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顽石情缘
班珏在霓裳的广寒宫中小住了几日，游园赏花，把手谈心，交情日笃。
这天珏仙子在广寒宫已然玩够，正怂恿霓裳一起到其他仙神道场玩耍玩耍，忽感应到极远处一道人影一闪，直奔离恨天而去。冥冥之中，她感觉这人和自己有莫大的联系，心中好生疑惑，顾不得继续撺掇霓裳，驾云回返兜率宫中。
兜率宫和月宫相隔甚远，到得兜率宫，已经耗费了一刻钟。珏仙子四处找寻，恨不得将兜率宫翻遍，也没有找到感应中的人。
那人虽没找到，兜率宫却多了另一人。这人乃是奎木狼，二十八星宿之一，因和披香殿侍女下凡私会被玉帝贬给老君烧火。
珏仙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玉帝无情，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暗恋霓裳姐姐派人监视行踪，倒不让部下相爱，堂堂星君罚为烧火童子。
班珏骂了玉帝一顿，抓住老君道袍问：“除了奎木狼还有什么人来过咱们仙宫？”
老君还没有开口，烧火的银童先道：“师姑，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谁欺负你们了？”
银童还没有回答，老君已经斥道：“多嘴！小心添火！”
珏仙子还要再问，见银童朝道祖努嘴，已经明了，当下也不再问。
老君见班珏不吵不闹，有异常态，对他们的心思自然明白的一清二楚，也不说破。
到了晚上，金童银童休息，只剩奎木狼为老君看炉。珏仙子暗暗潜到两童住处。那两个仙童正等着班珏，也不敢点灯，就在黑暗之中一五一十说了个究竟。
原来班珏出外游玩后，观音菩萨又来求太上老君协助完成佛法东传的约定，派遣几个徒弟下凡为西方派出的取经人唐玄奘制造劫难，这是孙悟空大闹天宫后，玉帝为报答如来佛祖亲口应承下来的，太上老君也不好一直推辞，便将金童银童这两个看炉的童子派给了观音菩萨。金童银童被观音菩萨蒙昧了本心，带到凡间，就在平顶山做了数载的妖王，果然遇到西天取经的唐僧师徒。
世间的妖怪都盛传吃唐僧肉可以长生不死，金童银童被蒙昧了本心，便动了心思。唐僧还不打紧，是个窝囊废，猪八戒、沙僧也是无能，金童银童仗着道祖赐的宝贝，将他们手到擒来，唯独护送唐僧的徒弟中有个毛猴，叫做孙悟空，法力高强又奸诈狡猾，多次逃脱，后来还骗了他们的紫金红葫芦和羊脂玉净瓶，收了他们两人，化成两股仙气，若非道祖及时相救，恐怕他们已经被孙悟空害死了。
两个童子的性命差点断送在孙悟空的手中，心中别提多恨他，添油加醋把孙悟空说的特别凶残，惹得班珏咬牙切齿：“那个孙悟空能耐不大，忒也狡猾。不怪你们奈何不了他，只怪你们生性朴实。”
“不光我们呢，奎木星君也是被他所害。”银童想起孙悟空来就牙根痒痒。
“怎么？”
“奎木星君和披香殿的侍香仙子本来郎有情妾有意，两人情投意合，约定托生凡间，再续情缘，当一对平平凡凡的鸳鸯眷侣。到了凡间，一个做了宝象国公主，一个成了妖王，两人才做了十三年的夫妻，却被那孙悟空从中搅和，甚且杀害了他们的两个孩儿，断了他们的情缘。孙悟空闹上天宫，玉帝就把奎木星君罚来咱们这里烧火。”
珏仙子最看重情缘，当年她自己以“珏”取名，以示自己不忘本心，定会找到阳元石，重续前缘，可见其志。班珏听了此言火冒三丈，恨不得立时将那可恶的毛猴碎尸万段：“这猴子忒也讨厌，人家下凡续情，他管什么闲事！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把他挫骨扬灰，给你们报仇！”
“多谢师姑，就知道师姑最仗义了，不像师傅他老人家，不帮我们不说，反倒帮着那毛猴。”
“帮着外人？老头生性无为，不帮你们确实说的过去，不过他怎么可能反帮着那坏蛋，老糊涂了吧他。”
“怎么不可能，白天就是那猴子来求师傅的九转还魂丹，师傅二话不说就给了他。”
珏仙子一听，六神无主，她白日感觉心中悸动，随着那人一路而来，到了兜率宫中，那人已经离去，心里暗道：“难道是他？他究竟是谁？”
珏仙子不动声色，答应为他们报仇雪恨，径出门来，不自觉走到老君的门前，只见屋内灯火依旧。
“进来吧，什么时候你班珏仙子也这么老实了。”老君说“仙子”时加重了语气，有讥嘲班珏顽皮胡闹、没有仙女风姿之意。
班珏也不在意他的嘲讽，脸上复转笑容，闯门而入，跳上仙桌，坐下来悠着一对洁白无瑕的脚丫子。
“老头，今天来咱们宫中找你的可是一只毛猴，叫做孙悟空的？”
“是。”
“虽然我没有见到他，但是我能感觉到我和他之间有莫名的关系，好像有着仇恨，又好像缘分很深，好生奇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你的姓名是怎么得来的吗？”
班珏心思聪颖，其实心中早有猜测，听老君提到自己姓名的由来，知道正中所料，犹豫不决道：“难道他就是那方阳元石孕育的阳胎？”
老君微笑道：“正是。”
“可我是真真正正的人身，那厮怎么是只粗鄙不看的猴狲，再说了咱们四清，哪怕不算我，就你和灵宝、元始，哪个不是人身？”
“龙生九子，个个不同。天生之子，自然也不一样，可以为花，为草，为水，为石，为人，为妖，怎么不可以为猢狲。再说了，你又没有见过元始和灵宝，怎么知道他们是人而不是猢狲。”
班珏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在她的幻想中，她早已认定自己和阳元石化就得阳胎，注定要成为神仙眷侣，现在知道那个阳胎竟然是一只猴子，而且还是一只特别讨人厌的猴子，她实在无法接受，耷拉着小脑袋，无精打采。
班珏嘟囔着问：“为什么我感觉我和他之间除了仙缘，我还特别的恨他，讨厌他？”
老君笑了两声，道出因果：“天地日月精华，阴阳交杂，你们本是同一块仙石孕育，只是阳元石只能吸收阳精，阴元石只能吸收阴华，阴阳元石分别吸收阴阳元气，才得以育就不同的仙胎。独阳，胎不成；孤阴，胎不孕。胎成之后，历经无数风雨，扶持扶助，才得成形，故而情缘极深。再者阳气盛，阴气薄，故而石猴孙悟空先你而生。当他出生之时，惊动天地，山崩地陷，而你被掩埋在土石之中，受了一百日的土掩之灾，后来观音把你带到落伽山你才得以胎成出世，故而你们之间也可以说仇深似海。”
听着老君讲述其间因果，珏仙子前半段浑然没听进心里去，后半段倒听个完完全全，听罢从桌子上一跃而下，就要夺门而去：“这般欺负人，可恶！可恨！怪不得我感觉到他来到三十三天恨得牙根都痒痒。要不是他将我埋在暗无天日的石堆里，我早就出生了！”
班珏说着就跳下桌子，怒气冲冲要去找孙悟空报仇，说也是奇怪，屋门本是大开，珏仙子使尽百般解数也闯不出去，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她的去路。
“老头儿，放我出去！”班珏急躁万分，使个万剑诀欲斩断老君疼惜的银须泄恨，“老头，你再不放我出去，我就把你这帮凶给处置了！”
真气化作的万道光剑在老君身前飞舞，徒有声势，却无法近他身。老君站起来走近班珏，剑幕也随之移动：“时机未到，你就是出得了我的门，也下不了三十三天。”
“我不信，当初我没有修习功法神通尚且能到你这兜率宫，如今太清楼里的神通我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怎么可能下不了三十三天，你先放我出门，我定能下界寻那厮报仇。”
老君果然解了禁法，不再阻拦班珏，珏仙子收了万剑诀，一溜烟出了兜率宫，直下诸天，不久便来到重天第一层——黄曾天。眼见得下面就是凡尘，云飘雾绕，大河高山，班珏使出千百般法术，只是怎么也无法下界，这个黄曾天与凡间界好像有一层无形的结界，阻止着她下凡。
珏仙子明知那毛猴就在人间，苦于无法下界寻他报仇雪恨，闹得累了，望着下界微如芥子的山川河流呆呆出神。望了半天，她毕竟是孩子心性，竟然蹲下来抱着脑袋哀哀戚戚哭了起来，梨花带雨，惹人心怜。偌大的黄曾天，诸神无影，只有一个纤弱少女泪如雨下，滴滴答答飘落人间。
…………
此时唐三藏一众刚度过枯松涧火云洞一难，一行人遭遇了孙悟空旧友牛魔王的孩子红孩儿，孙悟空请来观世音菩萨收了他。师徒几个在穷山恶水间继续蹒跚西行，攀山越岭，穿河过溪，每日都过得辛苦艰涩。
孙悟空坐在一株参天松木上，如意金箍棒横在膝上，寒风不住撩弄他的毛发，露出头上的金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唐僧等三人一马则顺着悟空开辟出的道路远远逶迤而来。美猴王口中衔草，荒莽山野之行没有任何苦累的样子，眉宇之间略有一丝忧愁，也只是一闪而过，生怕被暗中保护唐僧的伽蓝、揭谛等神看到。
八戒牵着白马，哼哼唧唧，不住抱怨，看看他的肚子就知道他的牢骚有多大，这几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睡个安稳觉，搂上三五个妖娆的美人。当初他以为观音菩萨会给他安排一个美差，谁知道这差事这么辛苦，早知道这样，他还是在福陵山做妖怪潇洒自在，也不用受这罪。
沙僧挑着行李，不言不语，默默前行。他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威风凛凛的卷帘大将，可是当年炼成的性格却铸在了他的骨子里。当年身为玉帝近侍，他谨言慎行才能步步高升，现在身为唐三藏的徒弟，一路上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只盼早日到达西天，得成正果。事实证明他的方法特别有效，身为修为最低、曾经的官位最不起眼的徒弟，唐僧对他非常好，从来不埋怨他，甚至……都不怎么和他说话，好像他的存在和白龙马一样，就是驮东西的。
而他们的师傅，东土大唐得道高僧，玄奘法师，看起来是他们几个人中最惨的一个，即便他不用牵马，不用开道，不用驮负行李，可是他衣冠上沾满尘土，僧衣上还打了好不下十个补丁，风尘仆仆，白嫩的脸蛋上有好几处受伤后的结痂，眼角饱经风霜，流露出愁容，身体也因为风餐露宿而消瘦，着实可怜。
眼见几人渐近，悟空正要嘲弄八戒一番，忽有所感，抬首望向天空，晴天白日平白无故飘来一阵细霰。他见识既广，也不觉奇怪，随手掬来几粒，入手即化为水滴。
“好熟悉的感觉……”水滴在掌中留下温凉，悟空不明不白，也不多想，捏指一弹，将水滴弹的无影无踪，纵身跳下大树，继续除荆斩棘，为唐僧开辟道路。
…………
要说珏仙子真是豪杰，独自哭了一阵，转念一想哭哭啼啼甚是丢人，自己是成圣做祖的人，哪能这么轻易就流眼泪，用衣袖擦干泪花，整整妆容，幻化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美美的一笑，把烦恼抛在脑后，径往广寒宫找霓裳仙子而去。
霓裳正睡得香甜，被她吵醒，睡眼惺忪中见班珏脸上似有泪痕，急忙起身询问缘故。
班珏见了仙子又忍不住啜泣起来，半响才说：“姐姐不知，我有一个大仇人，差点害我不能出世，他现在就在凡间，我刚才想去寻他，奈何黄曾天被施了法术，我下不了三十三天。”
霓裳仙子替她拭去泪珠问：“怎么没听你说过在凡间还有一个仇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这么着急去寻仇？”
珏仙子微有羞色：“我也是刚刚知道他的下落。姐姐不要笑我，我没有跟你说是因为这人除了和我有仇，还和我有几分情缘。”
霓裳仙子掩嘴笑道：“原来妹妹是急着去找自己的意中人，我还以为是谁欺负你了呢。”
“正是怕姐姐笑话，方才不敢说，况且现在我对他只有仇恨、厌恶，没有一丝情意。”珏仙子撅起小嘴，背转身假作生气状。
霓裳止了笑声，想着班珏定是害臊，才说对那个意中人没有情意，拉住她的纤手道：“姐姐不是笑话你，心中有人，还能知道他身在何处，也是一件幸事。不像我，千万年的岁月，不能与相恋之人相见，相见了又匆匆别离，还害他被贬人间，生死不知。离别苦，苦离别，离别最伤人心。”
“姐姐只跟我说曾是上古部落的公主，吃了仙丹而飞升，听姐姐的意思，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无论仙佛人妖，情这一字最是难测，让人痛而难舍。”霓裳说这番话的时候，班珏侧脸看去，只觉她就像在开玩笑，或者在说一个笑话，只是这个笑话并不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