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2.墓
伊莱恩难熬的住院时光总算过去了,我估计这会成为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
黎曼每天泡在酒店的房间内,电话一个接着一个,频率极高。看得出她对这次东北之旅对待的很谨慎,而且每次通电话前,她都会以各种理由刻意避开我。
照蝠姐的话说,黎曼现在“简直就像正宫躲小三一样躲咱们”。
不管怎么说,行程已经基本定下。现在已经四月上旬,追踪雪原狼的任务一拖再拖,黎曼打算这几天赶快办完葬礼,然后召回几个外部人员,正式把雪原狼事件提上日程。
我与雪原狼是两个冲突的项目,也就是说,雪原狼任务一开启,我就会得到新的身份,进入ATLS,与弦月再无关联。不知为何,我开始反感这个A计划。
伊莱恩的行走能力已经基本恢复,出院当天,没有什么请客吃饭接风之类的形式,只是跟搬家一样将一堆惨不忍睹的行李一波一波运回酒吧,成为我最嫌弃的一件事。
黎曼真的采纳了我的提议,将白永乐尘封已久的一些衣物收拾出来,提前寄到了东北,让那边的人代为打理。棺材是当地买的,据说价格不菲,只是有些可惜,白永乐无法看见这些。
时间加速流逝,转眼过了三天,我刚刚被伊莱恩告知,明天一大早长春的飞机,我们需要早些收拾行李。无需带太多东西,战衣留在酒吧就好,毕竟这些东西安检时会被查出。
“你们没有……非金属材质的便携武器吗?”我颇有些怀疑。
伊莱恩顿了一下:“你懂得还挺多。”
伊莱恩向我展示的是一种特殊水晶制成的蝴蝶刀,虽说有些笨拙,但锋利程度是实打实的上乘。可以拆分成零件,隐蔽系数十分之高,话说回来,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
由于预算的问题,这种武器每人配备一把,总比没有的好。现在的问题,是赶快收拾好必备的行李,这可不是春天的郊游。
还有,在返程之前,赶紧想好对策。
东北的天气还是十分的恶劣的——相比上海而言,长春仍然需要很厚重的羽绒服御寒。还好我有自知之明,提前在不大的行李箱中塞了好几件秋衣秋裤。
住宿的地方是典型的小地方招待所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面熟,但所幸仍是一人一间。我本以为白永乐的家人都在城区内生活,但没想到他竟也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而且,他的老家在距离长春不远的一个小镇上,也还算山清水秀,尽管现在的“水”尚未解冻。
白永乐葬礼需要的物什已备好,剩下的只有在第二天的葬礼开始之前尽早熟悉地形。我套上不怎么显眼的暗棕色羽绒服,扣上兜帽,将蝴蝶刀折好放进口袋,打算到旅馆附近的街道上转转。
这个小镇不大,但就如许多三线城市一样,也有自己的运转系统。从目前来看,咖啡店、书店、酒吧这样的休闲场所比较少,更多的是十分正常的门面小店,小本经营的那种。许多小镇特有的四通八达的小巷在这里仍然存在,许多人家的大门被安放在这些小巷中,倒不是电视剧中那种能暗中杀人的空巷,安全系数较高。
白永乐的公墓在距离小镇中心不远的地方,从旅馆的窗户能瞥见就在一边的公墓,还有正在挖掘的几个墓坑,我分辨不出哪个是白永乐的,黑色的墓碑从远处看都一样。
飞机落地已经是晌午,加上颠簸的车程,到了旅馆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我在车上用面包和水随便搪塞了空空如也的胃,而它现在开始抱怨我的粗暴。我不得已进入一旁的咖啡店,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块提拉米苏,透过落地窗观察小镇街上不时经过的本地人。
小镇风情——这个词说起来太过矫情,不过我倒不否认真的有这种类似的抽象事物。这个小镇的风情就是典型的“退役干部”风格,从80年代风格的“奢华大楼”遍布整个小镇来看,这个地方起码曾经辉煌过。现在便是辉煌后的沉寂,因此经过的基本都是老人带着小孩子,没多少年轻人。就连这家咖啡店,服务员也鲜有会标准普通话的青年,大多是有口音的中年男女。
我想到了八百川,那个从来没有辉煌过的小村,被群山簇拥着,就这么消磨自己的余生。
而且,题外话,蝠姐不出意料地又睡了一整天,我实在无法理解,或许人格也有类似嗜睡症的疾病。
伊莱恩一天没有走出房门,黎曼早早地就去筹办葬礼现场了,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回来。
小小的旅馆房间内竟然没有钟表,按照手表来看,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从背包中掏出笔记本,翻开最新的一页,照例写下经历的事。或许,这个笔记本,可以被称作我的过去日记。
小小的台灯光线十分昏黄,我写了半个小时,自觉头晕眼花。好在白天的旅途太辛苦,睡意及时袭来,于是便简单洗漱后钻进被子,才敢把重重外衣一件件脱下来,扔到床头。
毕竟……太冷了我的哥……多冷啊我在东北玩泥巴……
挣扎着睡着,大半夜被冻醒,强行掀被子光速从衣橱内搬出另一套被子盖上。谁都不能指望这个小旅馆会配备空调不是——他们只会配给你另一床被子。
第二天大清早,我的生物钟奇迹般地准时,蝠姐好像早就醒了——这就是双重人格的一大好处,蝠姐能够在我仍然睡着的时候帮我注意一切声音和感觉。不过,蝠姐感觉了一个早晨,只有一个字——冷。
“嘶呜啊啊啊……”蝠姐的声音已经自带尾音加长震颤了。
我快速洗漱,换上葬礼用的西服,外面照例套上笨重的羽绒服,还不忘在口袋中揣上一小截铁丝。
伊莱恩已经在楼下等待,我大口大口吃着面包,顾不上表面关心他在寒风中瑟缩了多久。
“黎曼已经去请抬棺木的人了。”伊莱恩解释,“一切从简,哀乐省了,下葬后那些人就走,我们收拾收拾马上回去。”
“你吃饭了?”我提起一句。
伊莱恩没有回应。
今天的伊莱恩,依然束着长发,眼神空洞,浓重的熊猫眼传递出很明显的信息:要么是因为太冷,要么是因为太悲伤。
我觉得可能两者皆有。
“你说……”我试着套伊莱恩的话,“白永乐的墓地是哪一块?”
“那儿。”伊莱恩抬手指指园中角落的一个墓坑,我有些失望,并不怎么特别,简陋的灵堂耷拉着头,让人难以形容。不过,那个地方十分偏僻,我多少放心了些。
跟伊莱恩短暂交谈后,我扯出一个老掉牙的上厕所借口,以最快的速度奔上楼去,将行李箱里所有的物品全都倒出来,提着空箱子从旅馆的南侧楼梯走下,将箱子丢在旅馆后门的杂物堆中,掩盖好,这才走出正门与伊莱恩汇合。
伊莱恩手里多了一束风信子,是从当地的花店买来的,刚刚浇过水,纤弱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他见我走来,将花背在身后,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看到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风信子嘛,很漂亮。”我用尽毕生功力让伊莱恩看不出我的紧张——让一个人忽略你十分明显的不正常,最好把话题不露痕迹地转移到对方身上。
“早上好。”精神世界中的铁球又开始晃动起来,蝠姐轻轻打了个哈欠。
“早上好。”我应道。伊莱恩的目光又转向某个空气中不存在的点,我得以专心与蝠姐交流。
“你的计划很大胆嘛,少女。”听得出来,蝠姐有些不放心,“你确定万无一失吗?总觉得不妥当。”
“的确,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不过我们也别无选择……”其实选择还是有的,只不过我主观上厌恶另一条道路——肮脏,污秽,而且十分模糊。
“总之,今天我可是养足了十二分精神,如果有什么体力活随时叫我啊,娇弱少女~”蝠姐鹅笑着说。
对啊,还有蝠姐。我的安全感瞬间提升了几个档次。尽管这个人格的身份扑朔迷离,但我在这段时间内竟然对她产生了依赖感,当然,这都是基于这面后盾的坚硬程度。
蝠姐又开始摇晃那个大铁球,刺耳的声音让我颇有些苦恼,呵斥了几遍后蝠姐才“识相”地停止了躁动。
这时,墓园正门走出一个穿军大衣的中年人,看起来像是抬棺墓的。中年人远远地招呼我们,可以进去了。
伊莱恩抬脚快步走去,我紧随其后,将外套脱下交给那个穿军大衣的男人,冷风瞬间从领口灌进去,我不住地打起寒颤来。
身着西服的伊莱恩相较我看起来更自如些,仍然小心翼翼地掐着那风信子,良久才叹出一口气。
“没想到这小孩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倒是很抗冻嘛。”
我开启了静音模式——这是我近期才发现的一个新功能,只要我注意力足够集中,就能手动屏蔽掉精神世界中的所有声音。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此时的我也有一种虔诚的心态:祭奠亡友,不应该胡思乱想。
不知道林茜八人祭奠亡友的时候,有多少人心里这样想过呢。
黎曼已经在等着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穿外套,我开始怀疑她到底能在几乎冻结的空气中撑多久。
我和伊莱恩自觉地站在黎曼身后,面前一个崭新的墓碑上只简洁地刻了“白永乐”三个大字,竟没有生卒日期和遗像。我开始思考这是否不妥。
黎曼凝视了几秒墓碑,沉重地点点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四个身着军大衣的汉子抬着一口棺木悠悠走来,绕过我们三人。领头的人轻喝一声,四人将棺木对准墓坑,用麻绳吊着缓缓放入,我听到一声厚实的重物砸向泥土的声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四个汉子抄起一旁的铁锹,一铲一铲往棺木上盖泥土。这棺材十分古朴,镂刻的花纹很繁琐,被泥土一层一层覆上,我第一时间感觉的竟不是悲伤,而是凄美。
但棺材盖边的几把小巧的银锁,并不是普通棺木所有的。我的猜测已经被证实。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土已经完全覆盖了灌木,垒起一座小小的土丘。盖上早就准备好的草皮,四个汉子显得有些躁动。待黎曼挥手示意后,便迫不及待地三三两两离开这里。
偌大的墓园,仿佛只剩我们三人。
风拂过面颊,或许是冻得失去知觉,我并不感觉剜肉一般疼痛。伊莱恩将风信子放在墓碑边,捡起一块石头压住,却没有立即起身,而只是继续半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喃喃的话语声消散在北风中。
没有一个人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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