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奔涌而至

第37章 奔涌而至

“殿下说得好!”

嗓音温糯,并未刻意提升语气,却在这安静的小巷中犹如冬雷,格外震耳。

诸葛洞烛抬头望向房顶,摇摇头轻叹一声,他终究还是来了,这一场戏,最终还是没有演完。

刘遗珠仿若登时有了主心骨,四处搜寻着那道声音的主人,当她看见一身鲜红蟒袍的男子站在屋檐上,多日来接连受到的委屈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有些哽咽的喊了一声:“郑叔叔!”

郑南亭心底五味杂陈,跃下屋檐,看着从小便在他怀中长大的少女,这个七尺男儿竟然也有些抑制不住的热泪盈眶,他微微颤着声音呢喃道:“是叔叔不好,让小蛮受委屈了,让小蛮受委屈了。”

整个巴蜀,只有郑南亭一人不惧诸葛家;整个皇宫,唯有郑南亭一人敢称刘小蛮。

刘怀璧站立起身,又成了那个仪态端庄的长公主,她语气威严,说道:“郑貂寺不在宫中保护父皇安全,跑这穷乡僻壤来作甚?”

郑南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却依旧很好的把握着主仆之分,恭敬道:“微臣奉陛下之命,赶赴阳山村以保两位公主周全。”

“微臣?”诸葛洞烛终于不再压制咳嗽的冲动,狠狠咳了几声,感觉喉咙异常舒服,笑眯眯道:“是郑先生自己给自己封的官还是陛下不顾先祖遗诏给了内监实权?”

刘怀璧一甩袖子,冷声道:“巴蜀自立国以来,可没有给内监赐官的先例,父皇纵使年老体衰,恐怕也不至于糊涂但这个样子吧!”

郑南亭只是低着头,努力保持恭敬的模样,不过始终将小公主刘遗珠拦在身后,谁想伤害她,得问问他的拳头答应不答应,你是一字千金的长公主又如何?你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又如何?

刘遗珠抹了一把眼泪,不明白一向疼她护她的姐姐到底和了什么迷魂汤,只是她终究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胡搅蛮缠的骊珠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巴蜀立国百余年,深居腹地久无战事,在诸葛家各代先祖不遗余力的努力下,总算有了如今模样,但是近年来各国蠢蠢欲动,都想取那个日落西山的大秦帝国而代之,蛮荒各部向来奸诈,老丞相用尽怀柔政策也无法打消他们的野心,五年前南蛮孟氏屯兵二十万于巴蜀南境,郑叔叔孤身一人深入敌营,以一己之力生擒孟狄,一人退敌二十万,五年来南蛮各部年年向巴蜀上贡,再也不提进犯之事,父皇曾言千军万马避蟒袍,天下无双郑南亭。特赐忠勇公,我记得当时的楔文还出自老丞相之手,怎么,这才几年时间老丞相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诸葛洞烛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却听得刘怀璧嗤笑道:“巴蜀这么多年久旷战事,正值兵强马壮之际,南蛮向来野心不减,正是一举定南的良机,若是当年按丞相大人的意思剿灭南蛮,又如何有如今南方边境的风声鹤唳,忠勇公生擒孟狄却又放虎归山,未免不让人浮想联翩,如今国运柱摇摇欲坠,父皇的身体又每况愈下,各州将军恨不得天下大乱才好乘势而起,原本只要你与诸葛琪成了亲,巴蜀自可大定,但你耍小孩脾气宁死不屈,如今诸葛琪罪同叛国,你若不死,老丞相在朝堂之上便无立锥之地,试问巴蜀百万户人才济济,还有谁能站在大殿之上做那定海神针?靠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还是靠这位身穿蟒袍的大太监?”

诸葛洞烛叹息一声,说道:“我继承先祖遗愿出任巴蜀丞相至今三十又二年,时刻不敢忘记先祖之志,历年来鞠躬尽瘁,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各州兵强马壮,东部与东南边境更是常驻屯兵二十余万,粮草后勤至少能保证巴蜀经历一场历时五年以上的特大战争,若是陛下的寿元能够再延续十年,哪怕是与后秦南楚双线作战,他们也不敢保证就能吞下拥有天然地理优势的巴蜀,换句话说,只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继位者,巴蜀成为万乘之国指日可待。”

郑南亭呵呵笑道:“丞相的意思就是让小公主成为你这个计划的牺牲品?”

诸葛洞烛摇头叹气道:“骊珠公主自幼在我的眼皮下长大,做出这个决定我又何尝不自责?你别看着如今巴蜀上下一心,只要陛下今天驾崩,明天那些封疆大吏就敢在城头上竖反旗,只不过打的是拥立新王的名号而已,至于到底拥立谁,不过就是看哪位公主没能继承王位而已,你信不信?”

“长公主殿下也如此认为?”郑南亭眉间挑起一抹杀气,喝到:“血缘之亲终究抵不住千古第一女帝的诱惑?你们姐妹俩就无法和平共存了吗?”

刘怀璧默不作声,只是扭过头不看刘遗珠满含期待与害怕的眼睛。

诸葛洞烛仰头望天,良久之后才一脸苦闷的盯着郑南亭说道:“小公主不明事理也就罢了,你一个堂堂望气宗师,也看不出国运柱已经摇摇欲坠了吗?”

“我不明事理?哈!”郑南亭一手拉着刘遗珠朝前走,一边说道:“国运柱如何,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只是我郑南亭虽然是个阉人,却比任何人都知道万没有巴蜀举国上下百余户,却希冀着杀死一个小女孩就能天下太平的道理,你诸葛洞烛枉在相位三十二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呸,丢你祖先的脸!”

行至巷末,刘遗珠如同一个牵线傀儡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突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这一刻,郑南亭举目朝东南望去,原本因为三株气运金莲深植北氓山后开始趋向稳固的国运柱开始剧烈震荡,犹如狂风怒卷,风眼却犹自屹立不倒,伴随着巨风而来的,是从整个巴蜀九州拉扯出的一丝丝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气运,便是连最靠近巴蜀的后秦与南楚,都能在边境上看到气运流失。

诸葛洞烛哀叹一声,有些疲惫的坐在地上,苦笑道:“不知今日之后,巴蜀还是不是巴蜀。”

刘怀璧脑海里依然回味着刘遗珠的那个笑容,靠着墙壁道:“老丞相,你说咱们今日是对还是错?”

诸葛洞烛咳嗽一声,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像是一个累了一整天的老农,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这把老骨头倒无所谓,没了也就没了,唯一的遗憾便是给先祖抹黑了,只是连累殿下与我一起背这骂名了。”

刘怀璧刹那间笑靥如花,呵呵道:“至少咱为这一方百姓谋了平安不是?”

诸葛洞烛嗯了一声,笑道:“是这么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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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阳山村依旧安静祥和,几缕炊烟笔直的升向天空,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察觉这个村子差点毁于一旦。

一个小院子前,钱小伟坐在地上唉声叹气,观音宗虽然最终没下杀手,但他或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这个仙家宗门的弟子了,倒不是为自己不能成为白衣神仙中的一员而哀叹,只是觉得当那种危机到来时的束手无策让他有些感叹天道不公,凭什么有些人生而无忧,有些人却时时刻刻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别人一句无心之语可能就定下了他们的生死命运。

他抬起脑袋,看见一个身穿鲜红蟒袍的白面男子牵着刘遗珠缓步前行,渐渐朝他走来,又渐渐离他远去,巴蜀小公主全程与他没有半点眼神交汇,也难怪,别人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自己算是哪根葱?

刘遗珠突然回过头,朝钱小伟喂了一声,少年疑惑的盯着她,只听她说道:“等陈铜雀回来后你告诉他一声,要是方便的话,让他跟着曹敬钧一家来锦官城转转。”

钱小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好歹应承了下来,只是心头嘀咕着曹老头有啥能耐,咋的一夜之间就要鲤鱼跳龙门成为皇家公主的座上宾了?

秋风微抚,有些清新,但更多的却是萧瑟,整个北氓山,仿佛不知不觉间已经批上了一件枯黄外装,待明年新春,才会再添嫩绿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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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南亭功至耄耋,自然惊鸿偏偏、踏雪无痕。哪怕是带着一个拖后腿的刘遗珠,也能一步跨越巍峨山巅。

劲风拂面,好在一层罡劲环绕四周,否则皮娇肉嫩的小公主恐怕要被吹的全然变了模样。

郑南亭背负单手,双眼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刘遗珠埋头看着脚下眨眼即逝的锦绣江山,原本应该感到害怕与新奇的她却没有丝毫惧怕,先后在鬼门关转了两圈,其中一次甚至是被至亲背叛,让她短短几天时间柔肠成钢,现在哪怕是有再大的委屈,她也能够咬碎了牙往肚里吞。

“那个陈铜雀,奴才见过了,挺好的!”郑南亭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一句话,让心事重重的刘遗珠有些措不及防,但她很快就将其中一丝羞涩藏了起来,淡淡道:“是啊,挺好的。”

郑南亭欣慰一笑,不是没有在伤口上撒盐的意思问道:“如果早早知道是这种结局,殿下会不会选择与诸葛琪过一辈子?”

出乎这位蟒袍貂寺的意外,刘遗珠偏着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之后才摇头道:“若是再大几岁或者再早几年,或许就妥协了吧!”

郑南亭悄悄叹了一口气,这句话,就当是判了诸葛家那位年轻人的死刑了。他不是遗憾,也不是可惜,说白了,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这位巴蜀大太监与诸葛洞烛的出发点不一样。于私,诸葛琪是老丞相最看重的孙子,修行再深也无法传宗接代的他谈不上什么遗憾,没有后代才能正正当当做那流芳千古的孤臣,倾力辅佐帝王,不图任何回报。于公,郑南亭只管巴蜀姓刘,这就够了,在他心中,君王永远大于社稷与百姓;而诸葛洞烛之所以敢胆大包天的要小公主的命,不是他的野心有多大,而是这位老臣更加倾向于社稷为大,百姓次之,君为轻的说法。这也是诸葛洞烛以下犯上差点杀掉刘遗珠而耄耋境杀人术天下第一的郑南亭没有动他的缘由,信仰不同,但他并不认为诸葛洞烛哪里就错了。

相反,他更希望天下能够成为老丞相所希望的那样,只是如果哪一天这个线头在他手上握着,他肯定是朝刘氏天下那个方向理,这有些矛盾,但他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这个天下没有给予他任何东西,那个女人却给了他当年最欠缺的尊重,这就够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间空气,以他的境界能够清晰看见那一道巍峨的国运柱已经渐趋平静,而整个巴蜀大地,依旧有细不了察的气运朝身边少女奔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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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山川万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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