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Chapter 47

青瓦白墙相间,亭台楼阁交错,雕梁绣户层叠,回廊深深不绝。这本荣华的光景,昭珂如今再看,只觉得屋瓴清秀,反宇别致,晃眼却疲倦。

她故意支开杏儿,孤零零地站在长廊岔口。虽说已是消寒的时候,仍有风冷不丁刮过,拂得她一阵战栗。

昭珂到底有孕在身,经这么折腾,脸色都有几分苍白。

幸好来时她留了个心眼,灌下半壶姜茶暖身,不然这么一天天的等,谁能挨得住?

昭珂后来才明白,其实萧愈席间的那番话是说给萧承夜听的。

他肯当着萧望之和高照容的面,就不怕萧承夜气急。兴许,他该是巴不得他气急。

是他挑衅在先,我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昭珂甚至都能想到,萧愈说这话时的颜色。冷淡从容,眉目清闲,仿佛他就是要故意招惹萧承夜。

呵。

你到底还是恼怒,怨我不够玲珑,辛苦经营竟教他全识破了去。

那又如何?

昭珂已经不在乎萧愈是如何想,她在乎的,是如何教苏雅鱼伤心断肠,痛哭流涕去求周嫱。

“你可别教我失望啊。”

昭珂自言自语道,她早就知道周嫱图谋不轨。毕竟去年重阳后,她可是在拂月阁外亲耳听到,周嫱野心勃勃,不止想教苏雅鱼惦记着当家主母的位置,更恨不得自己取高照容而代之。

她岂敢不成全?

可惜,自从周嫱被高照容说教以后,就收敛谨慎许多。尤其前些日子,她那般挑衅,她都没有迫不及待地要收拾她。甚至忍气吞声这么久,倒真是让她佩服。

这心思若是用在其他地方,只怕苏家的家业也不会一年年摧折罢?

昭珂苦笑。

周嫱,你不觉得愧对苏方等么?

抬眸,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她等来了周嫱。

流云髻,翠珠钗,绛紫襦裙,菊纹深衣,她仍是不改招摇妩媚的打扮。偏偏,一碗糖粥端在身前,怎么看都不是贤良方正的模样。

这种把戏,昭珂在薛府可见多了,自然一眼就识破。

“我要没记错的话,拂月阁可不在这个方向。”

周嫱轻轻瞥她一眼,似乎有要紧的事,根本不想与她纠缠。

昭珂哪能如她的愿,继续道:“周夫人来相府来得这么勤,不知道胭脂铺的生意还顾得过来么?”

周嫱听得来气,眉间盛满怒意。这小妮子真招人讨厌,尽捡她不爱听的说。

要不是念在正事紧要,她真恨不得好好留下来狠狠收拾她。论怨怼,她周嫱还没虚过什么人。

罢了罢了。

周嫱咽下憎恶,索性不去理会昭珂,只端着糖粥往前走。

呵。

倒是学聪明了嘛。

昭珂笑欢,在后不依不饶地道:“既然周夫人懒得搭理,我也不自讨没趣。反正,我不敢教浮生阁久等,毕竟萧愈可不是什么时候都容得我迟误的。”

她故意卖弄把柄,终于惹得周嫱止步。

周嫱扭头看向昭珂,眼含凌厉。三分疑惑,七分不安。她要去的不也是浮生阁?

方才那小丫鬟看着呆愣,也不知这方向指对没有。她在廊道里走了这么久,连浮生阁的影子都不曾见到。且不说可是拐错,当务之急是不能教昭珂去浮生阁。

她若也在,岂不是害她白跑一趟?无所作为?

“等等!”

周嫱答应道:“你要去浮生阁?”

这不是该她说的么?

昭珂心想:她怎能看不出周嫱的心思,无事献殷勤,还图什么?不就是为了去浮生阁讨好萧愈,替苏雅鱼挣来青睐。

只怕为时已晚了罢?

昭珂抬手,十指轻轻搭在下腹,风光处正微微隆起,她笑道:“我有孕在身,萧愈多有照拂,不对么?”

又在卖弄什么?!

周嫱暗地里骂道,可眼下千万不能让昭珂坏了她的好事,只得不情不愿地道:“巧了,我也要去浮生阁。”

“嗯?”

昭珂边说边走到周嫱前头,还故意摆出疑惑难解的模样。

“这糖粥是雅鱼的一点心意,浮生阁再是寡淡无情,也不该辜负罢?”

昭珂闻言,笑得更欢。

怎么?什么时候,你周嫱也干起这下人的事来了?

痛快之后,她识趣地道:“既然如此,周夫人可要一起?”

昭珂懂得拿捏分寸,自是揣起得意,又作寻常乖巧的模样。免得一直惹怒周嫱,害她作罢,倒换她苦恼。

“也好。”

周嫱慢慢地答应,心里已经盘算道:如今昭珂就在此处,苏雅鱼受她撺掇,定去花颜阁扑了个空。她若折返,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姑且先随这小妮子去浮生阁瞧瞧,便是认个路也是好的。

可周嫱没想到的是,昭珂根本没打算领她去浮生阁。

青瓦白墙,亭台楼阁,朱角雕廊,她穿过,只为费尽周折绕进陶然居。

不是想做当家主母么?

昭珂踏进偏门,说道:“到了。”

周嫱,我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可要好生把握,莫要错失良机啊!

哪想周嫱却谨慎,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看她迟疑,昭珂故意煽动道:“进去罢。”

她先迈步,作势就要往里走。

这招真真是管用,周嫱看得立马急道:“你是小辈,理应谦让。有些话你若在旁,我有口难开,你懂得罢?”

她懂,她都懂。

不过,昭珂仍得装作犹豫不决的模样,问道:“得要多久?”

“家长里短总是说不完的,何况一会儿雅鱼也会过来。”

“你!”

昭珂恼恨的眼色,看得周嫱说不出的快活。毕竟,她白白被她愚弄,当个下人似的使唤,怎能不气?

“你害得我白跑一趟,周夫人,你可真是好算计!”

昭珂这时尽捡周嫱喜欢的说,继续道:“我记着了!”

说罢,怒气冲冲,转身就走。

周嫱别提有多解气,好似前几日受的委屈都烟消云散。

陶然居里,萧望之正慢吞吞地磨墨。书几上,宣纸铺开,正待苍劲豪纵的字迹落下。

他向来不喜欢留人在陶然居伺候,一来,总觉得碍了兴致。二来,朝野事不可走漏风声。久而久之,也少有人过来打扰。便是高照容,也明白什么时候当来,什么时候不当来。

故门扉叩响,他几分意外。到底是谁,会在此时过来?还偏是从小门?

“进来罢。”

萧望之有些不悦地道,一看来人竟是周嫱,一时间愣住。好端端的,她来他的陶然居做什么?

“姻母夫人这是?”

他搁下笔墨问道,可看周嫱也是惊慌失措,一碗糖粥端着也不是,摆在几上也不是,显然是没料到会在这儿碰见他。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敢摆我一道!

周嫱恨得牙痒痒,想来昭珂定是故意,就想教她进退两难,下不来台。

“原来是丞相大人。”

周嫱到底是按耐心绪,毕竟她也见识过不少大风大浪,这点儿场面还难不着她。

不但不是为难,简直是天赐良机。

昭珂岂会想到,她端着的这碗糖粥是掺了合欢散的?

周嫱做梦都想当这相府的当家主母,哪怕先当个妾也是好的。只要有萧望之撑腰,她何须为胭脂铺发愁?

富贵险中求!

想到苏雅鱼柔弱,又有寒症不愈。就算真得了萧愈恩宠,侥幸怀上他的骨肉,也不见得就有本事胜过昭珂,更不见得高照容就会抬爱。

可她不同。

只要她能缠上萧望之,就不怕熬不到出头之日。

高照容又如何?

兴许以后,她还得喊她一声妹妹!

周嫱越想越不忍心白白错过,长久蛰伏只为荣华,眼看将要得偿所愿,她怎甘拱手作罢。

想是如此,周嫱终是走到书几边,搁下将糖粥解释道:“丞相大人,年年腊八我都沾着相府的光,尝遍佳肴。自觉无以报答,便亲自熬了这糖粥,以表心意。”

周嫱怕萧望之不肯听信,继续谎道:“方才,是我失仪。数年不见,竟被丞相大人官威折服,一时胆颤,教大人见笑了。”

萧望之犹犹豫豫地看着周嫱,他与她并无往来,她忽然巴结奉承,该是没安什么好心。

周嫱当然没安什么好心,可应付萧望之这样的人,还是有些手段的,她道:“其实,我是有事相求。”

“噢?”

萧望之料是如此,只等她又道:“近来盛安城里生意惨淡,操劳如我,日日抛头露面也不似从前,还能赚得盆满钵满。这不得已,才想向丞相大人打听打听,好提前谋划些其他生意。”

萧望之想周嫱毕竟是个生意人,会在乎朝堂动静也不足为奇。她这般讨好,该是为胭脂铺的事发愁罢?

“也好,你且坐下,我慢慢同你说。”

听到此处,昭珂不得不佩服周嫱。这趁势而为的气魄,这搬唇弄舌的本事,简直无人可敌。

这一句句的,连她都要听信,更何况是萧望之?

真是好手段,无论是拿捏萧望之的疑忌,还是摆布寸利原委,都恰到好处。

也是,若没有这样的魄力和本事,当年她又如何得逞?

昭珂想到苏方等,意难平,心口好似有波涛澎湃。只听陶然居里,谈笑声渐淡,暧昧渐浓。声声慢,声声快,声声起伏沉沦,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周嫱,萧望之这样的良人,碰上你倒真是可惜了。

她叹,脚下却是盈盈步,踩在廊道青石砖上,翩然轻快。她更刻意在秋澜阁附近逗留,遇到掌事嬷嬷,直接道:“嬷嬷。”

“小夫人好。”

昭珂摇头,恹恹地答应道:“本来是好,可我方才在前头碰见周夫人,便不怎么好了。”

“小夫人是在前头碰见了周夫人?”

掌事嬷嬷的脸色微微一变,要知道那儿可是陶然居!

“正是,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三天两头就往萧府跑,只怕恨不得歇在这儿了罢?”

昭珂话里的意思,掌事嬷嬷哪会不明白。她与周嫱结怨已久,而今又怀了萧愈的骨肉,这不,眼下仗着她有喜,来高照容这儿告状来了。

“唉,我就不耽误嬷嬷,先回花颜阁了。”

昭珂道,她才不在乎掌事嬷嬷如何想她。反正她话已带到,接下来只管等着看好戏。不过。她多少有些害怕,毕竟这可是冒犯了高照容。稍有不妥,就会惹火烧身。

好在这一次,没教昭珂等太久。

天色还清明未暗,周嫱在陶然居的破事就传到她的花颜阁。小丫鬟奔进来的时候,满脸都是震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天都要塌了似的。

“小夫人,小夫人,可不得了了。”

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昭珂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劝道:“杏儿,你慢些说。”

小丫鬟急得连连摇头,道:“周夫人和主公,呃,婢子实在说不出口。”

小丫鬟明显被吓得不轻,嘴里还一直小声念叨:“这叫什么事?”

昭珂当然得装作震惊的模样,捂着嘴道:“此事当真?”

“掌事嬷嬷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昭珂起身,不忘挖苦道:“天底下还会有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婢子也是闻所未闻,不知道少夫人此刻如何是好。”

昭珂明知故问:“苏姊姊她也知道了?”

“唉,少夫人已经在前厅跪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夫人到底是什么打算。”

小丫鬟怯生生地继续道:“小夫人,要不我们也过去看看?”

去!

当然得去!

她哪能错过这样的好戏!

于是装作同情又为难的模样,犹犹豫豫地点头答应道:“杏儿,我以为此事有蹊跷。爹他一向修身养性自持谨慎,是万万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来。”

可如今整个萧府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周嫱就是败露,害得萧望之的清誉毁于一旦。

家丑本不可外扬,何况这已是背德,是有违人伦的耻事。也难怪高照容脸色那么难看,好似饮下隔夜的信阳毛尖,喉咙里都泛着恶心。

但高照容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都这般狼狈,她仍能摆出从容大度的姿态。不去怪罪,不去埋怨,而是问道:“望之,你打算如何?”

“我还未定夺,你可有主意?”

像安抚,更像体谅。

只有高照容最清楚,这从容大度下,是她滔滔的怒火。

周嫱!

高照容狠狠地骂道,当初萧望之与顾珺卓一夜缠绵,换来沉音阁旧人旧梦旧情复燃。她原以为,那便是她此生莫大的屈辱。

她费尽心思才害死顾珺卓,好不容易才找到对付萧承夜的法子。眼下,却冒出一个周嫱,不仅身是姻母夫人,更害得萧望之晚节不保。

这,才是她此生莫大的屈辱!

她又怎能容忍在自己眼皮底下,生出这样的事来?

周嫱,我必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此事不成体统,到底是谁之过,尚待考虑。”

高照容说话的时候,苏雅鱼一张小脸都煞白。她跪在几边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插嘴。

说她是无辜受累,可周嫱真真就做出这样的事来。当初她随口说道,她只当是玩笑,不劝不拦。如今戏言成真,她只觉得五雷轰顶。

她可是她的娘啊!

就在苏雅鱼提心吊胆的空隙,高照容看向昭珂,问道:“昭珂,听掌事嬷嬷说,当时你在?”

“是昭珂陷害我!”

周嫱瞅准时机,抢先道。

昭珂本是看戏,图个乐呵,怎想登时就被卷入是非当中。

好你个周嫱,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诬陷我。

这可是你自找的!

昭珂慢慢往前挪了几步,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本打算去浮生阁,正巧在廊道撞见周夫人。周夫人要去陶然居,又不识路。我不计前嫌领她过去,怎么就成了陷害?”

“莫不是我心觉古怪,与掌事嬷嬷抱怨几句,就是陷害?”

周嫱看着她,眸子里恨不得生出刀子,把她那颠倒黑白的小嘴给剜了去。可她苦无凭据,而且,在萧望之喝下糖粥时,在她宽衣解带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

她怕,也不怕。

忍得这一时,从此便不愁荣华。

昭珂哪能如她的意?

她满眼愧疚,低头委屈地道:“你与我有怨在先,又何必含血喷人?”

“我若当真要陷害,何苦这么大费周章?何苦去毁爹爹清誉?粥是你所熬,脚长在你身上,难不成我昭珂有天大的本事,能逼着你做那样的事?”

“我好生冤枉啊。”

她怎会想过,把攒在心口的话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竟会是这般痛快淋漓。

周嫱,你还有什么可说?

昭珂把头埋深,她曾心存挑衅,揣度猜忌。为的就是弄清高照容和萧望之的逆鳞。人活于世,总有软肋。萧望之为民爱戴敬重,最在乎声誉。高照容从容庄重,最在乎的却是萧望之。

可眼下,萧望之清誉被毁,高照容被周嫱羞辱,这割肉断骨之痛,这愤愤难平之耻,怎能善罢甘休?

周嫱啊周嫱,你真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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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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