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蒲阪关之战(2)
一番对射下来,拥有先进弩箭的秦军明显占了上风,魏军的弓箭射下城墙时,能够明显听见许多‘当当’的声音,显然是被秦军那种巨大的方形竖盾给挡下不少。
而立在关墙之上与秦军对射的魏卒此刻却已经倒下不少,弩箭相较于弓箭具有射速快,威力大,精准度高的优点,唯一的不足就是不能像弓箭一样抛射,射程是直线的。魏军替补的弓箭手立刻冷漠的将死者贴在墙头,将其尸体作为新的掩体,鲜红的血液缓缓渗进青灰色的石墙中,却已经成为他们司空见惯的一幕。
能够在蒲阪关与秦军对峙的魏卒都是老兵了,这些老弓箭手很清楚秦军弩箭的威力,因此对眼前极大的战损差毫不在意,既然已经开战,就不必再搞什么气场上的凝视与对峙,直接张弓往下直射,箭响之后,城下立刻响起几声哀嚎。
秦军步兵军团像是一个缓缓开动的钢铁巨兽,在乌黑的黑夜里掩藏其狰狞的面目,呜呜的狂风伴随着他们蠢蠢欲动的步伐,愈来愈快。秦军的弩手与魏卒的弓箭手继续在疯狂的对射,有些老魏卒拉弦的指肩胛骨已然迸出血迹,秦卒巨大的青铜盾在火光中愈来愈清晰,在到达护城河边时,所有秦卒竟是同时停下了,将铜盾横插在泥地里。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魏暄很不明白秦人的举动,在寻常的攻坚战中,攻城部队一般都会派出辎重兵顶着箭雨用土沙将护城河填掉,再不济也会搭建浮桥供带甲卒通过,因此魏暄才没有在第一时间使用重型守城武器,他认为最起码秦人的第一波‘辎重兵’定然是牺牲品,只有等护城河被攻陷之后,才会有真正的总攻。
面对秦军如此诡异的列阵,魏暄心里产生了一丝遐想。
这群秦人...不会打算直接游过来吧?在这种刚下过雪的冰天雪地里?
他的脑海中刚刚掠过这一想法,就听见秦军后阵响起一道令他震惊的命令。
“游!”
‘轰隆!’前排秦卒在一瞬间将所有重型武器尽数甩在地上,接着嗷嗷叫着一个‘扑棱’扎进冻成渣的护城河中,他们身后一排接着一排的秦军,都在重复着这个动作!
“将军...秦人他不是人!”刚才那个很怂的捞比校尉吓得头盔都戴歪了,声音和眼神中都带着恐惧,那些久与秦军交锋的老魏卒眼中也闪过诧异和一丝退缩!
“秦人不是人,那他们是什么?”魏暄冷冷地说了一句。
“啊?”捞比校尉似乎没听懂魏暄的意思,面带疑惑的看向一直背对着他的魏暄,忽然只觉剑光乍起,他就感到脖子上生出一抹一带而过的剧痛,旋即整个人都坠入了无尽的深寒。
火光中,一颗戴盔的头颅滚落在关墙之上,那具尸体的影子在墙面上徒然跪倒,鲜血从脖颈平直的豁口喷薄而出,刺激着每一个魏卒的感官。
魏暄指着捞比校尉的无头尸具,满脸痛恶之色地道:“这样的一个人,不过是仗着祖辈的阴萌才身居高位,他配不上‘魏武卒校尉’这称呼!魏武卒全体上下都为有这样一个蠹虫感到耻辱!”
他又用剑指着那些在对射中猝然死亡的魏卒弓箭手,带着满腔热血的道:“这些为国而战的勇士,才是大魏真正英雄,诸位同袍!大魏以武论功,今日在城楼上坚守的每一个魏卒,我魏暄,大梁的魏王,都不会忘了你们曾经对祖国奉献的生命!”
魏暄这句话在说给将士们听,仿佛也在说给自己听,他本是姬姓魏氏的远支,还是庶出的身份,因此全家在贵族圈中受尽白眼,是他父亲费劲心思打通关系才允许他以‘假士’的身份参军,而魏暄也颇为幸运的参与了‘三国败楚于垂沙之战’以及‘三国破秦于函谷之战’(齐、魏、韩),屡立军功,最后再以‘公室之族’的身份择优录取,竟破格提拔为蒲阪关的戍将。
坚守在秦魏边境多年,他很清楚对面的秦卒是一群怎样的军队,他们没有情感只有纪律,忘却饥饿渴望杀戮,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秦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家禽,那双眸子里常常隐现异于常人的绿光,他们与敌人交战时,即便是新兵也能毫不犹豫的朝敌人砍下屠刀。
究竟是何种力量支撑秦人可以如此骁勇?仁政?王道?墨学?亦或是亲情?还是那份为人传颂的《秦律》?
魏暄是一个处于贵族与平民边缘的人物,正因此他既怜悯那些曾与自己同病相怜的黎民,同时也开始对国政大事产生了一些思考,可是他终究还是理不清思绪,得不到答案,渐渐地,他甚至对‘魏国’的命运感到迷茫了。他究竟能做什么。才能挽救这个曾经辉煌过的大魏?
漆黑的夜晚给不了他答案,已经沉沦五十年的魏国王廷也给不了他答案,对岸的秦军如嗥嗷血狼般蜂拥而至,声音清晰的透着杀意,冷冽的刺入他的骨髓,却在他嗡嗡作响的脑海中散的模糊不清,城楼之上喊杀声、嚎叫声、怒吼声乱作一团,火盆无情肃立,‘噼里哗啦’的火花和碳烟随风四散。所有的魏人,战斗中的、即将赴死的、准备赴死的,‘蒲阪关’全体上下的魏卒,魏民,都在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而又迷茫的年轻将领!
魏暄缓缓举起长剑,怒啸道:“所以,战斗吧!”
战斗吧!既然思考也给不了自己答案,那便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战过再说!至少,我魏暄为大魏战过!
魏卒眼中的战意坚定起来,城楼上响起呐喊之声,魏暄身后的两名‘武卒校尉’更是热血澎湃,纷纷抱拳请命。
“魏武卒,愿随将军浪战!”
魏暄昂起头颅,持剑下楼,城下三千魏武卒已是整装待发,他们个个体格健壮,身着三层板甲,半成式的将军制兜鍪,腰间别一把魏卒长剑,左手持重盾,右手持长铁戟,身后斜插这一把制作精良的魏弩,在雪夜的风中纹丝不动,军容鼎盛!
魏暄走到他们的面前,将手中长剑举起,所有魏武卒立刻扔下手中的长戟,将腰间的长剑拔出!
“秦人欺我魏卒羸弱,竟渡冬河而攻坚关!魏国的儿郎们!魏国最伟大的勇士们,他们还未曾问过我们手中的剑!”
‘蒲阪关’的关门缓缓开启,所有魏武卒在这一刻都微微曲下身子,魏暄径直转身,面色狰狞,遥指已经接近登岸的秦卒,呐喊道:“武卒!”
“武!”
一声整齐的、中气十足的呐喊,魏武卒也如秦军般整齐的踏着步伐,缓缓而出,明晃晃的长剑与铜盾在黑夜里交击碰撞,其声如惊石之雷,其威如山峦巍峨,这数千铁甲中包裹着的血肉之躯,犹如蹲伏溪石的伏虎,组成魏人最后的骄傲!
壮哉!魏武卒!
护城河对岸,身披黑氅的向寿缓缓抬起头颅,神色冷冽的盯着对岸气势如虹的魏武卒,在雪地里波出一口热气。
“将军,这便是魏武卒了。”
向寿点点头,募地昂起头颅,似乎是要感受感到更加炙烈的杀气,冷风打在他的面颊上,寒冷中又多了一丝肃杀。
向寿道:“壮哉,魏武卒!”
话音刚落,斑斑点点的火光中就有弩声响起,关墙下的武卒已经对渡河的秦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武卒冷冽、坚韧,肃杀;而渡河的秦军,却是一群悍不畏死的疯子!
在一番魏弩的齐射后,渡河的秦军早已倒下近一半人,可剩下的秦卒竟没有一丝要回头的意思,他们嚎叫着朝魏武卒冲来,与魏武卒坚实的盾甲撞在一起,却被武卒密封不透的盾甲阵型给反弹了回去,魏武卒在短时间内就利用步兵刀盾阵的优势将秦卒围拢在一起,并利用兵力优势将陆续登岸的秦卒给推下水。饶是秦卒悍勇,也冲不透如洪水般涌来的魏武卒,从盾牌的板甲中不时戳出的长剑,毫无例外的将所有渡河的秦军全部屠戮!
数百名秦军的尸体被魏卒推入河中,黑夜中不断有秦卒尸体滚落水中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看到一个个半浮在水面的身躯被水流缓缓卷走。
魏武卒缓缓推进到护城河,在岸边横盾而立,静静的与河对岸的秦军对峙。
气氛一时间竟是诡异的静谧下来,向寿命身后的秦卒依旧面色不变,只要将军下令,他们就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与敌人拼命。
“撤军。”向寿忽然道。
“啊?”他身旁的副将有些不解,看了向寿一眼,却也不敢违背军令,只得挥挥手,传令兵快速散入军中,接着只听一阵轻微的骚动,秦军中营便是挥舞起一根黑色的大纛。(纛,令旗也。)
于是这些临阵待戈的秦卒便是随着夜色,在呜呜的冬风中缓缓退去。
秦军退了?魏暄本以为接下来才是一场激烈到惨绝人寰的厮杀,他甚至有心理准备今天就把这条小命留在‘蒲阪关’了,可是秦军在此时竟然退却了!
这种胜利的喜悦加莫名其妙的劫后余生让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身旁的魏武卒依旧保持着肃杀冷冽的警戒状态,直到魏暄领着魏武卒缓缓退入关内,关墙上才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胜利了!无论如何,哪怕赢得莫名其妙,至少胜利了!
这几百个秦军人头,应当是一个不小的军功吧,魏暄惬意的遐想着,他望着身边井然有序的魏武卒,忽然觉得这些军人才是魏国最后的辉煌与希望,接着他抬头向城楼上看去,举目之间尽是欢腾的场面,几名方才还面色凝重的边军校尉这会正有说有笑的从城墙上下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众魏卒。
这些都是今晚攻城战中幸存下来的弓箭手,与秦军弩兵的对峙已经严重消耗了他们的体力和精神力,所以被破格允许提早回营休息,由下一班的魏卒上关接替。
在路遇魏暄时,他们都一齐向这位年轻的将领示以敬意。
今天魏暄指挥若定、坚决守城的种种举动可谓彻底折服了这些老兵,过了今日,想必魏暄在‘蒲阪关’的威望又会提高不少。
“劳什子,今天的秦军真他娘的魔怔了,竟然直接游过来搞事,他们是魔鬼吧?”
“不然怎地说是虎狼之国呢?俺听俺娘说,这些秦人的祖宗都是饿狼和恶虎,那脑子里都是有个窟窿的,跟正常人不一样!”
“是嘛!怪不得个个如狼似虎的!没见过哪国的兵送死有他们这么积极的,原来是脑残?”
听着底下丘八的聊天内容,魏暄也是有些忍俊不禁,领头什长怒斥着几个交头接耳的兵油子,这时魏暄手下的魏武卒校尉也是赶了回来。
“魏将军,魏武卒三尉,已经全部安顿妥当。”
魏暄点点头,他终于从战时的紧绷状态松了口气,脑子也开始清晰起来:
“怎么看今天这场战斗?”
校尉沉吟一番,摇摇头道:“不好说,秦人的攻击一直都是悍不畏死,我们很难从战斗中看出对方的破绽,所以自然推测不出秦人的意图。”
“如果仅仅只是佯攻呢?”魏暄问。
校尉道:“此处为佯攻,他处必有猛攻!”
......
无论如何,在魏暄和一众中层将领甚至是士卒都在议论和研究秦军的动向的同时,在距离‘蒲阪关’二十里处的一块草滩上正正静静伫立着一队士卒,他们眼神如鹰隼一般凌厉,冷漠的面容之下充斥着尸山血海,举目之间似乎有着无可匹敌的傲气。就是这样一支极度精锐的‘秦卒锐士’,此刻竟都微低着头对着大河岸边的一名年轻将领,似乎在等候他的命令。
年轻的将领身材极为高俊,他立在岸边漠然的将刚刚截杀的一闾魏卒骑兵的尸体推入大河之中,接着举目望向远处的‘蒲阪关’。
“向寿将军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接下来就是我白起的使命了。”
他转头扫向身后的秦军锐士,然后纵身上马,昂首四顾,西河的夜风卷来,激起浪花拍打着河滩,荒野杂草轻动,马儿唏律律的低着头颅吃草,白起轻甲着身,濡湿的体衣依旧不时滴着冰冷的水滴,似乎暗示着这位战神是渡河而来。
“出发,大秦锐士!”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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