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尽管刘辰龙一路上对于岵岭镇的形势已经有了很坏的估计,但他还是没想到,局面居然已经糟糕到这步田地。
由于岵岭镇党委书记林永兴一直躲在办公楼里,不肯响应苗民们的对话要求,导致群众们的情绪进一步激化,等到随后赶来的白副县长向他们喊话的时候,他们却已经不肯听任何解释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许多苗刀,还堵上了镇政府大楼门口的大铁门。还好带着军警过来的王连城严格遵守刘辰龙的吩咐,没有采取任何过激行动,才算是勉强稳住了局面。
王连城在岵岭镇政府大楼周围制高点上都布署了警力,根据他的汇报,现在的局势是:岵岭镇的工作人员被困在办公楼内,只余下几个派出所民警站在楼外面,都吓得脸色发白,是最里层;大约有一千多个苗民聚集在办公楼外,将办公楼围成一团,在从办公楼前门到外门的铁门这段距离内聚集的人数最多,而且几乎所有人手上都攥着明晃晃的苗刀;铁门外则是数百个荷枪实弹的军警,在白副县长跟王连城的指示下,退开了一段距离,但个个子弹上膛,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白副县长满头大汗地汇报,他从邻镇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路上正好碰上王连城的车队,就一起到达了镇门口,但这时苗民们的情绪已经有点失控了,先是要求王连城的军警不能进入镇政府,然后又拒绝了白副县长对话的要求,后来经过多番劝说,好歹同意了,但却不肯派代表出来谈,而是要求白副县长爬过铁门到他们中间去谈!
白副县长苦着脸,嘴里对刘辰龙却是说道:“我倒是想进去,我老头子都快退休了,大不了搭上条命,可是这腿脚实在不灵便,这么高的铁门,我是想进去也爬不过去啊!”
王连城凑过来汇报说:“刘县长,军警们已经做好准备,您看是不是要开始采取行动,这些苗民们根本就没有对话的诚意,再拖下去恐怕事情会有更坏的变化,看来我们只好采取果断措施了!”
他看刘辰龙摇了摇头,忙又补充了一句:“林书记他们已经被围困了将近四个小时了,再拖下去恐怕饮食方面都会有问题!”
刘辰龙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岵岭镇不是听说储备了很多五粮液吗?你告诉林永兴,渴了就喝瓶五粮液嘛!特事特办,这次我不算他公款吃喝!”他六识敏锐,刚才林永兴的叫唤又实在太大声,虽然他还在车上,却也还是听见了。虽然他也知道迎来送往是官场惯例,不为已甚,但还是忍不住狠狠地调侃了一下。
王连城闹了个大红脸,忙闪到一边不敢再多说话。
刘辰龙分析了一下形势,觉得眼下如果还要争取和平解决的可能,就只有自己进去跟苗民们谈话了。虽然苗民们手上拿着武器,但他却还是相信父老乡亲们始终是善良纯朴,这次过错完全是由于政府行为不当引起的,当然不能再让他们有什么损伤,他相信,只要自己好好跟他们说说,应该是可以说动他们的!
他下了决定之后,挥手叫来白副县长跟王连城,布置道:“我决定,亲自进去跟他们谈,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王连城就截道:“不行,刘县,他们可都急红了眼,手上又有武器,您这样进去安全太没保证了!不行,我不能同意!坚决不同意!”
刘辰龙瞪了他一眼,提高了点声调:“什么话?还坚决不同意?这里是你指挥还是我指挥?”
王连城实在是怕县长进去了出不来,到时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只好跟刘辰龙装傻:“不是我现场指挥么?”
刘辰龙又好气又好笑,喝道:“你指挥?!那我跟白副县长是看热闹来了?!我说没事就没事,你跟白副县长守在外面,记住,不管里面有什么动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许擅自行动!”
王连城不敢再多说了,勉强答应了下来。刘辰龙想想还是不太放心,又特别对白副县长交代:“白副,您要看着王连城,这件事情一定要和平解决,如果万不得已发生了什么肢体冲突,也千万不能有任何流血事故,这个原则,你要替王连城把握一下!”
白副县长是老油子了,自然明白,点了点头,却还是劝了一句:“小刘县长啊,我看还是直接让王局长处理吧,你这样一个人进去实在太危险了,万一要出了什么事,我们冲进去都来不及!”。
刘辰龙微微一笑,自信地跟他们摆了摆手,说:“不会的,我相信父老乡亲们会听得明白我说的话!”
王连城欲待再说什么,却终究叹了口气,不再劝说了。
刘辰龙拿来扩音器,隔着大铁门对苗民们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各位父老乡亲们,我是砚海县人民政府县长,我是砚海县人民政府县长,现在由我代表砚海县人民政府跟你们谈话,现在我代表砚海县人民政府跟你们谈话,希望你们配合,希望你们配合!”
里面的喧闹沉静了一下,才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谈什么?有什么要谈的?要谈进来再谈!不进来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你的!”
说着旁边又有许多人附和起哄。
刘辰龙一笑,放下扩音器,高声道:“好啊,我这就进去,请你们开门!”
里面很是喧哗了一会,好象是在争论什么,良久,有个尖尖的声音叫了起来:“你个蛊公,想骗我们开门,我们不上当,要进来就自己爬进来!”
在苗族地区,关于巫蛊的传说极为盛行,是以苗人多少有点谈蛊色变,说人蛊公、蛊婆,是极为恶毒的骂人话。
王连城跟白副县长都是老地头了,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由脸现怒容,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刘辰龙止住了。
刘辰龙也明白那个尖嗓子在骂他,但这种他听不懂的骂人话他便权当没骂,是以只是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说道:“好吧,那我这就进去,你们闪开些了!”
里面又是一阵哗然,似乎那些苗民们原先并没有想到他会答应,一时又七嘴八舌争论了起来,刘辰龙耳力不凡,听见里面有几个人在争执,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一直坚持要放他进去谈一谈,说毕竟僵持这么久了,再呆下去老人家会受不了。
刘辰龙这才知道里面还有老人家,但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由焦急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才由那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扬声说道:“你进来吧,只许一个人进来,不许带武器!”
刘辰龙马上答道:“好!”
他转身向白副县长跟王连城点了下头,便往铁门那边走去,王连城这时才想起吩咐军警找梯子,却一时找不着,急得团团转。
刘辰龙抬头看了看一人半高的铁门,心里焦急,回头对王连城叫道:“记住!没我的命令,不管里面有什么动静,也不许采取行动!”
王连城一时没明白他要干什么,茫然点了点头。
刘辰龙深吸了口气,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脚底发力,纵身而起,围着的军警都是惊呼出声,却见刘辰龙这一纵身,已高过铁门半个身子,伸手在铁门顶上一按,凌空一个跟斗翻进门中,动作直如行云流水,潇洒无比。
白副县长与王连城看得张大了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白副县长一声赞叹:“乖乖,小刘县长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刘辰龙飘然落地,眼前的苗民却不象想象中那般黑压压挤成一片,反是分成两边,中间空出一条路来,一些壮年苗人很齐整地站成两排,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苗刀,三个领头模样的苗人站在政府大楼门口,只是他们显然也没想到刘辰龙居然是这么进来的,一时都有些呆住了。整个政府大院哑雀无声。
刘辰龙看着这阵势,明显是要自己从这条刀路上走过去,不由暗暗苦笑,想来苗族村通电视也不过就这几年的事情,怎么就这么见样学样地搞出了这一套。
站在政府大楼门前的一个年纪较大的苗人强行镇定,咳嗽一声,却是刚才那个粗嗓子,问道:“你是县长?我看着怎么不像?县长哪有这么年轻?你是不是警察?!”
刘辰龙苦笑着刚要说话,苗人群里一个人叫了起来:“他确实是刘县长,去年下乡的时候我见过他!”
刘辰龙转眼看去,隐隐觉得有点眼熟,略想了想,才记起这个人叫罗春星,是苗族村的村支部委员之一,不由沉下脸,说道:“老罗,你是村干部,怎么不帮忙做工作,反而跟着跑到这里胡闹来了?”
罗春星喃喃几句,低下头去,政府大楼前另一个苗人冷哼了一声,说:“别在这里耍官威,要不是你们汉人欺负人,我们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是你自己要进来谈的,要谈的话就走过来!”
刘辰龙皱了皱眉,点头应道:“好!”
他举步向前,那两边的苗人居然真如电视里一般把刀平举前伸,只留出一条仅可通人的路来,刘辰龙长吸口气,脸上含笑暗中却是运聚起藏密大手印金刚界的“修菩提心妙观察智弥陀印”,虽然电视里这样走过的刀丛的主角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这毕竟不是电视剧,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的事情发生。
“修菩提心妙观察智弥陀印”是密宗大手印极高成就之一,功行深处,可解天下一切生死杀机。其印式为左、右手个自拇指、食指成一扣环;而后面三指的相互交插,平放于腹前气海丹田穴之间。刘辰龙此时自然不能手做印决,但他的大手印修为也已臻至金刚界初禅天的境界,默颂真言,心中观想,自也有不可思议的神通效验。
刘辰龙走过第一对苗人,他们却没象电视里那般把刀劈下,却是收刀入鞘,退开一旁。其实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桥段并不是电视导演凭空捏造的,在苗族村寨里,本来便有这样的习俗,测试的是通过者的勇气。如果来人抬首挺胸,昂然而过,他们便收刀入鞘,表示认可;如果来人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前面一对将刀高举,第二对苗人便会收紧通道,再不让人通过。苗人最尚勇士,刚才刘辰龙跃墙而入那一下,身法轻灵,能人所不能,已经让他们佩服不已,现在又是微微含笑,尤如闲庭信步般走过,是以他们纷纷收刀入鞘,表示认可。
大楼门前那三个领头的苗人也是暗暗赞叹,刘辰龙本自人才出众,现在这般行来,大有睥睨千军万马的气慨,着实令人不由得为之心折。
刘辰龙走到政府大楼前,那三个苗人迎了上来,还是那个粗嗓子开口,口气却已经是缓和多了:“县长,我们也不是想闹事,只是那个警察欺人太甚了,吴婆婆年纪这么大了,他还敢动手……你看!”说着手指着左侧。
刘辰龙转身看去,却见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妇人坐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腰间挂着苗刀的中年人伺候着,额头上一大块乌青,还略带淤血,真是触目惊心。
刘辰龙忙跑了过去,老人颤微微地想要说些什么,刘辰龙一把握着老人家的手,却马上发觉情况不对,他的藏宗金刚禅法虽然只算半桶水,但六识敏锐,却是毫无疑问,一握住吴婆婆的手,便自发现她体内血脉淤结,想是被协警推倒时除了脑部的外伤外,还有一定程度的内出血,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可以说是非常危险。
旁边的粗嗓子还想说点什么,刘辰龙忙出声截道:“这位老哥,吴婆婆的情况不对,你们想提什么要求,我留下来跟几位慢慢谈,让这些乡亲父老先散了吧,赶紧送吴婆婆去医院,不然恐怕会出问题的!”
粗嗓子看刘辰龙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不似有伪,不由也微微沉吟,那三个苗人头领中一直没说话的精壮苗人走了过来按了下吴婆婆的头顶,刘辰龙登时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气机在麻婆婆气脉里略运转了下,虽然比起自己尚嫌微弱,但也心知这个不起眼的苗人竟是有修为的人,不由微感诧异。那个精壮苗人显也发现了刘辰龙强大的气机,又惊又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朝粗嗓子点点头,粗嗓子刚想说话,那个吴婆婆身旁的中年人却先叫了出来:“德瓦老爹,别听他的,他们想把我们骗走,然后再一个个整治我们,门一开警察就都冲进来了,我们不能走!不能走啊!”这个中年人的话大概道出了许多人的担心,当下就有许多人大声响应。
刘辰龙强压住怒,对那个中年人说道:“要谈什么我们来谈,吴婆婆这么大年纪了,经得住折腾吗?听我一句劝,赶紧送吴婆婆去医院,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这拖不得!”
那中年人却是很倔,眼睛一瞪,恨道:“我娘这样子还不是你们汉人害的,你不用在这里假好心,我娘的事我自己知道,你们当官的没好人!”
“你!”刘辰龙急了,他听得出中年人语气里对立情绪很浓重,只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但吴婆婆的伤确实已经不能再拖下去,否则必是凶多吉少。心念电转间,突然一把拨出中年人腰间的苗刀,那中年人吓得刚要后退,却被刘辰龙捉住领口,却是一反手,把苗刀塞到他手里。
刘辰龙在他耳边喝道:“要不这样,你拿刀架着我的脖子,然后让人送麻婆婆去医院,这样够放心了吧,这样行不行?行不行?!”说到最后两句,已是高声叫了出来。
他自小是个孤儿,不自觉间总觉得爹亲娘亲是世间最可贵的东西,眼下看着吴婆婆,危在旦夕,情急之下居然用出了这样的霹雳手段。
所有人一下都愣住了,不知道刘辰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辰龙看着大家还呆在那里,急得眼都红了,苦口婆心说道:“这位兄弟,我是当官的,但我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县长,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不知道多想能有一个娘来孝顺,兄弟,听我一句劝,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可娘要是没有了,就再也没有再一个娘了!”
那个中年人被他震住了,一时说不出什么,旁边的粗嗓子放缓口气对中年人说道:“县长说的有道理,就先送吴婆婆去医院,东孜保,你也跟着去,这里的事情我们会替你说话!”
下面已有不少人涌上来帮忙,吴婆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原来她刚才也是一直强撑着,这下心里一松,就晕了过去,中年人这才急了起来,大家七手八脚抬起了吴婆婆,刘辰龙打了个电话跟王连城通报了一下情况,并要求他用警车将吴婆婆火速送往医院。
忙完了这一切,刘辰龙才吁了口气,这时那些苗民们看他的眼神也不同了,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位刘县长刚才的焦急不是装的,连那三个苗人头领表情都和缓了许多。
粗嗓子沉吟着,刘辰龙却先开了口:“各位,各位,大家也都是有家有业要忙的人,而且大家聚在这里,也影响了镇政府的正常运转,不如这样吧,你们选出代表留下来跟我谈,其他人就先回去吧,我保证,关于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尽快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大家就不要在聚在这里了,好吗?”
粗嗓子摇了摇头,缓缓而坚决地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