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想好兰。”王心第二天来了说道,“老猪拉子一个人确实也挺可怜的,不能让他到了最后甚也落不下。”
“这还像句人话。”新民道,“那你跟双圈子说兰?”
“说兰。”王心道,“我跟他说,我生下这个娃娃就走呀,他也同意兰。”
“一生下就走?”雅慧道,“怎么也得把孩子拉扯到能吃饭会走路吧?要不双圈子一个男人……”
“那我还能走成了?你真以为我心就那么硬?”王心强笑道。
“没事儿,你只管走哇。”新民道,“没娘的娃娃天照应。再说还有我们了哇。”
王心这儿还没甚反应了,双圈子就见人就说,说媳妇儿害娃娃(指妊娠反应)了。看见谁家吃好的,就厚着脸皮去跟人要一碗,人们又是讨厌又有些感动,就给他盛上一碗。双圈子就拐七咧八的跑着给王心送回去。
雅慧两个胳膊疼得织不成毛衣,王心就让雅慧教她。把自己一件好好的毛衣拆了,要给小孩儿织。雅慧说我这里有的是毛线,你何苦拆呢,过了年你穿什么。王心笑,说我这毛线好,穿着暖和。
看的雅慧心里也惨然。
回来跟新民说,新民也叹气,说这就叫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这天一早,雅慧跟新民正在吃饭,王老五突然来了。
“两个人正吃饭的了?”王老五笑容满面的说道,“吃甚好的了这是?”
雅慧见新民眼皮也不抬,只能站起来让道:“坐下吃点饭吧?”
王老五像是没看见新民的冷淡,看着屋里又说道:“怪不得人们都说新民这家里头好了,敢就是好了哇。”
“有事儿了?”新民这才说道。
“唉!”王老五先叹了口气才说道,“人说病是败家五鬼。我现在才知道兰。自从凤仙得了这个病,那钱就跟是流的一股水也似。五哥命不好呀,流烟炉子塌底锅,炕上躺的个病老婆,这几样儿我占得全全儿的!这不,手里头放的几个钱,没看见个甚倒没兰。只能出来跟你们想想办法。你说你们那会儿跟我张口的时候,不管我有没有,都不让你们张了空口。这五哥现在遇上难处兰,没办法,你们好歹给我拆凑点儿。”
雅慧在厨房气的直咬牙。王老五早不来要晚不来要,偏捡这个时候来,分明是嫌她不去给他卖货,报复了。
“欠债还钱,这是应该的。”新民道,“我明天就把钱给你送去。”
“下午哇!”王老五笑道,“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行,下午就下午。”新民道。
“我一天跟人说新民是个痛快人,看,我没说错哇?我就爱跟你这样儿的痛快人打交道,就算少收点儿利息也愿意。”王老五道。
“你放心哇,该给的钱我一分也短不下。”新民道。
“我这也是没办法。”王老五又叹起了苦经,“卖嚡老婆赤脚跑,尽说我有钱了,这不,这正用钱还得出来跟你们要了。”
“我记得欠条上打的时间是半年,这是不还不到了?”新民道。
“你放心哇。”王老五道,“你痛快哥也不差,利息咱们一个月一算,不够一个月的就算兰!谁叫我急等的用钱了。”
雅慧正还觉得王老五这么会这么大方,就听见新民又说道:“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我记得打欠条的时候,你还让我写了一句逾期不还利息加倍,是不是?”
“那就是随便儿写的一句。”王老五道,“是怕人老短下钱不还了,你说我这也得周转了哇,都要拿上没影儿了,你说我哪有那功夫追在他们屁股后头要了?”
“话不能这么个说。”新民道,“老话说,说在纸上说不在纸下。那白纸黑字写在那儿,去了哪那也是证据。我记得我还在后头多写了一句,不到期限不付利息,是不是?”
“新民。你要跟我来这一手,咱们弟兄以后可就打不成交道兰。”王老五变脸道。
“那也没办法。”新民道,“咱们既然打下条子,就得照住那上写的办了,要不打那条子还有甚用了?”
“行了,新民。”王老五起身往外走,“这钱我不要兰。今天就当是我没来。你再以后要有个急紧当忙用钱的时候,就去别处想办法个哇。”
雅慧这才松口气,从厨房里出来,对新民道:“你怎么知道王老五会提前跟你要钱?还写了那些话?”
“我厉害不厉害?”新民看着她道。
“厉害!”雅慧点头。
新民笑。这才说道:“我又不是小神仙,能算出这些来了?我也是气不过。王老五给人借钱,顶多只给借半年,要不就是三个月,还非让人写上逾期不还利息加倍。我就觉得话不能全由他一个人说哇,我们跟他借钱又不是白借了。就赌气又多写了一句,没想到还真用上派场兰。”
“都怪我。”雅慧低头道,“这下把王老五惹着了,以后想借钱也没处借了。”
“你知道他是甚人就行兰。”新民道,“本来我也不准备再跟他借钱兰,不能就靠借钱过日子哇?总得自己想办法了。”
“那你娶媳妇儿怎么办?”雅慧道。
“那就是你的事情兰,我不管。”新民惬意的往炕上一躺说道,“反正多会儿给我娶不下媳妇儿你多会儿不能走。”
雅慧笑。一没有外人,新民就像个娃娃一样耍起无赖来。
这一冬天过的极为太平。天冷,加上大雪,外头泼水成冰。有三分奈何的人都不愿意出门。雅慧扫的勤,院里没什么积雪,路上的雪能到膝盖,雅慧在睡梦之中还能听见路过的人嘎吱嘎吱的走路声。
听着这样的声音,更能感觉到屋里的温暖。就算待着什么也不做,心也特别的静。没人来的时候,雅慧一个人靠在炉子边上打盹。半边脸烤的通红。
雅慧让新民教她看书,新民给他选了一本儿《平凡的世界》。
“这么厚?”雅慧拿起来叫道。
“看书还有挑薄厚的了?”新民笑她,“这本儿书写的也是农村的事情,容易看懂。”
可雅慧一连看了几天,再拿起书,还是得从第一页看起。新民只得又给她介绍了一番故事情节,人物关系。雅慧听的哈欠直流,自己也觉得气馁,就推开书,说不看了。
新民就哄着她,又给她讲起来。两个人窝在里屋的炕上,一个讲一个听。一晚上的时间不觉就过去了。睡觉的时候,新民才回了外屋,一过去就说,“好凉呀。”
“你在外面是不是冷啊?”雅慧问。
“倒也不是冷。”新民道。“就是不如里面暖和。”
第二天起来,雅慧就把外屋的门窗整个都检查了一遍。桂兰常说,筷头大的窟窿,椽头粗的风,说家里头不能有一点儿漏风的地方。雅慧早在上冻前就熬了一盆浆糊,用烂衣服上拆下的碎布条,把门窗上的缝隙整个都粘了一遍。觉得还不严实,就又粘了一层。门外头本来挂着个破门帘,半夜就让人偷走了。连雅慧放在门口踏雪的一个破垫子,也一起拿走了。
觉得脚边嗖嗖的窜风,雅慧低头一看,门和门框之间拉着那么宽的一条缝。多少年的木头门了,风吹雨淋早就走拙变形了,怎么关也关不严。
雅慧满屋打量着,看哪里再能找出一点可用的东西来。正想着要不要用自己的褥子做个门帘,忽然看见了炕头放着的毛毯。眼睛一亮,赶紧拿下来等了等,正好。雅慧别提多高兴了。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再一穷二白也能让她想出办法来。雅慧最喜欢这样的废物利用了,一条毛毯,晚上当门帘,还不耽误她午睡的时候盖。多好!
新民一回来,雅慧就让他在门框两边给订两道钉子。
“又钉钉子作甚了?”新民道。
雅慧让他别问那么多,只管订就行了。
“你没发现咱们家墙上现在都是钉子?”新民道,“挂衣裳的,挂窗帘儿的,挂你那布画儿的,这又是挂甚呀?”
雅慧噗的笑了。雅慧没事做,用碎布头缝了两个圆型的垫子,一圈儿一个颜色,本来是准备当坐垫的。缝起来一看还挺好看,就一左一右挂在了窗户两边。被新民叫做是‘布画儿’。
门帘挂上,屋里一下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门帘和窗帘就像是一道屏障,隔绝开了外面的世界。也把这间小屋跟外面的一切隔绝开来,他们身在其中,隐蔽又温暖,隐蔽的让人觉得不做点什么隐秘的事情,都有些说不过去。
最后还是雅慧开口道:“我厉害不?”
她学着新民的语气,脸上的笑却很僵。
“睡觉哇。”新民道。
这一夜雅慧失眠了。不闭眼睛还好,一闭上眼,脑子里面就跟开锅了一样,思绪万千。她抬起头来听了听外屋,新民好像也没睡踏实,把炕上的一只塑料袋碰的次愣次愣直响。
知道窗外蒙蒙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正睡的香,听见外头有人叫道:“甚时候兰,这一家家还睡懒觉的了?妈呀,还堵了个黢黑!”
雅慧一听是桂兰的声音,赶紧起来穿衣服。听见外头又叫:“快起哇!阳婆(太阳)晒在屁股上兰!”
“起来了,起来了!”雅慧忙道。又把新民叫起来。
见新民往外走,雅慧道:“你不吃饭了?”
“中午回来一起吃哇。”
新民说着,跟桂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桂兰进来,只管笑眯眯的盯着雅慧看。
“这是咋了?神眉佛眼的?”雅慧问。
“夜来黑夜睡好兰哇?”桂兰笑道。
雅慧听出她的意思,脸一红,笑骂道:“你个为老不尊!又想到哪去了?”
“这有甚了!你们早该这样儿兰。”桂兰道,“再不赶紧要个娃娃,人们肯定会说你们俩谁有毛病了。”
“要了娃娃又能怎么样?王心不是还是要走?”雅慧道。
“那是她没遇上合适的人!”桂兰道。
一说起这些,雅慧心里就一阵烦乱,好像在逼着她表态一样。她现在还不想想这么远。就问桂兰,“你一早过来,有事啊?”
“有了哇。”桂兰道,“又跟你借嚡来兰。”
“又要去挖山货?”雅慧问。
“是了哇。”桂兰道,“打闹两个钱过年了哇。”
“可是天这么冷……”雅慧看了看白茫茫的窗外,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要说这点儿雪兰,就是下刀子也得走了,谁叫咱们爱那俩个钱了?”桂兰道。
雅慧把棉靴拿出来,又把自己的羽绒服也拿出来,让桂兰穿上。
“老话说脚暖身无病,”桂兰看着棉靴爱不释手,“我今年挣了钱死活也得买这么一双嚡。”又对雅慧说,“等我买上,你穿新的,我穿你这双旧的。”
雅慧笑,说:“山货这么值钱,你们为什么不种呢?非得往山上一趟一趟跑?”
“山货,山货,那就是在山上长的个东西,地里头要能种活那还能叫山货了?”桂兰笑她。
新民回来,雅慧又跟他说起。新民也说,山货下了山就种不活。
“为什么呢?”雅慧问。
新民道,“你没看见那些山货都是在树林里头长的了?树林里头又保湿又保温,再加上地下都是落叶沤成的腐土,又透气又是肥料。咱们这地方,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你种下来两天就让吹干兰。”
“那咱们后院儿不也是一片林子吗?种在那里不行?”雅慧问。
“你咋想起问这些?”新民问,“这么着急挣钱,想给我娶媳妇儿了?”
“不是。”雅慧道。“我是觉得你们守着这么值钱的东西,还穷成这样,你不觉得可惜吗?要是我,我肯定就会想办法把这点儿钱拿到手里。”
“你不知道!”新民道,“山上的条件跟山底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雅慧问。
“山底下头一个你旱涝不保,对不对?”新民道,“可山上了,雨水多的时候存不住水,还有树吸收了。没雨的时候它又能从树根上吸收水分。所以才能不受旱涝的影响。”
。