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花前月下，儿女情长，青丝磨成白首，却笑红尘怠倦，笑西风耽误，笑平生荒废，错过许多乐事。
昭珂不贪风月，也不羡萧承夜。
他当真活得自在么？
她摇头，公子哥看似风流潇洒，最是惆怅。佳人儿坐拥万千宠爱，难免也有凄凉时。哪个不是受尽委屈历经辛苦，才换来风光的模样？
她不羡。
也绝不会忘了，早在徐要故去，她就曾在海棠树下立誓：此生不再为谁动情落泪，这世上早已没了令她珍惜痛悔的人事。
何况萧承夜。
昭珂缓缓睁眼，月色正浓，泼在她深衣，更拂亮一地雪色。好似此刻，她不落在凡尘，倒像跌进云霄，低眸看遍世间清欢离合。
“你该是在心里取笑我罢？”
萧承夜看向她道，桃花眼里暧昧朦胧，仿佛乞巧夜灯火阑珊处，翩翩少年玩世不恭。轻笑起，全是不甘和算计。
“笑你什么？”
她明知故问，正欲坐起，却被萧承夜拦在怀里，道：“笑我花言巧语，还笑我故作多情。”
昭珂抵在他眉间，只顾他亭亭风致如桃夭，哪里有嘲弄的意味。
“我怎敢笑话大名鼎鼎的承夜公子？”
萧承夜压低了身，几近将她埋在怀里，欺负道：“你都敢往我脸上抛雪球，还不敢笑话？”
自然是敢的。
昭珂悄悄答应，可她当真不曾笑话萧承夜。暧昧惯了，她早就习以为常，岂会被他几句甜言蜜语左右。只是方才心中晃过徐要的模样，惊得她从缱绻亲昵中醒来，被恼恨缚得犹豫，只看风月不论情浓。
哪来什么笑话？
唉。
昭珂懒得解释，直接道：“你要如何？”
反正徐要藏在深处，她绝不会与萧承夜说。就教他误会，教他以为她取笑他罢。
“你说呢？”
萧承夜笑道，好似早就在等她这一句。
薄唇抿湿，鼻尖轻蹭，夜深花睡，唯有芙蓉不梦寐。抹上唇角，舌尖汲去，怎么尝怎么喜欢。
果然。
昭珂就知道无论怎么劝，萧承夜都置若罔闻。闲时随她如何，兴起时怎会按捺得住，管它什么场合，一亲芳泽才最紧要。偏偏他还不肯浅尝，这花前月下正是缠绵的当头，不作为岂不愧对？
他低头，不依不饶地绊住她的舌，像挑弄琴弦似的，奏响靡靡之音。
昭珂被他进复退复撩拨得乱了方寸，小嘴张开，经他拨动不由自主地挑抹。
萧承夜一双桃花眼笑开，暗暗在想：平时看她学得不怎么样，这会儿倒是一点就通。
他搂紧怀中的人儿，更肆无忌惮地欺负。昭珂毫无挣扎的意图，反正她如何反抗，最后都会惹得萧承夜得寸进尺。倒不如称了他的意，免得他总惦记着月夜良辰，她亏欠。
肌肤相亲罢了，不碍事，不碍事。
昭珂只得这么想，才教自己好受些。还有便是千万要记得，下次可别再抹什么木芙蓉胭脂。
可苏雅鱼不这么以为。
她本是古怪昭珂怎会草草离席，正猜测她与萧承夜这一前一后的，到底唱的哪一出。这才寻来沉音阁打探，哪想，竟教她瞧见不得了的光景。
萧承夜当真连自家嫂嫂都轻薄，耳鬓厮磨唇齿交融，就是连她都不曾与萧愈这般过。而昭珂，不抗不拒不说不避，更像乐在其中。
仿佛他们寻常就是如此！
如此败坏伦常！如此妨碍风化！
苏雅鱼眉头狠蹙，一双手冻得发抖却仍将袖口扯皱。事到如今，她还能继续坐视不理么？
绝不！
她绝不纵容昭珂毁了萧愈的名声，更毁了相府的清誉！
拂月阁一夜不成眠，苏雅鱼久坐，看几上烛火烁烁，蜡泪流干，她苦笑。
原本以为昭珂屈从乖巧，最懂得分寸。哪里晓得最目中无人是她，最放肆狂妄也是她。
当初她苦口婆心相劝，眼下她明知故犯偏要奔向歧路。到底是蒙昧，还是存心挑衅？
还有萧承夜，平日风流放荡，总去花柳地贪欢不归也就罢了，怎得连昭珂都要祸害？
意难平，恨难平，怎堪饶恕？
巳时刚过，白日照得浮云开，浓雾渐薄，昏昏中一缕明媚，风和日正暖。
平日此时，萧承夜还在沉音阁酣睡。眼下偏偏被拂月阁来的小丫鬟吵醒，只道苏雅鱼邀他一叙，他不答应小丫鬟还倔着不肯走。
他就古怪了，且不说他与这个嫂嫂向来无冤无仇无瓜葛。单是苏雅鱼这不退不让的心气，就不似寻常她通情达理的模样。
闹什么？
萧承夜撩弄青丝，看了小丫鬟一眼。小妮子正羞红半张脸，等在一边。
他懂得了。
莫不是之前沉音阁太过暧昧，苏雅鱼管教他来了？可这都过去许久，她至于还揪着不放么？
萧承夜想不明白，又看了小丫鬟一眼，只见小妮子耳根都红透，仍旧是静静等在原处。
罢了。
她一个小丫鬟，又知道什么。
依萧承夜的性子，定是不想理会。可一想与昭珂有关，他难免犹豫。桃花眼微眯，细想片刻，答应道：“好。”
他倒要看看苏雅鱼玩得什么把戏。
她向来规行矩步，温文尔雅落落大方，最讲究分寸。也向来最不喜欢他这等风流浪荡的纨绔公子，他索性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问道：“嫂嫂有何要紧的事，非得来这拂月阁单独说？不怕哥哥知道么？”
苏雅鱼看他没有坐下的意思，也开门见山地道：“自然是你与昭珂的事。”
说话的时候，小丫鬟已经识趣地退到屋外。眼瞅着整个拂月阁只剩他和苏雅鱼二人，萧承夜戏弄道：“嫂嫂，这恐怕不合规矩罢？”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苏雅鱼与昭珂所作所为并无二致，她哪里来的底气教训他？
“你们的事愈他一直清楚，今日是我自作主张，不必让他知道。”
“噢？”
萧承夜当然明白萧愈心知肚明，继续道：“嫂嫂倒是想得周到。”
苏雅鱼低眸捧茶，不想再看萧承夜的模样，只道：“你若懂得为昭珂妹妹考虑，就不该如此。你可知继续下去，迟早会害得她声名狼藉，一无所有。”
“承夜，嫂嫂始终比你虚长几岁，儿女情长见得不少。你若喜欢别家的姑娘，嫂嫂绝不插手。偏偏昭珂不行，她是愈的妾，是你的嫂嫂，你怎么能？又怎么敢？”
萧承夜轻笑，一双桃花眼别有意味地看着苏雅鱼。儿女情长若见得不少，又怎会连温姝都敌不过，分明苦于萧愈不闻不问，不去担心拂月阁冷清寂寥，还有工夫来管教他？
“你为哥哥考虑这么多，他可晓得？又可曾领情？”
“与你无关。”
他听罢，呛道：“那我与昭珂的事，不也与你无关？”
苏雅鱼只道萧承夜平日风流任性，却没想是个牙尖嘴利不好招惹的。这一句接一句，都在嘲弄她自身难保还偏要多管闲事。
只是苏雅鱼比萧承夜所想还要沉得住气，根本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她抬眼，看着那双桃花眼劝道：“你应该知道这事若传到秋澜阁，后果不堪设想。你不在乎命途声誉，也该在乎昭珂。你若当真喜欢她，就该想想她会如何。”
呵。
这是说不过他，搬出高照容来了？
桃花眼里笑意淡去，萧承夜不怕高照容怪罪，却怕她会对付昭珂。反正他也懒得继续与苏雅鱼纠缠，于是道：“你以为，你当真会对嫂嫂动情？”
这一下，教苏雅鱼一怔。
她好似有些摸不着头脑，犹犹豫豫地问：“若不是，那为何这些时日你与她亲昵暧昧？”
她不信，花灯节她亲眼所见，昭珂眸中流露钦羡，怎会不是爱慕？昨夜星辰你侬我侬她看去，又怎会有假？
“所以我说，嫂嫂处处为愈哥哥考虑，哥哥却不曾领情，也为你着想。”
萧承夜放肆笑道：“难道愈哥哥就从没告诉过你，昭珂是她安置在沉音阁的眼线？”
“他苦心经营许久，只为从她那儿掌握我的一举一动。我的好嫂嫂啊，若你是我，明知如此还会动情么？”
苏雅鱼惶恐，一时间不知萧承夜说得是真还是假。
“你、那你又为何？”
“我不也是将计就计么？若哄得她真心相付，情深几许，不就肯甘心为我所用？”
“唉。”
萧承夜摇头，继续道：“我的好嫂嫂啊，可怜你一直操心，却从没察觉这其中的利害。愈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难道还不够教你明白么？”
苏雅鱼皱眉思索，如此，的确许多事都说得通了。
若昭珂当真只是萧愈的一颗棋子，那她日日去沉音阁该是萧愈从中吩咐。若她与萧承夜暧昧周旋是不得以的手段，那一盏姜茶该是萧愈劝她莫要多管，免得搅入是非。
可为何萧愈会在乎？
难道沉音阁外，他的眼色变换是假的么？
苏雅鱼越想越糊涂，觉得萧承夜所说不无道理，又怕他是满嘴胡话，为昭珂开脱。最惆怅还是萧愈摆布操纵，却始终将她蒙在鼓里。
“哎呀，看来嫂嫂还没想明白。也好，我就先回沉音阁，待嫂嫂考虑清楚，再想想可要继续插手，免得坏了愈哥哥的好事。”
萧承夜倒是潇洒，转身将走，还不忘提点道：“对了，愈哥哥是瞧不上白眉的。至于因由，自然是温姝生前偏爱银针白毫，他投其所好罢了。”
苏雅鱼随他目光看去，高几上摆着几盒上好的白眉，本是她之前想去浮生阁，亲自煮给萧愈尝尝的。后来，她捎去沉音阁外，也就不了了之。
哪里想过，连银针白毫都是萧愈牵挂温姝的手段。他点火煮开轻啖去，想得都是曾经年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她却痴傻，还日复一日看他陶醉，甚至替他扬沸旧年岁，佳人少年自缠绵。
再回头，拂月阁里已没了萧承夜的踪影。
苏雅鱼迟疑，犹豫不敢信。她本就不清楚昭珂与萧愈之间错综复杂的干系，又怎能分辨得出真假。不过幸好昭珂却清楚，不是么？
“出来罢。”
苏雅鱼扭头，对着几后的金漆点翠屏风道。昭珂闻言，不紧不慢地从后头出来。
“坐罢。”
她又道，看昭珂眼眉还似寻常，不像她困惑惶恐，直接问道：“方才他所说，你也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千真万确？”
昭珂点头，承认道：“是。”
“从什么时候？”
“自然是乞巧那夜，姊姊也应该知道，没过多久我不就顺理成章地住进花颜阁了么。”
昭珂料到苏雅鱼信不过他，于是添道：“苏姊姊若不信，大可去问萧愈。”
只是，萧愈若晓得萧承夜识破了他的伎俩，该是一张脸都被气得发青罢？
她理直气壮地看着苏雅鱼，还真不怕她去浮生阁。不过以苏雅鱼性子，也明白这么一来就会惹萧愈怪罪，从此冷落，相看生厌。
我倒看看你敢不敢。
哪里想，苏雅鱼没有追究的意思，反是劝道：“妹妹，他虚情假意，你可不能当真。”
呵。
合着还没死心么？
昭珂笑道：“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他装得出深情几许的模样，我也能扮作情投意合，不是正好？”
好一个顺水推舟！
苏雅鱼佩服，昭珂不止玲珑胜过她，连肌肤相亲耳鬓厮磨这等事，她都能泰然自若地应对。可心里始终犹豫，当真连花灯节里，她眼眉流露的钦羡都是装得么？
昭珂哪里还管苏雅鱼怎么想她，反正话已至此，信不信由得了她么？
何况眼下，她该顾虑的是萧承夜。
他到底何时知道她倒戈？又为何一直隐瞒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