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捉虫】

小老头先是一惊，然后大笑起来，声音像砂纸磨在石墙上，发出“刺啦刺啦”的钝声，脸色阴沉道：“小姐怕不是在说笑，我威虎镖局岂是你想买就能买的！”

面对小老头忽然爆起的声势，红衣少女丝毫不慌，连语调都未变，碎玉击石的声音再次响起，嘴里吐出一个数来。

“三千两金。”

“三千两金算什么——”小老头想都不想便嘲讽道，然后忽然脸色一变，瞳孔放大，不可思议地望向红衣少女，一字一顿重复道：“三！千！两！金！”

少女还未答腔，小老头便像中邪一样嘴角开开合合地重复着“三千两金”，□□的眼睛里都泛出奇异的光彩来。

整整三千两黄金，是他开镖局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即使他怎么克扣镖师的工钱，和这三千两金比起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如今有上门的肥羊，这个机会他必须抓住，即使……

小老头滴溜转了圈眼珠，问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姐当真大气，不过如今还有三个死士未归，他们的任务还要继续吗？”

中途撤镖是镖局大忌，但如果镖局有重大人事变动——例如倒闭或者转手，镖局有权终止交易，只需要双方协定后进行赔偿，赔偿的数目也根据交易类型协定。

“任务是什么？”陈茶不置可否地问道。

“这个……”小老头犹豫着顿了顿，然后转身从柜里抽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来，从盒子里找出三张小纸条，道：“一号，四号在保护武林少盟主安全，为期一个月。二号目前在齐国边境负责押送一批货物，为期两个月。”

“盟主儿子？”少女不知想到什么，轻嗤道：“盟主儿子什么时候沦落到要找镖局的人保护了？”

小老头露出神秘的笑容，“因为这个少盟主——是假的！”

“假的？”

“没错，就是假的，”小老头眼神微微一闪精光，“狸猫换太子的伎俩。如今盟主病危，真少主为了夺权很快便会找上门来，盟主为了维护脸面没有把消息放出去，只说在找自己丢失的小儿子。现在少盟主怕出意外，半月前便从各大镖局里抽出顶尖高手贴身保护，所以这个消息目前只有我们镖局的人知道。”

“这样……”陈茶闻言沉吟片刻，道：“撤镖。”

她本就因为胖墩的事情不愿帮那个什么盟主儿子，而且按如今这个形势，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她根本不想掺和进江湖恩怨中。

“这镖要赔的钱可不少，”小老头将纸条翻面瞅了一眼劝说道，“而且少盟主手中势力极大，若此时撤镖肯定会遭到半个江湖的抵制，到时候镖局想要在江湖中生存会举步维艰。”

“不管什么后果都立刻撤掉，”陈茶根本没听进去小老头的话，回答得很果断，“还有二号的任务，也尽快撤了。”

既然撤镖要赔偿，那就是变相地帮她完成败家任务，陈茶巴不得索赔得价格越高越好，至于抵制或是同行排挤，那正顺了她的意思，本来镖局就赚不到什么钱，这一抵制可不直接下了死刑。

小老头明显不这么想，面露可惜道：“任务都快完成了，此时撤镖得不偿失！小姐三思而行呐！”

“你是老板还是本……本小姐是老板，”陈茶将一个任性无脑的败家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伸手指向一旁的胖墩，道：“以后这家镖局他是当家的，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小老头脸色青白交织，精彩得紧，不过他看出少女的身份不简单，只得咬着牙朝钱账房道：“那就恭喜这位大人了。”

正在看热闹的钱账房忽然被小老头刺一样的目光盯住，赶紧搓掉胳膊上冒气的鸡皮疙瘩，然后朝小老头露出欠揍的微笑道：“谁让我家小姐人美心善呢。”

巳时，威虎镖……啊不对，该叫平安镖局了。

所有镖师（除了一号，二号和四号）聚集在大院里，仰头看向他们的新主子和新当家。

新主子是个戴着斗笠的红衣少女，一身气场凛然大气，八成是世家子弟或者大侠遗孤。新当家看起来是是个穿金戴银土财主，不过有眼力见的人能看出来也是个练家子，却不知在江湖上有何名号。

不过镖师们倒没什么感觉，毕竟他们是能在黑心扒皮的小老头手下留存的混子，换了主子照样能混日子，俗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只见那土财主环顾一圈，面色复杂，然后很快调整情绪道：“从今以后，威虎镖局正式改名为平安镖局！站在我身旁这位，便是你们以后的主子安……安小姐，一切指令以小姐为准。”

众人闻言将目光移到红衣少女身上，新官上任三把火，众人不禁好奇这位年轻的新主子会如何树立自己的威信。

红衣少女正低头转着手上的金镯子，面对各种打量的视线坦然道：“先把上个月工钱结了。”

众人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新主子上来什么也不要求，先把一直克扣在小老头那里的工钱发回来。直到小桃带着人将银子挨个送给众人后，捧在手里金属冰冷的触感才让他们回神。

这些镖师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实际得很。管你嘴上说得再好听，没拿到钱都是虚的。

他们将近百人，一通下来起码200两银子，为这两百两银子他们不知道和小老头讨要过多少回，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最后只得磨洋工无声抗议。本以为换了主子，这两百两银子肯定也不了了之，结果新主子居然一句废话不多说，上来就把他们费尽心力也讨不回来的钱先补齐。

遇到这样大气的主子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拿到银子后，底下的镖师脸色明显变好，但他们也知道少女后面要说的才是重头戏，有些人甚至跃跃欲试地想在新主子面前干出点成绩。

然而只见红衣少女仍把玩着手里的金镯子，在全场期待的目光中愣愣抬头，纳闷道：“你们看我干什么？”

众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过了片刻，一小伙忍不住问道：“安小姐不再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少女狐疑道。

“额……就是我们要做什么……”小伙挠挠脑袋，一时语塞。

“这我哪知道，”少女理所当然道：“本小姐又不懂镖局的事情。”

众人一脸懵逼，确定了新主子是个心大的甩手掌柜，然后只得将目光投向新当家的。

钱账房忽然收到一群人热切的注视，难得紧张地咳嗽几声，“你们平时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

“可是……我们平时没活干。”小伙子犹豫道：“镖局名声本来就不好，小老头又抠门，刀过时不知道多少年，马匹也年老瘦弱，正常生意基本接不到。全靠着死士拿命赚钱才能维持镖局勉强运作，我们一个月最多接两三单，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

钱账房闻言皱起眉头，他求助地看向身旁的红衣少女，“小姐，这怎么办？”

陈茶正低头瞅着任务进度，头也不抬地道：“刀过时换新的，马不行换一批。钱不够尽管提。”

然后陈茶将视线停留在最前面的五个黑衣人上，这些死士放在镖局里就是块活招牌，像威虎镖局这样的烂摊子，硬生生靠着八个死士苟延残喘这么久。拿命赚钱的人放哪里都是件大杀器，所以必须得把这件杀器安排到一个容易消磨心性的地方。

如果说消磨时间的地方，陈茶首先想到的是她常去的榭水楼，里面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最适合把人放进去养老，唯一的问题是榭水楼客流量大，人多容易出事，难保发生什么意外。万一遇到打架斗殴，死士没忍住出手，然后被组织看上了，她到底是放人还是不放人呢？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还是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对了，百香楼！

陈茶眼睛一亮，忽然想起来刚收购的百香楼几乎完美切合她的需求，首先是客流量少限制住死士发挥的机会；其次是百香楼依据胖墩的话最近翻修，可以让他们有事可做；最重要的是，百香楼里虽然饭菜不行，但它玩乐这块可不缺，无论是沉鱼坊的姑娘过来唱曲，还是书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都够消磨时间了。

想到这里她望向底下的黑衣人，语调上扬，“本小姐交给你们一个特殊的任务。”

“任凭主子吩咐！！”死士们齐声答道，声音听不来任何情绪，感觉无论怎样的安排都他们能面不改色接受。

镖师们脸色各异，一些人在幸灾乐祸，庆幸自己不必出生入死。一些人刚从新主子为他们补工钱买装备的狂喜中反应过来，唏嘘着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陈茶根本没管众人反应，仍是不紧不慢的语气，淡然道：“你们从今以后便不再接任务。”

众人惊讶地大张着嘴，不明白少女怎么忽然放弃镖局的摇钱树。死士如果不接任务，镖局的主要收入来源便断了。

少女清冷的声音继续道：“百香楼认识吗？就榭水楼对面那家，以后你们就在那里干活了。”

这次不光是镖师们，连几个黑衣人都惊讶抬头，不过他们向来不多问主子的命令，只一瞬间便立刻低头应道：“是，主人！”

连钱账房忍不住都小声吐槽道：“公……小姐，您不是浪费人才嘛，让杀手去端盘子，光杵在就一身冷气，饭菜谁还敢吃啊。”

陈茶努力抑制住把胖墩一脚踹下台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我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胖墩见势不对立刻摆正脸色，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开始鬼扯道：“你们真是不懂小姐的深意！小姐这么做是为了……为了让他们换一个新的环境锻炼自己，摆正心态。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大隐隐于市，不想当跑堂的镖客不是好杀手……”

已经听不下去的陈茶刚准备制止开始胡言乱语的胖墩，就见胖墩最后来了句收尾，“所以说——小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镖局，为了大家。谁让我家小姐人美心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