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劫(4)
苏小淮听他这般断然的回绝,哽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她。
以他的性子,向来是用人唯能,虽说他与原主阙千语的梁子结大了,但眼下天界神族当前,他二人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就该且放恩仇,一致对外,他岂有不用她的道理?
苏小淮眸子一转,上前一步冲他微笑道:“喔?陛下这般说,莫不是想要弃小妹于不顾了?”
阙千弈被她突地凑近,表情似是有些不太自然,他稍稍避让了些许,才负手笑道:“小妹不必忧心,为兄既是已受父君之托要照顾你,便自然不会弃你于不顾。只要你安安分分地留在魔宫里,那就万事大吉。”
“陛下这是不信我?”苏小淮笑盈盈地再逼近一步。
阙千弈望她一眼,作出略带意外的表情问她:“你我之间,谈何信义?”
苏小淮:“……”
“咳。”苏小淮作势咳嗽一声,又道,“既是不谈信义,那便谈交易如何?我出力帮陛下,陛下护我安好,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睨她道:“不必你出力,我亦会护你安好。你什么都不做,便算是帮我。”
苏小淮哼了一声道:“陛下难道就不怕我给您添乱么?”
阙千弈听罢却笑了,眉眼俱弯,看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添乱?你会么?”他挑眉,浑不在意地揭穿她道,“你生为魔族,天界绝无放过你的可能。你方才也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纵使你添了乱助神兵取胜,到头来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安安分分地留在魔宫里,还能给自己留条活路。你是个聪明人,想来个中利弊你不会不知。”
苏小淮眉梢一扬,定定看了他片刻,突地狡黠一笑:“喔?看来陛下也很清楚嘛。”
阙千弈脸色微变。
“陛下既然知道我不可能添乱,更不可能倒戈,又为何不用我?我分明是魔族之中,仅次于陛下的第二大战力,陛下若用我,岂不是更为胜券在握?可陛下眼下这般行径,倒是教人费解呢,莫不是——”
“陛下爱慕我?”苏小淮说罢笑吟吟地看着他,怀中却是心跳如鼓。
他表情细微的变动、他调兵部署的习惯、他对她不着痕迹的维护、他要护她性命的固执……倘若是原主记忆里的阙千弈,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说不通。
唯有他。
他是否还记得她,她不敢断言。
但唯有住在这副身躯里的魂灵是他,这一切才有可能。
阙千弈眼底波澜微起,却又很快地被压抑而下。
他抬手扣上了她的下巴,将她轻轻一抬。苏小淮也不怕他,依旧笑着,便见他勾唇道:“右使这样一说,倒点醒了朕。朕分明不需你相助,你倒偏偏凑上前来,这般行径,倒是教朕费解才是,莫不是——”
苏小淮眯眼一笑,猝然伸手,握住了眼前的人头顶的角。
他狠狠地震住了。
她更笑,猜到了这人许是辩解不清了,遂想要学舌来反驳她。
哼,她才不给他这个机会呢!魔族人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除了那处之外,便是头顶的一对魔角了。她倒要看他如何招架。
被她细柔温暖的手握住的一瞬间,一阵酥麻感劈头灌下,阙千弈猛地大震,瞳眸紧缩,心跳猝急。那处欲念顿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大起来。
苏小淮趁他僵着的功夫,偏头避开他的手指,一手揉捏他软角,一手揽他脖颈,正要去吻他唇角。不防他猛兽一般的迅然而动,他用魔气将她一锢,一个闪身便把她狠狠地按在了墙上。
背部被墙面一冲撞,苏小淮吃痛了一声,抬眸起来正要啐他,不想正对上他那一双凌厉慑人的眸眼。极深极浓的黑紫中有电光闪过,黑瞳幽邃深不可测。
这是一副恨不能把她给吞掉的表情。
苏小淮只觉一阵心惊。
阙千弈直直地望她,眸中意绪翻涌,似是有些失了神智。他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要说什么话。
却在他吐字前的那一瞬,苏小淮一僵,心脏像是被什么贯穿了一样疼痛,表情登时扭曲了起来,冷汗涔涔。
阙千弈见状一骇,眸色蓦地便清明了许多。他转手一记术法护在她心口。
苏小淮疼得直打颤,心里直啐道:她哥的!他有必要对她这么狠吗?!她只是捏了一下他的角而已啊喂!
她眼泪直冒,咬牙望他,想说些什么,却不防他又一记术法拍了过来,她顿觉眼前一黑,登时无了意识。
昏过去前还凉凉地想:这怕不是亲哥……
阙千弈伸手将她抱住,揽好在怀。他再一合眸,将清心术运行了一周,压住了身体里横冲直撞的□□,这才睁眼叹出一口气来。
他低眸去看她。怀里睡着的她面色平静,方才的疼痛想来已经平息,只留下了额角与鼻尖一层细汗。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她额上的薄汗,望着她的目光带着些许自责,却又夹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绪。
指腹缓缓摩挲,划过她温滑的脸颊,抹过柔软的唇瓣,他眸色转幽,略略俯身,却又顿住。许久,他终是在她额面上怜惜地轻吻了一下,轻叹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好……”
·
苏小淮醒来之时,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万言宫中。
刚一睁开眼,一颗红色的毛绒绒的脑袋便拱了上来:“主人?”
苏小淮的大脑还处于当机的状态,只看了自家的火红色灵猫一眼,也想不想就一把把它捞进了怀里揉了起来。
倪倪被她揉得直呼噜,似是舒服地不行,软绵绵地叫了几声,听得苏小淮一阵心酥。
不对,她怎么回来的?!
苏小淮猛地翻身坐起,差点儿把倪倪给先下去。
“呜哇!主人……”倪倪惊得喵叫了一声,脚忙脚乱地扒住被褥,这才没有滚下床去。
苏小淮看着自家的床榻,愣了一下。
她还记着,散会以后她好像是去政殿找阙千弈了来着,她被晾了半天,好不容易进去理论了两句,却没想到阙千弈对她说不需要……然后……然后呢?
苏小淮揉着脑袋,只觉得脑阔有些许疼痛,心口处似乎也有些不大适意。
奇了怪了,这是什么情况?
苏小淮低眸望去,只见倪倪正乖巧地蹲坐在一旁,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直瞧。苏小淮伸手把她给捞了过来,放到了自己的膝上,揉着它的耳朵问道:“倪倪,我是怎么回来的?”
“喵~”倪倪极为享受地眯起眼睛,软软道,“是倪倪带主人回来哒。主人是被侍女姐姐给扶出政殿的,说是主人精神不好,要倪倪带主人回来好好休息——”
说着,倪倪在苏小淮的手上舔了一口,一歪脑袋担忧道:“主人还好吗?”
苏小淮眼睛一亮,抓着这小灵猫倍加愉快地揉了起来:“非常好,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了!”
“呼噜噜……”
苏小淮边揉,边试图去回想她和阙千弈交谈的内容,然而无论怎么想,她都只记得他拒绝的态度,但至于那些对话,她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难不成,她晕的原因是阙千弈不信任她,又嫌她烦,所以他一掌把她给拍晕了吧……
苏小淮:“……”
太有可能了。
不过,这倒是教她犯了难。看眼下这时辰,魔族的各支军队已经出发了才是,就凭魔族众人的法力和速度,想必就算是现在马上展开攻略其他地域的行动,都一点儿问题没有。
照这速度,天界应该很快就会察觉到他们的动作,她须得快一点去帮阙千弈的忙。
她眼下有两条路,一是赶到前线去,暴力解决问题,遇神打神、遇佛打佛。然而,这样却有些不太妥当,她虽然大抵知道部署,但那些细节她还是不知道的。凭他的性格,自然是细节决定成败,她还是不要去瞎搞比较好,要是帮了倒忙,她兴许就该哭了。
二来,那便是让阙千弈用她了——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何不用她呢?
苏小淮正想着,脑子便一阵发疼。
阙千弈是他吧?
嗯……虽然司命没说,而他身上也没有灵气,但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不过,见他那一脸疏离的模样,他想来该不记得她了才是。他每一世的生长环境不同,性情上自然会有些许出入,但不管怎么说,他就是他,那皮囊下的神魂就是他。
既是如此,他不会拒绝她的帮忙,想来定是方才她没拿捏好原主阙千语与他的关系,不慎说错了什么话,遂才教他回绝她的。
那么,她是不是该先跟他打好关系,再谈这些事儿呢?
苏小淮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有道理。然而,阙千语惹的一堆破事儿还摆在前头呢,她要怎么样才能让阙千弈跟她联手啊……
苏小淮揉着灵猫,愁眉苦脸地道:“倪啊,我要怎么样才能跟陛下打好关系呢?”
倪倪眨巴眨巴眼睛,理直气壮地疑惑道:“主人为什么要跟陛下打好关系啊?”
苏小淮:“……”
真不愧是阙千语养大的灵猫。
苏小淮轻咳两句,对它道:“倪倪呀,我们魔族马上就要遭遇大危机了,如果我们不赶紧讨好陛下,我可就没有猫粮养你了。”
倪倪一听没粮了,突然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它严肃道:“呜哇,这可是大事。主人莫慌,倪倪帮主人想……唔,给陛下顺毛?”
苏小淮:“……”
“唔,喂陛下吃小鱼干?”
苏小淮:“……算了,你退下吧。”
倪倪:“……喵!”
它的猫粮怎么办?!
·
苏小淮根据以往的经验总结,觉得不管在什么时候,在要讨好的对象面前疯狂地刷存在感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
打定了主意,苏小淮遂一时半刻也不再耽搁,当晚便杀到了阙千弈的寝殿去,端茶倒水无所不作,宽衣理床无所不为,就差点儿没有冲进敌方的浴汤里帮他搓背了——嗯,她只是想讨好自家陛下,绝对没有什么奇怪的念头,也绝对没有想欣赏他的——咳!
在坚持不懈地刷了十天半个月之后,魔宫上下看苏小淮的目光,从刚开始的震惊,变成了疑惑,最终变成了麻木,而苏小淮的讨好工作也已经初见成效。
至少,阙千弈懒得再赶她出去了嘛。
是日,苏小淮哼着小曲儿,照常到了阙千弈的政殿去上工。
殿外候着的侍魔一见是苏小淮来了,忙不迭地请人进去,就怕这位姑奶奶急了用魔气镇压他们。他们倒也不是说就不怕魔君陛下了,只是陛下从来不曾对这姑奶奶下过禁令,就算陛下动怒了要赶这位姑奶奶,却依旧不见他下实手的。
但是,那些个粗活累活,他们可万不能叫姑奶奶抢去干了,否则他们若是一不小心累着那姑奶奶了,陛下可绝不会轻饶他们的……
久而久之,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魔精们便算看清楚了,陛下与右使的关系看起来虽然恶劣,但实际上,陛下暗搓搓地可宠着了呢。
不过,在苏小淮看来,只觉得在这御前伺候的侍魔们活得也太轻松了点儿,她几乎没抢到什么活计,顶多就是贴身伺候一下罢了。
不过也好,这再称她心意不过。
苏小淮进了政殿里,却左右找不见阙千弈的人影,打听了一下才知,阙千弈在殿后的结界里修炼,还没出来。
近些日子,眼下魔族外拓的脚步有所放缓,凡域与灵域有联手的倾向,天界似乎也有了点动作,是以为了能更好地应对来日的变数,阙千弈自然需要不断修炼以提高自己的修为。
然而魔宫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他掌着,外头征战未平,他遂不能一下子闭关上一大段时间,只好每天抽一定的时间去修炼。
只不过,这断断续续的修炼自然有一定的弊端,因着不能做到心无杂念,所以修行的速度会较之闭关慢上许多。此外,这样做还有一定魔气逆施的风险。
苏小淮走到了结界外,看着流光溢彩的结界,她内心略有些不安。
平常这个时候,他应当已经修炼完了才是,而今日却迟迟未出,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苏小淮在结界外踱了两步,终是下决心去偷偷探看上一眼。她凝了神识,又裹了厚厚的一层魔气,咽了一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朝结界探去。
若是用神识硬闯比自己修为高的人布下的结界,那便无异于把手伸进熊熊烈火炙烤。苏小淮把神识一扎进去,只听得“嘶”的一声,外面裹着的魔气便全被蒸散了。
被大火啃噬的痛楚袭来,苏小淮一咬牙,顶了进去。
神识一入,只见里头那人正盘坐在软榻上,周身浓黑的魔气四溢,他脸色略显苍白,额上汗水满布,竟是有魔气逆施之兆。
苏小淮见他如此,登时心急如焚,当下也不顾得什么结界不结界了,直直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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