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相聚有时 后会无期

最后的一个学年似乎过的特别快，秋天还没感觉到似的就一下子到了寒冬，然后很快又到了放寒假的日子，过完年开学后，最后一学期就开始了。刚开学，我们班也装模装样的跟高中部一样，在黑板右上角开始每天写着升学考试的倒计时，我们的升学考试要比高考提前一个月，所以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该考试了。到了最后一学期，开始对这里有些依依不舍起来，能混的日子眼看着不多了，以前混社会混的不如意还能回学校逃避，毕业以后还不如意还能往哪里逃呢？眼看时日无多，不知道毕业以后该何去何从。

最后一学期刚开学，我们班又迎来一个复读生，这个复读生是我们学校上一届升学班的，去年还经常在学校里见到他，戴着一副黑框眼睛，走路的时候总是两手插进裤兜里，给人感觉像是螃蟹一样在横着走。

他这时候还跑来复读挺让人奇怪的，刚开始还以为他也是那种在社会上混了半年，觉的混不下去才想到回学校逃避现实的那种人。他来了以后住进了我们宿舍，很快跟我们打成一片，没多久似乎跟我们宿舍里的每个人都处的特别好，但是在背后哪一个也没说他好话的。他叫赵晓龙，听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常山赵子龙，不过跟赵子龙的形象差的太远，还特别能吹牛，每天晚上在我们宿舍里谈笑风生，吹牛扯淡，还经常讲黄色笑话，经常把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唬的一愣一愣的。

按他的说法，他之所以回来复读是因为，他去年升学考试的时候没有过最低录取分数线，没过线就意味着上不了学，他又不愿意上那些野鸡学校或者就此辍学。没多久，他找到了一条捷径，那就是到一个在高职院校里算是特别牛的学校里上预科，跟别的学生一样上课，只不过没有学籍，拿毕业证也比别的学生晚一年。今年回来再考一次，只要今年过了最低录取分数线，就可以转正了，变为正式的学生。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现在竟然还有预科，在我印象里，预科这个词还是从历史课本上听来的，上一个我知道上预科人的似乎还是一百年前的蒋介石，他当年去日本上的似乎就是预科，没想到一百年后竟然还有预科的存在，真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啊！

最后这个学期，在宿舍里熄灯以后，赵小龙整天给我们讲大专里的幸福生活，跟当年的老红军给老乡们讲未来的共产主义实现了会是什么样一样，我们听了也对未来的大专生活充满了向往。在他的形容里，未来的大专生涯会是这样的，大部分学生都可以自由的恋爱，没有人管也没有人干预，就像动物世界里一样，不分阶级，不分地域，不分贫贱，不看物质。学校里既没有黑社会横行，也没有打架斗殴，既没有班主任也没有教导处。去不去教室上课，上课学不学习没人管没人问。夜不归宿也不在有人限制，愿意跟女朋友出去开房就出去开房，愿意去网吧上通宵就去网吧通宵。想请假就请假，想旷课就旷课，总之就是一个词，那就是自由。似乎感觉共产主义实现了也就这样了，就像是陶渊明形容的桃花源一样，能在那种地方度过三年，也不枉此生了。

就在这样对桃花源似的大学生活的向往下，抱着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努力奋斗的心态，开始对升学考试重视起来。以前只是敷衍了事，现在真心希望能考的好一点，能去一个好一点的高职院校。只是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再努力有了临时抱佛脚的感觉，有了一种“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遗憾，要是早一点认识赵晓龙就好了，不过临阵磨枪，可能总还有点用处的。应该说，这三年来，这三个月是唯一认真学习的一段日子，只是真的有点晚了。

此时距离升学考试还不到三个月，我翻开课本，发现好长时间不听课不学习，这时就连课本上的习题都看不懂了。尤其是最重要的，也是分数最重的电工电子基础，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哪里是考试重点，看来看去看的我一筹莫展，然后找到往年的习题，做了一遍，自己算了算分数，发现在最低录取分数线左右徘徊，感觉这样去考试，别说去好学校了，弄不好连最低录取分数线都过不了，确实有些危险。可是也没什么好方法，只能这样了。

离考试还有半个多月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开始准备道别了，

在最后的半个月里，突然对这些不怎么熟悉的同学开始依依不舍起来。我们这个班跟别的班还不一样，这种大杂烩班级本来就都不怎么熟悉，尤其是三年之中还调了好几回专业，整天换来换去，就没几个能从一而终的，好多学生之间都没讲过话，更谈不上什么感情了，真正感情好的也就同宿舍的那几个。

告别的方式也无外乎几种，除了拍张全班的合影以外，就是同学之间互写毕业祝福了，要好的在集体合影以后，再单独照几张小合影；聚在一起照一张最后的留念照。

最后的几天不管手头宽裕的还是不宽裕的学生，都一群一伙到校门口的小餐馆里去聚餐——好多还带着一瓶白酒喝个烂醉如泥。这样的时候，大多数人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进校时盼着早点离开的一天，可这一天真的要来的时候，又都有些依依不舍。更主要的是，所有的人都慢慢的认识到，出了学校就是社会的最底层了，再也不能用学生身份掩饰自己的穷了，虽然只有少数人只能去那些高考落榜生都不愿去的烂校，大多数人的学生时代也就随之而结束了……

对口升学考试是全市统一组织的，以前都是跟高考一起考的，不知道为啥改成比高考提前一个月了，可能是为了提醒我们跟高考不一样吧！不要放到一起给高考添乱了，虽然在我们眼里属于跟高考一样重要的考试，每个县的考生都还得跑到市里去参加考试，这样还挺有仪式感的。虽然考试的规模挺小，除了我们也没人当回事。可是几个县的学生加起来还是挺多的，考场设在一所小学里，我们学校也统一组织我们去考试，来回路费加住宿每个人收了一百块钱。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们这届一百多个人，在一个大厅里一起吃了好几顿散伙饭，除了没喝酒以外，其它的都跟散伙饭差不多，吃完早饭，吃午饭，还吃晚饭，最后散伙饭吃的比考试还难忘。

最后考试的时候才发现，这次考试的题目有些超纲，明显跟往年的考试题目不一样，考完感觉有些玄，对能不能考好已经不做什么期望了，唯一期望的是能不能过最低录取分数线。

考完坐车回到学校以后就相当于毕业了，离校的期限只剩下最后一个晚上，我们也开始心情复杂的收拾宿舍内物品。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一堆课本练习册以外，就剩几件破衣服和破铺盖了。

课本练习册也不多，还不到高中部的一个零头多，收拾完以后，已经没有了在一起吃顿散伙饭的心情，最后我们打算今晚统一去网吧上个通宵。

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发现好几个宿舍已经空了，在这混了三年终于要走了，没有告别，也没有什么客套话，一切都那么平平无奇，就像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一般。

走出学校的大门，我点了一根烟。想到自己刚来报到的那天，似乎就像昨天一样。

考完试离校以后还不算真正的毕业，还得等着出考试成绩，出了成绩以后还会回学校填报志愿，从考试到出成绩得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左等右等，等的挺急人的，自己觉的挺重要的事情，别人没有当回事的。后来我想这么干等没意思，还不如趁没出成绩去将要报考的几个学校考察一番，虽然都是一些别人眼中的烂校，可烂校也有好坏之分，别报完了才发现是那种野鸡学校。我的心里期望挺低的，考察的对象放在了几个那种能过线就能上的学校。在网上查资料看贴吧，最后选了两个口碑还算不错的当考察目标，这时候再去贴吧看留言，发现以前经常能看到的那些差评竟然都没了，原来一到这样的毕业季，各种野鸡学校也都开始行动了。

我先坐火车去了离我家最近的一个学校，去看了以后有些失望，跟想像中的大专不一样，差距太大。不过也不算特别失望，本来期望也没多高。给人感觉就是我们中专学校的一个升级版，就像是把我们学校的名字由中专变成职业技术学院一样，其它的真没啥区别。教室，宿舍也都一个水平，唯一不同的是学校里成双成对的多了，这是唯一让人不失望的地方。

考察完这个以后，打算在学校附近的网吧上个通宵，然后再去另外一个隔壁城市的学校去看看，当天晚上在网吧上网的时候，忽然发现可以查到考试分数了。知道这消息后，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哆嗦着手打开查询界面，输入我的准考证号，感觉像是见证自己的历史时刻一样，闭着眼睛求各路神明保佑以后，终于敢睁开眼睛，当看到分数的一刹那，有些失望，只考了330分，刚刚过最低录取分数线，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没有奇迹发生，也没有发挥失常。刚想长吁一口气，突然发现，今年的录取分数线竟然提高了，由往年的320提到了380，再看我的分数，一下子傻眼了。离最低录取分数线差了整整50分呢！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网吧，漫无目的的走在异乡的大街上，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啊！还来考察学校呢！根本没这个必要。这时想到了庄子在逍遥游里讲的那个小故事，猫头鹰正打算在吃一只腐烂的死老鼠，看到一只神鸟从头顶飞过，以为是来跟自己抢死老鼠的，于是涨红了脸，羽毛竖起，怒目而视，作出跟神鸟决一死战的架势。对着它声嘶力竭地发出吓人的喝叫！神鸟笑话猫头鹰说它只吃翠竹与珍稀的果实，只喝甘甜的泉水。对于这种死老鼠，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想到比，突然感觉自己就跟那个想吃死老鼠的猫头鹰一样，还是想吃而吃不得的那种。对于这样的烂校，在别人都是宁愿退学都不屑一顾去上的烂校，自己还当宝贝一样，为上不了而伤心难过。想到此，感觉有些释然，又感觉到有些悲哀。

走着走着，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发现竟然是康师傅发来的，不知道他是不是群发的，他竟然知道我没过最低线了。他发短信是专门来安慰我的，他安慰完了以后还劝我，说没过线也不要紧，现在还有一种3+2式的大专可以供你选择，也是国家承认的大专学历，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去上。我看了不禁觉的好笑，想到了三年前，我的初中班主任就是真的把我忽悠来上中专的，现在连二专都上不了，再去上两年的这种不知道算三专还是四专的学校，能有什么意思！这样的学历，上不让能有什么区别。

知道升学考试的成绩和分数线以后，我感觉近半年付出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了。心情无比郁闷，回到家以后越想越憋屈，整日愁眉苦脸地躺在床上哀声叹气的痛苦呻吟，以泪洗面而惶惶不可终日。

隔了几天，我接到了小刘磊的电话，他说他也没有过线，问我打算怎么办，我回答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看着办。

他说他在网上看到好多学IT的广告，看了看，觉得还不错，打算过几天去省会报个班去学IT，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学。

听到他这么说，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谁学电脑我都不奇怪，唯独小刘磊学这个，还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上了三年的中专，小刘磊连网吧都没去过，连电脑怎么开机都不会，竟然突然说要学IT了！我嘲笑他道：“你知道什么是IT吗？你就想学。”

在电话里，小刘磊支支吾吾的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反驳道：“学了不就会了吗！我报名的班是包教包会的，学完还分配工作。”

“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有分配工作这种鬼话，你不知道现在连大学生都不分配工作了，你觉得你学几个月的IT，学完就能跟那些学四年的大学生抢饭碗了吗？”

小刘磊不服气的说：“培训班跟大学教的东西能一样吗！大学学的都是理论知识，学四年什么都学不到，而培训班教的都是实战的东西，学完就可以直接工作的。”

我问他：“你报的班学多久，学费多少钱。”

“一共学一年，学费一万八。”

我一听吓了一跳，我觉得他是不是疯了，问他：“大学的学费普遍一年才三千六到四千八，他一年收一万八，还给你分配工作，这种鬼话你都信，你的智商是不是该充值了？”

小刘磊被我说的半天没反应过来，我也懒得再劝他，最后，我问他填报志愿那天还去不去，他推脱说：“我们连填报志愿的资格都没有，还去干什么啊！”

我说：“不管怎么样，这都是这群同学最后一次在一起了，还是去吧。”

小刘磊被我说动了，到了填报志愿那天，我们又最后一次回到班里，我发现落榜的不光我跟小刘磊，应该说没落榜的就没几个，我们这些考个高职比隔壁高中生考个重点本科还难，我们班过线的一共也没几个，我们宿舍除了阿瞒过线了以外，其他的全军覆没，全成了难兄难弟。阿瞒三年的苦学，终于在我们眼里笑到了最后，成了我们宿舍的一根独苗，大刘磊也没有过线，今天来学校特地问康师傅，关于复读的事情，我听了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种学校还有复读的价值吗？大刘磊告诉我，有没有价值是对比出来的，如果你是一个非北大清华不上的天才，就算你考上了复旦交大，你也会觉得差而对自己不满意。如果你的周围都是一群连二专都上不了的垃圾，你能上一个大专就是成功人士了。如果你生在一个贫困村，你不会去跟比尔盖茨比有钱，你只要比周围的贫困户有钱就行了。对此，我也感觉无话可说。

看到别人都兴高采烈的围着康师傅问来问去，对未来填报哪个学校充满了期待，我心里在安慰自己，一群猫头鹰在抢别人都看不上的死老鼠肉而已。虽然这么说，可再看我们这些落榜的难兄难弟，好多人的眼中似乎留下了悔恨的泪水，报应来了，这就是三年不学****啊！

最后，我们又去了学校门口花大姐家的饭馆吃了顿散伙饭，吃的特别尴尬，看到花大姐也在那唉声叹气，可能我们学校的学生一届比一届少，花大姐家的生意也大不如前，照这么干下去，用不了几届，花大姐就该关门了。

想到从此该上学的上学，该回老家的回老家，该去富士康的去富士康，该混社会的混社会。就像一群死刑犯一样，如果自杀的话，还能死的体面一点，可惜都没这种勇气，拖到最后，还是要被游行示众一番再当众行刑。想到还不如像闰土或者柴震那样早退学早利索呢！现在连个高职都考不上，就这么灰头土脸的毕业了，就在这么一声声唉声叹气中，我们吃完了最后一顿散伙饭，然后从此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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