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知
呵呵。
季遥歌干笑。
类似的情况,一百九十八年前发生过一次,她以为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控制情绪了,然而她仍旧高估了自己。记忆没有问题,情况比一百九十八年前那次还要可怕,刚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随着神志清明而一幕幕重播,最后定格于埋在自己胸口的少年眼里。
挖坑把自己埋掉这种打算明显不现实,她硬着头皮想,这个时候,她是该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离开,还是应该带着白砚赶紧逃命,毕竟,她调戏了一个化神期的修士,而那个修士似乎并没将这调戏当成一场突如其来的艳福。这相当于她在大庭广众下挑战了他的尊严和形象,而他又喜怒难测,她料不准他会不会动怒。
这股求生欲战胜了她的羞涩窘迫——毕竟她缺失幽精,对男女亲密接触的羞窘只是基于道德上的理解,并没有更深的感觉,就算有丝心潮澎湃,那也只是属于蛇姬钩陈,恢复清明后就烟消云散,她还是缺少感情的季遥歌。
小少年已经从她不具禁锢力的手臂里脱围而出,远离那片女儿海。他神色自如,外露的眼里波澜不现,唇角翘起,却眉毛平展、眼尾舒顺,是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表情。
“我……”她想道歉,但考虑片刻后,到嘴的话却成了,“我觉得我需要闭关一小段时间。”
元还盯着她,慢吞吞道:“那你可得快点,再晚些我怕你又发作。”说完他就转身,没有深究的意思。
季遥歌捧着自己针刺般的脑袋,目送这人走出老远才真正松口气,转头对上白砚探究的目光。
“师姐,他是谁?”白砚问道。
“老袁,这里的主人,你也可以叫他,元还。”季遥歌揉着太阳穴回答。
白砚下巴一掉:“所以,你刚才调戏了一个化神期以上的修士?”
“那又如何?”季遥歌对“调戏”那个词很有意见,但也没办法,事实胜于雄辩。
白砚的神情几变,从“师姐你好厉害”到“师姐你好淡定”再到“师姐你偏心”,目光渐渐幽怨:“师姐,这不公平。”
季遥歌正往洞府走去,不明所以:“公平?”
“我都没埋过胸。”白砚的脸上,挂着几个字——我也要埋胸。
“滚!”季遥歌脸皮一烫,踹了他一脚,加快步伐。
白砚在后头叫道:“师姐,下回走火入魔是什么时候,记得叫我来服侍。”虽不明白具体原因,但从刚才她与元还的对话推测,她可能是走火入魔吧。
这么好的走火入魔,他希望再来一次。
回答他的,是季遥歌捡起的一段兽骨。任仲平跺脚蹦跳鼓掌:“仙女姐姐,好棒!走火入魔,我也要!”
“……”季遥歌不想说话了。
————
小木头人没有再跟季遥歌,而是选择跟在元还身边。
毕竟是同一个人,看着本体出糗,作为独魂的她,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不过调戏者和被调戏者都显得云淡风轻,她再解释便会成为欲盖弥彰。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阵子元还的表情,小木头人终于下定决心:“元哥哥,你有没有过女人?”
元还一直在等小木头人开口,却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
“嗯?”一个疑问音,他进了石洞,“我活了三千年,你说呢?”
反问句,小木头挠挠头,这问题不好答——说没有,她觉得会伤害他的某种自尊;说有,事实胜于雄辩,起码她没瞧见过。
“这两百年,应该是没有的。”小木头人斟酌答道,“虽然爱慕元哥哥的女人很多,要多漂亮有漂亮,比如云莲仙子,她就追了元哥哥好多年,可是元哥哥洁身自好,坚贞不屈,果断拒绝。”跟了他一百九十八年,小木头人可没白跟,“那么美的云莲仙子,国色天香,元哥哥都没动心过……”
言语间不无惋惜。
“你要说什么?”元还不耐烦她毫无逻辑的喋喋不休。
“元哥哥肯定是在等能让你一见倾心的女人。”小木头人的情/爱毒发作,满眼桃花,“刚才……被抱,有什么感觉?”
元还没有迟疑:“硌得脸疼。”
“……”小木头人被噎到,想了想又问,“就这样?”
“你想哪样?”元还耐性渐失。
“那就好,我放心了。”小木头人捂着胸松口气,“我就怕你爱上她。你知道的,她缺少我,不会动情,而我,虽然元哥哥那么好,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话说得语重心长,可用句并不精准,是典型的年轻人为赋新辞强说愁。
元还震惊了,脸这么大的幽精,简直生平罕见。
伸手拎起小木头人,他冷着脸:“你觉得她那模样会是让我一见倾心的女人?”他眼瞎吗?手一挥,也没等她回答,就将小木头人扔到了洞外。
洞门紧紧关闭,耳根子终于清静,他扬手抛出一道符箓。符箓绽起阵淡淡白光,白光里出现一道虚影。元还抱拳与那虚影互相施礼后方道:“唐兄弟,别来无恙。”
虚影笑笑,如罩寒冰的脸上咧开点温度,像寒冬腊月里突然绽放的花朵,这是个俊美至极的男人。
“元老弟,寻我何事?”他的声音,是会让俊美加分的动听。
“想托你查件事,万仞山无相剑宗的三宗试炼,不知是否与灵海之事有关。”元还没有废话。
唐徊不语,元还心领神会:“放心吧,你我之间的老规矩,有来有往。若有灵海的消息,少不了唐兄弟一分情。”
“三天后回复你。”唐徊点点头,虚影晃了晃,很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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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鱼州的落凤山,是啼鱼山主沈庭的洞府归云墟所在处,也是整个啼鱼洲灵气最充足之地。归云墟虽然很大,修建得也漂亮奢华,却不是门派,这只是沈庭的修仙洞府,里面豢养了不少女修及服侍他们的侍从。从本质来说,沈庭只算个修为还不错的散修,虽然管着这一茬山脉,却没想过开宗立派,只想逍遥度日。
靠着七大山门的孝敬,他的日子一直挺滋润,直到一百九十八年元还与萧无珩的大战毁了泰半啼鱼州,他才艰难困苦起来,不过好在时间去这么久,该重建也已重建完毕,他的逍遥日子又回来了。
“这啼鱼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七山门十六派还都给本仙一些薄面,如果小友遇到什么难事,只管遣人来知会本仙,本仙必定全力相助。”
归云墟门外的石阶上,一身宝蓝绸衣、鲜亮打扮的沈庭摇着手里的羽扇,满脸堆欢亲自将今早来的客人送到山门前。他身边簇拥着府内豢养的几个貌美姬妾并十来名侍从,以最盛大的阵仗接待轻车简从前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修士。
两个客人则显得含蓄许多,礼数周全,挑不出错处,在沈庭这番土财主的作派前隐隐还透出股矜贵倨傲,仅管他们的修为还差沈庭一个头,但他们并没表现出对上修该有的敬畏,而沈庭也没有任何以武压人的气势,反还带着几分讨好。
显而易见,这两人的来头,让沈庭不得不小心对待。
“多谢沈山主。”女修先开了口,一嗓温柔让人倍生好感。她生得肤白貌美,五官秀雅,穿一袭天水碧的衣裳,手里拿着支翠绿的骨箫,有几分出尘脱俗之意,然而较之身边站的男修,那脱俗又显得太过平淡了。
男修生得俊朗,那俊朗不含一丝阴柔,剑眉星目,意气风发,像浓墨重彩的画,带着天生的矜贵与傲气,即便是进退得宜的举止,本该如沐春风的笑,也都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当然,只是一点点。时刻谨记师门谦和待人的教诲让他拥有良好的教养,所以那骄傲,刻在骨血里。
“多谢沈山主。”他和女修同时开口,温和有礼。
“二位小友客气了,三宗能到啼鱼州试炼,那是我啼鱼州之幸事。说来我与二位小友的师尊皆有过数面之缘,算是老朋友了,照拂三宗后辈也是应该。”沈庭摇着羽扇道。
顾行知微笑,说是见过,其实也不过是在万仞山的盛会上远远见过而已,话都没说上半句,更谈不上老朋友,但他没有揭穿,只客气道:“沈山主之情,在下铭记在心,回去定然禀告师尊,他日有机会,再请山主上万仞山一聚。”
“诶,客气了客气了。”他话说得好听,沈庭自然笑得见牙。
“时候不早,我们该告辞了,山主留步。”顾行知行到石阶之下,朝他抱拳。
沈庭摇着羽扇:“二位小友慢走。”却是目送二人离开后,脸色微变。
那厢顾行知带着赵菁各自御剑而归,驾在云头上,赵菁忍不住主动开口:“顾师兄,那沈庭是个老狐狸,竟咬紧不松,半点口风都不漏。”
顾行知双眸直视前方渺渺云海,淡道:“正常,越是撇得干净越有问题。”
三宗试炼选在啼鱼州,沈庭是这里的山主,就算万仞山再强,但强龙不压地头蛇,顾行知还是要提前知会沈庭一声。他这趟前来拜会沈庭,除了有拜山头之意,也想套个话,问问当初萧元之战与元还的下落,不料那沈庭看着是个粗人,说话却滴水不漏,和他们打了半天太极,什么消息也没放给他们。
“要是能尽快找到元师叔的下落就好了,白师姐也少受点苦。”赵菁垂眸,眉心现出三分遗憾。
闻及白韵,顾行知才将目光稍稍转到赵菁身上,但很快就又转回:“我替师妹多谢你的关心。”
目光虽短暂,也让赵菁的脱俗里浮现人间羞色,还有些伤感——也只有提及白韵,他才会将注意力分来些许。
他那温柔,是寒潭十丈里的一轮月,旁人捞不着,只给白韵。
交谈两句,两人就没了话题,顾行知心里存事,显得格外沉默。找元还不止为了白韵,也事涉师门秘令,但旁人却是不知,他亦不多说。赵菁不是本宗弟子,只是灵秀宗的大师姐,他更不能说。
飞了一阵子,就到三宗子弟落脚的垂莲山,二人一前一后降下云头,白天分组派出去试炼的弟子都已经回来,如今正乱糟糟地围在一起,很是激动。
“出了何事?”
顾行知的声音响起,乱糟糟的人群就自动分开,并且安静下来。在这群修为只有筑基期的弟子里,毫无疑问顾行知结丹中期的修为,已佼佼领先。这个修为在其他小门小派,已经是能独立建派的一门之主了,但在万仞山,他还是那个出类拔萃的年轻大师兄,上得师长喜爱,下承同门爱戴,威望甚高。
“顾师兄来得正好,你快来看,碧心宗的四位同门都被人重伤,周师妹伤得最重。”听他开口询问,马上就有人出声回禀。
顾行知蹙了眉,周灵是碧心宗宗主周眠之女,在试炼里受伤他难辞其咎,周眠又是心胸狭獈的护短之辈,要是传回三宗,怕少不得一通发难。思及此,他快步走进人群,果见碧心宗四个弟子都委顿在地,其中周灵脸色最差,满面灰白,气息紊乱。
“炽……阳镜……”看到顾行知,周灵眼眶一红,巴巴望着他道。
接到顾行知疑惑的眼神,林灿之代为解释道:“炽阳镜被人毁了。”
顾行知心头一惊——炽阳镜是碧心宗师门重宝,威力极大,想要毁去也不是随便一个修士都能做到的。
“你们遇到什么人了?”他又问。
“狮公岭,那妖女在狮公岭上修行妖法,我与师兄几个前去打探,不慎被其发现,她大行媚术,要将我等捉去修练,为求自保我们只得出手,不想那妖女手下厉害,我们九死一生才堪堪逃出。顾师兄,你可要帮我们讨回公道,那妖女委实可恨!”周灵红着眼恨声道。
“你们擅自去了狮公岭?”顾行知神色一沉,想要斥责,可见他们如此惨状,又将斥责吞下,改口问道,“那妖女是谁?”
“媚门赤秀宫的弟子……季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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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唐渣的名字,好久没写了,凡骨下部过半,就已经换了名字,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写……果然都是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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