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太阴话情
桂树飘香，悠悠荡荡，飘散在广寒宫的每一个角落。烛光潋滟，烛花夭夭，烛泪渐次滴下，落在烛台上，像霓裳仙子难言的心事。霓裳仙子痴痴地盯着烛花，思绪飘回了遥远的即将麻木在心中的曾经……
上古之时，中原各部落为争夺地盘相互之间战乱不断，后来中土大地有水妖作怪，搅得黄河泛滥成灾，各部落死伤甚众，黄帝之玄孙姒文命（世称大禹）眼见民不聊生，于是率领夏后族族人历经艰辛除掉大妖，整治黄河水患。黄河水灾安定之后，中原各部落亟待稳定生产，于是尽释前嫌握手言和，结成联盟。为报答夏后族的恩德，他们共同推举姒文命为联盟首领。后姒文命建立大夏王朝，一统各部族，一时倒是安定繁华。
世人言：温饱思***。安定既久，中原各部族贪图享乐，夜夜笙歌达旦，不事刀兵，战力渐衰。而东夷蛮荒之地，部落众多，相互征战纷纷，没有一日可得安宁。终于有一朝，强大的有穷部落统一了东夷各部，并且将矛头伸向了富饶的中原沃土。
有穷勇士们都是身经百战，骁勇非常，他们如同天神下凡，不断瓦解大夏的兵力，征伐的脚步日渐向大夏朝的都城推进。在他们面前，中原各部落宛若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一座接一座的城池都沦陷在有穷族的马蹄之下。
当时在中原大地上有两个奇异的部落，常族和寒族，这两个部族世代交好，他们不关心农事，不在乎政权，他们最痴迷的是男女之间的情感，一生中为得一人心，生死都可以抛弃。
常族女子天生美貌，艳绝四方，比娇羞的花朵更动人。霓裳就是常族的公主，当她出生之日，或许是因为她太美丽让太阳都自愧不如，遮敛住了自己的光芒，而人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黑暗，反而沐浴在一种清凉的光泽中，沁人心脾。她的降生，让以美貌著称的族人们都万分自卑，她们所有人的美丽加起来都不及她的百分之一，世间所有的语言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惊世骇俗的容颜，她应该成为天上高贵的仙子，而不应该出生在污浊的人间。
寒族族长之子寒浞从小就英俊潇洒，风流深情，当他十岁那年第一次在常族的王宫见了霓裳一面就无法自拔，他找了个借口留在了常族。那时他已经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颇有王孙风采。
每晚月明，寒浞都会去霓裳窗下吟诗。那些情诗暖暖的、凉凉的，化作一个个音符，叩击在霓裳的心上，和她的心脏一起跳动。渐渐的，霓裳便习惯了他的诗，他吟诗的语气，他的口吻，以及他深情的模样。
那时的风，那时的雨，那时的花开花落，那时的浅溪细流，都是那么的风情。那时的她简单地相信，除了寒浞，再无一人，能令她着迷，她要和寒浞天长地久，相伴一生。
可是那一晚她慌了，窗前细雨依旧绵绵，只是夜色分外的黑暗！寒浞被召到了她父王的王宫，侍女使婢行色匆匆，宫外不住传来杂乱无序的马蹄声。
她在窗前枯守了一夜，也没能再听到他暖暖的情诗，他温软的笑语，她听见的只有宫外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那一晚，他连夜赶回了寒族，她猜想那一串串达达的马蹄声应该就是他未及亲诉的别离。
次日，有穷便攻陷了寒族领地；没多久，常族也没能幸免。两个奇异的部落都被践踏在有穷部落的马蹄之下，十有八九的族人都死在了刀下，霓裳则被有穷的王——后羿看上，带回了他的行帐。那天之后，后羿再没有亲自率兵进攻大夏，他一面派兵继续攻城略地，一面下令就地建起了宫殿，要和霓裳在其中享乐。
霓裳心中只有寒浞，后羿又是杀她族人的大魔头，她自然誓死不从，那后羿倒也不勉强她，一直是持君子之礼。战火、刀剑、残肢断臂、族人的哀嚎，每晚她都是从噩梦中惊醒，那些动人的诗歌，那些美妙的音符，那些风花雪月，再不见了，再不见了……
后羿本来是从草莽之中成就的大业，历经血战，刀疤箭伤遍布全身，面目看着就凶悍，身体骨壮筋粗，和一头野兽相似，除了一身蛮力，哪懂什么诗词歌赋，花前月下，别说霓裳心中已有寒浞，再容不得他人，即便没有寒浞，霓裳也对后羿难生好感。
霓裳本待以死殉情，又满心期盼寒浞没有死在战乱中，能来救自己，抑或只是想见一面，也是此生无憾。心有执念，霓裳在有穷王宫中苦苦等候，度日如年，可惜却一直没有得到寒浞的任何消息。如此苦候，累月经年，内心备受煎熬。
而后羿偏偏第一眼看到霓裳就深深迷恋着她，他从来没有见过像霓裳这么神姿迷人的女子，每天费尽心思讨她欢心，可怜他一介莽夫，懂什么女儿家心意，每每白费心机。
霓裳对后羿终日冷面相待，天长日久，这天后羿终于大发雷霆，想自己东征西战，威名赫赫，哪个见了自己不是战战巍巍，笑脸相迎，一介妇人竟敢如此对自己，当时就把案桌推翻，下狠心要霸王硬上弓，让霓裳知道知道自己的手段。
奈何两人是天生的冤家，后羿一把抱起霓裳，雄风威武地回入后殿，将她压在几案之上，正要上下其手，忽然自忖自己英雄盖世，哪能对心爱之人做这样混蛋的事情，大喝一声，站起身来，一拳将几案砸得粉碎，也不管霓裳摔在地上，取过烈酒，独自痛饮。
这一次，霓裳真的怕了，原来男人不尽是寒浞和父王这样文雅的君子，还有后羿这样粗暴凶狠的大汉，有了第一次就难保没有第二次，下一次这个莽汉不一定还会放过自己，心惊胆战的她暗自决定不能再在这里苦等痴盼了。
那晚后羿痛饮了数十坛烈酒，喝到最后他竟然像孩子一样趴在地上哭的涕泗横流。
“若有来生，我不要再做什么君王，我也要做一个满口陈词滥调的呆书生，只凭一嘴乱语胡言，就能博得美人芳心，哪怕只是一日，一刻，能承你笑语相对，我也甘心，死也甘心。”
“我本欲和你结为仙侣，天长地久，恩爱相携，奈何我有此深情，你无一丝薄意。什么成仙，什么长生，又有何用？”
……
后羿一番醉言，竟然吐露出一个天大的秘密：王母曾经赐给他两枚仙丹，吃了可以成仙！
霓裳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镇定心情，循循善诱，从后羿口中问出了仙丹所藏之处，不敢耽搁，当时就匆匆忙忙取出仙丹，慌慌张张吞服了一枚，另一枚藏在身上，一怕后羿酒醒后醒悟过来吃了丹药继续纠缠自己，二则盼望寻到寒浞的时候，让他吃下，两人一起成仙，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霓裳偷吃了仙丹，只觉身子轻轻飘飘，离地而起，她紧闭双眼，不敢张望，只觉周身云雾缭绕，不知飞升了多久，才双脚踩在实地上，睁眼来望，已在月宫之中，华天福地，仙气笼罩，满目琼花仙草。不久后玉帝即封她为太阴星君，自此便深居广寒宫中。
班珏听得如痴如醉，只盼自己也能找到一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如意郎君，细雨和风，携手一生，就算他是个凡夫俗子，也是甘心情愿。
幻想良久，班珏从痴梦中醒来，叹息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么多年过去，寒浞一定都轮回了千万次了，哪里还记得常族的霓裳，上古的风月，真是天也无情地也无情。”
霓裳眉目生情，仿佛又回到了风花雪月的日子：“没有，他还活着。若不是知道他还活着，我也不会苟存于世。”
凡人一生最多不过百年光阴，寒浞一介凡人不可能千万年不死不灭。珏仙子略一思考，便明白了过来，拍手欣喜道：“原来他也成了仙人。他后来有没有来找过姐姐，与你再续前缘？”
…………
漫长的岁月中，霓裳有时候也会抱怨，既然寒浞并没有进入轮回，为什么他一直不来寻找自己，难道他忘记了曾经执手许诺的誓言，那些忠贞的海誓山盟？
那个神灵明明托梦给她，寒浞还在人世，她说他们终有一日还能再相见。难道一切的梦都是虚幻，神灵的话也当不得真？
只是她愿意去相信，寒浞还活着，等着他，千年，万年，痴心不改，赤心不变，像宫前的桂花树，伐而不断。
…………
后羿征伐常寒二族之时，寒浞被他的父亲强行带走，没有来得及和霓裳道别，之后他并没有回返寒族部落，更没有上战场，而是被他父王派人秘密护送到东海的一个孤岛之上，逃避战乱。
那些时日，他一边在惊惶中度过，一边深深思念着匆匆别离的霓裳。如此经过数月折磨，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返回中原大地去寻到霓裳。一天黑夜，他偷偷逃过护卫的监视，独自坐上了一条小船，飘摇西归。大海茫茫，他哪里分得清东南西北，一介书生又无操桨之力，只不过在海上飘了两三天就苦不堪言，辨别不出去往中土的方向。无奈之下，他只能任由小船随风漂泊，听天由命。
半月之后，粮尽水绝，他已经饿了四五天之久，他感觉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甚至幻觉到牛头马面来牵引自己的魂魄，在地狱中经历滚滚的刀山、滚滚的火海，死亡是如此的近，近得他无法抗拒，无法呼吸。
就在幻觉越来越真实的时候，模模糊糊中他的身周放出一片光明，像太阳一样温暖，像月亮一样皎洁。之后，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醒来时，是在一个陌生的洞府之中，几位仙童围在他的身边。其中一个仙童见他醒来，立即兴高采烈地唤来自己的师傅。
那位上仙话语和善，谈吐风雅，虽然无法看清她的真实面目，但是她的声音口吻像他的妈妈一样和蔼，寒浞敢肯定她一定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仙人留寒浞在洞府中随她修行，并告诉他霓裳还活着，也有成仙的机缘，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两人还没法见面，只要寒浞修成正果，两人还有重逢的机会。寒浞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放下寻找霓裳的念头，认认真真跟着仙人修行，以期早日与她再见。
修行不知年月，斗转星移，等到寒浞道成的时候，人间已经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师傅告诉他霓裳已经是月宫宫主，被封为太阴星君，若想重逢，寒浞只能到天庭任个一官半职。
师傅托人在天庭为寒浞找了个差事，官职竟然不小，乃是堂堂天蓬大元帅，手下掌管着八万天河水军。
那时节，霓裳奔月的故事在人神两界广泛流传，已经演变成了神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霓裳乃是星君之尊，寻常神兵天将难得相见，只是听闻她美貌异常，是天下地下第一等的美丽，私下里常常议论。寒浞久在天河，听水军们议论多了，对霓裳更是日日夜夜挂念，恨不得立刻去往月宫辨别真假。如此又是千日万天，人间已是万载千年。
五百年前，天地生养的美猴王孙悟空大闹天宫，搅得天庭天翻地覆，众仙都奈何不得他，后来玉帝请来西天佛祖援助，佛祖如来来到天庭，没有与悟空正面比拼，耍了个心眼行使狡计将孙悟空收压在五行山下。玉帝为答谢佛祖平乱，设“安天大会”酬谢如来，寒浞被列席在宴上陪酒。
入席之时，如来竟然回首对寒浞微微一笑。寒浞不解其意，只是觉得他的笑容很怪异。直到后来他被贬下人间，受观音点化，护送唐僧去往西天取经，他方才明白如来老儿那时就算到自己该入他释门。
降伏了孙悟空这石猴，仙佛甚欢，宴会之上，觥筹交错，众仙酩酊。趁着仙神俱醉之机，寒浞再也无法等待，装作喝醉了酒，晃晃悠悠出了大殿，潜往月宫要查个明明白白。
那日，霓裳正在窗下赏花，蝴蝶兰瓣瓣片片，双双对对，姹紫嫣红，煞是迷人，看得她如痴如醉，只盼自身也化作一朵兰花，省得日日相思煎熬。
正在迷醉中，霓裳心中忽有数头小鹿乱撞，没来由慌乱起来，鬼使神差地匆匆忙忙步出闺房，穿过回廊，及至宫门，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站在门外的男子虽然面目中多了几多风尘，少了几多青涩，但是她一眼就认出他正是自己思念了万万千千岁月的情郎，他英秀的脸庞上依旧那么风情，他深情的眼眸中还是那么富有诗意，他举手投足还是那么潇洒。
两人你望我，我望你，千言万语，尽在喉中，不知从何说起。凡人一生不过百年，谁又能体会霓裳千万年的煎熬，一行泪珠儿断了线一般不知不觉顺靥而下，霓裳日夜的抱怨之心，也在他温柔的眼眸中化作乌有。
两人情意绵绵，相思浓浓，哪顾得其他，都被吴刚看在眼中。那吴刚本是玉帝的眼线，见两人如此情景，不言自明，当即传信于玉帝。
霓裳珠泪盈盈，正要开口倾诉衷肠，一群巡天使凶神恶煞而来，不由分说，直接拷住寒浞，推搡出月宫。可怜两人还未及诉起离别之苦，相思之情，寒浞就被押入了天牢，一顿严刑拷打。安天大会完毕后，如来一走，玉帝即刻把寒浞贬下凡间。
别时容易见时难，千万载的等待只换来片刻的四目相对，没有言语，没有温存，只有他被押走时频频回首的背影，和流连不舍的眼神，跟当初分别时候相仿，又大不相同。那遥远的曾经，他连背影都没有留下，只留给她达达的马蹄，渐行渐远，了无痕迹。
广寒宫外，唯有一树桂花飘飘洒洒，吴刚伐木之声嘈嘈切切。那一次，霓裳入主月宫以来第一次发了怒，衣袂飘起，手指掐诀，凭空勾出吴刚的一魄，痛得吴刚以头抢地，倒栽跟头。
霓裳怒道：“你既然在我月宫之上，就是我月宫之人，今日所作所为，真是吃里扒外，我怎能容你！今天我暂且取你一魄，以做惩戒，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吴刚一个劲讨饶，霓裳狠心不理，将吴刚之魄化作一只白兔，罚在药室中日日夜夜捣药。
寒浞被贬凡间，下落不明，两人又一次别离。上一次离别已是无尽的岁月，这一次还有机会再见吗？是夜，霓裳准备吞药了断残生，她再也无法忍受命运的捉弄和离别的痛苦，那位不知名的神灵又给她托梦：此次别离，不会长久。
既然这位神灵前一次的托梦已经成真，霓裳痴痴呆呆想了一夜，还是选择了等待，千万年都等过来了，还怕再等千万年吗？
不能等待，只是未尝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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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仙子微微一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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