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猛虎出山吴氏忧
熟稔而温柔地为丈夫穿戴好甲兜,火红的鱼鳞玄甲,配着孙坚英武的面孔,透露出非凡的男子气概,直熏得吴夫人神魂颠倒。
一把攥住欲倒的妻子,孙坚目光柔情:“夫人有孕在身,切莫太过劳累了!”
孙坚越是关心自己,吴夫人越是伤心。含泪哽咽道:“夫君就要远赴万里出征了,身为您妻子的我不仅不会宽慰,却只能让您担忧。策儿这孩子也是一夜未回,尚不知在何处。我……”言罢泣不成声。
孙坚一声叹息,仰面无语。孙策这孩子,自校场愤然离去之后,已经数天没回家了。起初自己也因生气而未加理睬,可如今就要出征了……
“夫人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了,策儿这孩子脾气是怪了一点,毕竟还是很懂事的!”
吴夫人哽咽点头。却默默地拿过一个包裹递给孙坚。孙坚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顿时金光刺眼,却是金银首饰之类。
孙坚大惊:“夫人哪来的这么多钱?”
吴夫人一笑,道:“前些日子夫君为了募集乡勇,已经遣散了家中门客奴仆、用光了家中钱财。妾身不能为夫君做什么,夫君孤身在外,必有用钱梳理的地方,妾身就自作主张把家中田地贩卖了,换些银钱和自己的一些首饰给夫君以急用。”
“这……”孙坚心口堵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夫君就收下吧。国家有难,百姓受苦,我一个妇道人家要这些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将它用在需要的地方上,总好过放在家里。”吴氏如花笑靥,温婉醉人。
思索了片刻,孙坚终于坚定地点头:“如此,多谢夫人了!”
转身离开。
离别不多言,多言不离别。
门外,数千人的队列巍峨矗立。孙坚熟练地骑上一匹青棕壮驹,也不回头,虽然他能预见身后的女人泣不成声的模样。
雄狮百万,浩浩荡荡地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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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缓慢前行。
“孙将军?”青巾葛衣的张俭快马赶上打前的孙坚。低声叫唤了声。
“原来是张先生!”兀自发呆的孙坚目光一聚,这才反应过来,拱手拜礼。
自从知道王生就是张俭以后,孙坚对他更是恭敬有加,不为他名士之名,只因共有忠君忧民之志。
张俭年迈体弱,孙坚本意是要给他配一辆马车的。可张俭一句“士卒尚步行,吾岂可独异焉”给回绝了。
“我观将军心神不宁,是有心事?”
孙坚惨然一笑,道:“不瞒先生,适才吾闻黄门吕强为解党祸直谏陛下含冤而死,而心生悲戚感怀,故而失神。”
张俭一听,不悲反笑。
孙坚大为疑惑:“先生为何发笑?”
“我笑将军不实诚,是欺负老夫不谙世事么?”张俭微抚颔下白须,道:“将军三步一回头,面色失落。老夫愚度之,一则将军远行,忧家中六甲**;二则长子匿踪,将军是期待他能出现吧。”
只一眼便被看穿了心思,孙坚哑然:“老先生真神仙也!”
张俭笑着摆手,道:“我并非什么神仙,将军的忧虑,人之常情,我只是如实说出罢了。只是老夫尚有一事不明,将军既然如此担忧策儿,当初又为何不顺意让他做个将领?一事两伤,独自焦悴,何苦来!”
“此中得失吾亦知之。只是族中子弟多杰才,独孙策这孩儿虽勇武绝伦,吾反倒最是放心不下。策儿能拢人心,善武艺,可终究太年轻了,太过轻狂无畏,不知世道险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长此下去,将来一定会吃亏的。今日的大汉朝廷,既非高祖横扫天下的开国盛世,亦非光武明章之治。如今,君难君,臣不臣,宦官乱政,小人得志,朝中乌烟瘴气,中原乱兵四起。策儿暴躁好杀,此血气之勇,张脉偾兴。此时给他一些打击挫折,压一压他的气焰,也并非坏事。”
张俭拜服,大叹:“将军缜密圣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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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快看!”正当此时,一小校手指后方,大叫一声。
众人顺势看去,只见遥遥天际处,依稀可见一匹白马扬尘驰骋而来。
孙坚的脸色,由忧转惊,由惊转喜,一时竟无法言诉心中的悲喜。
“全军停歇!”一声军令,孙坚便迫不及待地扬鞭策马,孤身回赶,只为再见自己牵挂的孩子一面。
相去十步,两匹马各自停住,一老一幼、一父一子相对无言,却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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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父子牵马并行,说不出的温馨。
“策儿,你是不是还怪父亲?”孙坚温言问道。
孙策垂着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孙坚一笑,他就知道,他一定会明白的。不愧是我孙坚的儿子,也唯独这个长子,与自己最为相似,性格、身手、为人处世,甚至连喜好都一般。所以,虽然多次因为他而生气,孙坚还是对这个孩子最是疼爱关怀。
“就是看不惯那个朝廷派来的太监颐指气使的样子,父亲还要讨好他,一想起这个,我心里就……”
“觉得憋屈?!”孙坚苦笑,长叹道:“你是不是恨为父很窝囊很没用?策儿啊,你还小,不懂。你可以逞一时之勇,可为父不行。为父一死无所谓,可身后还有数千的将士,他们为国尽忠,应当光荣的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受我的牵连含冤入狱。还有你,你的母亲,你母亲肚子里的弟弟,他们都是无辜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等你有了家庭,有了自己需要守护的东西,就会明白了!”
孙策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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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孙策!”几声高呼,由远及近。孙坚父子刚回头,孙瑜便急急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个趔趄。见了孙坚,做了一礼,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夫人~夫人要生了,大家都在找你,我是特地赶来通知你回去的!”
孙坚、孙策闻之色变。
孙坚一拍孙策的肩膀,目光鼓励:“快回去吧!”
孙策点头,与孙瑜矫健上马,夹肚远驰。
“策儿,替我好好照顾你娘!”望着孙策远去的背影,孙坚扬声照应。
孙策回头,微笑而坚定地点头,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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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府内,人来人往,叫声凄惨动天。
大厅的人,更多的是以手掩汗,手足无措。吴夫人这动静,十里之内都能听到。比之生孙策那会,还要骇人。
几声雷鸣般的啼哭,大家这才虚抹一把额汗。终于生了。
“恭喜夫人,是个男孩!”接生婆笑着将孩子送到旁边的仆人手中。
吴夫人如释重负,虚脱地一笑。
“母亲!母亲!”几声呼喊,一个俊朗少年快步走进房里,见了吴氏,扑通就跪在床边。不是孙策又是何人。
“听说您又为我生了个弟弟?”随之接过仆人手中的婴孩,抬手逗弄,不甚欢喜。
吴夫人伸手以指轻点了自家长子额头一下,笑道:“你这孩子,还是这般鲁莽!见到你父亲了么?”
孙策伸手抓后脑勺,憨笑点头。
吴氏目光忧郁,看着身旁的孙策,还有不远处安静地睡在仆人手中、年仅两岁的次子孙权。不禁又想起昨晚的那一个怪梦,梦中尸山血海,自己独自一人叫天地不灵,行走在黑暗骇人的深渊里。正是这生不如死的境遇,却不知何时皎月升起,清华的光芒倾洒大地,恐惧瘆人之感一扫而空,自己的内心居然感觉到一丝温暖与安逸。寻着它的光芒,自己一路向前,阴森腐烂的尸体不见了,她看到了青青的草原,垂首进食的牛羊,还有洋溢着笑容温馨的牧人一家……后来,太阳升起来了,月光渐渐暗淡,直到消失不见。耀眼的光芒,照得她浑身暖洋洋的。眼前的景象一变,金银细软,琳琅满目。身后,是安居乐业的人民,顶礼膜拜。吴氏咧嘴而笑。
自己梦月生策、梦日而生权,再联系这个梦,不就预示着最后孙权能功成名就,而孙策却会功败垂成。
想起许劭的那句“奈何天妒英才,命途多舛,月虽辉,替月者必日也!”正与自己的梦境相吻合,难道这只是巧合吗?吴氏越发对此坚定不移,心生焦虑。
自己的长子自己明白,孙策执拗好杀、弄性尚气,屡教不改,只怕终无善报。一想到自己的长子会英年早逝,吴氏常常深夜独自垂泪。都是自己的心头肉,吴氏宁愿他们平凡而平安地度过这一生。
心中虽有千言,有万语,如今丈夫出征在外,儿子尚幼,所有的忧虑只能憋在心里,独自承受。
轻轻地伸出手掌在孙策英俊的脸庞细细摩挲,吴氏温言道:“策儿,你知道吗。我梦见日月才生的你和权儿,别人都说你们将来必定成就不凡。所以我和你父亲都是很疼爱你们的。谁也看不出来,谁也不敢相信,虽然他表面上经常对你很严肃,有时甚至无情,可我知道,他是真的很爱你的。”
孙策眼中噙泪:“我省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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