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关外来者
正月底,塔库向我大安王朝发起了进入新年以来的第一次进攻,这似乎也是历年以来塔库进攻最早的一次。兴许在天沐王子眼中,我军已认定他们将会到开春才有所动作,是以今次提早,想攻我们个措手不及。可是长夜麾下又岂会有不济的人,鹿鸣关并未被塔库大军攻下。不仅如此,长夜甚至在战场上俘虏了一名人质回来。
长夜带回那名人质,进入中军大帐之时,我得缘悄悄地在旁边看了一眼。那人白袍加身,身量并不魁梧。皮肤黝黑,却一脸精明样,眼神中尽显坚毅及无所畏惧!他身着异族服饰,虽约摸才四十多岁,可头发却已花白。可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士兵或将领。除了士兵和将领之外,什么人会在战场被俘虏呢?我心下自是纳闷不已!
估摸着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大帐前门帘一动,白袍男子率先钻了出来,后面跟着出来的是长夜及赵越。
“先生这就随我到府里住去吧!”长夜笑道。
这下我心中更是奇怪:一名俘虏,如何能得长夜如此礼待?
那白袍男子满脸不屑,说道:“你方才使诈让我沦为阶下囚,现下又何必对我惺惺作态!”他乃异族人氏,我国语言虽说得阴阳怪调,可竟也说全了。
长夜也不以为意,只笑说一个“请”字!白袍男子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长夜一挥手,原先站立在大帐门前的一队士兵随即跟上。眼见着长夜和赵越就要离开,我急忙小跑上前几步,轻唤道:“赵将军……”
长夜同赵越一起回头看向我,我只看着赵越。长夜望望我们,也不问什么,便自顾走了。
见长夜离去,我方才开口问道:“赵将军,将军他……”
赵越会意,笑道:“此人便是天沐王子的军师,叫做淮桑的……”接着,他便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说与我听了。
原来,今日天沐王子亲率塔库大军突袭鹿鸣关,长夜虽始料不及,但也不曾惧怕,照旧像往日那样披甲上阵,正面迎战天沐王子。天沐王子虽也依旧勇猛,但也着实没料到长夜还是准备充分,几个回合下来便渐渐势弱。长夜本不意追,可是他退一步,天沐王子贪偏要追两步,一直痴缠着他,原本塔库攻打鹿鸣关,若是时久还攻而不破,天沐王子必会率军撤回自己营中。可这次,眼见着塔库兵折损近三分之二了,天沭王子仍旧只缠着长夜不放。长夜索性由守改攻,逼得天沐王子节节败退。眼见得天沐王子就要退回塔库营区的势力范围之内了,长夜忽然心中一动:唯恐受伏中计!他抬眼四处看去,果有弓箭手埋伏在军营前方。可是只这一分神间,却不知天沐王子从何处发出了一连串的暗器。暗器打在长夜身上,长夜掉转马头就往鹿鸣关的方向奔来。长夜既受伤,天沐王子自是不愿轻易放他走,可奈何自己战马已失,是追不上了。就在天沐王子心有不甘之时,穿白袍、骑战马的淮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手持长矛追了上去。
淮桑追上长夜,又是一阵死缠。长夜只想快快脱身,并不与他纠缠。他只当长夜已是势弱,誓要趁此“良机”拿下长夜。淮桑才智过人,武艺也并不差,可终究不是长夜的对手。长夜被缠打不过,只得边退边回击。他虽受伤,仍终将淮桑击落马来。他见自己被困,便胡搅蛮缠,偏说长夜使诈以假装不敌来诱他入套,他心中不服!淮桑是塔库军中的重要人物,他既心中不服,长夜也轻易动他不得。二来,长夜也确实敬他是个有才之人,是以才对他礼遇有佳,迎回将军府。
“将军他受伤啦?”听罢之后,我依旧忍不住惊问出声。
“都是些皮外伤,方才在帐中军医已经处理过了,想来无甚大碍!”赵越说完便又急急离开。
看来长夜是准备以待客之礼将淮桑迎入将军府,我始终是他的夫人之一,总不能在他待客之际缺了席。意及此处,我便也匆匆牵马跟上,远远地随在了队伍之后。长夜和淮桑各乘一骑,被步兵队伍围在最中间。一行人就这样回至将军府。
进得府中,长夜果然下令准备酒菜,以款待这位特殊的客人。苜郡主和鸾夫人听后面面相觑,不知长夜何以如此。只有晰夫人而色坦然,似对长夜所做所为颇为理解。
我并未更衣便即入席。彼时,长夜在待客大厅的正中央,为淮桑设了一席,而他自己则同苜郡主一起,坐于淮桑正前方的大厅上首。正对门的地方,晰夫人、鸾夫人和我则围坐在大厅两侧,呈将淮桑合围之势。厅内除我们之外,便只有几名近身丫环在服侍。厅外则有从鹿鸣关调派回来的士兵在把守。我进门之时,整个大厅里似乎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既像花香又像果香,却是我从未闻过的气味。当下也不甚在意,只依礼陪坐一旁。
“先生,请随意用些酒菜吧!”长夜虽笑对淮桑,可是他面色苍白,想来受伤不轻。
淮桑冷眼将众人一一扫过后,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口中却对长夜冷笑道:“长夜将军果然得天神兹佑,竟又得一位‘女中豪杰’相伴!只是既然这厅中有位身怀武艺的夫人在场,将军又何需派重兵守在门外!单只两位夫人,也必定叫我出不得门去!”
长夜也不以为意,指着我笑道:“我这位夫人年纪最小,是小孩子心性,花拳绣腿做不得数!倒是晰夫人,先生远在塔库,竟也识得么?”
“我不识得晰夫人!”淮桑说着,眼神却看向晰夫人。我心下起疑:既不识得,怎又会看得这么准呢?不容我细想,只听得他又继续道:“只是,昔年有你长夜将军的地方,便有晰夫人!她早已随着你‘名声在外’!况我国君主既侵占你大安王土,自是要将你国中有多少能人查探清楚!想要不知道,却也难!”
“晰夫人现下已不理军事了!”长夜道,“今日请先生到敝府‘做客’,主要为的还是方才在军中与先生所谈之事!望先生能权衡利益,认真考虑考虑!”此话一出,苜郡主和鸾夫人便一齐看向我,似在询问长夜所说是何事。只有晰夫人神色自若,似所有事情已了然于心。无奈我确实不知。
“如若我始终不答应,你是否要将我软禁于你府中一辈子?”淮桑问道。
“先生若始终不答应,那长某便始终在先生耳边唠叨,直到先生答应为止!只是天沐王子失了先生,必会派兵日日来犯!现如今,鹿鸣关已坚不可破,若没有先生相助,试问,届时塔库兵将伤亡多少?”
长夜的话似乎对淮桑无甚效用,只听他冷哼一声,道:“将军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天沐王子失去一个淮桑,必定会招募千千万万个‘淮桑’来取代我!我又何需担心会有塔库兵来白白送死!”
长夜听后一时无语。晰夫人见状出言问道:“难道先生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两国交战,死伤无数么?”
淮桑扭头看向晰夫人,道:“想来晰夫人已然知道长夜将军同我说的是什么了?看来将军果然倚重晰夫人凡事都要与你商议!”看他毫不迟疑地便能说出开口之人是晰夫人来,我更加猜疑他是识得晰夫人的。只是晰夫人脸上毫无破绽,却又像真的不认识他一样。
晰夫人听淮桑如此说,便笑道:“将军不曾同我说过什么!只是将军的心思我亦略知一二!我猜,将军是想先生回去之后,能劝服天沐王子停战休兵,与我国缔结永世之好,是不是?”
淮桑听后冷笑起来,对长夜道:“果然是晰夫人最懂你啊!你们中原偏爱一夫多妻制,要我看,唯有一人懂自己足以,何必要那么多!”
长夜轻叹一声,道:“如若天下早已没有战乱,我亦早已同晰夫人归隐山林!有时候事情的发生不是情之所愿!”也许他此翻话只意在要说战争不好,可听在我耳中却使得我心头一颤:原来天下之大,他唯要一个晰夫人而已!若说娶苜郡主是碍于皇命,娶鸾夫人是为了显功,娶芸夫人是盛情难却,那他又为何娶我呢?娶我而又不碰我?
听了长夜的话,坐在他身旁的苜郡主更是脸都白了。做为正妻,自己夫君竟当众示爱于别的女人,想来她心中也必定难受极了。
只见她强自镇定,缓缓问了淮桑一句:“先生似乎很是好战啊?”
淮桑将眼神转向苜郡主,却不正面回答,道:“虽然好战,可我塔库一族的刀尖向来只会对准外族!不似你中原,杀了那么多同胞,才建立起这大安王朝!……哼哼……你们想要这片土地,连自己人都杀,我们又怎会轻言放弃!”
“先生此言有失偏颇!前朝君主昏庸无能,只知享乐,使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朝皇室一脉这才得众贤士相助,起兵谋得天下,此乃顺应天意,是众望所归!”长夜道。
“你们中原就是这样!”淮桑不屑道,“打赢了战便说是天意!自己想做君主就说是民意!如若我们不跟你们争上一争,又怎知什么是天意,什么是民意!”
长夜听后摆手笑道:“我不同先生争辩!先生爱怎么说便怎么说罢!就算我们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那也是我国中自己的事!我们合也罢,争也罢,都是我们在以自己的方式推举贤能之人做君主!可是,若你们外族人士想要染指我们的国土,做我们的君主,那是万万不能的!我不犯你,你不犯我也就罢了!可你若执意要犯我,我也定当不畏缩!可是,先生,你我前后交战这么久,你们也攻城不下!你们也应当清楚我国军力!你……真的忍心见你族中勇士频频送死,边城百姓日日担惊受怕吗?”
淮桑依旧面无表情,不知他心中是何想法。须臾,他转转眼珠,道:“今日你欲议和,想来我军攻下鹿城也并非不可能!况我只是天沐王子的谋士,我的话他未必会听!如若真能夺下大安王朝,那他将来便是天下之主!以你看来,我与他谁更想战!”
“正因天沐王子野心勃勃,才需先生在他身辚分析厉害,晓以形势!其实我一直想与天沐王子议和,只是可惜苦无时机!现今有幸‘请’来先生,自当要抓住机会,‘请求’先生同我一起,为了两国百姓,竭力说服天沐王子!你塔库一带气候苦寒,我想,先生投靠天沐王子,无非也是为了衣食饱暖!可若两国连年交战不休,迟早都会朝不保夕,又何来饱暖!先生,您说是不是?”
淮桑垂眼看着眼前的杯盏,半晌无语。长夜见他一言不发,便举杯笑道:“想来先生需要时日来细细思索此事!不过不要紧,将军府很大,先生就住下来吧!等到先生想明白的那一日,长某定当毫发无损地将先生送回塔库,送回天沐王子的身边……来来来,冬日里酒菜凉得快,我先敬了先生这一杯!”说罢一扬脖,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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