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四)

第4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四)

无心坐在茶馆里,满脸愁容地看着屋外的绵绵细雨。她真后悔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伞。毕竟,师父早就跟她说过,长安的天气和无忧宫的不同,无忧宫是晴是雨都会有很长时间的酝酿期,能给人明确的暗示,但是长安却是晴雨不定,像极了那句“东边日出西边雨”。

无心叹了口气,师姐已经在城门口等了,她没理由放师姐鸽子,何况这件事情本来就是自己考虑不周,谁让她贪嘴这里的糕点了呢。尽管雨水会打湿面纱,贴在脸上,勾勒出伤疤的形状,不过她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咬牙,还是跑出了茶馆。

雨水顺着房檐无情地落下,冰冷而又刺骨,无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无心将外衫脱下,整整齐齐地叠成了四方块,高高地举过头顶,无奈地呢喃:“只能先这样了……”

无心顶着黄色外衫,大步地跑出茶馆进入雨中,滴滴雨水落在她的白色内衬上,留下点点墨迹,颇有几分山水田园画的意境。只是……太冷了些。

无心头也不回地跑着,全然没注意有两个人跑进了茶馆。

他们一个穿着红色衣裳,上用金线绣着团云,袖口领口皆是玄色,原本艳俗的颜色,在他身上却是敦肃非常。而另一个则内着短打,外披浅绿色长衫,上绣茂林修竹,甚是华贵。

“那是?”李武之手指着出城的方向,问道。

平盛望了一眼,道:“人。”

“诶,不是,你仔细看看。”李武之拽住欲走的平盛,要求道。

“一个女人。”平盛仔细地看了一眼。可奈何他的眼睛在雨中看不清东西,而且那个人越走越远,速度还很快,他就是想分辨,也看不出个大概。

李武之撇撇嘴,道:“平盛,我是认真的。你仔细看看,那人我总觉得熟悉得很。”

“我也是认真的。”平盛转身对李武之说,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很大,大到令李武之醒悟了他看不清东西的事实。平盛并不想为难李武之,他很快就换了语气,道,“你还想不想见到这个月的俸禄了?”

“想想想!”李武之连忙讨好平盛,毕竟是他自己犯错在先,他不仅把平盛请进了茶馆,而且嘴里念叨着,“陛下要你我在此等待剑南特使,我怎么敢跑呢?别说我不认识她,就算是认识,我也不敢去追!”

进茶馆,上雅间坐好后,李武之将茶水倒出来又倒回去,如此几番折腾,让平盛连半分品茶的兴致都没了。平盛一把握住李武之的手腕,道:“你怎么了?”

“我总是觉得那个人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可是我又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了。”李武之放下茶杯,坦诚相告。

平盛一笑,这笑里有些玩味和戏谑的意思:“你每天见的女人比我看的书都多,怎么可能都一一记住?”

“她不一样……”李武之用双手撑住下巴,像是一个在认真思考的孩子,“我总觉得我们很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说来也奇了,我从小到大见过的人就那么多,放不下的也就那么几个……”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紧紧地拉住平盛的手,紧张地问,“她的脸上可有一道疤?”

平盛摇摇头,他根本看不清这些。

李武之瘫坐在椅子上,活像一只撒了气的皮球。他盼望着是她,可如果真的是她,他大概要自责一辈子了。

平盛或多或少能理解李武之的心情,但他能确定这不是他的她。因为她不会那么普通,她一定是最耀眼的存在。

无心跑到了城门口,雨却已经停了,只有在风吹过的时候,才会感到有丝丝的雨打在脸上。天已经放晴大半,全然不见阴云色彩。

解心撑着油纸伞,在城门口踱步,等待着无心。她的心里其实还想着刚才面见帝后的场景,端泰帝命她们二人先来长安领旨,然后再分别去剑南和陇右,这无非是为几位王子的到来做好必要的准备罢了。她是不担心自己的,她是圣凰血脉,她有信心为陇右降下甘霖,可……可无心是肉骨凡胎,哪里懂得控制疫情呢?

“师姐!”

就在她愁苦的时候,却听到了这一生呼喊。

解心惊喜地转身,却只见到浑身都被淋湿的无心,她的面纱因为沾了雨水而紧紧地贴在脸上,完美地勾画出了伤疤的轮廓,看上去骇人而又狼狈。解心连忙跑过来,将伞低低地撑在无心的头上,好让路人看不到无心的脸。

“师姐,雨停了。”无心伸出手去,让阳光盛满了她的手。

“是啊。”解心一笑,却不曾将伞移开,她望着城门外的晴天,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出城去。

茶馆二楼的天字第一号上房里,蓝衣少年定定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尸体。蓝衣少年浑身上下毫无血迹,唯有右手袖口被染成了紫色。他的右手受伤了,鲜血像蛇一般地蜿蜒而下,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不时发出“啪嗒”的声响,但又很快地归于平静。

他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可他之前的杀戮都只是奉命行事,只有这次的杀戮是出于本心。他决定不再当提线木偶了,他要亲手斩断丝线,甚至要亲手杀掉曾经玩弄他于鼓掌之中的人。

蓝衣少年推开门,又缓缓地关上,气定神闲地原路返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他望见了一红一绿,仿佛一出戏的两位少年。

绿衣少年一直在摆弄茶具,不曾留神他。红衣少年却望见了他,并且仔细地端详他。

两人素不相识,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作为杀手,他知道这个红衣少年很危险。

可现在还远不到动手的时候。

在他踏出茶馆大门的那一刻,店小二仿佛被抽了魂似的瘫坐在楼梯上,哭嚷道:“死人啦!死人啦!”

平盛一把抓起李武之往门外跑,中间浑然不给李武之发问的机会。两人追了两条街才停下来。李武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平盛,你干嘛啊?你在追人吗?”

“就那个穿蓝衣服的!”平盛一边说一边不安地扫视周围。

“蓝衣服?”李武之呢喃,“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啊?”

平盛琥珀似的眼珠一转,认真地说:“他一只眼睛是桃花眼,另一只是丹凤眼,右手手腕受了伤,应该很好找的。”

“啊?”李武之彻底不知道平盛在说什么了,他甚至怀疑这不是秦王平盛,而是哪个专业的杀手,可当他看平盛周遭都散发着令他不愉快的气息的时候,他笃定这个人就是平盛。他不想去追什么蓝衣少年,所以他只能岔开话题,“平盛啊,你说的可是一个女人?这若是一个男人可就太美艳了些。而且啊,陛下让你我在此面见剑南特使,咱们既然见不到,就应当立即回去复命才是,没有去追人的道理啊!禁军何止千百,不可能抓不到一个杀人犯的!”

“糟了!”平盛眉头一皱。

两人又飞快地跑回客栈,果然,死的人正是他们要找的剑南特使。

李武之道:“这形状惨烈,又身份特殊,想来是有人要拆我们的台了。”

平盛不屑地笑笑,从小到大,他经历的明枪暗箭还少吗?只是兹事体大,又赶在他们出发前,不得不小心处理,争取赶在原定的日子到达剑南便好。

李武之给了店家一个月的经营补偿,又安顿好了旅客和食客后,方才调来一房的禁军将现场封锁,等待着仵作验尸的结果。

蓝衣少年鬼使神差地到了万安寺附近的一处院落。这是他第一次来长安时住的地方。他看四周什么都没变,仿佛是被世人遗忘了一般。他掏出怀中的珠花,笑了。

思凰阁中,顾珊爱的心抽动了一下。

仿佛是那段模糊的记忆终于有了轮廓,然而这过程却甚是痛苦,她有些喘不过气。

发觉了异样的卢郁同连忙跑过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无妨。”顾珊爱深吸一口气,虚弱地说,“老毛病了,你也不是第一次见。”

琳琅送上汤药,顾珊爱一饮而尽,这酸涩的汤药说是能缓解痛苦,可这么久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让舌头难过些,忘了心头的痛罢了。

“我扶你去睡会儿吧。”卢郁同提议道,“你许是近来写书太累了。”

“哪里有你校阅典籍辛苦?”

“我那是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当顾珊爱闭上双眼时,她就总能回到那个竹林,回到夜凉如水时,依稀有个蓝衣少年对她伸出了手,笑着说:“庆州。那是一座美丽的山中小城,有水、有树,很美。”

她朦朦胧胧地摸出怀中的小饰物,那是一个打磨成海浪形状的铁片。她自幼便带在身上,却从未问过别人这是什么。

她想,这是那个蓝衣少年给她的信物。

梦里的他一眼银线累穿桃花,一眼金丝平行丹凤,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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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帝之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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