刻后,她道:“起身,赐座,如云上茶水。”
“是。”
如云应后,先退出了殿。
姜锦花在于姑姑指引下,坐在了椅中,她微垂着头,静等姜皇后开口。
因她的坐姿朝外,眼尾的泪痣径直对向了姜皇后。
姜皇后手心攥紧,呼吸略带了点急促。
她有一颗小痣,也在眼尾,不过不如姜锦花的艳目。
“你,抬起头来。”
姜皇后说时,语气既僵硬,又透着颤抖。
姜锦花不明白,但仍然抬起了头,她愣愣然看向上首,问道:“不知娘娘今日寻见臣妇,是为何事?”
姜皇后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的面容,眼里一时之间竟蓄起了泪花。
她理智犹在,因而改问道:“不知顾夫人家出何方?听闻你本姓为姜,是姜家所出?”
“臣妇为兰州青河小石头村人,家中祖姓为姜,出嫁后便与姜家断了关系,因而如今并无娘家。”
姜锦花回话时,眼瞳微微一缩,她没看错,姜皇后与自己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但姜皇后一身容雅的气度,是自己自出生便习不来的。
莫非姜皇后以为自己是京中姜家后代?
于是姜锦花又补道:“青河的姜家与京城内娘娘的母族并无关系。”
姜皇后略有失望。
在她听了姜锦花是青河县人时,便满心欢喜落了个空。
于姑姑见状,心急火撩地问了一句,“顾夫人乃青河县姜家所出,是亲生的姑娘吗?”
“于姑姑!”
姜皇后蹙眉,于姑姑问得失言了。
“顾夫人,莫怪我宫中的下人多话,请不要往心里去。”
这直接问人家可是亲生的,是有些过分了。
姜锦花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娘娘今日请我到长春宫,是想打听我的家世?”
姜皇后稳了稳眼波,冷硬道:“只是想问问。”
姜锦花没有错过她眼底的泪光,她缓慢叹了一口气。
“臣妇自小在姜家并不受宠,因而对姜家感情不深,所以告知娘娘也无妨,尽管臣妇并不知娘娘为何会好奇此事。”
但姜皇后没有直说,便表明这事不可明说。
姜锦花便直接说了自己的身世,“臣妇一直以为是亲娘宠溺男儿,厌弃女儿,才会对臣妇偏待,但出嫁后问及亲娘的娘家,臣妇才知晓真相。”
姜皇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臣妇并非姜家亲生的孩子,是钱家在村外邻郊的湘河捡到的我,那时我娘孩子没了,便将我抱作姜家女儿养。”
“湘河……”于姑姑叫来如云,“去取一张蜀国舆图来!”
当年阿箐与姜皇后失散之地便在兰州,于姑姑是想瞧看这湘河究竟与阿箐公主走失的地方有多远。
可姜皇后早已崩溃,她眼中大颗泪水滚落。
姜门自小的教养令她没能第一时间奔过去拥住姜锦花,但失去爱女的这十六年情感太过沉重。
她难以压抑地走去,握住了姜锦花的手。
姜锦花那么一抬手,入目便是姜皇后的泪脸。
姜皇后喃喃道:“阿箐,你就是本宫的阿箐啊……本宫的阿箐没有死,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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